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释迦牟尼的事迹
作者:武向南 著
发布时间:2020-08-31 15: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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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释迦牟尼的事迹
一个宗教的成长,必然有它的文化背景,但开创这个宗教的教主,以他个人的历史,与所建立的宗教,关系更为密切。所以研究一个宗教之先,必须要了解教主的生平,这是不可忽略的事。
——《中国佛教发展史略》
不管是哪一种宗教,在言及教主的生平时,或多或少都要加上一层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传说,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足以衬托教主他的崇高和伟大。随着科技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传统观念越来越多地被置于当今时代的标准下予以新的仲裁,往日神圣不可侵犯的宗教也在所难免。在这样一种大背景下,南怀瑾先生认为,与其紧抱着神奇传说不放而不能被普遍意识所接受,不如从人本主义的思想出发,潜心研究教主的生平,以明了如何发现宇宙人生的真谛,如何由人格的升华而至超凡入圣,如此反而易于被人接受和信赖,并且对宗教本身的地位也不会有所贬抑,对教主生平的认识也较为客观平实。
众所周知,佛教创始于释迦牟尼。“释迦”是他的姓氏,汉文意思是“能仁”,“牟尼”是他的名号,意思是“寂默”。他生于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约前650—前611),父名净饭王,母名摩耶夫人。因为目睹世间的生老病死及无常诸苦,于是下定决心寻找解脱苦难的道路。他在一个深夜毅然出了城,剃去须发,去寻找永恒的寂乐。国王无可奈何,只好派了五人随从他。苦行者乔达摩和侍者们在恒河流域行脚六年,参访了许多宗教界的名师,研习他们的理论和方法,修炼最严格的苦行。但都不能解决他的问题。于是他决定自己寻求真正的解脱之道。他独自坐在尼连禅河边苦行六年,在菩提迦耶遇牧羊女所供羊乳,发大誓愿,在一棵毕钵罗树下静坐,经过七天七夜的苦思冥想,战胜了种种烦恼魔障,度过最后一个繁星缀空的夜晚,终于在黎明时睹明星而豁然开朗,彻悟了人生无尽苦恼的根源和解脱轮回的方法。本来他不想传此圣道,后来怜悯众生之苦,动了大善之念,于是决定普度众生。他先为五个跟随他苦修的侍者说苦集灭道四谛,从此就有了由佛、法、僧组成的佛教。之后在四十余年中不停地为各阶层的人们说法。最后大行大愿圆满,示寂于拘尸那罗。
南怀瑾先生指出,释迦牟尼所处的时代,约相当于中国春秋前期,关于他住世的准确时间,古今中外的学者还未有统一的结论。从世界文化历史的角度来看,在这一阶段,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历史的演变都是一片紊乱,但却哲人辈出。中国有老子、孔子等人;印度有释迦牟尼的哲人僧团;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等人,都是影响后世文化垂范数千年之久的人物。在那样一个时期,中国的历史固然是各路诸侯纷纷自立地方王国,可毕竟还有中央的周天子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相较之下,印度则无一个一统局面的帝王,数百个小国争权分立。释迦牟尼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位国王,并不是统一全印度的共主或皇帝。释迦牟尼的种族地位,属于掌握军政的“刹帝利”阶级,拥有世统的贵族权威。
释迦牟尼可说是一位相当具有批判及独立性的人,他所创立的佛教原本是对一般世俗生活及传统印度教的反动。他身为太子过着浮华的物质生活,但却不满于享乐主义的哲学。后来他去修持苦修的宗教,又斥责绝对论的形上学。南怀瑾先生认为,释迦牟尼在与生俱来安享尊荣的境遇中却幡然悔悟,不仅为了自己,同时更发愿而为一切众生,寻求永恒解脱之道,并决然地弃王业而不为,以慈悲济度众生的宏愿,为觉行万有的应化,终于创建了代表究竟真理的伟大佛教。这种圣哲精神,万分难能可贵,值得人们赞叹与崇敬!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在这世界各大宗教所有教主的行列里,他以帝王的家业,显赫的身世,并非因为出身微贱,从艰难困苦中体验到人生的悲哀,而超然自拔于尘俗之外。
——《中国佛教发展史略》
公元前6世纪,在古印度的西北部,喜玛拉雅山脚下,有个叫迦毗罗卫(尼泊尔境内)的王国。这里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森林,平原盛产稻米,草原适合畜牧业,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
国王姓乔达摩,名字叫首图驮那。这名字的意思是纯净的稻米,所以称他为净饭王,属于释迦族。王后叫摩诃摩耶,是邻国天臂城善觉王的长女。“释迦”这一族姓另外还有“瞿昙”、“甘蔗”、“日种”、“舍夷”等四种称呼,属于军国武士阶级的“刹帝利”种一族。南怀瑾先生说,根据后世人类学者的研究,这一种族最初是由中亚细亚移来,定居在印度中央平原西部的印度河滨。世系传承极为高贵。
净饭王与摩耶王后之间的感情非常好,但结婚多年都没有生育儿女。净饭王为没有王位继承人而十分苦恼。直到净饭王年已五十岁,摩耶王后四十五岁时才第一次怀孕。
据佛教传说,摩耶王后这次怀孕,是由于睡眠时梦见一头六牙白色大象腾空而来,从右肋进入王后的腹中。王后自从怀孕后,心情非常愉快,再没有忧虑与烦恼,从此也再没有发过怒气,断绝了贪欲和虚伪心情,每天只是喜欢到幽静树林和水溪旁散步。
按当时古印度的风俗,妇女头胎分娩,必须回到娘家去。摩耶王后怀孕期满,净饭王为摩耶王后备了由两头大象载的轿子,并派了许多宫女、侍臣,护送摩耶王后回娘家天臂城去。佛经上说:太子是从摩耶王后的右肋出生的。
摩耶王后在回娘家天臂城分娩的途中,经过迦毗罗卫城和天臂交界处的蓝毗尼花园时,感到有点旅途疲乏,就下轿到花园中休息。当摩耶王后走到一棵葱茏茂盛的无忧树下伸手去抚树枝时,惊动了胎气,就在树下生下了太子。
这就是有名的佛诞故事。佛经上说:太子降生的时候,天空仙乐鸣奏、花雨缤纷,诸天神拱卫。一时间宇宙大放光明,万物欣欣向荣。天空直泻下两条银链似的净水,一条温暖,一条清凉,来为太子沐浴,这也是佛教定浴佛节的典故。太子刚生下来就能自己行走七步。太子每走一步,他的脚下就涌现出一朵莲花。并且太子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大声宣称:“无数劫来,这是我的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此生利益天人,普愿救度众生。”这也就是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所传述的“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两句话头。
佛经上记载,摩耶王后生下太子之后,迦毗罗卫全国不断出现吉祥的事情。浑浊的江河水变得清澈了,五谷丰登,花木繁茂,人与人之间也变得和睦了。与太子同日降生的孩子,母子都十分健康。产生的牛、马也都十分健壮,连一根杂色鬃毛都没有。
净饭王听到摩耶王后在蓝毗尼花园生下了太子,高兴万分,立即带领众多的宫女侍臣,车马和特制的华丽大轿,赶到蓝毗尼花园,将王后和太子接回皇宫。
太子诞生后的第五天,净饭王请来许多全国有名望的学者来为太子取名字。经过几番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太子应取名叫乔达摩·悉达多。悉达多的意思是“吉祥”和“成就一切”。
摩耶王后生下乔达摩·悉达多太子七天之后就去世了。幼年时代悉达多太子就由姨母摩诃波阇波提王妃抚养。波阇波提王妃是在姐姐摩耶王后去世后续嫁给净饭王的。王妃容貌端庄秀丽,性格温柔、娴静。她对悉达多精心抚育,十分钟爱。
南怀瑾先生指出,历史上所记载的命世人物,诸如宗教教主或开国帝王的降生之事,大都剿袭附会,不是说赤电绕枢,就是说红光满室,释迦佛诞生的故事也诚属不可思议,使人难以置信。但从这段事迹中犹有几点值得注意:其一,净饭王晚年得子,自然期望子嗣的绵延与王业的传承;释迦牟尼出身贵胄,环境优裕,而长大成人后,却毅然舍弃王位,出家修道。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其二,母亲胁下生子,确属匪夷所思,但依据太子生后七日母亲便去世的传说,可以想见其为破腹而生,或是特别生产。其三,姨母摩诃波阇波提王妃抚育释迦牟尼长大,后来从释迦牟尼出家学道为比丘尼。可见她也真是一位慈辉永耀的伟大女性,上善知识的护法尊者。
南怀瑾先生认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在研究佛教教义和研究释迦史传上是最宜注意的。假定单从宗教的立场来论,释迦牟尼当时所说,会令人感到这是极端具有教主权威的独特表象,对其不是绝对信服,就是极端反感。其次,“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也是佛教的精义所在,因为它发出了人生真价的声明,表露了人性的尊严:我们要有自发的精神,做天地间第一等人;我们要以自奋的勇力,做天地间第一等事,这不可不谓是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最好注脚。南怀瑾先生对此进一步分析到:由人至生天成佛,为神为主,或由人至堕落沉沦,所有这一切只取决于自我的一念善恶之间。话头中的“我”不仅仅是释迦牟尼一人的“我”,同时也是“舜何人也,我何人也”人我一如、人性自觉的“真我”。释迦牟尼生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为圣。乃至一代佛教的精神,就在他生而能言的这两句话语中透露了消息。
◆受生终尽,跃马出城
英雄事业,可以征服天下,绝难征服自己。唯释迦则不然,他以大无畏的精神征服自己,摧心贼于无相,弃天下如敝屣,所以能够转凡成圣,足为人天师表了。
——《中国佛教发展史略》
佛经上说,悉达多太子出生不久,一位很有名望的预言家,号称阿私陀的婆罗门智者来到王宫给太子占相。阿私陀看到太子,先是非常惊喜,转而又悲伤地流下了泪水。净饭王问他为何又喜又悲,他回答说:“太子的相貌太好了,人间找不出第二个来!将来如要继承王位,一定是位‘转轮圣王’(印度古代称能以威望统一四方天下的君主),因此很为国王高兴。但据我观察,太子必定要出家学道,并能得到最高成就,成为人天至尊的导师,拯救世人离苦海。可惜我已经老了,听不到太子的教诲了,所以我为自己感到悲哀。”
净饭王听到阿私陀的话,又喜又忧。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统天下的转轮圣王,但听说他会走上出家的道路,心中不免忧闷。因而国王从此千方百计防止太子出家修道。凡是可以陶悦情志,流连光景的声色之娱和人间享受,他都打算加以运用,以防止太子生起出家的念头。
乔达摩·悉达多太子天资聪慧,净饭王对他期望很大,希望他继承王位后能够建功立业,成为一代转轮圣王。太子七岁时便开始学习当时王族应具备的一切学问和技艺。到了十二岁就已经掌握了印度当时最高的学术——五明(语文学的声明,工艺学的工巧明,医药学的医方明,论理学的因明,宗教学的内明)和四吠陀。十四五岁时,便能驯服大象,单手举象掷出城外,即时还以手接住置于地上,大象毫无损伤。太子又向武士们学习武术,练成了一个骑马、射箭、击剑的能手。净饭王举行一次武艺竞赛大会,释迦族的王子们都参加比赛。太子骑射出众,挽弓射箭,可以直穿百里之鼓,力透射击鹄的七重铁猪。
总之,悉达多太子在十五岁时已经完成文事、武功所有的学问。因此净饭王便择定当年的二月初八,为他举行灌顶授职大典,延请邻国诸王、大臣、婆罗门众等来观礼,用四海水为他灌顶授印,立为储君。
悉达多太子在幼年时就有沉思的习惯,世间许多现象被他看到之后,都容易引起他的感触和深思。在传统的“王耕节”时国王要在这一天亲自耕种土地,净饭王带领悉达多太子来到田野,太子看见在田地里的农夫赤背裸身在烈日下吃力地劳作,耕田的牛被绳索鞭打皮破血流,被犁铧翻出来的小虫蚯蚓,被鸟雀竞相啄食,鸟雀又被蛇、鹰吞食。眼前的景象如此残酷悲凉,令太子震撼不已。南怀瑾先生指出,这种弱肉强食,众苦熬煎,残酷无情的世间相,使太子发生了更大的惶惑和更深的痛苦,因而有了更深意义的思索:人生为了什么?为什么有了这个悲惨世间的存在?宇宙生命的意义究竟何在?他在树下坐定,心生厌离,想到世间、出世间等问题,又陷入沉思的禅默中,历时很久。
净饭王发觉自己的儿子对人世间的苦难情景思虑太重,深怕太子产生厌世出家念头,于是就为他建造了三座豪华的冬天防寒、夏天避暑、雨季防潮的宫殿,又选来上百名美丽的少女随时为太子歌舞。在悉达多太子十六岁时,为他娶了第一美人耶输陀罗和瞿毗耶为妃子。企图从生活的享乐上束缚太子,让他放纵情欲,沉迷娱乐。但是这一切并未能引起悉达多太子的兴趣,反而使他感到太喧嚣,使他很厌烦。更引起他深远的思考:人世间有数不尽的苦痛和忧虑都未能解决,一味的追求享乐就能解脱吗?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享乐又能到几时呢?因此,悉达多太子经常躲避开喧哗的歌舞,独自到幽静的树林和河边去散步思考。
世间凡是做父亲的人,不管是国王还是平民百姓,都怕自己的儿子贪图享乐,放纵情欲。可净饭王却怕太子清心寡言,产生厌世出家的念头,因此,除了为太子修建豪华的宫殿,为太子娶了美丽的妻子外,还时刻关心太子情绪的变化,一见到太子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时,就要设法让太子高兴起来。当净饭王发现太子对宫里的歌舞感到无聊烦厌时,就让太子坐马车去游玩,并告诉驾车的驭者,一定要带太子到有欢乐的人群和有美丽的景色的地方去。可是,悉达多太子喜欢幽静的环境,他叫给他驾车的名叫车匿的驭者,把他带到城外去。
悉达多太子乘马车出城。他刚来到京城的东门,看见一个须发全白,弯腰驼背,行走艰难还不断呻吟的老人。悉达多看到这个情景就想到:衰老是人人都逃避不了的命运啊!人在儿童时受父母宠爱,青年时英俊潇洒,壮年时精力充沛,但是到了晚年,人就要在许多痛苦中度日了。
悉达多看到老人后心情难过,就叫车匿调转马车,驱车向京城南门走来。刚到南门,又见到一个满身生疮流血的病人。病人一边走,一边不断痛苦地呻吟着。悉达多太子想到:疾病也是每个人都不能避免的。人的一生要生多少次疾病,要遭受多少痛苦,真是难以想象的啊!
接着,悉达多太子又调转车头来到京城的西门,看见两个人抬着一个死人迎面走来,随行的亲属悲痛地嚎哭着。悉达多太子叹息地自语:死亡是可怕的,每个人又都难免一死,当死亡来临时给每人带来的恐惧,使人多么难以忍受啊!自己的死亡又造成许多亲朋的无限悲痛。这些痛苦,永无休止,任何人都摆脱不了。
最后,悉达多太子驱车来到了京城的北门,看见一个出家修道的人(印度当时称出家人为“沙门”)从对面走来。这沙门身穿袒右肩的黄色法衣,一手持法杖,一手托钵,态度严肃安详。悉达多太子想道:这出家人是一定不会有俗人那么多的痛苦和烦恼的。
南怀瑾先生指出,这一次的出行使太子又一次体会到人生的无常:谁也免不了生、老、病、死的侵夺!谁也逃不出生、老、病、死的牢笼!这种人生的无常,究竟有无主宰?究竟有无真我?倘使绝无主宰,那生命的意义基本上是没有价值和目的的,这就等于后来佛学中称的“断见”,是绝对错误的。倘使有主宰并有真我的存在,它又是个什么形态?如果说它是超越于人和万物,而且能够加以控制把握的,这也是人们自己心理的臆测或观念的形成;何况,它既能有控制把握的主宰权力,何必又在这个世界和人生,造成如此悲惨的现象呢?这在后来佛学上,就名为“常见”。实际上,离心以外,观察世间和超世间一切都是诸法无常,没有永恒存在的。
悉达多太子美丽的王妃耶输陀罗,为太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净饭国王十分高兴,命全国举行庆贺。但悉达多太子的内心却感到沉重。他给自己的儿子所取的名字叫罗睺罗,这名字的意思是“覆障”,就是潜伏的一种障碍。这时的悉达多太子已经有了出家修行的念头,他怕因为有了儿子而增加他留恋家庭的感情。
终于,在悉达多太子二十九岁(也有说十九岁)时的某一天,他郑重地恳求父亲净饭国王允许他出家修行。净饭王听到儿子要出家,如同霹雳轰顶,他流着泪要求悉达多打消出家的念头,将来好继承他的王位。悉达多就向父王提出:如能满足他的四个要求,他就不出家。一是没有衰老的现象,二是没有疾病的痛苦,三是没有死亡的恐怖,四是所有的东西都不损不灭。
净饭王看到儿子出家的决心已坚定,没有能力说服儿子,只好多派人看护悉达多太子,防止他离开皇宫。
净饭王命令宫女时刻不离太子,演奏美妙的音乐,跳优美的舞蹈,竭尽全力讨太子欢心。有一天半夜里,悉达多太子醒来,他见到歌舞一天的宫女们都疲倦地睡在周围,每个人都是披头散发,脂粉残脱,袒胸露胯。有的在说着梦话,流着口水,有的发出鼾声,姿态丑陋,平时妖艳姿容荡然不见了。太子不由心中一惊,感叹道:这世界上有许多事物都是虚假的啊!我要解脱掉这一切,我不可再踌躇、再犹豫了。太子现在的心情,就如同这整个宫殿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必须立刻逃出去一样。
在二月初八日(中国农历)的午夜,悉达多太子轻轻走进妻子的房间,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看见妻子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睡得正香,四周围满是鲜花。他非常想在离开之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一下儿子,但他又怕惊醒妻子,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在和妻儿默然告别后,毅然转身离开了父亲为他修建的豪华宫殿。
太子来到马厩,唤醒了名叫车匿的马夫,叫他牵出一匹名叫犍陟的白色骏马,备上马鞍,一同出城去饮甘露泉水。车匿实际已知他的本意,一时劝阻不住,只好拼命拉住马尾,太子也只好不开宫门,奋勇跃马,连带车匿,飞越北城。在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刻,太子跃马出了京城的北门,在白茫茫的月色中,朝山林奔驰而去。南怀瑾先生分析说,这一幕也正是释迦牟尼一生发挥大雄大勇大慈悲的开始,拿它和带甲百万,战无不胜,投鞭断流,叱咤风云的英雄们来相比较,无疑地,这跃马出城出家修道的一举,以视前者的胸襟气概,自有天渊之别。
◆止止,我法妙难思
通常一般人,便认为佛法是学不到,摸不着,看不见的。哪知“不可思议”正如“我法妙难思”这句话一样,只是一种方法论。
——《中国佛教发展史略》
释迦毅然决然地舍弃王位出家修行,究其原因,有社会方面的影响,也有他个人的认识。释迦所处的时代正是古印度各国之间互相讨伐、并吞,阶级和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时期。他所属的释迦族是一个较为弱小的民族,受到邻国强权的威胁,朝不保夕,时有被灭亡的危险。因而认为世间一切事物和概念都在生与灭中变化着,没有永恒的幸福,而种种痛苦却是无休止的。另外,他又目睹人自有生以后,接踵而来的老、病、死的情景,联想到自己也摆脱不了同样的命运,从而产生了人生难脱苦难的烦恼。他为了在精神上获得解脱之道,终至出家修行。
释迦出城后决心入山问道,他拔剑薙除须发,改穿袈装,以示决心前行修道。他先到了跋伽仙人的苦行林,那里的修行者有的披着草衣,有的身着树皮,或躺在泥土里,或卧在荆棘上,以种种苦行折磨肉体,以求得精神的解脱。南怀瑾先生指出,类似这些印度文化传统中的宗教生活和修道方式,无论婆罗门、瑜伽术,乃至印度教,在释迦出家的前后显然普遍盛行着,直到今日仍流传不衰。释迦问那些苦行者如此苦行的目的,得到的答复是可以赢得升天的福报。释迦认为,苦乐对立,罪福相承,仍然还在轮回往复的樊篱中,并不能解脱生死。苦行诚然可以洁清心志,离绝牵累,但未必就能真正了生脱死,成无上道。因此滞留一宿便离去了。
净饭王听到儿子出家的消息,十分悲伤,经派人劝说无效,便在亲族中选派了憍陈如、阿说示、跋提、十力迦叶、摩诃男拘利等五人伴随他。这就是后来释迦牟尼弟子中著名的先期五大弟子,其中以憍陈如为首座。
释迦带着五个随从渡过恒河,到了摩揭陀国的首都王舍城,国王频婆娑罗王很快会见了他,并和他约定“若成道时,愿先见度”。尔后,释迦寻访隐栖在王舍城附近山林的数论派信奉者阿罗逻·迦罗摩和郁罗迦·罗摩子,跟他们学习禅定。释迦开始修习“无想定”。所谓“无想定”的禅定工夫,是以泯灭思想为最高方法。通过修习,释迦实际做到了无思无虑,但认为这并不是真道,因为此种境界也是自心造成的,至于此心主宰的根本为何,仍无所知。于是释迦又学习“非想非非想定”。所谓“非想”,并不是一般普通心理活动的思维妄想。所谓“非非想”,就是做到虽无普通的妄想思维,但还能了然于一切。南怀瑾先生指出,许多人认为禅定工夫,到此地步已属高不可攀,实则正落在微细烦恼的见思惑中。释迦提出了问题:非想非非想定处,是有我耶?是无我耶?若说无我,不应说非想非非想;若言有我,便非解脱。因为众生正因为有我,方生诸苦。非想非非想定中,虽然可以使粗的妄想烦恼暂停,但微细的烦恼,依旧存在。若不能舍除我相与我想,何以能达到真正的解脱?所以他又舍此而去。
释迦带领五个随从又来到尼连禅河边的迦耶山苦行林中,和那里的苦行人一起实行极端刻苦的修行。释迦为了寻求解脱,他静坐思维,身不着衣,不避风雨,每日仅食一麦或一麻,坚持不懈达六年之久,身体已极度消瘦,但仍没有找到真正解脱的方法。于是他悟到:当时印度的哲学思想中没有真正能使人达到大彻大悟的道理,自己只是一味的苦行是徒劳无益的,于是他又舍此而去,独自南行。
释迦结束苦行后,先到尼连禅河中洗去了他身上六年的积垢,随后接受了河边牧羊女供养的牛奶,恢复了体力。随从他的五个人见他这样做,都以为他放弃了信心和努力,便离开了他,前往波罗奈城的鹿野苑去继续他们的苦行。
佛经上说,释迦站在尼连禅河边,手捧铁制的钵多罗(出家人乞食盛饭用的器皿),默念道:“我将此钵投入河中,此钵如能浮出水面并逆水漂行,我就必能在此地彻底觉悟,得到解脱。”当悉达多将钵投入水中后,果然铁钵浮出水面,逆水漂行。
悉达多太子独自一人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毕钵罗树下,自敷吉祥草座,他面向东方,盘腿静坐,当时发下誓愿:“我如不证菩提(自性正觉)不起此座!”他静思冥索,总结过去修行的经历,重新调整思维方法,深究宇宙间一切现象的规律和人生解脱之道。
佛经中记述,魔王害怕释迦真正觉悟,就派了爱欲、乐欲和贪欲三位魔女来殷勤献媚,诱惑太子。但太子对魔女**的挑逗视而不见,毫不动心。魔王见魔女引诱没有成功,就带领众魔鬼亲自来到释迦座前。魔王威胁他说,如果不立即回到皇宫去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就让他粉身碎骨死在树下。释迦专心修行思考,对魔王的威胁不为所感,“魔女”“魔军”都被他的定力所降伏。
就在这一夜中,释迦逐步证得了神境智证通(神足通)、天眼智证通(天眼通)、天耳智证通(天耳通)、他心智证通(他心通)、宿住随念智证通(宿命通)、漏尽智证通(漏尽通)等六种神通境界,身心自放大光明境。到了十二月初八日(农历)的凌晨,忽然看到明星出现——南怀瑾先生指出,按印度天文学方面的习惯用语,通称太阳为明星——就此豁然大悟,终于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汉译“无上正等正觉”),因此爽然叹道:“异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求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南怀瑾先生总结说,释迦牟尼自二十九岁出家学道,经过六年来的普遍参学,备历艰辛。到了三十五岁,始证得各种神通境界,洞见人类身心潜能的无比妙用,和生命的根本。同时睹明星而悟道,了彻宇宙人生的其谛,爽然叹息:原来如此。当下他就想进入涅槃(寂灭圆明),懒得说法了。因此震动天人,纷纷请求他留形住世,广化众生,他曾经对天人们说过:“止止,我法妙难思。”也正因为他有此一说,使我们可以了解到佛法的奥义所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谓“不可思议”。很明显,释迦悟的是道,道是不可说的,不可思议的。任何宗教或哲学,一般的习惯,都是用思想去推测,或凭情感去信奉它,讨论它。思想推测就是“思”,情感信奉或讨论就是“议”。如果只从思想或情感议论来求证宇宙人生的真谛,那无异是背道而驰,真有“妙难思”之感了。“妙难思”和“不可思议”这一句话,正是指出一般人们在方法上的错误,并非说是“不能思议”!只要我们拿身心去实证,不用思议去推测,就可到达我们自性本来具备的正觉佛境了。
◆众生平等,佛我一如
在佛教经典上,释迦牟尼有世尊、如来、天人师、一切智、佛等等,通常十个或更多的别号,但除“世尊”一名外,大部分的称谓,都充满了慈悲救世,和师道尊严的格调,少有唯我独为万物主的观念。
——《中国佛教发展史略》
释迦牟尼成佛后,就以大慈悲的心情,博大精深的智慧,不畏艰苦的精神,开始了四十余年不间断的弘扬佛法,教化众生的活动。他最初说法,是到波罗奈城的鹿野苑,化度随侍过他的五个侍者憍陈如等人。五人先后都得到悟解,便在佛的教法中出家修道,即名“比丘”,这也是释迦牟尼行教的开始。
释迦牟尼当初出家的目的,是为了寻求解脱生老病死等痛苦之道。他在鹿野苑第一次说法时,以浅显的语言,生动的比喻,讲述如何修道才能解脱烦恼永离苦海的真理。他的第一次说法,佛语名为“初**”。为什么叫**呢?“轮”是印度古代战争中用的一种武器,它的形状像个轮子。印度古代有一种传说,征服四方的大王叫做转轮王,转轮王出世时,空中就出现此轮,预示他前途无敌,这里用轮来比喻佛所说的法。佛的**出现在世上,一切不正确的见解,不善的法都将破碎无余,所以把说佛法叫做“**”。
从这时起,佛教开始具备了组成宗教团体的三个要素:领袖、理论、参加人员。这三个要素佛教称为“三宝”:佛陀是佛宝;佛所说的佛法是法宝;佛的出家弟子的团体——僧伽是僧宝。之所以称之为宝,是因为它能够令大众止恶行善、离苦得乐,是极为尊贵的意思。释迦牟尼开悟得道成为佛陀,形成了自己独特认识世界的观念,在鹿野苑初**,使憍陈如等五人皈依佛,成为出家弟子,于是形成了僧伽,所以“初**”也是佛教具足三宝的开始。
释迦毫无差别地提供了解脱之法,并认为人人都可以做到,或自力,或师导;众生平等,人人皆可成佛。对于这一点,南怀瑾先生就其与儒家思想的联系作出了分析。他认为这同儒家的“民吾胞也,物吾与也”,乃至理学家所提倡的“人人可为尧舜”的观念实为同出而异名。释迦教理的众生平等,佛我一如的说法,可谓是耀古腾今、彻底平等的思想,同时他以身作则,在他亲身领导学者集团的僧侣中,无论出身贵贱,一律平等,唯德行而重。也许有人认为既说平等,就会流于是非不辨,善恶不分。这可不能误解,释迦说的是性(本)相(用)本体的平等,至于达到平等的境界,仍然需要善恶的分野,与为善去恶的修养,所以为除恶而向善,为去恶人而为众善的作为,正是莫大的功德,并不自相矛盾,这又与儒家所说的“汤武一怒而安天下”的意义,大有殊途同归的旨趣。
几千年来的时间,全世界的人类,由宗教到哲学,由哲学到科学,对于人类自己切身的生命来源问题,仍在寻求、迷惘、争辩之中。印度上古宗教哲学,对于宇宙人生生命真谛的追求,各自别有见地,各自别有安心立命的方法,而且都认为已经得到清净解脱的究竟法门。对于这些问题,南怀瑾先生认为释迦牟尼作了一个调和裁定的结论,释迦认为宇宙万有生命的现象,都是因缘集合而生,其中并无一个有主宰的作用,缘生而起,缘尽而散,而宇宙生命最初也是最终的功能,是心物同体的。倘若以宗教的眼光,从神圣的角度去审视,可将其称为佛,天,主,神等任何超人格化的神圣称呼;倘若从理性的角度看,也可称之为性,心,理,道,或法界等等称呼;倘若从人类习惯观念的角度去看,也可称其为法身——生命本源的无尽法身。总之,从体上来说,他是以空为体的;从相上来说,他以宇宙万有之相状为相的;从用上来说,宇宙万有一切的作用,都是他的起用。他譬如一个大海,海水起的波浪,便如因缘所生的宇宙世界;波浪上的泡沫,便如因缘所生众生各各形成的个别自身,虽然波浪泡沫现象各有不同,始终不离一个水的自性,但譬喻只限于比喻,譬喻并不就是本体的自性。
释迦牟尼的伟大,正在于他以清澈的眼光审视人类自身存在,以全宇宙为坐标,冷静地反思人类自身的境况及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毫不掩饰地揭示人类生老病死、诸苦交攻的缺陷和种种社会弊病,指明人存在的根本问题,唤起对这一问题的重视和解决。且不论其答案如何,仅这种对自己文明的清醒自觉,这种对人生大本的关注和对人生缺陷的揭露,便永远值得人类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