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名单对于林溪明而言，只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算不上冲击。当她真正依着讣告，带着云鹤奔赴一场场葬礼的时候，那才是真正对精神和肉体的压力冲击。短短一周之内，林溪明就跑了许多家的葬礼。她觉得，自己这七天里，似乎要将这一辈子要参加的葬礼都参加完了。




　　林溪明一人挡住了腥风血雨，才为林耀编织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世界。




　　阳光透过的玻璃洒进屋。天窗的四周是一圈小小的水晶吊灯。天井之下是带着床幔的圆床，白色的床单被褥和屋子里白色的橱柜、书桌相得映彰。




　　而这偌大的房间之中，除了独特的设计装修，还摆满了鲜花。各样品种，各种颜色，一株一株栽在花盆之中，开得正好。远远看去，房间之中就像是一片五色斑斓的海。无数只彩蝶在房间里偏偏飞舞，有的落在花间，有的卧在床幔上，一个个花枝招展，仿佛海浪浪尖上最经营的那一滴海水。




　　花海之中，一个小少年提着水壶给每一盆花浇水。有蝶落在他肩头，他偏头看去，那蝶也不怕人，扇扇翅膀，落到了他的头顶。




　　任是何人看了，都不忍上前打扰这幅美好。




　　“笃笃——”




　　敲门声传来，惊飞了门把上的彩蝶。




　　“进。”林耀轻声一应。




　　门板被人推开，就见云雀拿着一袋子东西从门外进来。




　　“少爷，这是家主送您的生日礼物。您看看吧。”




　　林耀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去接云雀手里的袋子。袋子里是一件一幅很漂亮的刺绣。绣的是一枝盛开的红梅，和一只墨蝶。蝴蝶在冬日里是活不下去的，梅花与蝶本就是不可能搭配在一起的，可是融入在一副画面上，却是格外般配好看。




　　林耀伸手摸着苏绣的丝线，嘴角勾起美好的弧度：“是姐姐绣的，她绣的和妈妈一样好。”




　　林母是大家闺秀，爱好便是针线。林溪明小时候的衣服和林耀五岁前的衣服，都是林母亲手做的，只是后来不在了。而林溪明虽然学会了林母的手艺，却一直忙学业，现在又忙事业，自然是没时间搞这些。能秀出来一幅梅蝶图，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睡眠时间。




　　“今天是您生日，您不让办宴会庆祝，但是其他人的礼物都已经送来了，都堆在隔壁的房间里，您要不要也去看看？”云雀提议道。




　　林耀却摇摇头：“不用了，那些不过是用来敷衍我，堵住幽幽众口的东西。只有姐姐送的这一件是真心的。你去帮我裱起来，然后挂在房间里把。就挂这儿好了。”




　　林耀说着，指了指进门处的一面白墙。那白墙上挂了一个蓝色的蝴蝶标本，也是林溪明给他买的。




　　云雀一应，手上将刺绣一收就准备去找裱花师。可楼下的嘈杂声却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两人起身道窗边，就见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拉着行李箱，快步走着。女人四周跟了不少人，那些人各有动作，各有话语。可距离实在是有些远，林耀看不清那女人长什么模样，看不清她怀里的孩子，更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林耀拧眉。




　　“听兄长说，是个犯了事的下人，勾引之前家里的主子，被发现，家主就让赶出去了。”云雀简略的说道，故意省去了重要的部分。




　　因为云雀之前听云鹤说过，这次赶走的下人，正是林耀失忆也装在心里的人。




　　“既然都已经赶出门了，就不用这样咄咄逼人了吧……”林耀眉头拧得更紧。




　　忽然，就见那女人摔倒，怀里抱着的孩子也摔倒在地。旁人非但不扶，竟还有一个女人上去补了几脚！



　　林耀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就要出门去。




　　云雀连忙一把将人拉住：“少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别被这些下人的事惹了一身脏，我来处理就好了！”




　　云雀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打电话出去交代了两声。果然，没过多久，林耀就看到楼下之前围着那女人的一群人被一个老下人带着一群人驱散了。老者将女人扶起来，让人护送着继续往庄园的大门走。




　　林耀看着那一伙儿人走远，没再出什么事端，紧锁的眉头才慢慢展开。随即他就在书桌前坐下，拿出了日记本开始书写。




　　从他失忆之后回来，这一个星期里，他每天都在写日记。他怕自己有再失忆的时候，所以将发生的一切重要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就算想不起来了，也能看看。有些时候，他写到关键处，也会想起一些与过去相关的东西。虽然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对他而言，也是格外宝贵的。




　　“少爷，下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您也要记下来么？又没什么用……”云雀撇嘴，他不想让林耀记下来，免得又出后患。




　　林耀一边写，一边笑着回道：“所有人的事情，都是事情。既然我看到了，就要记下来。而且，这个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要记下来我的一个梦。”




　　“梦？”云雀一愣，随即想到林耀最近总是做梦，做完梦之后，似乎总能想起来一些关于过去林父林母的事情。




　　林耀点头：“我梦到一条小路，还有好多蝴蝶……还有一个影子。”




　　“影子？是人影么？”云雀的眼皮一跳。




　　“你还真了解我，就是个人影。”林耀笑道，“但是那个人一直跟在我身后，任由我拉着。我回头之后，却又看不到她。但是那条路我记得了，就在庄园里。等下午没事的时候，我要去找找。”




　　“一个梦而已，少爷不用太当真。”云雀道。




　　林耀不以为然，正要回话，而此时，云雀刚挂掉的电话又响了。是云鹤发来的短信，他扫了一眼，就对林耀道：“少爷，小姐回来了，在楼下呢。”




　　楼下，林溪明刚进别墅大门，身边的云鹤已经将消息发给了楼上的云雀。




　　进屋脱掉外套，林溪明走到一楼北角的小屋子里。屋子里挂着林父和林母的遗像，像下桌前摆着牌位和香炉。林溪明从门口的柜子里抽出三根香来，点燃摆了摆，将香插进了香炉里，这才又无言的从屋子里退出来。




　　“小姐，午餐已经准备好了。”云鹤引着林溪明往餐厅去。




　　林溪明跟着走，看到林耀从楼上跑下来，面上的冷霜才是一收，换上淡淡的笑容。




　　“姐姐，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事情都忙完了么？”林耀将凳子往林溪明的位子旁边又挪了挪，这才坐下。




　　“我上午去了一趟你学校。给你办了休学手续。你的身体不稳定，所以我帮你请了家庭教师来，以后上课，就在家里上吧。”林溪明说着，拿了刀叉，切起了面前的牛排。




　　“哦……”林耀有些不大乐意，他因为身体的缘故，本来就要时刻云雀跟着。现在又不让他去学校了，那他就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林溪明见他怏怏不乐，又出言将话题扯开：“礼物还喜欢么？”




　　“喜欢！我让云雀拿去裱起来了。”林耀笑颜一展。




　　“嗯，”林溪明应了一声，又道，“我在花店订了几颗梅树，回头送来的时候，你看着让人栽进院子里。等冬天，开了花儿，你折一些放进花瓶里拿回屋子去，你那一屋子蝴蝶就不缺吃的了。”




　　“谢谢姐姐！不过以后姐姐不用在这方面浪费钱啦！咱们家里暖气那么足，花儿就是到冬天，也能开的。”林耀体贴道，自己这一颗心花了多少钱，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但从旁人的话语中，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林溪明看了林耀一眼，就是一笑：“家里虽然经济不太景气，但是买几棵树的钱，还是不缺的。”




　　因为接手了家族的产业，林溪明要一边上学，一边去管理生意。虽然有智囊团，可林溪明也觉得身上抗的东西有些过于多了。之前细嚼慢咽的吃饭习惯早就没了。林溪明吃完饭，又交代林耀两句注意安全，便又带着云鹤匆匆离开。




　　林耀吃完了午餐，也到屋子里去上了香。上完香之后，拿出白色的净布，将相框擦干净。这才出门去。




　　云雀跟着他出了祖宅，本想开巡逻车带着他到处跑，却被林耀拒绝，说是要遛弯消食。这一溜达，就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就在云雀想再次提议叫观光车的时候，却见前面的林耀脚步一顿。




　　“少爷累了？”云雀询问。




　　林耀摇头，视线却落在一旁的树林里，抬手朝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指：“跟我去那边瞧瞧。”




　　话落，林耀已经率先一步走进了路边的小树林，云雀紧随其后。




　　这树林虽然是人造的，也有青石板铺出来的小路，可到底没有外面的大路好走。为了防止林耀摔跤，云雀跟得很近很近。




　　忽然，到了路中段，林耀脚下又是一顿，他抬头朝着青石板路远处的林子深处看去。




　　“云雀，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




　　“少爷，庄园只有指定的节日或者特殊日子才能烧纸。现在这时间段儿是不让烧的，我也没闻到什么味道。”云雀否定到。




　　林耀哦了一声，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他自己没闻到过什么烧纸味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个问题。只是突然想起，就突然问了。




　　沿着小路一直走，便从树林的另外一头钻了出来。




　　树林另外一边是另外一条路。林耀继续沿着路走，他越走越快，而云雀心底的不安也随之翻涌得愈来愈强烈。




　　终于又走了一段时间，忽然路的尽头就隐隐看到一座建筑物。林耀心下一喜，直接跑了起来。




　　“少爷不能乱跑！注意身子！”云雀连忙拉住他，让他放慢了速度。




　　“云雀，这边住的是谁？我哪家的亲戚？是母家那边的么？”林耀一边走，一边兴奋地问。




　　“这边住的……不是您的亲戚，”云雀拧眉，“少爷，咱们回去吧，这地方是庄园里很偏的角落了！如果您身体突然出问题的话，我担待不起的！”




　　“没事，已经到眼前了，我拜访一下再回去。”林耀执意道。




　　“可是这儿之前是下人住的，但是现在已经没人住了。都空了，您来 拜访谁啊？”云雀如实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前。林耀听了云雀的声音，却是一愣：空了？怎么会……这门上没落灰啊！庄园里的空宅子他是见过的，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是因为长时间没人去，下人就会偷懒。




　　林耀固执的敲了敲门。




　　无人应声。




　　他又敲了敲。




　　仍旧无声。




　　身后的云雀从门口的电子下拿出了房门钥匙，这钥匙是方面下人进去打扫时留下的。用钥匙打开门额。林耀进去，屋子里静如死水。




　　各种家具安静的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水电已经断了，屋子里除了固有的家具之外，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莫要说私人物品，这房子里干净的就连一点装饰品都没有。




　　一种奇怪的感觉自胸口传来，林耀捂着胸口，双唇微张，全身发抖。




　　云雀一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耀整个人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少爷！”




　　云雀想将人扶起来，却发现他整个人身上软得可怕！林耀转过头去看云雀，云雀就看到，泪珠不断从他的大眼睛里往外冒。他在哭，哭得毫无征兆，也毫无理由。




　　“我……好难受，”林耀抓着云雀的袖子，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几乎要将那布料抓烂，“我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很难受……就是……忍不住想哭……”




　　“没事少爷，我们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回去！”云雀一慌，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将林耀过渡到了背上，背起人来就往外走。




　　一个小时之后，林溪明去而复返。家庭医生还在给林耀检查，见林溪明回来，便收了仪器。




　　“耀耀他……”




　　“少爷他心率正常，身体的各项指标也正常，问了也说没有不适的地方。凭我的经验……这不像是犯病，倒像是悲伤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