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张作田还是汉江省厅刑侦总队副队长的时候，他已经从组织部那里得到消息，如果没有意外，他将在本周提前退休。他从警以来荣立集体一等功一次、二等功八次、三等功无数次，战功赫赫。组织对这样的英雄警察，向来是重点培养的。过去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友，或成为地方要员，或升至中央机关。张作田不喜欢做官，就喜欢冲在第一线，这使得他失去了很多晋升的机会。

　　把半辈子的热血青春都献给了热爱的事业，安插在狼蛛集团的黑天鹅还在一线战斗着，现在退休算怎么回事？回想起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为国家和人民献出生命的战友，张作田觉得自己有责任坚守在岗位上，他想继续为祖国和人民的安全战斗到最后。得知自己要提前内退的消息，他向组织打过两次报告。省委组织部综合考虑了他的年龄、身体健康等情况，一直没给他明确的答复。为此，他的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天本是张作田签字退休的日子。警徽、警服、警帽和签好字的提前退休文件，已经被他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办公桌上。可还没走出办公室，新的任命文件下来了，新的任命通知摆在了他面前，红色的印章让他热血沸腾。

　　通知上每个字都像排列好的子弹，它们列队完毕，只等他一声令下，每颗子弹将弹无虚发，击穿敌人的心脏。接到新任务的那一刻，这位久经考验的老战士有说不尽的感慨。

　　张作田挥毫泼墨，写下“老骥伏枥”四个大字。这四个字，若拿去给书法爱好者看，他们必拍手称赞“群鸿戏海、笔走龙蛇、入木三分”。若是看到张作田本人，肯定还会再加上一句“字如其人”。

　　“老骥伏枥”四个字，张作田也特别喜欢，写了多年楷书，拜访过几位书法大家，都没有让他的书法意境得到提升，没想到临危受命，挥毫写就的行草，竟成了毕生得意之作。笔墨尚未完全干，他就将得意之作撕得粉碎。

　　“将军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狼蛛集团不破，暗网Hades不收，他此生将不会再有任何爱好。张作田深邃的眼眸像一潭寒水无波无澜，常人很难通过他的眼睛，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通知下来后，公安部老吕约张作田见了面。

　　老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你老张就是光杆司令，我希望你组建起的专案组不仅能打仗、敢打仗，而且还要打大仗、打胜仗。这场战役我希望你速战速决，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也希望你持久地打下去，打出我们人民警察的威风，把犯罪分子围之、打之、除之，直至把他们彻底歼灭，让这些跨国犯罪集团10年、20年、一辈子不敢犯我中华，不敢危害祖国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老吕走后，张作田迅速将汉江省公安系统所有警察的资料信息汇总在一起，逐条筛选分析后，他心中已经有了周查、张大江、梁硕等多名专案组备选成员名单。他站在办公室的党旗前，面色凝重地举起右手，紧握着拳头，心里默默地说：我，张作田，必不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不辱使命，坚决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组织将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张作田，是对他能力的充分肯定。确实如此，他在任何岗位上都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攻克不了的难关。

　　“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

　　不想辜负组织的信任，这位从警三十多年的老战士，咬紧牙关，决定组织精兵强将，誓要除掉暗网Hades和它背后的国际犯罪组织狼蛛集团！

　　张作田负责组建的专案组，是由公安部挂牌督办、汉江省公安厅统一领导的特别行动小组，由他担任副组长，打击暗网Hades和它背后的国际犯罪组织狼蛛集团。抽调的专案组成员全部由警界精英组成，来自汉江省公安厅的刑事侦查局、反恐工作处、经济犯罪侦查处、禁毒处和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处等部门。

　　狼蛛集团近几年在暗网Hades上进行新型犯罪活动。因敌人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所以对专案组成员的要求更加严苛。这是对专案组的负责，更是对专案组成员的保护。专案组组长由省厅的人担任，具体是谁，只有公安部十一局知道，组长直接对公安部十一局负责；专案组分成了行动队和技术队两个小队，直接由副组长张作田负责。

　　专案组成立当天，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没有任何正式的通知文件。从汉江省抽调的公安干警，都是以参加省厅培训班为名离开了原岗位，连他们所在的单位都不知道专案组的存在。专案组办公过程中，不会在公开的电脑、手机等一切电子设备中存档、传递任何文档，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专案组成立后，没有立即展开针对狼蛛集团的工作，而是将专案组成员安排在了计算机速成培训班。张作田安排专案组成员参加这个培训班，不是要求每个人必须快速成为一名优秀的黑客，而是让他们知道，敌人无处不在，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将对他们的侦破工作造成毁灭性的破坏，甚至危及他们的生命安全。

　　张大江和梁硕在省厅张作田的办公室见面后，才知道彼此是专案组的成员。两人彼此搭档十几年，太熟悉对方了。用张大江的原话讲，梁硕几点放屁几点肚子叫、女朋友半夜说什么话，他都一清二楚。这次去省厅的真实目的，两人见面之前都刻意隐藏。这不是因为两人的感情不牢固，而是他们党性的具体体现，也是他们办案多年积累下的宝贵经验——无条件相信并听从组织的安排。

　　杨怡是以计算机专家身份入的警籍，既是专案组技术队实际负责人，又是这次专案组培训班的主要授课老师。周查身为张作田最得意的爱将，他的大名在汉江省警界颇为响亮。

　　冷兵器时代早已过去，没有人会以身上有多少个疤为荣，但英雄警察身上若留了疤，那疤便不是疤，而是熠熠生辉的军功章，代表了他的勇敢和忠诚。有些从别处调来的组员早就听说过周查的英雄事迹，如今见了真人，若不是瞅见了周查脖子上的数条刀痕，他们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奶油小生会是有“拼命三郎”之称的周查周副队长。

　　梁硕真正意识到敌人的丧心病狂，是杨怡以PPT的形式，给专案组成员展示了近年来在暗网Hades上出现的犯罪活动。除了贩卖人体器官、销售毒品外，在暗网Hades的直播间，直播杀人的播客不在少数。人类的生命在暗网Hades上竟如草芥！当梁硕看完PPT后，出过无数次现场的他觉得自己以前把人类的底线设得太高。张大江有些不解：“狼蛛集团是国际犯罪集团，暗网Hades只是网络平台，我们不去查狼蛛集团，查暗网会有收获吗？”

　　杨怡是这样回复的：“目前没有任何有效手段可以找到暗网Hades幕后的操作者。不过，根据可靠消息以及我们已经掌握的线索分析判断，暗网Hades的幕后操作者极有可能就是狼蛛集团。”

　　培训结束后，专案组开始以暗网Hades为突破口，试图查到狼蛛集团的有关线索。谁知刚展开工作，专案组便遭重创。杨怡牺牲、专案组行动队队长周查险些遇害。从事了大半辈子警察事业的张作田遭遇了滑铁卢。他给专案组成员下了死命令，无论花多大代价、用什么手段，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这关乎汉江省公安系统在公安部的面子，关乎专案组的尊严。

　　梁硕曾经是莫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副队长，如今是专案组成员。他办公室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吸完最后一包烟，他的心还是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有愧于老领导张作田。跟丢了吴婉乔，他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作田当时对自己交代的话，他至今记忆犹新：“通过你的关系保护好她的安全，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拜托了！”

　　梁硕第一次听到老领导说出“拜托”二字。这分量是如何沉重，他现在想都不敢想。

　　跟丢吴婉乔，是一大队大队长张大江请婚假第二天发生的事。

　　一天前，梁硕在张大江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队里有他梁硕坐镇，绝对不会丢掉莫口市公安系统模范大队的荣誉。可第一天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他要怎么向张大江交代，有什么脸面向张大江交代？又怎么向专案组交代？

　　梁硕甚至怀疑自己到了35岁能混上支队第一大队副队长，全是因为张大江的关系。要是自己单打独斗，怕是现在还在基层调解家长里短、邻里纠纷呢。

　　面对张大江的嘱托、上级领导的信任，自己却把事情搞砸了，迄今为止他甚至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愧疚感、挫败感和无力感齐上心头。

　　距离早上6点还有两个小时，梁硕已经在办公室抽了五包黄鹤楼香烟。困难只是暂时的，一番忖度后，他还是决定把所有监控再看一遍，在最后的时间内调兵遣将，按区域地毯式搜寻嫌疑人。不管怎么样，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让嫌疑人即便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莫口市！

　　梁硕的底气来自从警多年所历练出来的韧劲和自信，更来自莫口市智慧城市的部署。智慧城市已经在莫口市开展三年之久，三年来，他主要负责的户门区的刑事案件率已经下降了一多半，连犯罪分子都知道，监控之下，再难犯罪。

　　筛查了一遍又一遍监控，专案组的成员均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在监控中的嫌疑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通过技术组的分析，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有人黑过监控！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梁硕没有含糊，准备联系张大江，哪怕耽误了队长的婚礼，哪怕被同事在背后骂，哪怕从此再也无颜见嫂子杜兰，他也得让张大江归队。

　　梁硕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张大江的手机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拨打键。刚按下拨打键，办公室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手机铃声，梁硕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张大江推门而入。梁硕见张大江身上的新郎礼服还没有脱，心中不由得一酸，又羞又愧，是自己工作不到位，对不起张大江，更是要委屈嫂子杜兰了。

　　张大江的妻子杜兰，从查出白血病到现在，已经跟病魔斗争三年多了，一个月前杜兰的主治医生告诉张大江，有时间多陪陪妻子，杜兰有什么愿望能满足就满足她，她的日子不多了。听到医生的话，张大江一米八几的大块头，顾不上被人笑话，当着医生的面流了泪。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杜兰。

　　张大江请了假，说要与杜兰重新举办婚礼，理由是纪念与杜兰十年的锡婚。

　　知道张大江家里情况的亲戚好友都明白，张大江只不过是找个理由让杜兰在生命的最后高兴高兴。这么多年来，张大江只给了杜兰光荣警嫂的名誉，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了组织。

　　张大江进了办公室，也不跟梁硕废话，直奔主题，用最短的时间说出了当前问题的严重性、关键点和侦破点所在。说完，他也没有给梁硕反问的机会，直奔会议室。梁硕的办公室距离会议室几十米，张大江相信梁硕能及时领会他话里的意思，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无论是从信心上还是心情上，接受新的工作安排。

　　进了办公室，看见伤愈归来的周查。梁硕低着头想说声抱歉：“周队……”

　　周查笑了笑：“这还是我认识的梁硕吗？我们当年联手破获莫口‘四·一五’‘八·一九’大案的梁硕还在吗？我们莫口市刑侦支队的精神你全都忘了吗？”

　　梁硕正色道：“报告，没有忘！”

　　“我们刑侦支队的精神是什么？”

　　周查在挚爱的女友杨怡牺牲后，能迅速恢复工作状态，这让梁硕很是佩服。

　　梁硕大声道：“负重拼搏、无私奉献、锲而不舍、英勇顽强。”

　　“我看你不顽强，你被打败了。”

　　“负重拼搏、无私奉献、锲而不舍、英勇顽强。永不会忘！”梁硕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大点声！”

　　“负重拼搏、无私奉献、锲而不舍、英勇顽强！”梁硕吼得几近声嘶力竭。

　　周查归队后，与同事们反复开会寻找问题。专案组成员把所有的线索总结在一起时，有了新发现：技术科在莫口市郊区民房杀人案提取到的半枚残缺指纹与在杨怡家提取到的指纹一致。

　　杨怡和郊区杀人案的死者没有交集，现场却出现了同样的指纹。从犯罪动机的角度看，人的需要本身是中性，但当它与犯罪目标和犯罪方式相联系时，有可能成为危害社会的犯罪动机。

　　眼前这些线索，让周查想到了杨怡牺牲前最后对自己说的暗网Hades，他心中一惊，沉声道：“暗网！一切原因都出在这里！”

　　“老大，你……”梁硕担心周查看到杨怡惨死家中的照片，会失态，于是好心提醒道。

　　周查继续说道：“杨怡被害、郊区杀人案，甚至吴婉乔的神秘失踪，我们单纯从个案上看，几乎找不出头绪，可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背后，有着隐秘的联系！对方应该是在排除安全隐患，背后的原因想必大家都清楚。”

　　专案组的同事听得云里雾里的。

　　周查解释道：“杨怡同志一定是发现了暗网Hades的秘密，很显然郊区杀人案的死者也参与了相关的事情。知道秘密的人最后的结局或者是死，或者是失踪！”

　　周查说话的时候已经站起身，走到了白板前，将板上的所有线索连成了线。

　　梁硕不太理解周查为何如此兴奋，难道周查想说的是这一切都与暗网有关？这个猜想大家都有啊……

　　这就是你的水平？谁不知道所有案件都与暗网有或大或小的联系，不然我们成立针对暗网的专案组干吗？众人的想法跟梁硕如出一辙。

　　周查刚在一个交会点写下一个“口”字，张作田大手一挥：“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周查你留一下。”

　　“把你认为的侦破重点写出来，写在手上。”待众人走后，张作田说。

　　周查不假思索提笔便写。

　　张作田看过周查手上写的几个字后，说：“就按你认为的办，遇到任何问题随时找我。”

　　周查离开会议室后，张作田缓缓打开自己的手掌，碳素圆珠笔的字迹清晰可辨，“吴婉乔”三个字和周查手中的字完全吻合。

　　周查在与张作田沟通后，整个专案组调整了工作方向。专案组兵分三路，技术组将工作重点放在了暗网Hades；行动队则一拆为二，相互配合，一小队负责现有案件的侦破；二小队则将重点放在了吴婉乔身上。看似兵分三路，其实张作田和周查心中都知道，吴婉乔才是关键。

　　杨怡曾经给周查发过暗网Hades的密钥，当周查用密钥登录Hades时，却发现密钥已被更改。更改密钥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想误导专案组的侦破方向，更有可能是暗网Hades真的察觉到了危机。

　　专案组技术组调入了两名专家级的技术顾问刘蓉蓉和汪贺，接替了杨怡的岗位。在她们的努力下，专案组在随后的两天时间里，先后锁定了20多名在暗网从事非法交易的暗网用户。由于这20多名犯罪分子登录的暗网平台不同，根据平台划分，有3名暗网用户曾经登录过不明的暗网平台，专案组将这3人标注为重点排查对象。

　　暗网Hades是所有暗网平台中最难被发现的。该暗网平台的用户属于内部邀请制，没有内部成员的邀请，普通用户根本没有进入该暗网平台的资格。平台隐匿性极好，常人通过一般技术手段也无法捕捉其信息。其他暗网平台，比如“极乐世界”，虽说设置的也是内部邀请制，但由于该平台设置的门槛低，在一般的暗网论坛上就可以联系到暗网管理员。

　　周查单拎出了一个重点排查对象，名叫吉姆。之所以将吉姆作为重点排查对象，是因为他实在太特殊了。

　　首先，吉姆登录的暗网平台，专案组短时间没有办法通过技术手段进行继续跟踪。如此级别的暗网平台，至少可以证明吉姆是该平台的资深用户，或者认识该平台上的人。

　　第二，专案组标注的3名重点排查对象中，吉姆是专案组唯一通过监控洋葱路由（Onionrouting）下载信息顺藤摸瓜找到的。剩余两名重点排查对象则没有被专案组监控到有下载洋葱路由的信息。如果吉姆是该暗网平台的资深用户，为何还要冒着被网警查到的危险重新下载洋葱路由？

　　第三，吉姆登录暗网平台所用的IP地址虽然是虚拟的，难以被人追踪。但因设置虚拟地址的方式简单，很快就被专案组发现了。

　　综合以上信息，用新下载的洋葱路由，熟悉登录特殊暗网平台，却无法利用计算机技术隐藏好自己的位置，这样的人很难不引起周查的怀疑。

　　以周查的性格，他很想将3名重点排查对象一一追踪，但权衡当下形势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剩余两名重点排查对象，善于隐藏自己，如果不是顶级黑客，很难逃过专案组技术小组的追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互联网相较于现实世界，是江湖味儿较为浓重的存在。剩余这两人具体是哪个级别的黑客，进入暗网干什么，他无法下结论。如果他们是犯罪分子也就罢了，如果他们进入暗网平台是为了利益，那么这些人绝对不像早期黑客那样单打独斗，如今的互联网黑色产业更是坦克群，他们冲锋陷阵又相互掩护。如果轻易得罪这些人，短时间内又抓不到他们，他们会以网络攻击、恶意爬虫等手段给专案组破案带来极大的麻烦。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周查需要对整个专案组负责，每一步必须慎之又慎。

　　确定了目标，专案组立即展开对吉姆的抓捕工作。张大江通过自己发展的外线人员已经找到了吉姆的所在，就在莫口市的城中村。

　　廖国明办砸了上级交代的任务，唯一挽救自己的方法，就是找到朱太行和吴婉乔，再次绑架他们。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要想短时间内找到他们几乎不可能。廖国明知道行动失败意味着什么，若是被集团问责，谁都难逃残酷的惩罚。想到这里，夹烟的手指有些颤抖，廖国明只恨自己没有调查清楚吴婉乔的底细，他没想到吴婉乔这么能打，不然事情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糟糕。

　　与其被集团折磨致死，不如自杀来得更体面些。廖国明曾有过自杀的想法，为此甚至还查阅过好多自杀的方法。一想到死亡，他脑子里就会浮现以前执行任务时，被害者死前挣扎的痛苦画面。廖国明实在没有自杀的勇气，一番自我斗争后，还是想活。为了活命，他重新下载了洋葱路由，挂了假的服务器，用吉姆的身份登录了暗网平台Hades。

　　廖国明行事向来谨慎周密，来莫口市之前，为以防万一，他向副组长申请好了两条撤退线路。第一条是从莫口市港口乘船离开；第二条则是乘飞机直飞日本，再经日本绕到吉隆坡，然后通过海路回到集团总部。

　　若前两条走不通，他还有第三条，只不过这条有些冒险，他需要从云南边境横穿原始森林。九年前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横穿过一次原始森林，虽然避开了原始森林里的野兽、毒草，却险些被森林中的旧地雷炸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横穿原始森林。

　　廖国明登上暗网Hades后，在上面花0.01比特币办了假护照。入驻暗网Hades的商家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晚上假护照就送到了他手里。他没有向上级请示，擅自撤退已然违反了集团规定。莫口市警察太厉害，深陷在警方的围追堵截中，他不得不仓促逃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又何必非要完成任务呢？这些年积攒的钱够自己下半辈子生活了，廖国明心想。

　　紫外防伪鉴别和可读取芯片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廖国明检查护照的真伪时，心底不由得感叹。然而检查完护照，他当场就把护照撕了个粉碎。若是伪造这本护照的人能搞到变色涂料，廖国明说不定会心动。现在是特殊时期，容不得半点纰漏。这本假护照若是拿到机场安检，自己可能当场就会被人发现。

　　撕碎了护照，仿佛撕掉了很多烦恼。在逃跑方面，廖国明颇有经验，甚至他登录暗网Hades，网购护照都是故意为之，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上面的狼蛛集团。

　　他虽不知道暗网Hades是狼蛛集团开发的暗网平台，但他相信，只要自己登录过暗网，哪怕暗网隐秘性和匿名性做得再好，集团也会通过IP地址查到自己的所在。廖国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如果假护照能够以假乱真，他不在乎集团查到自己的地址，因为到那时候，他早已不在莫口市了。如今假护照不行，他此举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甩开集团人的注意，他们以为他选择了第二条路线撤退，实际上他选择铤而走险从云南边境的原始森林逃往M联邦共和国。

　　廖国明暂时的藏匿地点位于莫口市城中村，该地区公共区域的摄像头较少，居住人员混杂。最重要的是，城中村出口众多，地势复杂，如果警方想包围这片区域，至少需要部署百人以上的警力，自己容易提前察觉，从而逃跑。集团如果派行动组其他人来执行任务，这些人的首要任务不是绑架吴婉乔，而是将已经暴露的自己杀死。但城中村的特殊构造，就算集团的人找上门来，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手。廖国明内心甚至有种期待，他巴不得集团派人过来铲除自己，这样他就可以利用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假死，隐姓埋名，彻底消失。

　　廖国明对新的落脚点十分满意。公寓里家电设施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要囤好食材，他在这里躲半个月左右不是问题。

　　观察完城中村的出入口和撤退路线，廖国明再次回到公寓。鞋还没有脱下，出于职业习惯，他嗅到了危险气息。房间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他发慌。当意识到有埋伏时，他便控制住呼吸，身体贴墙，慢慢掏出了手枪。

　　“等了你这么久，终于来了，太讨厌了！”卧室传来女人慵懒的声音。

　　廖国明听到声音，脸色瞬间变白。被警方逮捕，警方拿不出证据，他还有脱罪的可能，若是遇见集团高级别的杀手，他今天必死无疑。他早就听说过有关弗洛伦斯的传闻！据说凡是听过这个女人慵懒的声音的人，最后都死了。

　　多年死里逃生的经验告诉廖国明，此时跑还有生的机会，不跑连解释的机会，对方都不会给你。

　　廖国明左手还没有摸到门把手，一把飞刀直中他的后脑勺，人当即闷声倒地，眼睛还睁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卧室里走出一位身穿粉色蕾丝低胸睡衣的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和容貌不输给任何一个当红女明星。若不是门口横着一具尸体，谁也不会相信刚才在梳妆台前精心涂完口红的漂亮女人，会是狼蛛集团排名前十的冷血杀手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连连打着哈欠，用懒洋洋的声音对廖国明的尸体说道：“圣手，向你问好。”

　　张大江和梁硕带人赶到廖国明在城中村的落脚点时，廖国明的尸体早已凉透。

　　梁硕看着廖国明的尸体道：“有人想杀人灭口？”

　　张大江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梁硕明白张大江的意思。两人无论之前担任什么职位，现在都是专案组组员，必须服从上级的指挥，他们只需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如实上报，至于接下来案子怎么办，由谁来办，由上级决定。

　　M联邦共和国政府军和第五特区自由人民军武装力量，在掸邦北部第五特区与苏哈省交界处对峙半月有余。政府军虽然背后有A国支持，但面对这群擅长打游击战、运动战的自由人民军，仍然感到巨大的压力。

　　与政府军一河之隔的自由人民军则是外紧内松，自由人民军阵前指挥素来将军，正躺在摇椅上享受着佳肴美酒，边怒骂只会在A国面前摇尾乞怜的政府军，边色眯眯地劝自己旁边半醉的女军官喝酒。

　　彭四海当年创建独立武装力量时，素来便是其追随者，后来成了自由人民军五虎将之一。其他四位五虎将，哈利将军10年前在A国和政府军的联合空袭中丧生，彭四海至今也未找到他的尸骨；昂山将军在哈利将军遭到意外后另立山头，叛逃至苏哈省南部的厄尔曼地区，在那里成立了新的独立武装组织。剩下的两位将军Fand和阿健分别镇守着自由人民军北部和东部的势力范围。

　　始终跟随彭四海的五虎将虽然只剩下3位，但五虎将的位置一直是满员状态，哈利和昂山出事后，彭四海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接任他们的位置。素来心里对彭四海的不满便是由此开始的。

　　当年的五虎将，除了哈利和昂山，剩下的Fand和阿健、彭四海的亲信鸠智和吴灿，能力都不如自己，却被封为封疆大吏，为何自己始终要留在彭四海身边被他压制？

　　素来心中的不满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也不敢和别人说，要是让彭四海知道自己的想法，他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还两说。

　　彭四海的权威素来不敢挑战，只好用别的手段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平衡。这次他争取到阵前指挥，目的就是挑拨自由人民军与政府军的关系，只要双方开战，不管最后谁胜谁负，他都能从中大赚一笔。

　　素来稳挣不赔的生意是军火和毒品。

　　军火是邻国20世纪80年代淘汰下来的一批加农榴弹炮。素来把这批军火一分为二，通过自己搭建起来的渠道，一半卖给自由人民军后勤部门，另一半则卖给政府军。多年来，素来与政府军交过太多次手，了解双方打打和和其实都是在作秀。凡是政府军要出兵提出区域自治，那便是政府军要进行选举了。

　　政府军总统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象征性地向自由人民军开火，以此来收拢人心、拉拢选票。彭四海在这时候通常会配合政府军作战，并象征性撤退。当然，作战的开支和象征性地被政府军击溃的损失，自然由政府军用别的方式给彭四海买单。彭四海很少通过战争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过他会借着与政府军开战清除异己，素来就亲自枪毙过被政府军左派收买的自由人民军的高级军官。

　　既然都是作秀，为何自己不能从中捞一笔？这么多年兄弟，只允许你彭四海称王称霸，就不能分兄弟一杯羹？素来一年前尝过倒卖军火的甜头，当时没被彭四海发现，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军火的单子也是越做越大。

　　这次政府军和自由人民军对峙了半个月，从邻国赊来的武器，本来说一周之内把欠款付清，可此次双方对峙这么长时间也不开战，生意便做不起来。素来寝食难安，他怕邻国军方催款，把催款电话打到彭四海那里。

　　素来的毒品生意始于彭四海，因为他刚开始吸食的毒品就是彭四海给的。彭四海不忍看着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终日饱受旧枪伤的折磨，让他适量吸食毒品来缓解疼痛。毒品能缓解伤痛，也能瓦解人的意志力。食用毒品久了，他慢慢对毒品产生了依赖，一直背着彭四海购买毒品。

　　素来购买毒品一事，其实彭四海是知道的，看在多年的兄弟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眼，最多骂他几句。**上瘾的素来，把彭四海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素来后来找到了暗网平台Hades，此平台的商家出售的毒品，药效和品质都属于高级货，价钱是贵了些，但物超所值。

　　堂堂自由人民军五虎将，不配用高级毒品吗？每当素来害怕被彭四海知道时，他就这样质问自己。

　　这天，素来又接到邻国军方的催款电话。对方给他三天时间，如果不落实款项，他们将采取其他方式索要欠款。挂掉电话后，素来大骂对方不讲信义。他已经花了大价钱差人去邻国上下打点了关系，可对方一根筋，拒收贿赂，只要欠款。

　　若再不开战，他贩卖武器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无奈之下，素来只能派自己的亲信挑事，逼政府军还击发动战争。

　　素来在作战室没有等到亲信的好消息，却等来了彭四海。

　　被彭四海热情的大手握住，素来内心不禁苦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派亲信出去挑衅政府军的时候过来。

　　素来不禁祈祷亲信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向政府军挑衅，若是被彭四海知道是自己在背后捣鬼，后果将不堪设想。

　　轰隆一声巨响，双发还是交了火。谁先开火，就意味着谁丢掉了舆论的主动权。现在的M联邦共和国记者们不比往日可以用金钱收买，他们现在打着支持民主的口号，疯了一样呼吁整个M联邦共和国实现大一统。如果让记者们发现是自由人民军先开的火，接下来彭四海就会面临极其被动的局面。这件事情要是问责起来，素来也脱不了干系。

　　看着正在喝茶的彭四海，素来心里开始犯嘀咕：彭四海这次没有跟自己提前打招呼便过来了，所来何事？是自己贩卖武器的事情被他知道了？还是不放心前线？

　　素来心里越来越慌，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自己的事情败露，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带着忠于自己的人往西南边境逃，像昂山一样自立门户；二是当机立断，杀掉彭四海。这次来前线，彭四海只带了明泽等十二人编制卫队，如果自己铁了心要反，彭四海等人的命全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恶从胆边生，素来暗中指示手下做好准备，把自由人民军的军服换成了政府军。一会儿听到暗号后，他的手下将端着改进的M16冲锋枪冲进作战室，控制住彭四海。让手下换上政府军的军装是素来给自己留的后手，这样即使刺杀失败也不会追查到他头上。即使彭四海查到了是他手下所为，那也只能证明是自己手下被政府军收买了，彭四海顶多给他一个治军不力的罪名，罪不至死。

　　面对在M联邦共和国绰号叫“不死鸟”的彭四海，素来尽管准备充足，心里还是没有太多底气。他的手心不停冒汗，擦拭汗水的时候，手又开始颤抖。

　　素来假装镇定地抬头看了一眼彭四海，发现彭四海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素来露出惨笑：“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