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多大的原因会让一国丞相宁愿晚节不保，也要给皇权添点乱。




　　“丞相何苦呢。”顾醉眠问出来，卢良先是一愣，好似在笑她的天真，“你和你父亲一样，看事情简单的很。”




　　“愿闻其详。”顾遥知特意让人搬来几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又带来不少好菜和一壶好茶，卢良满意地笑笑，随即将往事说与两个年轻人听。




　　那已经是很远很远地事情了，远到回忆都是模糊。记忆中人的脸越来越看不清，可是那些事历历在目。




　　西梁是个小国，整个国家还没有洛阳大，当时齐国吞并西梁可谓是毫不费力，那时齐国军队踏入西梁境地时，卢良不过十一岁，尚是孩童，此次事件早有预谋，今日本该是中秋，阖家团圆之日，可是阿娘的月饼刚刚做好，阿爹还没下朝回来，就听见有十万军队横渡江河，直入西梁。




　　“护城将军呢，怎么没有人管。”阿娘哭的撕心裂肺，哪里还有什么护城将军，西梁有什么护城将军呢。阿娘带着他和年幼的妹妹逃走，他们一路磕磕绊绊，那时只想着，什么都没了也无妨·，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就行，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们并没有逃离多远，阿娘和妹妹与他在人群中冲散，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们死于乱军之中，死于马蹄之下，卢良或许还会自欺欺人，也许他还能给自己一个谎言，骗自己用余生去寻找“失散”的母亲和妹妹。可是他清楚，他亲眼所见，妹妹疼痛的哭声，阿娘摇着头让他走，他放不下，还在走了，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活着，这个家还能有一线生机，只是这种遗憾折磨了他终生，一生难以愈合的伤痛。




　　那么卢良找到父亲了吗？他找到了，又好像没有找到。




　　依照齐国军队的形势，他深知自己逃脱不了，于是他转身回皇宫，从前庇护百姓的皇宫，如今全是四处逃离的宫人。他没来过这里，一路问着逃散的人，他找到了父亲的位置。




　　“您是卢小公子，您还是快逃吧。”




　　“您如果实在要去，那就往前走，穿过一条走廊往右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就能看见卢大人了。”




　　往前走，穿过走廊再往右走，在路的尽头。




　　没有理由，没有想法，没有慌张，只是怕找不到，这世上唯一的可以去寻找的亲人。卢良怀着坚定地信念最终还是找到了他的父亲，命运有时候就这么凑巧，卢大人看见眼前有个小小的身影过来，好像他的儿子，但是他已经看不清了，他的儿子此刻应该和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一起，那么他们还活着吗？卢大人想的事情很多，只是伤口的血流的很快，生命就像是大漠里的水，消逝很快，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自己儿子的脸，他死去了，死不瞑目。




　　等卢良看见父亲时，他刚刚咽气，卢良大声吼叫：“父亲！”可惜他叫得再大声，世界也听不见。




　　国家，国家，先亡国再亡家，最后无国也无家。




　　卢大人一生文臣，一生温文尔雅，最终死在了武将的剑下。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顾醉眠感到窒息，他望向顾遥知，顾遥知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刻她看不见他的眼，她突然感到害怕，如果有一日成为亡国子民的人是她呢，他不敢问顾遥知要答案，因为他不能问一个没有家的人要答案。




　　“后来我在父亲旧部的帮助下躲了起来，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一场战争，有的人要死，有的人可以不用死，不用死的人选择了殉国。”卢良淡淡地说，他的眼神平静，至于心，那玩意儿还有吗？




　　“卢大人是自愿守国死的。”顾遥知肯定地说。




　　“嗯，阿爹至死保全了他的气节，母亲和妹妹……他们三人应该早早地在一起生活了。”卢良慢慢说着，好像事不关己，真是不关己吗？卢良拿着茶杯的手在颤抖，他在隐忍，可是他已经忍了一生。顾醉眠抽出了他的茶杯，卢良拿的并不紧，他慢慢放下来，他放下的是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头，他的心，他的执念，他靠在墙上，颤抖，无声地哭泣。




　　顾醉眠和顾遥知相互对视，彼此没有说话，他们沉默一会儿，最终给卢良留下一本论语就离开了。门没有上锁，因为有的人从年幼到暮年就举步维艰。




　　论语，是卢良每日都会读的书。




　　后来的事不用卢良说，世人皆知，卢良作为齐国人后在齐国的贡献。一个有着如此仇恨的人，最终能在启帝的赏识下，做了齐国丞相，政绩不斐，“倒是小瞧启帝了。”顾醉眠开口说，顾遥知轻声叹气：“启帝他从能不能识人不明，他太清楚了，除了后宫之事他处理得不完美，其余无可挑剔。”




　　顾醉眠突然想到前世启帝之死，他是被德贵妃害死的，但后来究其原因，江楼月告诉自己，启帝是病死，但和德贵妃的毒一点关系都没有，换言之，没有德贵妃他也活不久了。也许启帝什么都清楚，但是他选择纵容。




　　“后来齐国花了将近十年时间融合齐国人和西梁人的关系。”顾遥知牵着她的手来到大理寺卿的屋子，这里摆满了档案，是齐国人的档案。




　　“启帝做的很成功。”顾醉眠评价道。




　　“是啊，世上再没人记得住西梁小国。”




　　“除了他。”两人作为局外人都这么唏嘘，何况是当事人。




　　顾遥知在翻阅卷宗，顾醉眠想了又想，开口问：“我会不会有那么一日。”




　　他没有马上回答，深邃深沉的眼睛盯着她，好似在奇怪，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顾醉眠知道得不到答案，她的心在下沉，而后顾遥知开口：“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避重就轻，是他的回答。




　　“好。”她的神情明显不对，顾遥知发现了，放下书想要摸摸她的脸被她躲开。




　　彼此都清楚，两人之间的沟壑，早在三年前就已形成，横跨齐国和东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