我本是侯府小姐的贴身丫鬟，却被侯府做主上了小姐的花轿。

　　新婚之夜，柳府二少爷挑开我的头盖，眼神如冰。

　　婚后整个柳府都知道二少爷与夫人感情不和。

　　待他高中榜眼的那日，我悄悄离开柳府。

　　今时不同往日，他足够有资本选择他心底深爱的女子。

　　我隐居陋巷，可他却找上门来，说要寻他走失的夫人。

　　1

　　侯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今天是侯府小姐风光大嫁之日。

　　只是身披大红嫁衣、被细细妆点的却是我。

　　我叫千兰，是侯府小姐的贴身丫鬟。

　　三日前，我被侯府小姐和老夫人叫到跟前，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千兰，你在咱们侯府多久了？”

　　“回老夫人，已经十二年了。”

　　因为家贫，六岁那年我被卖入侯府为奴为婢。

　　又因为模样生得好，性子伶俐，被选为侯府小姐的贴身丫鬟。

　　老夫人面带威严：“因为当年指腹为婚，三日后柳府二少爷柳翰青要上门迎亲，本是要娶我桐儿，但是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富商公子又如何配得上侯府嫡女，所以你替桐儿去罢。”

　　侯府小姐谢桐站在老夫人身侧，一脸骄矜。

　　“你素日伺候我用心备至，这桩婚事指给你也算良缘，还不快点谢过我娘？”

　　我柔顺地道谢：“多谢老夫人和小姐美意，千兰感激不尽。”

　　我清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丫鬟，没有拒绝的权利。

　　能嫁给清白人家为妻，也算作是很好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若那柳二少爷知晓自己被蒙骗，又会如何大发雷霆。

　　我被喜婆扶上喜轿，端端正正坐在轿子里，就这么被抬离了侯府。

　　十里长街，锣鼓喧天。

　　小半个时辰后，喜轿停在一座宽敞气派的府邸外，我被喜婆搀扶着走下来。

　　拜堂的时候，只听得满耳宾客谈笑，而我视线所及只是大红嫁衣的下摆。

　　繁琐仪式结束后，我端坐在新房床榻上，像一尊凝固的蜡像。

　　我没见过柳二少爷，不知他相貌性情，也不知他生平过往。

　　若是他因为错娶丫鬟而雷霆震怒，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才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有些紧张不安，双手捏成拳。

　　脚步行至我的身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缓缓解开我的头盖。

　　我看见一张略带苍白的清俊面庞，只不过眉心微蹙，当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时，刹那间凝作寒冰。

　　他薄唇轻启，我听见冷冰冰的四个字，像一柄锋利的刀，划破满室寂静。

　　“欺人太甚。”

　　我登时满背冷汗，他知晓我不是侯府小姐谢桐。

　　他不再看我，转身拿出另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在地上，然后吹灭烛火。

　　“夫人早些睡罢。”

　　这一整夜，他跟我说的唯有这两句话。

　　除了一个冷冰冰的相公，柳府其他的人也不大看得上我。

　　大概是知晓我的出身又或者主子的态度让他们足以对我轻慢。

　　但我本来也没有存过能跟柳翰青举案齐眉的心思，他没有苛待责罚我，已经足够令我满意。

　　柳府给我栖身之地，使我不受饥寒之苦，便已足够。

　　2

　　我在侯府十二年里，已经学会如何当一个恪守本分的丫鬟，所以嫁到柳府，也能当个恪守本分的柳二夫人。

　　我每日晨起去给柳老夫人请安，聆听她冗长的教诲，字字句句都在教导我如何当一个得体的少夫人。

　　我总是听得很认真，从不辩驳，久而久之她也会夸我一句温良贤淑。

　　柳府有三位少爷，柳大少继承柳老爷子的衣钵，如今是柳家绸庄的主事人，每日里忙得不见人影。

　　柳三少因为自小体弱，一直养在别庄，我从未见过。

　　至于我的夫君柳二少，日日都待在书房里用功，为了今年的秋闱而苦读。

　　除了大婚那日他和我同歇一屋，平时就只宿在书房旁的厢房。

　　我知他厌烦我，所以从不打扰他，只是每日亲自在膳房里给他熬甜羹，再差下人送过去。

　　如此相安无事了两个月。

　　这一日我如常吩咐下人去给柳翰青送甜羹，只不过那新来的小厮笨手笨脚，刚走出膳房就绊了一跤，一碗甜羹全洒了。

　　我叹一口气，重新盛了一碗，干脆自己送过去。

　　走到书房门前，我抬手轻叩门扉：“夫君，我给你送甜羹。”

　　半晌都没有人回应。

　　我有些踌躇，怀疑是柳翰青不愿见我，正想扭头找别的下人送进去，却左等右等没看见有下人经过。

　　硬着头皮轻轻推开门，我朝里张望，书房里很安静，连书页翻动或者落笔书写的声音都没有。

　　我心里疑惑，轻手轻脚走进去，却看见柳翰青伏在桌案前，如玉山倾颓，沉默无声。

　　我走近他身侧，才听见他有些急促的呼吸，面色潮红，眉心紧缩，一副极难受的模样。

　　掌心贴在他的额上片刻，只觉一片滚烫，是染了风寒又发起高热。

　　我唤来小厮帮忙，把他扶回卧室，然后又吩咐下人去请郎中。

　　郎中过来诊脉，得出结果和我所料不差，开了药方后我命人去抓药，然后亲自熬药，再一口一口喂给昏迷中的柳翰青。

　　生病中的他牙关紧咬，我探指进入他的唇舌，费力撬开他的牙关，被咬得指尖鲜血淋漓。

　　喂药的时候，喂一勺他吐半勺，等一碗药喂完，我累出满头汗。

　　发着高热的他睡得并不安稳，我想起年幼时我娘哄我的样子，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哼着曲调柔软的歌谣，直至他眉眼松动，呼吸绵长。

　　柳翰青这一病就是三日三夜，我也衣不解带服侍在侧。

　　他转醒后神色还带着几分茫然，往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褪去，倒透出些可亲。

　　我俯身探了探他额上体温，松了一口气：“真好，已经无碍了。”

　　他眨了眨眼，静静地看向我，清朗的声线里带着微哑：“辛苦夫人照料。”

　　我摇摇晃晃从床畔站起身，露出带着疲倦的笑意。

　　“我只是尽了为人妻的本分。”

　　正要去膳房看看今日的早膳，身后传来柳翰青的声音。

　　“还未问过夫人的名字。”

　　我动作一顿，扶着门扉淡淡道：“千兰。”

　　然后我听见他悠悠念起诗句。

　　“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

　　3

　　柳翰青病愈之后，对我依然还是那副淡漠神色，也依然夜里宿在书房旁的厢房。

　　唯一的变化是，每日送去他书房内的那碗甜羹，都是我亲自端去。

　　他有一回问我：“千兰，你可识字？”

　　我幼时陪在家人身边时，曾经有娘亲为我启蒙，教我千字文，用柔韧的树枝在沙子上一笔一划写字。

　　于是，我的童年里除了肆意欢畅的玩乐，还伴随着娘轻柔的嗓音和简单的文字。

　　但后来家贫，无以为继，被卖入侯府作为丫鬟后，就再也没有识字的机会。

　　于是我犹豫了片刻道：“幼时随娘学了几个字。”

　　柳翰青问我：“那我教你识字可好？”

　　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但这并非坏事，于是点头应允。

　　他把素白宣纸展开压平，写下我的名字，一手字端正隽秀。

　　然后他递给我一支沾墨的笔，示意我跟着描摹。

　　“这是你的名字——千兰，你今日誊抄十次。”

　　我笨拙地握着毛笔，局促地划下一撇，如同三岁稚子。

　　忽然，一只微凉的大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指骨修长，稳稳带着我写出隽秀的字。

　　他离我那样近，近得我可以闻到他长衫上的淡雅熏香，随着窗外吹进的风，悄悄萦绕我满身。

　　我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从一个冷淡疏离的夫君，变成耐心温和的夫子。

　　在他的悉心教导之下，我磕磕绊绊学完了当年只学了半截的千字文。

　　这日我本是端着甜羹去书房找柳翰青，却看见他和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在聊天。

　　我听见他唤对方大嫂，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柳大少爷的夫人苏意。

　　从前我听柳老夫人提起，柳大夫人携幼子回江南探亲，想来今日刚好归家。

　　见他们谈笑，我犹豫着是否要避开，女子转头注意到我，脸上扬起三分笑，我便只好走近。

　　她笑吟吟地打量我：“二弟，这就是你新过门的夫人？”

　　柳翰青淡淡道：“是的，名唤千兰。”

　　我礼数周全地对她施礼：“大嫂安好。”

　　苏意颔首，笑意可亲：“瞧着是个性子好的，之前总听说侯府小姐骄矜，没想到今日一见全然不是。”

　　她话音落下，我手心里就沁出薄汗，余光看向柳翰青，他神色已经变得冷若冰霜。

　　“我今日还要温书，大嫂你和她慢慢聊吧。”

　　柳翰青扔下一句，面无表情回了书房之中，留下尴尬的我和惊讶的苏意。

　　“二弟这是怎么回事？变脸得真快。”

　　我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苏意为人亲和，平日里会喊我一块儿做女红闲聊，然后逗幼子玩耍。

　　我坐在她的房内，看着才两岁的小娃娃在软榻上爬来爬去，而苏意拿拨浪鼓逗他，小娃娃发出欢快的咯咯笑声。

　　“如何？小孩子还是很可爱的吧，你同二弟生一个，日后和庚儿作伴。”

　　庚儿是小娃娃的乳名。

　　我捏了捏庚儿肉嘟嘟的手臂，垂着眼眸没作声。

　　苏意见我这番模样，叹一口气：“真是奇怪，当年二弟和你还在上元灯会上见过面呢，怎么如今得偿所愿娶你为妻，却又这副冷淡样子。”

　　我心中隐隐刺痛，怪不得大婚那晚，他一眼认出我不是侯府小姐谢桐。

　　我只是面目模糊可憎的替嫁丫鬟，毁了他和心爱女子举案齐眉的美梦。

　　从头到尾，都是一桩错嫁孽缘。

　　午后，我如常送甜羹去书房，却碰上柳翰青支颐小憩。

　　我静静看着他清风朗月般的眉目，有风吹落他垂落的发丝。

　　鬼使神差一般，我抬手替他把乱发别在耳后。

　　正要收手，却被紧紧捏住手腕，他在睡梦中睁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恍惚，对我喃喃轻语。

　　“……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