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浩然 著 发布时间:2020-08-24 11:48:11 字数:6902
  田家的旧宅院本来就不宽绰,如今给挤得更显着狭窄:挖了两个猪圈,码了三垛土坯,还有一堆长长短短的木头,出来进去的路,只剩下当中一小条儿。要往墙边去取东西,必须绕来绕去。这种“曲径通幽”的院落,常招来不少小孩子捉迷藏,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

  田大妈格外和气,不让犯倔的老头子和古怪的二儿子赶走孩子,乐意他们来玩。她觉得这样有益处。一是显着田家的人缘好,二是显着热闹,增加一种发家创业的气氛。这些对爱说媒的人有吸引力,能成为给儿子寻媳妇儿的一块不算小的牌子。

  田留根从屋里出来,由“小胡同”往外走,磕磕绊绊的不太顺当:一步碰到土坯垛子,一步又碰到花架椽子堆上;末了,那个半开半掩的排子门还把他给撞了个趔趄,肩上挎着一个靽儿的背架都滑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响。

  这是因为路窄,天色还不太亮的过呢,还是由于刚才老二保根那一套让他似懂非懂的话,把他的心绪给搅“迷瞪”了呢?

  一直站在屋门口留神盯着他的田大妈,发现这情景,料定是没出息的二儿子又欺负了老实巴交的大儿子,让大儿子生气,憋在心里不好受,所以这才迷迷瞪瞪的。她急忙追上前来,安抚大儿子。

  “留根,你咋啦?”

  “妈,没咋。刚起来,有点儿头重脚轻的。”

  “那是筋骨还没有舒展开的缘故。”

  “是这样。您放心,活动活动就好了。”

  “反正,留根,你得咬着牙干哪!”

  “没事儿。”

  田大妈见大儿子从地下拾起背架,转身继续往外走,就伸手拉住,小声地叮问:“刚才在屋里,咱家那个二百五,又跟你哨啥啦?”

  田留根朝妈的脸上察看一眼才回答:“就扯几句闲话儿。”

  “你别听他胡诌八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是忌讳大清早怄气不吉利的话,早就进屋去给他两个大耳刮子!”田大妈这样愤愤地说,然后把声调缓和下来,宽慰田留根,“别跟他计较长短。他本来就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东西!你还不清楚?反正离着考试也就有几个月的工夫了,只当他闹病趴在炕上,闲待着就闲待着吧!”

  “您看他这一回能考上吗?”田留根等妈把话说完,像是关心,又像是不放心似的问了一句。

  “他呀,他等着烤熟了、烤煳了吧!别看我不识个字儿,我瞅得出来,他整天抱着看的不全是课本,逮住啥瞧啥,说山道海的杂碎书有不少。哼,死东西,浑身都是懒筋,只不过拿学习当隐身草!我装作没看见就是了。”田大妈皱皱眉头,长长地叹息一声,给田留根解释,“别怪妈宠着他。妈是万般无奈。为的是堵他的嘴,将来不让他怨我断送了他上大学上中专的前程。妈不能栽到他脚下,不能让乡亲小瞧……”

  “这回他要是再考不上,往后可咋办呢?”田留根忧心忡忡地说,“他那么油,又好异想天开的,能安下心来跟着咱们过日子吗?”

  “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有啥说的?没别的路可走了,他要想活着,就得照着我给他画的线迈步子!”

  “我担心他不安分,不肯付艰辛。”田留根诚心诚意地关怀着同胞兄弟,“您想想,照我这样安分的、能吃苦的,操持一层房子还这么难;凭他那个样子,就是一个鸡窝也难搭上,不打一辈子光棍儿才怪!”

  “别愁。等把你的房盖上,把你的事儿办完,咱们就拉上他一块儿拼。”田大妈说到这儿,挺神秘地附在儿子的耳边小声报喜,“买檩和买柁的钱,我拿到手了。”

  田留根听到这话,果然为之一喜,随即又流露出惊慌神态:“您到底还是借债了?”

  田大妈没点头,也没摇头,回答儿子说:“借债的名声传出去,哪个姑娘还肯嫁过来呀!全是内部的,秘密性儿的。是你大姐用她的名儿借的。还有你二姐十几年里边攒下的体己钱。咱用多久,她们也不会催着要,更不会往外声张,这跟肩头上没背债一个样儿。你说对不?”

  田留根对妈末尾的提问,同样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重重地“啊”了一声,就又动身要走。

  田大妈最后叮嘱儿子一句:“这件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爸爸。他心缝小,搁不下事儿。我不爱听他那唉声叹气、嘀嘀咕咕的!”

  田留根答应一声:“我知道。”

  田大妈瞧着儿子“绕”出大门口,这才回身抱柴火,准备动手做早饭。

  黎明来临时,天空抬高了,如同搭在绳子上的湿衣服渐渐地晒干了一样,从瓦灰色变成浅灰色。星星不断地减少,残留下来的几颗,好似电池将要耗尽了的手电筒,已经失去那神气活现的光明。风儿也仿佛被折磨得疲倦不堪,而躲到不显眼、不碍事的角落里喘息。远处的公路那边,有一辆上镇或是进城的拖拉机,单调而又沉闷地响着。那“突突”的声音,从小到大,继而从大变小,随后消失。

  早饭飘散着喷香的味儿,太阳冒嘴儿,红了半个窗户。老二保根懒洋洋地起了床,蹲在前门口不慌不忙地刷牙。

  田大妈看着他这副城市人的派头特憋气,就说:“在屋里睡了一夜,嘴唇包着牙,没刮进尘土、没淋着雨的,你还没完没了地刷它干啥呢?”

  老二保根看妈一眼,龇开沾满白泡沫的牙齿,笑着说:“这叫讲卫生。真让人费解,这是起码的讲卫生活动,您都不接受?”

  “讲卫生!讲卫生!一管牙膏才使几天,不是花钱买的?”

  “别心疼,等我挣了钱,加倍地还给您。”老二保根嬉皮笑脸地说罢,又刷又漱了一阵儿,站起身回到屋里,端过盆子舀满水,“稀里哗啦”地洗脸、洗脖子、洗胳膊。

  田大妈站在一旁又找茬:“昨儿个晚上已经洗个遍,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没出汗,没沾泥,这会儿又洗个啥劲儿?”

  老二保根故意用手撩水逗乐:“哎哟哟,使点儿水您也心疼?这不是拿钱买来的吧?”

  田大妈有自己的账:“挑水不花工夫?拿挑水的工夫拾一个粪蛋儿,使在地里的棒子上,就能够多饱几个粒儿。那棒子卖给粮库不给钱?”

  老二保根“扑哧”一声笑了,以一种半真半假的语调说:“妈呀,我真佩服您这一套天生的经济脑瓜和成本核算的才能!您要是当国务院总理,或是当财政部部长,保证不会出赤字,中国人算是享大福啦!”

  “我没你那份儿野心!”

  “不当总理和财政部部长,田家院这个大权您抓着不放吧?您要是来个‘好钢使在刀刃上’,把身上的本领用到正确的地方,带着我们爷儿仨在这个家里来一场改革,我敢打包票,即使处于田家庄这个死角落里,咱家也能很快发财——还用愁盖几间房?还怕没人给说媳妇儿?可惜呀可惜!我的良言相劝,您一句都不肯听,僵化保守,顽固不化。唉,只好把大伙儿全都绑在一块儿受苦受难哪!”

  田大妈横眉竖眼地喊叫起来:“你是个跑江湖卖野药的胎子!你就会耍嘴皮子!你唯恐败家败得晚!我听你的?你有正经的吗?”

  “我让您在家里搞个养鸡场,是正经的不?”

  “屁!鸡是有心肝五脏的活动物,不是铁铸的,不是塑料的。你没见着,平时养几只还养不好,说病就一群,说死就连窝儿端;要是养个千八百的,传来一场瘟症,那不得连房都得拆了卖,瓦片都得搭进去?别说盖新房啦!我听你的花言巧语?我上你的当?受你的骗?没门儿!”

  “鱼塘不闹鸡瘟吧?我让您找找郭云在会上投标,再私下疏通疏通邱志国,承包下来,您为啥死活不干呢?”

  “算了吧!队里那么多的大能人,年年还亏损个屁股眼儿朝天,我就比别人多长个脑袋呀?”

  “脑袋嘛,当然也只有一个。可我这脑袋里边有科学。咱包下来,照书本上介绍的科学方法管理经营,准能捞上一大把!”

  “想个美!要是大旱天没有水,塘子干了底儿呢?要是坏人往里边投一包药,把鱼给毒死呢?我脑袋里边没有你那科学,可有算盘珠儿,这点儿数目还拨拉得开。你明明是给我空桥走,我凭啥由着你牵着迈大腿?”

  “哈哈哈!哈哈哈!”老二保根听到这儿,忍不住捧腹大笑,随后大喊大叫,“我的妈呀,依我看,您盘算得还欠周密。还有天塌地陷哪!还有世界大战、扔原子弹哪?怕这个怕那个,就守着分的几垄地,别的事全不干才保险!说了一遭儿,越发证明您不仅没有把自己的本领用在正地方,而且也不肯改改观念用到正地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我算服了!”

  “哪儿是正地方?土地!庄稼人只有种好地才是正路一条。你连这个都不懂,还念书哪?越念越糊涂,越念越是个官不官、民不民的二流子!”田大妈不肯占下风地跟二儿子对着喊叫,“快别靠你那铁嘴钢牙安着弹簧的舌头胡嘞嘞啦!快到一边儿蹲着去吧!”

  大清晨,这娘儿俩展开一场激烈的舌战,最后老二保根被他妈给抢白得又气又恼又觉得没意思。他抽身把盆子的水朝院子里一泼,仰起脸来,冲着门外燃烧着早霞的天空喟然长叹:“上帝,求求你,赐给我一个拯救我妈的法术吧!”

  田大妈被二儿子这个突然而又奇特的怪举动吓一大跳。她想起大闺女的那个迁建村,有个小青年死乞白赖地要考大学,结果鬼迷心窍,落榜之后发了疯的事儿。她害怕自己的二儿子会犯同样的病,所以不敢再招惹话儿,就自动地闭住嘴巴,退却下来,进堂屋揭开锅盖,往外舀粥。

  过了一阵子,该是下地干活儿的时辰,田成业老头儿满脸汗渍污垢,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挺吃力地走进院子。

  老二保根迎着他问:“爸爸,您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哪?”

  田成业也没有好言好语回答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干活儿的人,不使香胰子、不搽雪花膏,还好看得了。”

  老二保根摊开两只手,做个爱莫能助的姿态,同时嘬嘬牙花子:“嗨,任劳任怨、肯于牺牲的好品德!只是真可怜哪!”

  田成业把背架往地下一扔,没有再搭话茬儿,直奔屋子里找饭吃。

  “留根呢?”田大妈见老头子连着把两碗粥喝进肚子里,还不见大儿子回来,就有点儿不放心地问,“都这时候了,他咋还不收工呀?”

  “在我后边,卸下石头就回来。”

  “两个人紧跟脚走,能差这么长的时间?”

  “他兴许又去多背一趟。”

  田大妈冲着老二保根的耳朵赞美说:“留根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就有出息,大了也没变。他是不会吃亏的,准有好日子过呀!”

  老二保根来句俏皮话:“等咱家开英模大会,我亲手给他戴上一朵光荣花!”

  田大妈没理睬。

  田成业白瞪老二保根一眼。

  等到他们都吃饱肚子,先后放下了碗筷,仍不见田留根的踪影。

  田大妈有些着急了。她对摩擦锄头准备下地干活儿的老头子叨咕:“你说他多背一趟耽误了时间,就是多背两趟,这么长的工夫也该回来了呀!”

  田成业也被老伴儿传染得有些不放心了。他放下锄头说:“我去迎迎他,看看到底咋回事儿。”

  田大妈说:“下你的地吧。你慢慢腾腾的,哪就把人给找回来了?还不把我给急死呀!”

  “急啥?”老二保根捧着书本子,脚踩着门槛儿插一句风凉话儿,“您那大儿子多乖、多规矩、多听从指挥棒!人家为了娶媳妇儿成家,您可不能去泼冷水、打击积极性呀!”

  “滚一边去,这儿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人家就是比你有出息。人家终归有享福那一天,你有受罪那一天!”田大妈训斥二儿子两句,就急忙忙往外走。一出门口,她立即把发急和生气的模样儿全都收藏起来,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儿。她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往过好日子那个目标追赶的心气高,越发给她加了油。本来她整夜没有打个盹儿,这会儿却一点儿都不显着疲倦。走路仍然往前倾身子,大脚片,每步迈出去都发出“咚咚”的响声,表示很壮实、很有力气。

  这当儿,街上有挑水的,有往外牵牲口的,也有背着书包上学的。不论大人小孩儿,凡是走碰头的,都跟好人缘的田大妈打招呼。就连发了大财、办了喜事儿、抖起神儿来的巴福来,对她都比对当过干部和积极分子们显得近乎一些。

  满脸放光的巴福来,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迈着不紧也不慢的步子。他的背后有一只笆篓筐子,筐子是空的,只挎着一个背靽儿,等于斜吊在肩头上,随着脚步摇摆,更衬托出一种自在和得意的派头,离着老远他就朝田大妈开口了:“嗬,你好早哇!”

  “你也不晚哪!”田大妈这么应酬一句,瞧见他身后跟上来的儿子和新媳妇儿,就打算快些走过去。

  巴福来好像故意要让她难受一下,回转身说:“过来认识认识。这位是田大妈。”

  穿戴得花枝招展的新媳妇儿,在男人陪同下,走到田大妈跟前,浅浅地鞠了一躬。

  田大妈勉强地回个笑脸,随口说一句赞扬的话儿:“过门儿还没三天,就下地做活计,真是新人新风尚。”

  巴福来替儿媳妇儿说:“我让她出来走走,认认庄亲,也认认地块儿,慢慢地学点儿剪枝技术。”

  田大妈说了句告别式的话:“这好哇。有空儿到我那儿串串门子。”

  巴福来却不肯放她走,很郑重地对儿媳妇儿说:“想串就去串串。田家院是正儿八经的庄稼主儿,老少都是大好人。这么多年来回折腾,人家没有赶过时兴,没有坑害过谁,总是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好面子的田大妈今儿个例外,听了赞扬也没有得意扬扬。相反地,倒生发出一点儿别扭。这种别扭,并不是因为巴福来言谈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仇视曾经“赶过时兴”和“坑害过谁”的积极过的乡亲——所引起的,而是由自愧不如转化成的嫉妒情绪左右着她的感情神经。她几乎有些烦躁地截断了巴福来喋喋不休的絮叨:“就这么着,回头见。”

  她从三个人中间横穿过去,接着往东走,心里边实在不是滋味。她暗自想:去年陈瓦匠的女人出面做媒,给我家大儿子介绍她这个表侄女的时候,夸她长得怎么俊俏、怎么精神。依我看哪,只不过是个中等人,全仗着好穿戴打扮着。等我家大儿子定亲的日子到了,一定得选个比巴家这个媳妇儿强过几分的,不强点儿就不要!哼,我就不信,老田家从此就让你们巴家给盖过去……

  在窑厂看罢火候、回家吃早饭的孔祥发又在拐弯儿的十字路口招呼田大妈。

  这个由于承包了大队砖瓦窑而发了大财的人,在幼小时候受过田大妈的恩惠。那会儿,由队长郭云订出章程:农业社所有成年妇女社员,都要轮流照顾孤儿孔祥发。田大妈把孔祥发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全都包了下来,一直给缝连补纳到孔祥发娶上媳妇儿成了家。孔祥发怕在村里名声不好听,也怕田大妈的嘴快,来个当面挖苦揭短受不住。所以,凡是在街上、地里见了田大妈的面,总要逢场作戏地没话找话说。

  他并非认真地问:“大妈,起房子啥时动工呀?”

  田大妈顺口搭音:“早着哪,没准日子。”

  “要是用砖,您就说话,别人排队,对您优先,挑点儿成色好的。”

  “使不了多少砖。我们正开石头。”

  “嗐,费劲扒力地开它干啥?既不美观,垒起来也困难。”

  “不是为了省几个钱嘛!”

  一提到钱,孔祥发不接话茬儿了。如今使他最伤脑筋的事儿,是一些乡亲使用他的砖瓦总不马上给现钱。田大妈要是也张嘴赊欠,他好驳面子吗?

  田大妈最清楚孔祥发的人性。别说她根本就不愿意落下个背债的名声,就算到了不得已一定要伸手去借的地步,也不会到孔祥发的门口找钉子碰。所以田大妈没有把“砖”和“钱”的话题接着往下说,而是笑模笑样地应酬几句,就启动脚步,走自己的路、办自己的事儿:得赶紧把大儿子找回家吃饭。

  离家不远就是村口,村口外边隔一条道就是三年前经郭云的手批给田家的房基地。三年里,想了好多办法,找了好多门路,只是垒起个底盘,一直没力量把房子盖起来。那底盘里自己滋出来的小树芽子,都有小胳膊粗了!要房基地那会儿,田大妈曾对发愁没钱的老头子说:“这回你就放宽心吧,**让少数人先富起来,准有新章程。”没想到,田家庄先富起来的是党支部书记邱志国和摘帽子地主巴福来,以及几个有门路走、有胆量冒风险的人家,而不是他们这号专门靠按部就班地出苦力的人家!等到他们醒过这个梦来,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就只好照着自己的“本领”做起来:从去年冬天起,田成业和他的大儿子田留根,每天起早到东北边的山里,从山崖上一锤一镐地开下石头,再一趟一趟地背来石头,堆积在房基地。如今,整齐方正的石料堆,已经很高了,远看像小山似的。只要力气而不要掏钱就能够取得的石头垛,寄托着田家院的希望,展示着田家院的未来。

  田大妈在老远处就看到那儿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她四下张望,穿过房基地,顺着一道地埂,往小山包那边走。

  小山包那边的崖头下面,是田家父子开辟的石料场子。从前,由他家房基地到崖头那边,全是杂草丛生的山坡子和走洪水的沟子,并没有能够通行的路。一个严冬加上一个春天,田家父子早晚背石头运土,来来往往地在那上边走,竟然踩出一条光光溜溜的、黄色的、弯曲的小路。

  小路拐角的地方有个洼兜,有一道膝盖高的土坎。土坎上放着一个拴绑着大石块的背架。土坎下面有一个人:平伸着两条腿,耷拉着脑袋,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个人正是田留根。

  田大妈有点慌了神儿。她飞跑到大儿子眼前,蹲下身,连声问:“留根,留根,你咋的了?”

  田留根听到呼叫声,挣扎着抬起头。他的脸色煞白,嘴角挂着血丝,面前的两条伸着的腿中间地上,有一摊鲜红的血。

  田大妈一见吓掉了魂儿,尖着嗓子惊叫一声:“哎呀,你吐血啦?”

  田留根强打着精神,故作轻松地回答说,“妈,不要紧的,您别担心。”

  “不要紧就好。不要紧就好。”田大妈连声地说着,一手托着儿子的胳肢窝,一手轻轻扳起儿子的脸,仍然惊魂难定地察看着,“疼得厉害吗?你呀你呀,咋不知道量着劲儿干呢?累伤力了,可是一辈子事儿呀!”

  “我想多干点儿,快些把那房子盖起来。”田留根深深地叹口气说,“连老二保根都笑话我窝囊。我咋窝囊了?啥活儿我不干?啥时候我惜过力、偷过懒?”

  “没告诉你别听他胡吣嘛!”

  “他不说,巴平安一成亲,也把我给比得显鼻子显眼地不如人家了。我不比别人矮半头,连个媳妇儿都混不上……”

  “咱们一家子人不是没死没活地往那露脸的地方奔嘛!”田大妈一面拽着自己的衣袖给儿子擦嘴角的血污,一面开导,“孩子,咱乡村,所有挑家过日子的男儿汉,没有一个不经受磨难的。不得苦中苦,难得甜上甜,咬咬牙就成了家、立了业,一辈子的大事儿就办成了。你可不能灰心、泄气呀!”

  “我不会那样。您二老为我操心费力,我敢那样不孝顺?”

  田大妈听了儿子这句话心头一热,说:“你这么知道当父母的心,多苦多难,我们也情愿……妈替你把这石头背回去,再返回来搀你。路上有人看见问,你就说碰了一下,是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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