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当立

作者:[日]陈舜臣 著 发布时间:2021-03-11 10:23:05 字数:14661
  

  一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据说,这句话如咒文一般,在东方大地上流传。

  “人们都在大张旗鼓地传扬这个吗?”张鲁的母亲少容问从东方归来的陈潜。

  陈潜答道:“的确如此,说是大张旗鼓一点儿也不为过,尤其是青州、幽州、冀州一带,情势更烈。”

  青州即今天的山东省,幽州即今天的河北省北部、北京近郊,冀州即今天的河北省南部。

  “这样看来,汉室天下也终要完结了呀。”少容长叹一声。

  根据五行学说,汉承木德,以得天下,能取而代之者非土德莫属。木属青,土属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传言便是阐发自五行学说。苍天——青之天子,即汉室已经终结;黄天——承土德的新天子将要兴盛。看似不知所云的咒文般的语句,要发觉其中隐藏的深意,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稍有常识之人,一听便能立刻明了吧。这连谜都称不上,太浅显了。然而正是这浅显且大不敬的咒文,眼下正大张旗鼓流布于世。汉天子威名扫地啊!

  王朝兴亡,流血不可避免,天下将要大乱了——少容的叹息,正是为此预感而发的。

  此时,只有少容和她的儿子张鲁在场,但陈潜还是小心地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斗胆说一句,我也是这样看的。”

  “是啊是啊,生逢乱世啊!不过万幸的是,巴蜀此处远离中原,只要小心行事,还是可以避开战乱的。阿潜,鲁儿就托付给你了。”

  今天的四川省成都地区,那时候称作蜀;重庆地区称作巴。当时的政治中心乃是长安与洛阳一带,巴蜀一带因为“蜀道之险”被隔离在政治中心之外。“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是李白所赋的蜀道。此外,由华中与江南一带进巴蜀,又有“三峡之险”相隔。长江(扬子江)在三峡附近变为急流激湍,落差达两百米。“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感叹这险峻之途的还是李白。巴蜀之地可以说是天然要塞,也因此,中日战争时重庆是抗战基地。

  少容希望能够依靠天险阻止战乱波及巴蜀。然而,再险峻的道路也不致无法穿越。除了蜀道与三峡,还需用些政治手腕才行。

  “又来了……”陈潜苦笑一下。少容总是说“鲁儿就托付给你了”,这话简直成了她的口头禅。其实陈潜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后辈,张鲁只比他小一岁而已。“嗯,只有阿潜可靠啊。”少容说着,轻轻摇了摇肩膀。陈潜觉得从她的肩头仿佛飘落一股香气。

  少容十七岁时生张鲁,此时大概三十五岁,但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人。真美啊……虽然每天都和她见面,陈潜看到她时还是觉得目眩神迷。

  陈潜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遗弃在张家门前,张鲁的祖父张陵收养了他。那之后不久,少容嫁入张家。她常常这样对陈潜说:“在这家里,阿潜的资格比我要老啊。”张陵命儿媳少容抚养这个弃婴,告诉她说:“能在抚养自己的孩子之前抚养别人的孩子,这样的人才是有包容力的大人物。我家需要的是这样的女性。”因此,对于陈潜来说,少容就相当于他的母亲。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少容身上的女性魅力。陈潜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人的生理本能总是无法抑制的。

  “我尽力而为……”陈潜缩了缩脖子,如此回答少容的托付。“张家五斗米道的命运,都落在你的肩上了。”少容的声音清澈凉爽,却让陈潜的心里燃起火焰。

  二

  何谓张家五斗米道?

  此乃道家的一支,始祖是张鲁的祖父张陵。张陵本是沛国(现在的江苏省北部)丰县人。今天徐州市西北依然留有丰县的地名。因为此地靠近汉高祖的故乡,汉代时候这一带的百姓得以享受免除徭役的优待。东汉顺帝(公元126─144年)时,张陵游历蜀地,于鹤鸣山中学道,自此精擅医术。他为人治病,收米五斗为谢礼,因此人们称他的道教为“五斗米道”。汉代时候的一斗,大体相当于今天的一升。有言道:“斗酒亦不辞”,夸人酒量惊人,其中的“斗酒”一词可以理解为一升酒那么多。

  病人坦白犯下的过错,将自己的姓名写在三枚纸笺上,一枚置于山顶,向天帝通告;一枚埋于地下,令地祇得闻;一枚沉于水底,使水神得知。这便是所谓的“三官手书”。手书之后,又有称作祭酒的教团首领出场,宣告病名,令病人饮用“符水”。所谓符水,也就是泡有写满咒文的纸张的水。无须病人说明自己的病情,祭酒便可以将之流利顺畅地描述出来,因此病人大为惊异,对五斗米道的力量深信不疑。接受了这样的心理暗示,不少病人都会痊愈,五斗米道也就日渐兴盛起来。

  病人来教团时,负责接待的信徒会详细地探听病人的病情:“您的气色不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不过,这接待的信徒总是与病人同出同入,问完病情便会陪同病人一起前往祭酒处拜见,其间都不会单独与人接触。由此来看,信徒所探听的消息仿佛绝无半点传达给他人的机会。然而实际上,就在病人坦白自己的过错、在三官手书上写下姓名的时候,接待的信徒站在病人的背后,不出声音地讲述了病人的症状。祭酒根据信徒嘴形的变化,便能知道病人的情况。“你的病……”祭酒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读唇术而已。

  张陵将这道术传给儿子张衡,张衡又传给儿子张鲁。然而张陵死后不久,张衡也匆匆离世,因此直到张鲁二十岁成年之前,教团事务都由大弟子张脩掌管。五斗米道便如此兴盛于巴蜀一带。而几乎与此同时,道教的另一派别“太平道”则在河北、山东及中原一带获得了大批信徒。

  太平道教祖姓张名角,祖籍巨鹿(在今河北省),自称大贤良师。这太平道与五斗米道恰似孪生兄弟,给人治病时的种种做派,譬如令病人以头触地忏悔自己的罪过,随后赐符水治病等,可谓如出一辙。两者不同的地方在于,太平道负责接待的信徒不是用唇语,而是以信号将病人的症状传达给施术者。他们传达信号的工具是九节竹杖。譬如手摸到竹杖上数第三节的位置,便代表患处是心脏;用手触摸额头,则表示有剧痛,若是手触下颌,则是表示隐痛。凡此种种,如二十世纪棒球比赛时投手与捕手之间的暗号一样,规定得细致入微。

  读唇形也好,读暗号也罢,虽有不同之处,却是异曲同工。病人一旦病愈,便是大贤良师的功劳,由此信仰便会更深一层;若是病人死了,则是本人不够诚心,死者家属也只能更加虔信太平道。

  眼见太平道自华北蔓延至中原一带,然而对于此种态势,汉朝的地方官上报于朝廷的奏折中却说:“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人类的思想,若是置于同等条件之下,便会朝着同样的方向发展。在辽阔中国的东部与西部,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差不多同一时期大行其道,似乎印证了这一点。太平道教祖张角与五斗米道教祖张陵虽然同为张姓,不过两人并无血缘关系。或许是地理位置相距遥远的缘故,两者虽然同为传道之人,相互之间却从来没有任何来往,彼此都只是听说过对方的传闻而已。

  “阿潜,你能去一趟巨鹿吗?”陈潜自东方游历归来的第二年,少容对他说。巨鹿是太平道的本部所在。“是,无论何处,我都愿意前往。”陈潜答道。他本想说“只要是您的命令,我都在所不辞”,但终究没说出口。

  “去拜访一下大贤良师。”少容说。

  “遵命。”

  “去年的那句咒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似乎又有了下文。”

  “是什么?”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陈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年是东汉灵帝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干支纪年为癸亥。

  “明白了吗?”少容温和地问道。

  “所谓甲子,是说来年吧。”

  “正是啊……听说这句话被人写在京城衙门的大门上。简略一点就是‘甲子’二字……太平道信徒的家门上必然写着这两个字。”

  “就是说……”

  爆发革命的预言从去年就开始流传了,今年又加上了革命时间的预言。甲子年便是来年,而太平道信徒的家门上都贴着“甲子”二字,由此看来,革命的主体乃是太平道,这一点已经昭然若揭。

  “能去吗?”少容追问道。

  “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陈潜抬起了低垂的头,与少容的视线相交的刹那,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趟不单是为了五斗米道,也是为了将性命托付给五斗米道的几十万人……甚至可以说是为了天下万民。”

  “我明白了。”陈潜再度垂首而拜。

  东汉王朝朝不保夕,天下有识之士对此了然于胸。如今的皇帝可以说是昏君的典范,任宦官擅政,对政治毫不关心,反正天子可以为所欲为,这是上天注定的。

  革命无可避免。然而,哪个势力能够取代现今的政权?就在此处!能指名道姓的便是以张角为首的太平道集团。

  “此人能行吗?”少容不无担心。

  不过,也许真被他取了天下也未可知。无论如何,如今的政权本就已经脆弱至极了。

  若是东方的太平道取得了天下,西方的五斗米道又将何去何从?同行即是对手,人人都知道。也就是说,事前若不找好退路,五斗米道恐怕有遭受弹压之虞。早在太平道揭竿而起之前,五斗米道便已经不遗余力地提供支援了。若没有这样的实际行动,五斗米道就没有第二条退路。但若做得太露骨,万一太平道被镇压,五斗米道也将沦为“逆贼太平道”的同伙,最后逃不脱受迫害的命运。

  做些表面文章,但不可惹人注目——少容交给陈潜的任务,实在是项困难的工作。

  其实早在少容的说明之前,陈潜便已经意识到了此行的艰辛。第二天一早,他踏上旅途,迈向险峻的蜀道。

  三

  巨鹿是当年项羽大败秦军的古战场,地处河北省石家庄市和邯郸市之间,位于两市南北连线中间稍稍偏东的地方。太平道的本部据点即在此处。

  陈潜一报说自己是五斗米道的使节,便被直接引见给大贤良师张角。“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张角眯起眼睛说道。眼为心灵之窗。修炼道术之人不可被他人窥知内心,因此他总是尽量不睁眼睛。就张角的外貌而言,脸盘不小,眼睛、鼻子、嘴巴也都很大。由于总是刻意眯着眼,看上去有些微肿。

  与他相对而视时,感觉那张脸忽然靠得很近,惊愕之下定睛细看,那脸又飘然远离——这是催眠术之一吧。

  果然了得。陈潜同为修行道术,一见便知对方道行的高低。这个张角的道行堪称不一般。“深则不广……”陈潜想起过世的始祖张陵的话。若想广知天下之术,就要满足于某种程度的“浅”,这是始祖当年的教导。张角的道术深不可测,但恐怕其心胸之狭隘也让人瞠目结舌。

  “这种人能指挥得了革命大军吗?”陈潜心中生出了疑虑。

  “道之术,施于一人耳。”这也是始祖语录中的话。即使有了十万信徒,到底也是通过一对一传道的方式积累得来的,而非一个人直面一个集团的十万之众。所谓道术,便是个人化到如此程度的技艺。若是如此,道术家是最不适合指挥群众的。然而因为来拜求自己的信徒人数众多,难免也会过于自信,以为自己当真具备了那样的能力。

  陈潜还是少年的时候,某天曾对始祖张陵提过这样的疑问:“和您相处,感觉好像无底之井一般深邃,又好像长江之水一般广阔,这是为何呢?”陈潜自出生以来,足迹未出四川,不知大海为何物,论及广阔时只能以长江(扬子江)为喻。张陵如此答道:“大约是因为我学了浮屠教义的缘故。”“浮屠”是“佛陀”一词的汉语音译。当时住在京城洛阳的大月氏国人都信奉佛教,不过并没有在汉人中普及,就连佛教一词都还没有。虽然不清楚张陵在何处学到的浮屠教义(佛教),但他临终前确实留下过如此的遗言:“浮屠教义,务必传与少容。鲁随其母学之。”可惜啊……陈潜此时更对始祖的亡故深感痛惜。始祖若健在,应该是革命领袖吧,然而,当下却只有不知深浅的张角。

  虽然心生疑虑,陈潜还是以使节的口吻说道:“我五斗米道,同为以道术救万民于水火的教团,愿在太平道义举之时,竭尽所能倾力相助……”

  “哦,好呀……好呀。哈哈,哈哈……”张角短笑了两声,“其实,我已经遣使去巴地商谈此事了。”

  “这是何时的事?”陈潜急忙问。

  “使节是三天前动的身。”

  “三天前啊……”万幸,陈潜暗舒了一口气。

  同样是协助,受邀起事与抢先表态,在事后论功行赏之时会有天壤之别。使节若是三天前动身的话,此时最远应该刚到洛阳而已。如此一来,就是五斗米道自发拥护太平道的谋反了。

  “事关重大,请千万严守机密。”陈潜道。

  “那是当然。”张角微微一点头。

  就在此时,他那双眯着的眼睛睁大开来。那是一双大眼,也就是俗称的环眼。陈潜集中全部精神,向那眼中望去。——傲岸之色。这是始祖张陵最厌恶、最忌讳的神色,在张角眼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张角又闭上了眼睛。此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却在闭上眼睛之后,很难得地显出眉飞色舞的表情。

  四

  且看时代背景。

  来年即为甲子年——光和六年,也就是公元183年。西方的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利乌斯·安东尼在这一年驾崩,罗马帝国开始步上衰微之路。日本则是弥生时代末期、古坟时代初期。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向中国派遣使节,是五十六年之后的事。在中国,是东汉王朝十一代皇帝灵帝执政。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朝是出身低贱的高祖刘邦与项羽相争取得天下之后建立的。汉朝持续了大约两百年,其后虽被王莽篡位,最终又由刘秀夺还,史称东汉,它又延续了两百年。东西两汉合计已有四百年。此时,这株巨树枝干腐朽,颓颓将倾。

  灵帝十二岁即位,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年。东汉的历代皇帝,除了最初的三代之外,剩下的大都不满十岁便即了位。殇帝即位时是刚出生的婴儿,冲帝即位时只有两岁,质帝即位时也不过八岁。灵帝的父亲桓帝十五岁即位,已经是三代之后最年长的纪录了。幼帝即位,必然需要其母辅佐。因为这些女性都是封建时代的女性,对政治并不熟悉,遇事便要找亲近之人商议。她们最亲近的自然是娘家人,于是,外戚就掌握了实权。次亲近的则是随侍左右的宦官。内宫杂役,任用丧失男性机能的宦官比较安全。能与皇室女眷自由交谈的男性也只有这些宦官,不过,也许这些人根本就不能称为男性。如此一来,宦官也在东汉的宫廷里形成巨大的势力。

  皇帝更迭,皇后与皇太后也随之变换,外戚的权势自然也不会长久,反倒是宦官的势力愈发盘根错节,难以撼动。对于此种局面,依照学识与才干录用的官僚们当然大为不满。他们称自己为“清流”,将宦官们蔑称为“浊流”。清流伺机铲除浊流,然而计划被围拥天子的宦官们得知,反遭镇压。这便是“党锢之狱”。宦官以官僚结党为由,将无数清流投狱处斩。稍有一点气节的人都被投入监牢。与百姓直接接触的地方官之中,只剩下了向中央的宦官行贿,以求个人发迹的无耻之徒。这些人自然只能变本加厉,压榨百姓。百姓被敲骨吸髓,生活日益困苦。为了逃避现世的苦难,加入太平道之类的团体寻求庇护的人激增。事态不止如此而已。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去年二月,全国疫病横行。夏季大旱,五月永乐太后宫殿失火。此前一年宫中也曾失火,之前还落过大如鸡蛋的冰雹。又有传言说洛阳某女子生出了两头四臂的婴儿。“不祥之兆。”易者如是说。改元为光和的那一年,地震不断,宫廷里也有雌鸡化雄之事,怪异至极。据说当年五月,有白衣人入德阳殿,追赶时忽然不见踪影。六月,黑色妖气飞入温雄殿的庭院中。七月,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青蛇现于玉堂后殿的庭院中……今年夏季也是大旱,然而,秋季黄河却在金城附近泛滥成灾,发生了五原山沿岸崩溃的惨事。

  在中国,这类自然现象一直被视为上天给恶政的批判。然而灵帝只知寻欢作乐。他喜欢游园会,命宫女于后宫仿造市肆,自己扮作商贾饮酒作乐。他似乎很希望成为商人,仿造市肆之外,又开设“卖官店”,卖官鬻爵。两千石俸禄的职位两千万钱,四百石的职位四百万钱,此为一般行情,不过也随买主身份不同而变。身份低的人要买高级的官职,就需要支付高于一般行情的价格。灵帝热衷于经商,据说这个卖官店还可以赊账。还有一种游乐,就是给狗戴上象征官员身份的帽冠绶带。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皇帝身边不净是狗一样的家伙吗?相比起来还是戴帽子的狗看着让人舒服点。如此唾骂的大有人在。

  五

  陈潜留在了巨鹿的太平道本部,负责与五斗米道的联络。太平道内部的举事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角组成三十六方。方是军事单位,大方兵力万余人,小方兵力六七千人。方的指挥者称为渠帅。陈潜参观过他们练兵。

  “依您看,这样能打赢官兵吗?我觉得纯粹是走走过场而已。”大贤良师给客人陈潜安排了一个名叫唐周的年轻人做陪同。这个唐周压低了声音这样问。看起来,在太平道内部,他好像属于异议分子。

  “没关系,官兵如何训练我略有所知,可能还不如这个。”陈潜嘴上说着,心中却想:“太平道中收容了各类异己,凝聚力大有问题。”他将自己的判断以暗号形式送往少容处。自从在太平道本部做客以来,他所发出的此类报告,基本上都是否定的内容。以客人的身份,本不可能了解到本部首脑的动向,然而这些机密却可以从唐周处获悉。严守机密这一革命的最基本原则,在这里似乎都难以遵守。

  “大贤良师打算收买宫中的宦官,依您看,举事的时候,宦官能派上用处吗?”唐周将这一等一的机密,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告诉了陈潜。

  “皇帝只能从宦官处得知外界动向。即使太平道举事,只要宦官不上报,就无法动员军队。此乃妙策。”陈潜答道。

  “是吗……”唐周似乎有些不服,“唔,计策或许不错,用人大有问题。”

  “用的什么人?”

  “是那个马元义……”唐周的鼻子哼了一声。

  “明白了……”陈潜假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想笑的表情。传言唐周中意的女子被马元义纳为妾了。看来传言是真的。“我觉得马元义倒也不错啊。”虽然对这个人所知不多,陈潜却故意这样说给唐周听。

  “什么呀,你那是只知其表,不知其心。这家伙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唐周的话卡住了。他对马元义痛恨至极,以至于找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恨。这愤恨非比寻常。

  唐周与马元义之间的深仇大恨,就连太平道的教义和组织都无法消除。或许应该说,他们的组织反而会被这种仇恨搞得分崩离析。越来越糟糕了。陈潜在发回的消息中突出形势险峻,要五斗米道有所警醒。之后,他与唐周一起前往北方的幽州办事,途经涿县。

  此时秋意融融,天气尚暖。饮马歇脚的时候,陈潜和唐周想去不远处的亭子里小憩,走近了看,却见里面已经有人了。那几位似乎都已经躺下,亭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两人转身要走,却又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亭中传来的对话引起了两人的兴趣。

  “岂不是生逢其时吗……”听到这铿锵有力的声音,陈潜和唐周首先都以为那人说的是反话。不过,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明白了弦外之音,两个人不禁都停住了脚步。

  “正因为有这乱世,赤手空拳也能出人头地。若是太平盛世,哪里有我们豪杰施展拳脚的地方……天下大乱之时,正是我们大展身手之日。”

  “天下大乱,匹夫也能称王成侯。想那高祖,放在平日,也不过一介无赖……听说天下将乱,俺高兴得很,高兴得很。”

  “可是,赤手空拳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得先依附某个势力谋取功名,然后才能自立大业吧。”

  “依附谁,这可是个大事。开个好头比什么都重要。”

  “这要三思而后行。”

  “按理说应该投奔朝廷。”

  “朝廷朝不保夕啊。”

  “小点儿声。”

  “没关系。这事谁都知道。”

  “也是。粪土之墙不可垒。朝廷见鬼去吧。”刚才提醒小点儿声的那个人也大骂起朝廷来。

  “如此说来,太平道如何……听说那帮人正在勤练兵马。”

  “若去毛遂自荐,也能当上员大将吧。”

  “想得有点儿太美了吧。我听说太平道三十六万人,渠帅全都任命好了。不管咱们是怎么样的英雄,也没多余的位子给咱们了。”

  “唔,而且好像不是太平道的信徒,就升不到高位。”

  “没错!太平道还是算了。反正他们取不了天下。”

  “这是为何?”

  “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信徒就不会被重用。心胸如此狭隘,如何能取天下?”

  “没错。一百人中太平道的信徒不超过十人,对剩下的九十几个置之不理,这可不行。”

  “那,去哪儿?”

  亭子里传出一个新声音,原来里面还有一人。“太平道一旦举事,各地必要招募兵勇。这是个好机会……借着与太平道作战脱颖而出的军团,此后便能逐鹿天下。我们冷静地想一想,有谁最能奋不顾身地讨伐太平道?”

  “请赐教。”

  “既然太平道觊觎天下,必然要向洛阳进军。能从背后袭击的人……明白了吗,幽州刺史。”新加入的这个声音,最为沉着冷静。刺史乃一州的长官。汉代行政区划中,最大的是州,其下设郡,县在郡之下。州的长官是刺史,郡的长官是太守,县的长官是县令。

  “幽州刺史是刘焉……这是个人物吗?”

  “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更要紧的是有地利之便。”沉着的声音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些犹豫。游学洛阳时,我曾拜前议郎(枢密官)卢植为师,此人刚直不阿,一旦有危急,必然重受任用。我本想以此为求取功名之道,但是仔细思量,卢植先生未必能被起用为讨逆的总帅。天下既乱,良禽择木而栖,不必死守一家……所以还是选择坐拥地利之便的幽州刺史为上。身为此地的刺史,战事一开,不战也不行……”

  “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中声音洪亮的人不禁叹服,另一个则性急地问:“到时候可别忘了推荐咱家兄弟。”

  “那是当然。一个人势单力孤,还是三人联手力量更强。适才听了二位的交谈,我深感与二位相见恨晚。不过,还没请教二位的姓名。”

  看起来这三人似乎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我乃张飞,字翼德。”性急的声音报完自己的名字,站了起来,是个身高九尺开外(汉代的一尺约二十一到二十三厘米)的年轻人。陈潜和唐周赶忙躲进树丛里。白话小说《三国演义》描写此时的张飞满脸络腮胡须,状若猛虎。其实,此时张飞还不到二十岁,不可能生出那样的胡须。

  “我乃关羽,字云长。”另一个男人也站起身来。此人年纪二十出头,蓄有一绺美髯。

  “我的名字报晚了。”话音沉着的人最后一个站起来,“在下刘备,字玄德。看来我最年长,今年二十有三……”

  六

  这无非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不负责任的漫谈,无所顾忌的夸夸其谈。然而唐周听了依然大受震撼。太平道的造反计划似乎已经无人不知。非但如此,人们似乎都认定起义不会成功。谈到张角的军事动员能力——百人之中,太平道的信徒不过十人、八人而已——遗憾的是,这是事实。

  结束北上之旅返回巨鹿后,陈潜眼看着唐周变得郁郁寡欢,少言寡语,态度似乎变得慎重了。唐周变得慎重了——据此推测,他被赋予了重大的任务。那便是去做收买宦官的最后工作。与太平道教团接触的宦官是封谞和徐奉。即便改朝换代,宦官总不可或缺。太平道允诺,届时必然重用这二人。当然,同时也用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打点。收买宦官,是为了造反的时候麻痹宫廷,尽可能拖延朝廷调兵遣将的时间。唐周被派去商量具体事宜。

  转年即是光和七年。十二月,年号改为中平元年(公元184年)。这一年正是甲子年。张角诸人定下的举旗之日是甲子年甲子日,也就是这年的三月五日。起义的重镇是邺城。太平道计划在此集结,由渠帅马元义统领军队。邺城地处河北省与河南省交界,春秋时期曾是齐国的都城,后来又做过魏王朝的都城,是一处军事要地。

  “有点儿奇怪……”唐周的态度让陈潜心生疑惑,他知道唐周情绪变化的来龙去脉。显然这个人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若是建立了太平道的张家王朝,反军总帅马元义就是三公之首、开国元勋了。”陈潜对唐周说。当然,这是试探。唐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以前只要有人提到马元义,唐周都会变得情绪激动,然而这次却没有。“那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吧。”唐周的语气很肯定。若不是心中暗藏某种自信,听到马元义的名字,他绝不会如此冷静。“走着瞧吧……”陈潜自唐周的话中听出些许弦外之音。当晚他便给少容写密信断言——张角一党举事必败,我家教团,不可与其有任何瓜葛。陈潜确信,唐周必定在筹划某事,企图妨碍此次谋反。

  如其所料。唐周一到洛阳,并未按原定计划与两个宦官会面,而是径直向朝廷上书——太平道图谋造反,指挥者马元义。此时,马元义正在赶往京城,想实地考察为占领都城做准备。唐周在上书中写明了马元义潜伏的场所。

  这时正值一月末,虽然是按旧历计算的日期,天气依然寒气逼人。“十万火急!急报!急报!”有人连声疾呼,紧贴马背一路疾驰,直奔太平道教团本部。自洛阳快马加鞭赶来的信徒,前来报告马元义被捕的消息。

  正是分秒必争之时。朝廷也正向各地发出紧急命令,命各处迅速缉拿诛杀太平道叛党。原本计划三月五日发兵起义,现在看来必须立刻行动了。万幸的是,三十六方大军已经动员了八成。

  “扎黄巾!”张角向全体信徒下令。太平道的士兵以黄巾裹头,区分敌我。东汉初年动乱时期,曾有叛军将眉毛染红以作标记,人称赤眉军,或赤眉贼。太平道的反军被称为黄巾军或黄巾贼。

  “杀啊!杀啊!”三十六方的渠帅在马背上挥舞手臂,放声高呼。现在根本用不着指示叛军的袭击目标了,各地的官衙便是。这里聚集的都是盘剥百姓、为恶乡里的贪官污吏。黄巾军烧掠了各地的衙门。“杀啊!杀啊!”州刺史、郡太守、县令——官衙的长官均格杀勿论。事先就有指示。

  大贤良师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角有两个弟弟,二弟张宝称“地公将军”,三弟张梁称“人公将军”。各地的信徒蜂拥而起。自河北平原至河南一带,烧掠官衙的黑烟直冲云霄,杀戮差吏的鲜血直溅墙壁。慌乱的马蹄声传向四面八方。哪里响起呐喊声,那声音便借着风势,引得人们更为疯狂。

  “到底还是变成这样了……”陈潜自语道。莫不如说,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此前,他常因天下将乱之兆忧烦,夜间也时时为梦魇所扰。此时,梦魇终于成为现实,一切都成为抬眼可见、侧耳可闻的东西,他终于回到触手可及的世界了。

  七

  洛阳有两个大集市。唐代时是南北两市,而在东汉时则是东西两市。因为西市大于东市,一般称西市为大市。当时只允许在这两个“市”进行买卖交易。而集市除了交易功能外,又因为汇集了很多人,处处可见戏园班台,颇有一股闹市的氛围。集市还用来充作刑场。处刑过程有以儆效尤的意味。为了扩大警示效果,自然需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因此,人流密集的集市就成了处刑的首选之地。

  因唐周告密而被捕的马元义,二月中旬在西市被处以“车裂”之刑。这是一种很少使用的残忍刑罚,因此刑场附近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人类会以如此的残酷为乐,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某种魔性。车裂之刑需要两辆车,每辆车由两匹马来拉。马元义的手脚分别捆在两辆车的车轮上。按照行刑官的指令,两辆车的车夫一齐挥鞭策马,将犯人的身体活生生扯裂成两块。此等酷刑向来只用于谋反等大逆不道的罪行,连行刑者也极不习惯。最叫人头疼的是无人愿意当车夫,因为无论谁都对此心怀恐惧。于是只好临时雇佣奉终里的人。所谓“奉终”,如字面所示,意味关乎人生终结,即殡仪葬礼的事务。所谓“奉终里”,便是以操办葬礼为生的人聚居之处,在西市以北。顺便说一下,西市的南边是调音里和乐律里,即琴师和乐师的聚居区。

  因围观的人太多,临时雇佣的车夫动作生硬。若是两辆马车不能同时起步,便无法顺利将人分尸,那岂不是辜负了围观众人的期望?

  右边马车夫好像是个老手。他嘴里大喊着“吁……”将马鞭高高扬起,如是三次,随即一声怪叫,将鞭子抽打在马身上。左边马车夫似找准了步调,“嘿—呀”地应了一声,两人几乎同时抽下马鞭。马车顿时向左右两边飞奔而出。一刹那,围观者大都闭紧了双眼。绑在两车轮之间的血肉之躯,被马车轻而易举地撕裂——并没有喷出多少鲜血,流在地上的血也很快就被黄土吸干了。

  众人屏息静气。虽然有上万人集聚在此,然而这一刹那,所有人的大脑都变成一片空白了吧。就在此时——仿佛要填补众人那种精神上的空白,不知何处响起了歌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待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歌声已经停止了。有人说这歌声是数百人合唱的,也有人说是几千人的大合唱,还有人说只有几个人的声音。官差在附近四处盘查,但没人能确定声音到底来自哪个方向。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歌声好像来自天上。百姓都散了。这种地方不可久留。

  “唱歌的人,该不会是你吧?”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唐周不由得回过头去。

  “啊,原来是你……”唐周看着陈潜说道。

  “没想到马元义竟然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陈潜说道。

  唐周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双唇发颤。“我,我不知道!”不等话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陈潜并未打算追上去。他在思考刑场上响起的歌声。听上去足有百余人的合唱,声音中却有以前未曾听过的清脆。若是没有一颗纯净的心灵,绝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毫无疑问,那歌出自太平道的信徒。然而,陈潜在太平道本部逗留了半年之久,却从未见过一颗纯净的心灵——包括大贤良师张角在内。可是,却在这里遇到了。巨鹿本部虽然早已混浊至极,但还是有纯洁的地方。本部指望不上了,却可以在田野山林之中孕育出来。

  “鼓舞人心啊。”陈潜想。如果没有来到这个刑场,自己大约就会抱着一颗空虚的心回到巴地了吧。比马元义惨不忍睹的尸首更强有力的东西,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中。

  “那就是造反者的下场啊。”走在陈潜旁边的人对同伴说。

  “太可怕了……”那个同伴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谋反了吧。”

  “是啊……”

  “是啊。死得那么惨,谁都……”

  陈潜停住脚步,两个人走了过去。他们的对话中也有某种纯净的东西,唤起了陈潜莫名的感动。仔细想来,这只是最平凡不过的愚民之声罢了——正是在这样的声音里,才有照映人心的东西。“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浮屠教义吗……”不知怎的,陈潜心中生出这样的感觉。

  八

  三月,何进任大将军,率军讨伐黄巾军。何进本是屠户出身,因妹妹当了皇后而受提拔。难得连汉灵帝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北地太守皇甫嵩进言——当解党锢之禁,取中藏库银,充西园厩舍之马以为军用。意思是说,要释放关入监狱的清流人士,取出皇帝存下的中藏库银,还要把为了皇帝寻欢作乐圈养的马充作军马。皇上连这样的进言也无法定夺,于是问身边的中常侍(宦官)吕强:“你觉得皇甫嵩的意见如何?”“陛下当从此言。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吕强答道。宦官之中,竟也有如此高洁之士。

  因为许多有气节的人都关在监狱里,所以只能将其释放,加以重用。在此之前,又有肃清贪官污吏——主要是宦官——的主张。这一进言使许多清流重获自由,同时畏惧清洗的宦官纷纷请求辞职。然而,也因为这个缘故,吕强遭受宦官怨恨,受到许多无端的毁谤和传讯。“吾死,乱起矣。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说完这番话,吕强自尽身亡。这是后话了。

  黄巾军除在巨鹿、广宗以及洛阳北部举兵之外,还在南方的颍川举兵。朝廷起用卢植担任北中郎将,征讨北方的张角;任命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儁为右中郎将,讨伐南方颍川的黄巾军。

  “若是五斗米道在西面的巴蜀举兵的话……”陈潜想。太平道的张角当然希望如此,所以才会派遣使节前往五斗米道,使节与陈潜在路上没能遇见。——不要响应。或许因为陈潜这样汇报了,五斗米道才没有举兵。但这样一来,陈潜也无法在黄巾军中久留。“为何五斗米道没有举兵?”张角如此责问过陈潜。于是,陈潜逃离黄巾军,自洛阳出发,一路向南。这次回四川,他想走水路。

  沿洛阳南下,便接近了颍川的战场。据说颍川的黄巾军由张角的弟弟“地公将军”张宝和“人公将军”张梁指挥,势力相当庞大。战场附近的盘查异常严格。陈潜打算伪装成从四川来洛阳学习《易经》的学生。他被官兵盘问过多次,一直没有引起怀疑,每次都能顺利通过。也可能是他的四川口音帮了大忙。因为一提起黄巾军,大家都觉得应该是幽州或邯郸一带的口音。

  在嵩山脚下受到盘查的时候,陈潜被带到了军帐中。一位模样干练的将军盘腿坐在熊皮毯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潜。“听说你在学习《易经》?”声音低沉干哑。

  “是。”陈潜低头答道。

  “蹇之利?”将军问。

  “在西南。”陈潜即刻回答。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心想,幸亏自己对《易经》略知一二。蹇卦的卦辞是“利西南,不利东北”。他谎称自己为学《易经》去的洛阳,若是回答不出这种问题,一下子就要露馅了。“这位将军似乎学识渊博啊。”陈潜惊叹不已。

  “会相面吗?”

  “不太有把握。”

  “其他的呢?”

  “笔相的话,还可以……”五斗米道的始祖张陵曾教陈潜看笔相。患者写“三官手书”之时,可以由笔迹推测对方的性格。

  “好,那就来占占我的笔相。”将军命侍从备好笔纸,拿起毛笔,蘸满墨水,一气写下自己的官职和姓名——骑都尉曹操字孟德。笔迹非常漂亮。骑都尉相当于近卫骑兵的师团长,是俸禄两千石的官职,几乎与中郎将平起平坐。“怎么了?”因为陈潜始终沉默不语,曹操催促道。

  “将军的笔墨出彩,我看得入迷,忘记了占笔相。”这话倒不全是恭维。

  “不好吗?”曹操依然用干哑的声音问道。

  “非也……可谓刚毅果敢……”陈潜一惊,他看出笔迹有一种非凡之相。他虽对看笔相还不是很熟练,却也能感觉到其中流露出一股凶险,只是他不能实话实说。

  “不必掩饰,但说无妨。”曹操第一次露出笑脸。

  “小人……还没有掌握笔相的深蕴。”陈潜垂首答道。

  “好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曹操把盘着的腿向前伸直,“此乃治世能臣、乱世奸雄之相……是汝南的许子将先生说的,不会有错。”曹操挺起胸膛,然而一双眼睛依旧紧盯着陈潜。

  许子将本名许劭,是当时最富声望的人物评论家。每月初一所作的人物品评,备受世人瞩目。在那个没有大众传媒的时代,他的人物品评极具权威。世人称赞他的评论为汝南(许子将的居住地)月旦(每个月的第一天)评。将品评称为“月旦”,便由来于此。不过,称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究竟是褒是贬,外人不得而知。但对于这一月旦,曹操相当满意,总是引以为傲。

  “如今天下将有乱世之虞。如此说来,我到底还是个奸雄啊。”曹操耸耸肩,视线还是没有离开陈潜。无比的孩子气,其中却藏着深思熟虑。

  “笔迹也是如此。笔法看似奔放,一笔一画却早有合理安排。”

  这位曹操将军让陈潜印象深刻。这一年,曹操二十九岁。他是《三国志》中最大的政权——“魏”国的领袖。废东汉献帝自立帝位的曹丕是他的儿子。不过,这时候曹丕尚未出生。

  南方“孙吴”政权的统帅是孙坚,比曹操小一岁,今年二十八岁,此时正作为讨伐黄巾军的大将,向江苏北部的下邳进军。其子孙策年方九岁,孙权只有两岁。

  刘备、关羽这些后来建立西方“蜀汉”政权的一派,也在摩拳擦掌,寻找有力的后盾。这在前文已交代过了。

  《三国志》前期出场的英雄们,以二十九岁的曹操为首,黄巾起义时几乎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三国志》后期的英雄呢?诸葛孔明时年三岁。最后在五丈原与他对峙的魏国司马仲达时年五岁。有美男子之称的吴国英雄周瑜,时年九岁。东汉末代皇帝汉献帝与诸葛孔明同龄,也是三岁,正在洛阳的宫殿中由宫女和宦官服侍着。

  九

  如此行走于战场之间,花费了许多时日才抵达长江口岸。而沿长江去巴地又是逆流,行进更加迟缓。陈潜沿途听到各种消息。事后经过核对,意外地发现这些消息居然都准确无误。

  汝南的黄巾军打败了郡太守赵谦。颍川的黄巾军渠帅波才打败了朱儁的军队。皇甫嵩向长社县进军,但这支军队也被波才的人马包围。南阳的黄巾军渠帅张曼成杀了郡太守褚贡。

  曹操明明就在颍川附近,为何不去解救被包围的朱儁、皇甫嵩?一开始陈潜甚感不解,不过一想到曹操的面相,他便明白了曹操的打算。无论是从其童稚气的一面考虑,还是从其深谋远虑的一面考虑,曹操都是在等待最佳时机飒爽登场。

  陈潜到达巴地,已是七月末。回到五斗米道教团本部之后,他听说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教团的代理教主张脩响应东方的黄巾军起兵造反。

  “我再三叮嘱,可还是……”陈潜生平第一次对少容露出强烈的不满。

  “那是张脩自作主张。”少容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然而语气中却显得毫不在意。

  “世人岂能听信此言?谁都知道他是五斗米道的代表人物。”

  “鲁儿已经二十岁了。今年六月通知了全教团,他已经是本教正式的教主了。”

  “啊……”陈潜不知道这件事。六月的时候,他还在长江沿岸等船。

  “张脩因为不能再领导教团,心生不服,于是率众造反……世人不也是如此理解的吗?”少容的语气仿佛在教诲一般。

  陈潜垂下了头,心想:“无法望其项背啊,眼前这个人。”

  曾任代理教主的张脩年近四十,向来对少容言听计从,也很仰慕少容。他总是以身为少容的忠实部下为荣。这点上,此人可说是陈潜的劲敌。即使少容的儿子将要继承教团事务,张脩也不大可能脱离教团。脱离教团造反一定是少容的指示。根据陈潜从东部送来的秘信,少容知道太平道造反失败的可能性很大。然而,在她看来,陈潜还太年轻。他能否真正从全盘着眼、把握大局,少容还不放心。况且,太平道也派来了请求协助的密使。万一太平道真的夺取了天下又该如何?事先不做这一手准备万万不行。或许是少容向张脩说明原委,劝他将教主之位让给张鲁,自己脱离教团——不,一定是命令他这么做的。

  东汉末年的两支道教派别——太平道因黄巾举兵而遭灭顶之灾,五斗米道却幸存下来,继续成为中国劳苦大众灵魂的寄托和归宿,直到佛教在中华大地兴盛为止。或许少容考虑的不单是五斗米道的前途,她更多考虑道教的将来吧——不,她也许是为那些无依无靠的劳苦大众而忧虑。

  作者曰

  中国史书中出现的女性,都仅仅记载为某人之女、某人之妻。姓名不详的情况比比皆是。就连五斗米道张衡之妻,也只是记作“张鲁之母”,未曾记载过名字。这里的“少容”,也是笔者起的名字。

  《三国志·蜀书》中,关于此人,有如下记述:“又有少容。”所以笔者起了这个名字。“少容”是“容貌年轻”之意,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后汉书》中记载:沛人张鲁,母有姿色。其人容貌之美大约非同寻常吧。

  也有人说“少容”指通晓返老还童仙术之人。曹操之子曹植的文章中也有以“少容”一词表达“返老还童”之意的语句。

  《三国志》因描写诸多异能奇才之士而增色不少,但却未将张鲁之母纳入其中。该说故事作者有失偏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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