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筱韵还没说话，钱管家先笑呵呵的拦住御史大夫，“大人且慢，今日之事还有转机。”

　　御史大夫不信，圣旨是今早圣上最亲厚的贴身总管亲自交予他的，圣上金口玉言，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变数转机也不是这么论的。


　　不过钱管家背后是南王府，南王府这些年虽不声不响，但南王威势犹在，御史大夫自然要给钱管家几分薄面，便同两人又等上了片刻。


　　片刻后，先是脚程快的小太监跑来，见他还没走，松了口气，“大人还在就好，来福公公带着圣旨来寻您了。”

　　御史大夫心下骇然，面上却半点不显，抬眼打量了一番依然和和气气的钱管家，只觉一股凉意从后颈子直窜脚底。


　　他悄悄抹了把冷汗，只觉得南王府当真是深不可测。


　　很快来福大总管捧着圣旨到了。


　　“此事体大，疑点尚多，祁家扣押京城，流放之事容后再议。”

　　来福公公一甩拂尘，对御史大夫和钱管家拱手，“大人，咱家要带祁家小姐回宫复命，辛苦大人跑这一趟了。”

　　御史大夫连说不敢，目送来福公公带着祁筱韵远去，这才摇摇头，朝堂水深，他这个小人物还是少参与的好。


　　祁筱韵也是心头复杂，南王府前脚说要救她，后脚圣旨就到了，可见那南王府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地方，她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但此刻她既然已经答应嫁给那位世子爷，多想也无益，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祁筱韵跟着来福入宫，经过宫道时，她想起了自家那清正廉洁的老爹，就这么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前，他傲气了大半辈子，最后却是背上这么个屈辱的罪名死去。


　　想到这，她鼻尖一酸，几乎快落下泪来，好悬是忍住了。


　　她一路被带到御书房，然后磕头行礼，“罪女谢主隆恩。”

　　“起。”

　　这个声音平和，辨不出喜怒。


　　祁筱韵依言起身，起身时偷偷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


　　主位上不怒自威的自然就是一句话决定她生死的皇帝，下左首坐了一个头发斑白的却依然健壮的中年男人，浓密的胡子几乎挡住大半张脸。


　　他的左边坐着的是个看起来病殃殃的男人，身形被玄色的宽袖广衣一衬，瘦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时不时闷咳两声，气息微弱，感觉行将断气。


　　自家爹爹和大哥都是文人，身上带着文人特有的文弱书卷气，却也不像这位一样，那是一种雪中青竹被大雪压弯腰，却仍旧有一种郁郁葱葱生命力的文弱。


　　祁筱韵猜到两人的身份，南王沈远和世子爷沈倦。


　　京中传闻南王早年杀孽太多，罪果落在子嗣上，所以南王府这代只有沈倦一个孩子，还先天不足，从娘胎里就带病。


　　所以南王府对唯一的孩子难免骄纵了些，传闻这位世子爷喜怒无常，阴沉暴虐，稍有不顺就会打骂身边小厮丫鬟，极难伺候。


　　此时匆匆一眼，祁筱韵什么也没看出来，反而对病弱的沈倦起了报恩照顾的心思。


　　“祁家女……”皇帝的声音把祁筱韵飘远思绪拉了回来，“你可对南王府的婚事有异议？”

　　她想起祁家上下哭嚎的五十来口人，又想起漠北风雪下掩埋着的累累尸骨，最后跪下磕头，“不敢，全凭圣上做主。”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绝对的权势下，小人物总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少傅是看着朕长大的…”主位上的男人声音带了点沉痛，祁筱韵垂着头不说话。


　　“少傅此事是朕思虑不足，你可怨朕？”此刻皇帝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像只是在单纯的询问。


　　祁筱韵立马又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才抬起头，却没有直视主位上的人，“爹爹常说，‘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他是被人所害，为自己坚守而死，怎么能算到圣上头上。”

　　“好一个‘为子死孝，为臣死忠’…”皇帝似乎有些触动，“此事尚且在查，朕答应你，若少傅真是被冤枉，朕一定给他个交代。”

　　祁筱韵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罪女叩谢圣上，圣上圣明。”

　　圣上要和南王长谈，祁筱韵和南王府世子爷一块被请了出来。


　　宫中除御驾外，不许车马进出，所以祁筱韵和沈倦一同被宫人领着出宫。


　　因为沈倦体弱，来时走了两刻钟的路，出来却走了半个时辰。


　　出了宫门，南王府的马车早就候着了，钱管家还贴心的给祁筱韵也备了一辆。


　　小厮见沈倦出来，连忙迎上前给体弱的世子爷披上一件玄色大氅，还塞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生怕自家世子爷被夜里凉风吹的生病，又卧床半月才能养回来。


　　即便是如此，沈倦吹了那么久的风，此刻脸色白的吓人，以祁筱韵的眼力，还能看见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


　　本来想张嘴叫住沈倦的祁筱韵顿时失了声，眼睁睁看着沈倦被小厮扶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那刻，沈倦黑沉沉的眼眸扫了一眼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单薄的少女。


　　祁家幺女冬月初九的生辰，如今才九月，如此算来祁筱韵还未满十七。


　　本朝律法，女子十五及笄可定亲，十八才算成人，祁家幺女还未成年。


　　她腰背挺直，一双眸子里映着皇城的灯火，亮的吓人。


　　沈倦收回落在车帘上的目光，用素净的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爷？”

　　马车外传来小厮询问的声音，沈倦放下帕子，鲜红的血印在帕子上，他哑着声音，“无妨，走吧。”

　　祁筱韵目送着沈倦的马车远去才扶着钱管家拨来的丫鬟上了马车。


　　以她的见识，沈倦这般人物若不是那病弱的身体，绝非池中之物，同时她也好奇，若没有她这一遭，沈倦身边会有怎么样一个夫人。


　　南王府对祁筱韵很是重视，却也不好让她一个清白女子住进南王府，所以在南王府附近给她安排了一座两进的宅子。


　　从宫中回来的隔天，圣上赐婚的圣旨就送到南王府和她这。


　　府里还好，来的都是钱管家仔细挑的人，没乱嚼过舌根，京城上下却是一片震动。


　　南王世子爷虽然病弱，却实在是长了一张好脸，再加上南王府这个背景，沈倦几乎是择夫的最佳人选，不过众人都还得加上可惜两字，可惜他那病殃殃的身体，尽管如此，沈倦还是比一般的世家子好上太多。


　　反观她，以前还能夸少傅之女，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算是罪臣之女，身份地位皆不与沈倦匹配。


　　众人想不明白这南王府为何就突然答应这门婚事了，有个流传最广的猜测便是，此婚事一定有变数，为了引蛇出洞。


　　至于是什么变数，又引得什么蛇，就没人能讲个明白了。


　　但外面的风波一点也没传到祁筱韵耳朵里，她如今身份尴尬，所以窝在宅子里不出门，又有钱管家帮她挡，倒也避开了许多若有若无的试探。


　　只是这样还是有避不开的邀请。


　　手上拿着公主府的邀请贴，祁筱韵颇有些头疼，赏花宴，赏的怕不是花，而是她跟沈倦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