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万物复苏。生命也开启了运动模式。你瞧，鼹鼠都忙活一个上午了。他忙里忙外、进进出出，为“小”屋子做“大”扫除。他先用扫帚扫，再用掸子掸，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提着灰浆桶，一会儿登梯子，一会儿爬椅子，上上下下地刷墙，灰尘漫天飞舞，他呛得直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全身乌黑的毛皮都溅满了白灰浆，黑白相间，样子滑稽极了。一个上午下来，鼹鼠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的。

　　微风阵阵，周围吹来春天的气息，大地睡醒了，泥土也松动了，一切都充满活力。春天承载着一种精神——追求和渴望。这种精神感染着每个生物，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鼹鼠。这不，他突然猛地把刷子扔在地上，嘴里大叫道：“不干了！烦死了！大扫除又累又无聊，还不如出去玩儿呢！春季大扫除？见鬼去吧！”话音刚落，连衣服都没顾上穿，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了。好像从阴暗低矮的小屋里终于获得解放一样。

　　他好像听见天上有个声音在急切地召唤他。他朝着陡峭的地道奔去。这条地道和地面上的碎石子大车道相连，凡是住在通风向阳的居室里的动物都有使用权。鼹鼠用他的小爪子又掏又挠，又爬又挤，又挤又爬，又挠又掏，小爪子忙个不停，嘴里还振振有词地不住念叨：“咱们上去啰！咱们上去啰！向上！向上！向上！”最后，只听“噗”的一声，一个小鼻尖钻出了地面，他高兴坏了，终于从地下冲到地上了，这可是跨越式发展啊。沐浴在阳光里，躺在草坪上，身上暖融融的，他乐得都打起滚来了。

　　“这种感觉真棒！这可比刷墙好玩儿多了！”他情不自禁地高声大喊。阳光温暖地照在他的毛发上，微风轻抚着他发热的额头，可能因为在洞穴里“潜藏”太久了，连听力都下降了。小鸟儿的歌声明明那么欢快，那么愉悦，可是听起来却像有东西在自己的耳边大喊大叫一样。

　　不用大扫除，生活可是轻松了不少了呢。阳光、微风、草坪……原来生活是这般美好啊！春天真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季节！他纵身一跳，飞奔向前，横穿草坪，一直跑到草地另一边的篱笆前才停下来。

　　“站住！”一只老兔子挡在篱笆豁口处，大声喝道，“这条路是我们家的，要想从这里过去，你得交六便士的买路钱！否则，别想过去！”老兔子这一声叫喊把其他的兔子都惊动了，一个个小脑袋从洞里探出来，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鼹鼠根本不理会老兔子，也没耐心和他解释，自顾自地顺着篱笆继续往前走。一边跑，一边还逗弄着别的小兔子。这样一来，倒把老兔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突然，鼹鼠扭过头来，冲着那些兔子们嚷道：“傻瓜！笨蛋！”趁他们回击之前，鼹鼠一溜烟，早就跑得没影儿了。远远落在他身后的兔子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鼹鼠是在嘲笑他们，七嘴八舌地互相埋怨起来。“你真成笨蛋了，怎么任由他骂咱们呢？”“你不是也没有回敬他嘛，现在倒怪起我来了！”“哼，那你干吗不说……”“得啦，你怎么不说……”兔子们总是这样，等事情过去了，才变得聪明起来，反应总是慢半拍，事后补救，为时已晚啊。

　　而鼹鼠此时正得意地享受着大自然的赠礼。在他看来，一切都那么美好，好得都让人难以相信，就好像在梦里到了天堂一样。他沿着矮树篱继续向前游逛，跑过大片大片的草坪，穿过一簇簇灌木林，愉快极了。抬起头来，随处都能看到做窝筑巢的小鸟，含苞待放的花朵，发芽冒尖的绿叶——万物都显得生机勃勃、喜气洋洋，充满活力。虽然没有刷墙、没有劳作，但是他的内心丝毫没有愧疚之感。现在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让别人都忙去吧，我一个人倒落得逍遥自在。看着别人马不停蹄地忙前忙后，而自己却优哉游哉，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正当他自我陶醉、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大河边。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河哩，这条河河水充盈、表面光滑、蜿蜿向上，就像一个庞大的白色巨人！这个巨人不停地追逐，不停地欢笑，时而咯咯低笑着抓起什么东西，时而又哈哈大笑着扔掉什么东西，它一会儿向新伙伴扑过去，一下子冲散它们，一会儿又重新把它们抓住，聚在一起。它全身抖动，晶光闪闪。看着波光粼粼的涟漪、汩汩潺潺的微波，奔腾打旋的流水，鼹鼠乐坏了。他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一切，就像着了魔一样，整个人都傻掉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舍得迈开步子，沿着河边，踏着小碎步往前跑，就像小孩子听大人讲故事听入迷了，跟在他的身边一路跑过去一样。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终于跑累了，这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岸边上。这时候，河水还在一个劲儿地和他聊天，它讲述着世界上最动听、最真实的故事。它正在对它的忠实听众描述自己的一生。它说自己来自大地深处，最后将要汇入包容一切的大海。

　　鼹鼠坐在草地上，朝河对岸张望，忽然看到水面上边有一个小黑洞。他快乐地幻想着，如果一只动物对住房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想在河边有一处小巧玲珑的住宅，涨潮时淹不着，下雨时淋不着，这个地方又能远离尘嚣，不被外界干扰，那么对岸的那个小黑洞倒是一个十分舒适的住所啊！正当他凝望着小黑洞发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洞口好像有什么明亮的小东西一闪一闪的，若隐若现，像颗小星星一样。不过现在是白天，根本不会有星星啊，况且还是在洞口，星星又不会从天上飞到地下。至于萤火虫，也不太可能。因为太小也太亮了。就在他费心猜测的时候，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竟朝他闪了一下。原来那是一只眼睛啊。接着，以那只眼睛为圆心，一张小脸慢慢地露出来，就像一个镜框环绕着一幅画一样。

　　那是一张棕色的小脸，腮边有两撇胡须，耳朵小巧精致、十分匀称。全身的茸毛十分顺滑，就像丝绒一样。居然是一只河鼠！虽然长得不起眼，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极其惹人注目。鼹鼠最初就是被这种光吸引住的。

　　两只小动物面对面站着，小心谨慎地互相打量对方。

　　“鼹鼠，你好！”河鼠招呼道。

　　“河鼠，你好！”鼹鼠答道。

　　“你想到河这边来和我一起玩儿吗？”河鼠问。

　　“哦……我想啊，但是好像没有说的那么轻松哎。我们还是就这样聊聊好了，说话倒也容易。”鼹鼠灰心地说，因为他是第一次看到大河，所以对水上的生活还很陌生，还不熟悉水上的生活习惯。

　　听鼹鼠说完，河鼠什么话都没说，只见他弯下腰解开一条绳子，然后轻轻地跨进一条小船里。鼹鼠原来都没有注意到河鼠旁边还有一条小船。那条小船外面是蓝色的，里面是白色的，刚好可以容纳两个动物。鼹鼠的心一下子被这条船抓住了，尽管他还不知道船是用来做什么的。

　　河鼠熟练地把船划到对岸，等船停稳了，他朝鼹鼠伸出一只前爪，以示邀请。鼹鼠抓住河鼠的手，慢慢地走到船上。“坐稳了！”河鼠友好地提醒他。鼹鼠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坐在了一条船上，真是又惊又喜。河鼠把船撑离岸边，拿起双桨，干练地划起来。

　　“今天太痛快、太美好了！”鼹鼠兴奋地对河鼠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坐船，原来我连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什么？”听完鼹鼠的话，河鼠惊讶得连嘴巴都张圆了，“啊？你没骗我吧？没见过船也没坐过船，那你一直都在做什么呀？”

　　“坐船真的那么好吗？”鼹鼠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虽然他嘴上这么问，但是当他看到船上的坐垫、桨片、桨架，还有那么多新奇有趣的设备时，他早就对河鼠的话深信不疑了。

　　“当然好了！坐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河鼠一边划船一边兴趣盎然地说，“朋友，你一定要相信我，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乘船游逛更有意思的了。哪怕就在船上待一小会儿都会觉得非常满足！坐在船上，随便游游，到处逛逛……”

　　鼹鼠斜倚着坐在船上，真实地感到小船在身下轻轻摇曳。忽然，他大叫一声：“河鼠，小心前面！”可还是晚了一步，小船一头撞到了岸边。我们那位划船高手——河鼠先生，一下子摔在船舱里，四脚朝天。可狼狈了。可河鼠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骨碌爬起来，还大笑着说：“在船上，就和船在一起；不在船上，就想着和船在一起。重要的不是你在哪儿，而是开心、快乐。无论你在这个地方还是在其他的地方，无论你在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专门干特别的事情。只要你乐意，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放一边。这就是船和水上生活让人着迷的地方。所以，如果你今天上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咱们就沿着河一路划下去。”

　　鼹鼠高兴得手舞足蹈，满足地长吁一口气，闲散地躺倒在软绵绵的坐垫上：“就这么办，咱们今天就痛快地玩儿一天，出发吧！”

　　“太好了，不过还得等一下。就一小会儿！”说完，河鼠把缆绳拴在岸边的环上，然后爬进自家的洞里。不多时，他顶着一个装满午餐的大柳条篮子摇摇晃晃地出来了。

　　河鼠把篮子提上船，对鼹鼠说：“把它放在你的脚边。”然后转身去解缆绳，拿起双桨，准备开船！

　　“篮子好沉啊！里面都装了什么宝贝啊？”鼹鼠扭动着身子把篮子搬到自己面前，好奇地问。

　　“是咱们在路上吃的东西——‘冷食套餐’！冷鸡肉、冷舌头、冷火腿、冷牛肉、腌小黄瓜、沙拉、法国面包卷、三明治、罐焖肉、姜汁啤酒、柠檬汁、苏打水……”河鼠一口气回答。

　　鼹鼠欣喜地打断他：“够了，够了，太多了！”

　　“你认为多吗？”河鼠一本正经地问他，“我平常出游的时候都要带着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必备的，总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吧。别的动物还老说我是个小气鬼，太精打细算，带的东西刚刚够吃，一点儿都剩不下！我还担心这些东西不够咱们两个吃呢。”

　　河鼠说这些话的时候，鼹鼠心不在焉。他正沉浸在刚刚过上的这种美好的新生活里，在河水、花香、水声、阳光之间纵情洋溢。他把一只脚伸进水里，做着长长的白日梦。河鼠看到他那副陶醉的表情，都不忍心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稳稳当当地划着桨，不去惊扰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河鼠才发出声音：“老兄，你这身衣裳不错，我挺喜欢的。等哪天我手头富裕了，也给自己整一套黑色礼服穿穿。”

　　“啊？你刚才在和我说话吗？说什么来着？”鼹鼠这才清醒过来，“抱歉。你肯定认为我很没礼貌吧。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太新奇了。这真是一条河吗？”

　　“是啊，这是你的、我的还有咱们大家的河。”河鼠兴奋地说。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你真的住在这条河边吗？太幸福了！”

　　“我确实住在河边，与河形影不离，既在河上住，也在水里游。”河鼠说，“在我眼里，这条河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把它看作我的兄弟、姐妹、姑姑、阿姨。它给我吃的、喝的、洗的、用的，我的一切都是它给的，它是我的一切。有了它，其他的天地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河里没有的，不值得我要，河不了解的，不值得我去了解。我们在一起多么快乐啊！无论什么时候，它总能带给我趣味和幸福。二月，洪水泛滥的时候，我的地窖和储藏室灌满河水，我出不去，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看着棕色的河水从我最喜欢的卧室的窗外流过，那真是说不出的高兴；等洪水退了，一块块泥地露出来，散发着像葡萄干蛋糕一样的气味，灯芯草之类的杂草塞满河道，我就穿着鞋子在大部分河床上随便溜达，找新鲜的食物吃，还可以找到一些粗心的人从船上扔下来的东西。”

　　“但是，你一个人住在河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孤单吗？”鼹鼠壮着胆子问。

　　“我一个人？好吧，难怪你会这样想，”河鼠耐心地对他解释，“你刚到这里，对河周围的一切还不了解，很多事情不明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其实，这河上的居民不只我一个，你只是刚好就见到了我而已。河上的居民拥挤不堪，很多人都没有地方住，只好搬走了。河上的光景也不像原来那般热闹啦。想当初，很多人都围着你转。像什么水獭、鱼狗、翠鸟、松鸡呀，总是要你给他们讲这讲那。俨然把你当成一个说相声的，就好像你除了讲故事就不会干别的事儿一样。”

　　“你看，那黑幽幽的一片是什么？”鼹鼠扬着小爪子，指着河那边黑压压的森林问。

　　“哦，你说那个啊，那就是野森林。”河鼠简短地说，“河岸上的居民很少有人会去那里。”

　　“为什么？河岸那边的居民不好吗？”鼹鼠有点不安地问。

　　“嗯……也不能这样说。”河鼠回答，“让我想想。松鼠嘛，还好。兔子嘛，也不是全部都坏，好坏各占一半吧。当然，还有老獾。他就住在森林中间。说也奇怪，他好像对那地方情有独钟似的，就算别人花钱请他，他也不愿意住在别的地方。真是固执、可爱的老獾！谁也不去招惹他，最好也别去招惹他。”河鼠意味深长地加上最后一句话。

　　“怎么，有谁会去主动打搅他吗？”鼹鼠问。

　　“嗯，有不少人喜欢去招惹他。”河鼠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比如黄鼠狼、白鼬、狐狸，等等。当然了，他们本质不坏，至少我和他们的交情还不错，偶尔碰上了，还会一起玩玩什么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他们也会聚集在一起做些过分的事，总是不能得到人们的全部信任。”

　　鼹鼠知道，老是喋喋不休地谈论以后遇到的麻烦事，哪怕只是不经意地提一下，都是不符合动物们的戒律的。所以，他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那么，在野森林那边又是什么地方呢？”他好奇地问，“那里蓝蓝的，看起来很暗。说它像山，但又不像，好像是城市里冒出来的烟，又像是快要飘下来的乌云。”

　　“野森林那边是更广阔的世界，”河鼠说，“那是个和你、我都没有关系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那儿，以后也不打算去。你要是个理性的人，就听我的劝，千万别去那里。咱们以后别提它了，好吗？行啦！终于到静水湾了，咱们就先在这里吃午饭吧。”

　　河鼠把船划离主河道，驶进一个乍看上去像被陆地环绕的小湖的地方。湖两边是绿茸茸的草地，棕色的老树根歪歪曲曲的，大树的倒影映照在平静的水面上来来回回地晃动着，就像蛇一样。河坝高高隆起，横跨在湖的前方。和河坝相连的是一个不停滴水的水车轮子，轮子上方是一个灰色尖顶的磨坊。流水汩汩地响着，显得单调、沉闷，就像催眠曲一样。但偶尔又会传来清脆、欢快的响声。鼹鼠完全陶醉在这片美景之中了，不由得举起两只前爪，止不住地赞叹：“我的天哪！太美了！世界上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河鼠一边附和着鼹鼠的话，一边把船划到岸边，等船靠稳了，小心翼翼地把鼹鼠扶上岸，然后利索地把午餐篮子扔到河岸上。

　　“让我独自打开篮子，好吗？我想尝试各种事情。求你了。”鼹鼠诚恳地央求道。河鼠欣然答应了，自己落得清闲，四脚朝天地仰躺在草地上休息，任由他新交的朋友——鼹鼠去安排午餐。鼹鼠先把餐布展开，然后铺在地上，接着把篮子里的各种美食一样一样取出来，一切弄得井井有条。他每拿出一样东西，都会惊叹一声：“哎呀！太棒了！”一切摆放就绪！河鼠一声令下：“好了，老伙计，现在开动！”听到这话，鼹鼠再开心不过了，这可是他现在最想听到的话了。因为他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忙着春季大扫除活动，马不停蹄地干，连水都没顾上喝，更别说吃东西了。一天下来，肚子早饿扁了，仿佛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

　　两个人吃得开心极了，或许因为东西太好吃了，又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真的饿了。过了好大一会儿，等到两个人的肚子差不多快撑破了，鼹鼠才把眼光稍稍地从餐布上移开，投向别处。“你看什么呢？”河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看到没有？水上漂着的那串泡沫，”鼹鼠指着水面说，“我觉得它挺有意思的。

　　“泡沫？啊哈！”河鼠开心地咂着嘴，好像在邀请谁。

　　不多时，一张扁宽发亮的小嘴从水里冒出来。一只水獭钻出水面，抖落掉身上的水滴。

　　“嘴馋的家伙们！”他一边抱怨，一边走向食物的方向，“你太不够意思了，河鼠，有好吃的，怎么不叫我呢？”

　　“这次出游、野餐都是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和你说啊！”河鼠耐着性子对水獭解释，

　　“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新伙伴，鼹鼠。”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水獭友好地说。

　　“你好，见到你很荣幸。”

　　两只动物似乎非常投缘，马上成了好朋友。

　　“周围的一切都乱糟糟的！”水獭接着说，“今天所有的居民好像都聚集到河上来了，本来想找个水静人少的地方，躲躲清静，没想到又碰上你们俩！啊，对不起，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们俩吵，你们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篱那边传过来。他们背后的树篱上挂着厚厚的叶子，好像很有年头了。然后，一个带条纹的脑袋和一副高耸的肩膀从树篱后面探了出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是老獾呀，老獾，过来一起玩儿呀！”河鼠冲着对方招呼道。

　　老獾向前小跑了一两步，然后咕哝了一句：“原来是你们啊！不了，你们玩儿吧，我有同伴！”说完，掉头就跑，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别介意，他就是这样！”河鼠失望地说，“老獾不喜欢社交生活！指不定又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今天一天都别想再见到他了。好了水獭，你继续说，都有谁到河上来了？”

　　“癞蛤蟆就是其中一个啊。”水獭回答，“他从头到脚全都重新包装了。换了一身新行头，还开着崭新的赛艇。里里外外都是新的！”

　　水獭和河鼠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他总是这样，很容易喜欢上一件事情，但是喜欢的时间都不长。前一段时间，他全身心地玩帆船，”河鼠解释说，“这不，没过多久就玩腻了，然后又玩起划船来了。现在，除了撑船，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整天和船打交道，闯了不少祸呢。去年这个时候，他对宅船（一种带住所可以居住的船）着迷了。要是他一个人疯也就罢了，但是他让大家都陪他住在他的宅船上，为了不让他难过，我们还得装出喜欢的样子。那一阵可把大家折腾坏了。我们都说让他后半辈子在宅船里过得了。所以，无论癞蛤蟆对什么感兴趣，结果都一样，很快就会觉得厌烦，然后又开始迷恋上新玩意儿。”

　　“不过，癞蛤蟆本质不坏。就是少了点儿耐心，有些坐不住——特别是在船上！”水獭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现在坐的地方和大河的主流之间隔着一个小岛，隐隐约约地可以望见主流的“相貌”。就在这时，一只赛艇朝他们开过来了。掌舵的是一个汉子，虽然个头不高，但是很健壮。因为划得太猛烈，船桨把水打得四处飞溅，癞蛤蟆的身子在船里来回滚动，可他还在拼命地划着。河鼠站起来和他热切地打招呼，可癞蛤蟆只是摇摇头，专心致志地划他的船。

　　“要是他在船上总这么来来回回地打滚儿，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会摔出船外的。”河鼠说着，重新坐了下来。

　　“他肯定会掉到水里去的，”水獭咯咯地笑着说，“我有没有给你讲过癞蛤蟆和水闸管理员的故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玩儿，那次癞蛤蟆他……”

　　一只蜉蝣像喝醉了酒一样，晃晃荡荡地漂过来，壮志满怀、血气方刚，抱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逆着滚滚的河水向对岸游去。突然，水面上卷起一个旋涡，“咕噜”一声，那只蜉蝣就不见了。水獭也不见了。

　　鼹鼠赶紧低下头四处张望、寻找。从脚下一直望到天边，水獭的话音还在耳边回响，可他扒过的那块草地早就空了，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河面又泛起了一串水泡。

　　河鼠哼起一支小曲儿。鼹鼠忽然想起了动物界的规矩，如果有一天，你的朋友无缘无故地消失了，那么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不要随便议论。

　　“行了，行了，”河鼠说，“咱们该走啦。接下来，也许咱们该好好想想谁来收拾碗碟呢？”听他的口气，他自己是不大乐意做的。

　　“哦，我来洗吧，”鼹鼠主动说道。当然，河鼠很高兴地把这个“美差”让给鼹鼠了。

　　总的来说，收拾碗碟可不如打开篮子那样令人高兴。不过，好像所有的事物都能引起鼹鼠的兴趣。这不，他好不容易把午餐篮子系紧了，就发现还有一个盘子孤孤单单地躺在地上，好像在冲他瞪眼睛，埋怨他把自己抛弃了。他只好又把篮子打开，等他重新装好盘子，河鼠又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你还漏掉了一只叉子。”之后，还有芥末瓶，一直被鼹鼠坐在屁股底下，居然没有被发现。真是一波接一波。鼹鼠费了好大劲，终于把餐后的整理工作完成了。虽然几经周折，但鼹鼠还是很开心，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下午，太阳逐渐落山了，河鼠轻荡双桨，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划去。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诗句，一副欣然享受的样子。所以，也就没有怎么搭理鼹鼠。鼹鼠一个人倒也不显得无聊，午餐吃得心满意足，心里又高兴又得意。只要能让他坐在船上，他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经过一天的时间，鼹鼠认为自己已经能够适应船上的生活了，所以心里痒得很，很想切身感受一下划船的滋味。于是，他轻轻地走到河鼠身边，请求道：“鼠兄，能不能让我试试，我也想划划船！”

　　河鼠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朋友，现在还不行，划船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多学几次，等熟练了再划吧。”

　　鼹鼠有一两分钟没有吭声，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越来越忌妒河鼠。看河鼠一路划得那么有力、那么轻松，动作熟练、心情愉悦，鼹鼠的自尊心开始作祟，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停地叫嚣着：“太小看我了。我划得不一定比你差。”忽然，他一下子跳起来，趁河鼠不注意，猛地从他手中夺过双桨。当时河鼠正全神贯注地呆望着水面，独自念着什么诗句，根本没有料到鼹鼠会有这么一手。结果，一个跟头栽倒了，又一次被摔得四脚朝天。“偷袭成功”的鼹鼠坐到了河鼠的位子上，信心十足地握住双桨。

　　“你这个笨蛋！快住手！”河鼠从舱底喊道，“你现在还不能干这个！你会把船弄翻的！”

　　鼹鼠好不容易才把船桨夺过来，丝毫不听河鼠的劝告。他把双桨往后一甩，奋力地插到水里。结果，桨根本没有再划出水面，反而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了，还压在河鼠身上。他慌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忙去抓船舷。忽然，“扑通”一声！整条船都翻了，不会游泳的鼹鼠一个劲儿地在河里上下扑腾着。

　　哎呀，河水真冷啊！，鼹鼠浑身都湿透了！变成了一只“水鼠”。河水在他的耳边轰隆隆地响，他的身子还在水里不断地往下沉。他挣扎着浮到水面上，又咳又呛，吱哇乱叫。此时的阳光显得多么灿烂、多么可爱呀！没过多会儿，他再次沉了下去，深陷绝望之中。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一只温暖、有力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后脑勺。是河鼠！鼹鼠能清晰地感觉到河鼠脸上的笑意。他的笑容融贯全身，从手臂到爪子，再到他的脖子。

　　河鼠抓过一只船桨，把它插到鼹鼠两条胳膊下面，自己则游在鼹鼠的后面，把可怜兮兮的鼹鼠推到岸边，拽出水面，放在岸上。鼹鼠浑身湿漉漉的，像一堆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河鼠在鼹鼠身上使劲搓揉了一阵，先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水，又把他的湿衣服拧干，然后说：“好了，老兄！现在顺着河道来回跑几次，跑一会儿，等身上出汗了，衣裳干了，身上就暖和过来了。现在，我得到水里把午餐篮子捞上来。”

　　鼹鼠满身是水，还没有回过神来，心里惭愧极了。这次倒是很听河鼠的话，在河边上来回跑步，直到身上的水差不多干了才停下来。河鼠又一次跳进水里，把小船翻过来、扶正、拴在岸上系牢，又把落在水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捞上来。最后，他潜到水底深处，终于找到了午餐篮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拉到岸上。

　　等一切安排妥当、又要重新出发的时候，鼹鼠默不作声、无精打采地坐到船尾上。船开了一会儿，他才小声地对河鼠说：“鼠兄，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有听你的劝告。你真是个心怀宽广的朋友！不仅不责怪我还救了我。我太笨手笨脚了，把一切都搞砸了，还差点把那个漂亮的午餐篮子弄丢了，实在对不起。说真的，我现在特别难过。我真是头蠢驴。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做朋友？”

　　“没关系，你说的太严重了。”河鼠用轻快的口吻说，“我本来就是一只河鼠，下水对于我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身上弄湿了也没什么的。说起来，我在水里的时间比在陆地上的时间还长呢。你心里别再想着这件事了。我们当然还是朋友了。说真的，我还真希望，你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呢。我们家虽然很普通，很简陋，不像癞蛤蟆家那么阔绰，但是我一定让你住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到时候，咱们俩就可以一起玩儿。我还能教你划船、游泳，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像我们一样，自由自在地在水上活动了。我是诚心邀请你的，有时间到我家来看看吧。”

　　鼹鼠听到河鼠这样体贴、关心的话，心里倍感温暖，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睛都湿润了。他用爪子背儿抹去脸上愉悦的泪水。为了不让鼹鼠觉得尴尬，心地善良的河鼠赶紧把眼光投向别的地方。不一会儿，鼹鼠又恢复了精神。听到两只松鸡叽叽喳喳地嘲笑他，他还会和他们顶嘴呢。不过也难怪，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了。但是可以看出，现在鼹鼠的情绪总算变好了。

　　回到家之后，河鼠给鼹鼠拿出一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和一双拖鞋，又担心鼹鼠着凉，还在客厅里生了一盆旺火，让鼹鼠坐在火盆旁的扶手椅上，对鼹鼠关怀备至。之后，他也坐下来，给鼹鼠讲关于河上的各种有趣的故事，一直说到吃晚饭的时候。鼹鼠一直生活在陆地上。在他看来，河鼠讲述的这些河上的故事简直太新奇、太惊险、太有趣了。

　　河鼠讲到了拦河坝、忽然暴发的山洪、活蹦乱跳的狗鱼、随地乱丢硬瓶子的汽船（因为那些硬邦邦的旧瓶子是从汽船那个方向扔下来的，因此可以断定扔瓶子的事是真的），还有苍鹭，总是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对别人说话颐指气使的。有的故事还讲到钻进排水沟探险、和水獭一起晚上捉鱼，或者跟老獾一道在田野里散步。

　　鼹鼠和河鼠的晚饭吃得非常开心，可能因为太累了，饭后没过多久，鼹鼠就开始打瞌睡。于是，热情好客的主人马上为他安排好一间上等的贵宾客房，带他到里面休息。鼹鼠走进房间，一头扎进枕头里，感到非常满足，很快就睡着了。他听到，他新认识的朋友——大河——正轻轻地拍打着他的窗台。

　　对于从“地下室”获得解放、得以重见天日的鼹鼠来说，新生活简直太美好了。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白昼一天比一天长，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有趣。河鼠教了他很多东西。他学会了游泳和划船，尝到了游戏山水的甜头。有时候，他还会把耳朵贴近芦苇，偷听风和芦苇丛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