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寒的心上人死了，死在回来退婚的路上。

　　他很透了我，把我关在别院，受尽磋磨。

　　整整五年，我被他从高门贵女，折磨成人尽可夫的娼妓。

　　他让我用一生来忏悔，还不顾我苦苦哀求灭了我江家满门。

　　年迈的阿爹在菜市口被腰斩无人收尸。

　　温文尔雅的兄长，头颅被敌军割下，高挂在城楼上示众数日。

　　爽朗大方的嫂嫂被匪寇围困，不堪受辱，带着三岁的侄儿跳下悬崖。

　　白天，我被他送往京城各家权贵的宅邸。

　　晚上，我则披着丧服，跪在牌位前诵经祈求原谅。

　　这五年里，楚秋寒每每醉酒就彻夜凌辱我，掐住我的脖子，红着眼发狂地质问我：

　　“当年要不是你非要嫁给我，阿离她怎么可能在那时回来？”

　　“她是大凉最强的女战神，如果不是因为着急，怎么会中了敌军的埋伏！”

　　“贱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阿离的受过苦，我要你加倍偿还！。”

　　最终，我被那些权贵的夫人发现，生生打断了四肢。

　　光着身子，被关进了猪笼。

　　在冰凉的湖水中，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想到，再睁眼竟回到了楚秋寒提亲那日。

　　（一）

　　再睁眼，看见楚秋寒上门求娶我时，我心底生出无尽寒意。

　　“江太傅，我真的很喜欢小渔，我发誓此生定会一心一意待她。”

　　上一世，我们两家刚定下婚期，叶落离就出事了。

　　叶落离死后，我就被楚秋寒软禁在了别院。

　　对外称我染上恶疾，不宜出门，外嫁女儿一切都由夫君做主，爹娘虽然着急却也求见无门。

　　太子倒台，拖累爹爹，他被菜市口腰斩后，娘亲也用一条白绫结束了生命。

　　百年清誉的江家瞬间分崩离析，除了外嫁的女儿，无人生还。

　　楚秋寒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哪怕明知道有蹊跷，也没人敢替江家翻案。

　　见我一直愁眉不展，一旁的娘亲轻轻推了推我。

　　“渔儿，终身大事不可儿戏，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爹娘一直不喜欢楚秋寒，嫌弃他不学无术，浪荡多情。

　　是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非要嫁给他，甚至用自尽才逼迫爹娘松口答应。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楚秋寒愿意浪子回头，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

　　我勾唇讪笑，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我们江家百年清誉，诗礼传家，王爷你来求亲，三书六礼却一样没有。难道想光凭一张嘴就把我娶回家？”

　　楚秋寒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是你让本王上门提亲，现在本王来了你还挑三拣四？”

　　我起身，冲着他微微施礼,笑道：

　　“王爷莫恼，两家缔结良缘可是大事，王爷身为皇家贵胄无端失了礼数，恐怕天下人耻笑，我们江家倒是不值一提，只是皇家的脸面……”

　　他有些恼怒，“那本王立刻让礼部过来核算八字。”

　　我笑了笑回应，“今天怕是不成，合八字也需要良辰吉日才可。”

　　爹爹察觉到我的异样，虽然不解我为何突然改了注意，但爱女心切的他还是几句话将楚秋寒打发走。

　　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问道：

　　“今日，你真的不答应？”

　　我退后一步，屈伸行礼，“王爷请回。”

　　他恨恨咬牙，只能作罢。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我在秋猎围场被楚秋寒救了一命后，便对他芳心暗许，从此一直缠着他。

　　上一世，楚秋寒就是知晓我爱他入骨，才会如此折辱江家。

　　因为就算是普通人家求娶娘子，也不会用这种既无媒苟合的方式。

　　当时叶落离以国丧入葬，楚秋寒以国哀不宜大办为理由，成婚当天一顶小轿，从从侧门就把我抬进王府。

　　既然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我必不会让上一世的惨剧再发生。

　　江家彪炳百代的路，哪怕不嫁人也可以实现。

　　京城人只知道在我缠着楚秋寒后，他突然浪子回头，不再留宿烟花之地，以为是我让他浪子回头。

　　可是楚秋寒早就有了心上人。

　　浪荡王爷和大凉唯一的女战神。

　　前世，我并不知道他们早已暗生情愫。

　　叶落离对楚秋寒若即若离，楚秋寒因爱生妒，假意求娶我想让叶落离吃醋。

　　他觉得若不是我让江家施压，让皇帝亲自赐婚弄假成真，叶落离不会突然回京。

　　我并没有逼迫他，我更不会知道他日后将叶落离的死算到我的头上。

　　可当时我只是很害怕楚秋寒反悔，那时我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再不出嫁，爹爹和哥哥的前途都会被我影响。

　　后来我打扫书房的时候，发现叶落离给楚秋寒写的信，才知道他们早已暗生情愫。

　　但叶落离中埋伏并不是因为焦急，而是有人将她的行踪告诉了敌军。

　　在临行前，她给楚秋寒写了很多信，说她的无奈，说她们的爱情。

　　拜天地的时候，楚秋寒丢下我，去叶家抢回了叶落离骨灰，抱着她的牌位拜了天地。

　　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最爱的人是大凉的女将军叶落离。

　　洞房花烛夜，他将我压在院中，跪了一夜。

　　他用猩红的眼眸盯着我，“要不是你们江家逼我，阿离也不会死！我要你们江家付出代价！”

　　那天，我的噩梦开始了。

　　大婚之日夫君宁愿与死人拜堂，我成了京城的笑柄。

　　可他忘了，没有这场婚礼。

　　他一个闲散王爷又有什么脸面，江家帮了他那么多，他不该这样对我的。

　　（二）

　　送走楚秋寒后，爹娘拉着我在后院长谈了一番。

　　看出我在犹豫，爹爹有些惊喜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非他不嫁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我想起楚秋寒方才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没有拒绝我的请求，我已然知晓自己拿捏住了他。

　　我轻声笑道：

　　“从前是我不懂事，其实爹娘的安排也挺好的。”

　　爹娘为了改变我的心意确实做了很多事。

　　他们亲自安排我和京城其他的贵族公子见面，放下身份去求钦天监的人来家中劝我，说我是凤命，不该拘于情爱。

　　我兄长与京城首富之女完婚，爹爹又是太傅，江家一时成为京中贵门，和门阀世家势均力敌。

　　楚秋寒只有王爷虚名，他清楚，想重新回到朝中和我成婚是最快的办法。

　　上一世，许是我悲惨一生感动了上天。

　　死后我的灵魂在王府游荡了很久，我听见了楚秋寒抱着叶落离牌位说的话。

　　与我成婚是假，想要江家的钱财是真。叶落离想要谋反，他便许诺为她做好后援，可这一切，却是用我一家五口的死来完成的。

　　这一世，我一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其实，我爹娘早就给我选好了意中人，当今的太子殿下楚鸢。

　　可上一世我一直以为楚鸢追求我是为了跟楚秋寒作对，证明自己才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皇后生下楚鸢后就去世了，他自幼跟着我爹读书，陪我一起长大。

　　为了保护我，他会不顾身份和地痞流氓打架，只因我喜欢胭脂，他便大手一挥包下全京城的胭脂水粉。

　　我只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在他说出心悦我后，我无法接受，厌恶地看着他，呵斥他不许再靠近我。

　　可我错了。

　　我去世的消息传出去时，他已被圣上禁足，但为了给我收尸，他不惜以命抗圣旨，冲到王府，抱着我的尸体哭到昏厥。

　　后来他带人逼宫，坐上皇位后第一件事，是帮我和江家平反。

　　他揭穿了叶家的阴谋，亲手杀了楚秋寒为我报仇，他不顾群臣反对，向全天下宣告，我是他唯一的皇后。

　　我的灵魂一直跟在他身边，看见他每晚都念着我的名字，醉倒在桃花树下，我心如刀割。

　　这一世，我决意听从爹娘的安排，答应做他的太子妃。

　　（三）

　　“我想嫁给太子。”

　　爹娘听见我的话后，都倒吸一口冷气，为难地对视一眼。

　　“可王爷今日上门提亲之事已满城皆知，他态度坚决，我们要想个合适的说辞搪塞过去。”

　　娘亲坐到我身旁，担忧地看着我。

　　“阿渔，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嫁给太子，就不能后悔了。”

　　我握紧娘亲的手，解释道：

　　“从前是阿渔不懂事，辜负了爹娘一片好心，但阿渔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好坏，我跟在楚秋寒身后这么多年，他从未为我停下脚步，也不曾在乎过我的名声，我早就死心了。”

　　爹娘最了解亲生女儿，他们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江家的女儿不该拘泥于情爱。

　　娘亲起身，前后看了看我，欣慰地点点头：

　　“我们阿渔真的长大了。”

　　爹爹一直宠爱我，他让我放心去做想做的事情，楚秋寒那里，他自会有办法对付。

　　我点点头，算算时间，他又该给去茶楼与叶落离私会了。

　　上一世死后我才知道他们半月私会一次。

　　那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他自然从不失约。

　　算算时间，过几日便是月中了。

　　我回到房间梳洗打扮一番，去了太子府邸见楚鸢。

　　得知我要见他，他放下公文，亲自到府门前来接我。

　　我刚掀开轿帘，他笑脸相迎，主动伸手扶我下马车。

　　“阿渔，你怎么突然来了？你和皇叔不是要谈婚事吗？”

　　他语气酸酸的。

　　我摇摇头，问道：

　　“你说想娶我做太子妃的话可还作数？”

　　楚鸢手上动作一顿，扭头紧张地看着我。

　　“阿渔，是不是皇叔欺负你了？”

　　“别怕，有我在。”

　　几天前，楚鸢来找过我，他带来先皇后生前的玉佩送给我。

　　起先我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楚鸢那日来之前喝了些酒，我不要，他仿佛没听见，俯身亲手帮我别在腰间，我羞红了脸，他却一把抱住我，抬头泪眼涟涟。

　　“阿渔，你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我被吓了一跳，逃也似的跑开了。

　　他对着我喊道：

　　“我会等到你回头，一天，一辈子，多久我都愿意等。”

　　当时我只觉得这话好笑。

　　只是没想到，我竟真的会有不爱楚秋寒的那一天。

　　见我摇头，楚鸢明白了我的心意，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马上进宫求父皇赐婚，阿渔，你先回家等我。”

　　其实婚事本不用这么急，但搞垮楚秋寒的机会却只有一个。

　　楚秋寒心思缜密，上一世和叶落离的事情瞒过了全天下人，我不敢小瞧他。

　　楚鸢去了皇宫，我待在家中实在无聊，约了几个姐妹一起去茶楼听书。

　　（四）

　　这些年，我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楚秋寒身上，每日不是在家想法子讨他欢心，便是陪在他身边玩乐。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那些京中贵女聚过了。

　　突然相约，与我最要好尚书府千金刘文玉先发现异常，接到信后赶到家中来看望我。

　　“小渔，你不去陪楚王爷，怎么有闲心约我们去看戏了？”

　　我低头插着步摇，没有开口说话，刘文玉与我自幼相识，她没再追问，轻轻叹了口气。

　　我和楚秋寒的事，她全都知道，如今她为我叹气，也许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

　　一壶茶尽，姐妹们聚在一起说完了京中最近的稀罕事，纷纷看向我，问我是不是有事瞒着她们。

　　我没办法，只能把将和太子成婚的事说了出来。

　　她们深吸一口气，全都蹙紧眉头，问我是不是骑马摔坏了脑子。

　　“你爱了他这么多年，怎么说放弃就放齐？”

　　“当初你为了嫁给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全京城无人不晓，怎么你突然就……”

　　所有人都知道我爱楚秋寒入骨，王府的亏空是我自掏腰包填上的，为了让楚秋寒能获得官位，我不惜以绝食逼爹爹帮忙。

　　为了他，我折断了了贵女的傲骨，只要他能好，我甘愿去死。

　　只因秋猎围场上他以命相救，帮我包扎伤口。

　　他温柔地抱起我，轻声叮嘱我要小心看路，知道他是王爷后，我更加心动。

　　我们一起去塞外看过雪，在江南折过花，最好的年华里，我以为遇见了最好的人。

　　想到这，我不禁自嘲一笑：

　　“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和楚王爷不合适，况且我觉得人生不该只有那些情情爱爱。”

　　谁也没想到我和楚秋寒纠缠这么多年，竟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是他配不上你，阿渔，我以茶代酒，先祝你和太子百年好合。”

　　刘文玉主动向我敬茶，其他姐妹也纷纷效仿，我知道她们都明白楚秋寒连楚鸢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一个是被养废的闲散王爷，空有野心。

　　一个是未来天子，前途光明。

　　可惜我上一世看走了眼，押错了宝。

　　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心中的愁绪散去，我不再纠结和楚秋寒的过去。

　　说书到了尾声，外面天色渐暗，我们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门口撞见了楚秋寒。

　　他手里拿着最新样式的红裙，见到我，急忙往身后藏，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送给叶落离的礼物。

　　楚秋寒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见我身着单薄，他解开自己的貂毛斗篷披在我身上，嘘寒问暖道：

　　“外面风大，回去当心点，最近出来多穿些衣服。”

　　我现在才发现，即使嘴上说着温暖的话，楚秋寒目光里却总带着疏离感。

　　斗篷的熏香带着凉意，我站在他身边，不寒而栗。

　　我急忙把斗篷塞在他手里，后退几步施礼道：

　　“王爷浩恩，阿渔无福消受。”

　　楚秋寒握紧斗篷的手微微发抖，看出来他有些不悦，但还耐着性子与我说笑。

　　“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他语气宠溺，似乎在逗弄闹脾气的小猫。

　　“你说巧不巧，我刚去过江家发现你不在，正想往回走，竟然在路上碰见了你。阿渔，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冷淡地应道：

　　“不巧，我要回家了，没时间再陪王爷。”

　　从前，若是楚秋寒来逗我，我定会巴巴地贴上去，他许是看出来异样，继续追问道：

　　“阿渔，你最近好像总避着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她马上要与太子成婚了，跟你走得近干什么？”

　　旁边的刘书玉没等我说话，便开口回答了楚秋寒。

　　“成婚？”

　　他一时愕然，震惊地盯着我看，仿佛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阿渔，她说的是真的吗？你跟太子成婚，那我……”

　　“你？和我已经没关系了。”

　　我丢下一句话，转头上了马车。

　　楚秋寒挡在马车面前，怒斥我不知廉耻。

　　“江问渔，我为了你去求了皇兄三天三夜，你转头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你有良心吗？”

　　一时，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捞起帘子，冷眼道：

　　“良心？我作为江家嫡女，婚姻嫁娶自有爹娘决断，你一无三书六礼，二无天子口谕，我嫁给谁与你有何干系？”

　　他举辩解，茶楼里冲出一个女人打断了他。

　　“你昨晚说这辈子非我不娶都是骗我的吗？”

　　见来人是叶落离，楚秋寒的脸色瞬间苍白，叶落离拽住他的袖子，颤声说道：

　　“阿秋，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