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瑶老师，我要先告诉你前天晚上我做的一个梦，正是这个梦让我决定今天来见你。”方心怡在咨询室一坐定，就急切地开了口。

　　这么巧？我前两天所做的那个非常清晰的关于桥的梦，就是因为方心怡引起的。那么，她的梦又是因谁而起的呢？我特别留神地听起来。

　　“我梦见我在一片草地上，然后，突然有许多球朝我滚过来。我很开心，拿起其中的几个开始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两个白色的球先后出现在空中，而且，它们居然朝我砸过来。我受伤了，然后就醒了。”

　　单单听这个梦本身，会让人不知所云。而做梦的人对梦所做的自由联想，才是重要而有意义的。我微笑着点点头说：“这个梦很特别，你自己觉得它代表什么意思呢？”

　　她叹口气说：“我当然知道它代表什么，而且，这世界上，也只有我才知道它代表什么。但是关于这个梦，我要等下才告诉你，我现在想先跟你说说跟林云漠导师有关的事情。”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望着我，犹豫地问：“梦瑶老师，你能不能够做一个这样的承诺，不把我对你说的关于他的事情告诉他？”

　　保密是心理咨询的第一原则，如果换上平常，我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承诺。可是，我不知道方心怡究竟要告诉我什么事，而且既然这件事跟林云漠有关，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一定能够保密—也许有的时候，出于某种必需的原因，不得不把一些事情告诉他。

　　我于是说：“我觉得这件事需要你自己考虑好。一般情况下，我是必须要为来访者保密的，可是，目前情形有些特殊，你知道林云漠是我的师兄，你又是他以前的得意门生，而且我不知道你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所以，我暂时无法对你做出承诺。我只能说，一般情况下，我会为你保密。但是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说出来对他更有利，对你们都更好，我会考虑把它说出来。所以，你可以决定不告诉我。”

　　话刚出口，我就有些恨自己。何梦瑶啊何梦瑶，你不是很想知道她和林云漠的事吗？关键时刻，你怎么又把她往外推呢？职业精神，真有那么重要吗？

　　我懊丧得不行，可是我知道，即使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么说。我绝不会表面上承诺替她保密，然后一转身又去告诉林云漠，这不符合我的行为规范，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像我这样的人，活得真累。

　　方心怡想了想，开口说：“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不过，根据我们最开始就约定的对等原则，恐怕您也要告诉我一些发生在您身上的相关的事情。”

　　实在不喜欢这样被人牵制，我尽力让自己不要皱眉，掩饰地低头喝茶。

　　方心怡叹息着说：“这一两年来，我无可救药地暗恋着林云漠。”

　　哦，只是她暗恋林云漠？那林云漠对她的态度呢？她到底是不是林云漠的情人？听着方心怡的话，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

　　“暗恋的滋味，真的好苦。我每天神经兮兮地想着他，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我老是走神，一下课，我就到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想见到他。我以前给他发许多短信，他刚开始还给我回复，可是后来，老是不理我，我痛苦得要死。”

　　她叹气，然后突然问：“何老师，你呢？你以前暗恋过什么人吗？”

　　我松了口气，还好，她只是问我是否暗恋过别人。如果她问我是不是也爱林云漠，那就麻烦了。

　　我笑笑说：“在学生时代，我也暗恋过自己的老师吧。只是，那时候，我只是悄悄喜欢老师，没觉得有太多痛苦。”

　　“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爱上你的老师，如果你真的爱，就一定会有痛苦。”

　　爱情确实容易带来痛苦，因为陷入爱情中的人和自我的联结是深层次的，会看到自己的一切需索，会发现自己最脆弱的部分；但是对于真正成熟的人来说，爱情，更多地意味着幸福。对于她的话，我不置可否，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现在可以回到刚才的那个梦了。我知道那个梦的意思，那些朝我滚过来的球代表喜欢我的男人，而天空中那两只白色的球，一个代表我以前的一个高中同学，也是我暗恋他，可是他的感情受过伤害，他才五岁他的妈妈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他讨厌女人，自然也就不喜欢我，或者，也许喜欢我，却害怕我不是真心对他；另外一个白球就是代表林老师。其实很多人喜欢我，很多人追求我，可是非常奇怪，那些追我的人我没一个上心的，而我喜欢的人却并不爱我。我最后被他们两个人伤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梦就是这个意思。”

　　她居然是这样解释这个梦！真是匪夷所思，但是我知道她是对的。

　　“梦瑶老师，我刚才希望你承诺保密的事情现在还没说出来，我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林老师的事，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我现在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是请你尽量为我保密，我相信你会的，对吗？”

　　我又有些意外，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外表清秀可人的女孩子，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林云漠的事情来。

　　“这件事情，我现在都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可是，既然我来做心理咨询，我就决定诚实地把它说出来。”

　　方心怡边说边使劲绞自己的手指头，两只手扭在一起，显示她内心非常不安。

　　“一天晚上，我过生日，请我们研究生班全体同学和林老师一起喝酒。我特意跟林老师说了，要他不要开车，坐出租车过来，因为要给我庆祝生日；同时，我跟全班同学也说好，今天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林老师灌醉。那天晚上，我们先喝白酒，然后喝红酒，最后再喝啤酒，硬是把林老师给灌醉了。然后，我主动要求送林老师回去，因为是我的原因把他弄醉的。结果，我根本没送他回家，而是把他送到宾馆里，开了间房。然后，大概晚上十二点多，我又用林老师的手机给林师母发了条短信：今晚醉酒，不回家，然后就把他的手机关了。”

　　说到这里，方心怡停止绞手，开始用手抚弄自己的长发。

　　“林老师醉得很厉害，喊他、摇他，都没醒。我先给他洗了个脸，然后把他身上所有的衣服通通脱光，用热毛巾给他擦遍全身。我自己也一样，然后，我就抱着他睡，那天我也喝了不少酒，做这些事也都是乘着酒兴完成的。如果是正常状态，我肯定不会这样做，完全不可能这样做。当时虽然我没醉，但在酒精作用下，也很容易睡着了。半夜里我醒来了一次，他仍然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晨，当我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床边，面对着我，拼命抽烟。”

　　方心怡说到这里，脸上居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猜他肯定是完全想不起来前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决定将错就错，赶紧也把自己的衣服穿好，然后，我安慰他说：‘林老师，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要你负责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其实前一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但我故意用这样的话表示发生了什么，之所以这样，我是希望他能够因此爱上我，对我负责。

　　“可是，他叹了口气说：‘唉，真没想到我会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喝醉酒了。方心怡，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希望你能努力学习，别把心思浪费在我这里，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我也没资格去爱你。希望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会伤害你。我真的很抱歉，我绝对不是有意要这样的。’”

　　我承认方心怡学林云漠说话，学得惟妙惟肖，我简直要笑出声来，可我拼命忍住了。她没有觉察，自顾往下说：“我以为发生了这件事，林老师会对我好一点儿，可是没想到，他仍然不理我。后来，他就调走了，我接触他的机会就少了。不久前，我发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得了抑郁症，他说他帮我找个心理咨询师，就这样，我认识了你。”

　　方心怡讲的这件事让我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林云漠和她之间其实没什么感情纠缠，只是她暗恋他而已。

　　我也明白了林云漠为什么会给她交心理咨询费，大概林云漠真的以为自己那天晚上喝醉酒欺负了方心怡，所以对她充满歉疚，听说她有抑郁症，于是主动为她交了心理咨询费。

　　我是真的忍不住要笑。千万别小看女人，看，聪明一世如林云漠，居然被一个小女生给糊弄了。我决定这两天约他见个面。当然，这件事，我不会提，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这不仅仅是我的职业操守问题，如果把真相说出来，林云漠也会觉得自己很丢脸的。

　　我问方心怡：“通过这两次讨论，你觉得你为自己的抑郁症找到根源了吗？”

　　方心怡说：“我觉得我刚开始跟你讲的那个梦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我抑郁症的根源就是因为曾经被两个我爱却不爱我的男人拒绝。”

　　“其实他们并不是拒绝你。也许恰恰相反，他们是在爱护你，因为不能给你那些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们只好远离你，你自己觉得呢？”

　　方心怡若有所思。

　　找到心结，一切就好办了。

　　如何治疗抑郁症状，我有的是办法。

　　这次咨询解开了方心怡和林云漠之间关系的疑云，送走方心怡，我给林云漠发短信：“这两天，如果你有空，我要带你去一个美妙的地方。最好是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