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今日晴
发布时间:2025-12-29 13:15:13
字数:4341
5
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我的心脏完好地移植进乔念的胸腔。
手术室外,养父和养母相拥而泣,“菩萨保佑,真是老天开眼,这时候送来了合适的心脏。”
“那祸害死了没?”养父有闲心地问了一句,“听说化工厂炸了,她跟那群毒贩混在一起,肯定没好下场。”
“省得以后念念好了,她又要来纠缠,到底是孽障啊。”养母皱眉说,“可惜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多好的孩子啊。”
另一间手术室里,气氛压抑。
沈辞作为法医病理专家,被紧急征召处理现场的尸体。
乔筝焦黑、残破的尸体被推到他面前时,他拿着解剖刀的手颤抖起来。
“沈医生,死者身份确认了吗?”旁边的助手小声问。
沈辞咽了唾沫,“确认……乔筝。”
他剪开乔筝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防弹衣。
防弹衣下是惨不忍睹的躯体。
密密麻麻的新旧伤痕。
刀伤、烫伤、鞭痕……
甚至还有几处贯穿伤,看愈合程度,至少是两年前的。
“这怎么可能?”
助手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是个废物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战伤?”
沈辞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乔筝的手臂上。
那里确实有些针孔,但位置非常规律,而且周围没有长期注射毒品导致的血管硬化和溃烂。
他颤抖着拿起针管,抽取了残留的血液进行化验。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他开始进行尸检。
当手术刀划开乔筝的胃部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叮。”
沈辞用镊子夹出了异物。
是一枚被胃酸腐蚀得有些发黑的金属徽章。
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的警徽图案,以及那串编号PC6609。
沈辞的大脑轰的炸开了。
这是乔筝父亲的警号。
也是乔筝在警校时,梦寐以求想要继承的编号。
“为什么会在胃里?”
沈辞喃喃自语,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解剖台上。
化验报告出来了。
助手拿着报告,震惊地跑过来:“沈医生,不对劲!死者体内没有任何毒品成分!”
“什么?”沈辞猛地抬头。
“血液里只有高浓度的哌替啶,还有大量的靶向药成分。她是肺癌晚期患者!”
“肺癌晚期,哌替啶……”
沈辞死死捏着那枚警号,跪倒在解剖台前。
他想起了那天在公厕,他按着她的头冲水,骂她脏。
他想起了她说:“吸一口,赛神仙。”
那是她在用生理盐水练习伪装,那是她在用止痛药对抗癌痛。
那一晚,她该有多疼啊?
沈辞哭得撕心裂肺,“乔筝,你回来!”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解剖室里。
充满绝望。
6
养父和养母刚从医院回来,脸上挂着喜色。
乔念的手术非常成功,已经转入ICU观察。
“只要念念好起来,咱们家就算熬出头了。”
养母边收拾东西边说,“把乔筝的房间腾出来吧,改成念念的衣帽间。”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养父不耐烦地去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门外站着一排身穿制服的特警。
为首的男人身材魁梧,手里捧着盖着国旗的盒子。
那是市缉毒大队的队长雷虎。
养父愣了一下,“警官,是不是乔筝那个逆女犯事了?”
“我跟你们说,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她杀人放火都跟我们没关系!”
雷虎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是乔筝的养父,我们有东西交给你们。”
雷虎大步走进客厅,将盒子郑重地放在茶几上。
后退一步,立正,敬礼。
身后的特警们齐刷刷地敬礼。
“经组织批准,现将烈士乔筝的遗物送回。”
“烈士?”
养母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
养父瞪大了眼睛,“你们搞错了吧?乔筝?烈士?她就是个烂赌鬼!”
“住口!”
雷虎猛地一拍桌子。
“乔筝同志,卧底毒巢三年,协助警方破获特大跨国贩毒案,亲手击毙毒枭一人。”
“她从没吸过一口毒!为了保护情报,生吞了警号!”
“她为了不连累你们,独自背负了所有骂名!”
雷虎的声音哽咽了,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被腐蚀的警号,还有一等功的勋章。
“你们不配做她的父母。”
“她生前说过,她是国家的女儿,不是乔家的。”
养父颤抖着手,想要去摸那套警服。
“这怎么可能……”
雷虎一把挡开他的手,“别碰,别弄脏了英雄的衣服。”
养母看着那张黑白遗照。
照片上的乔筝,穿着警服,笑得灿烂又英气。
那不是化着烟熏妆、满嘴脏话的太妹。
是她的女儿。
小时候说要当警察保护妈妈的乔筝。
养母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养父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枚警号,眼泪流下。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枚勋章,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7
葬礼之后,沈辞带着律师来到了乔家。
乔念已经醒了,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好了很多。
她正靠在床头,摸着自己的胸口,“妈,为什么我觉得心里总是闷闷的?好像有人在哭。”
养母眼神躲闪:“瞎说什么,那是伤口还没长好。”
沈辞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
“既然都在,那就把账算清楚吧。”
他把银行流水单甩在养父面前。
“这是乔筝这三年来所有的资金流向。”
养父捡起来一看,手开始剧烈颤抖。
每一笔钱,无论是她“勒索”来的,还是“借”来的,甚至是被逼着去陪酒赚来的小费。
全部转入了乔念的医疗基金专属账户。
备注栏里,密密麻麻地写着:【给念念买糖吃】【念念的进口药】【念念的手术费备用金】
而乔筝自己的账户余额是负数。
在她死的那天,她还把从沈辞那里讨来的五万块,全部买了黑市的药,送到了医院。
“她一分钱都没花过……”
养父捂着脸,“还有这个。”
沈辞拿出U盘,插在电脑上。
屏幕上出现了那晚乔筝偷文件的监控录像。
画面被放大处理。
乔筝被养父打得吐血,趴在地上。
但她的手却在拼命地往沙发缝隙里塞东西。
沈辞按下了暂停键,指着角落:“那是毒贩的名单。”
“她拼死回来,不是为了偷地皮资料,是为了把这份能保你们命的东西送回来。”
床上的乔念,突然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心好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
沈辞走到床边,看着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他的眼神里带着残忍的快意。
“因为这颗心,它认识这些证据。”
“乔念,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养母惊恐地冲过来想捂住沈辞的嘴:“沈辞你别说!念念受不了刺激!”
沈辞一把推开她,死死盯着乔念的眼睛。
“这颗心是你姐姐乔筝的。”
“她被你们赶出家门,被你们骂作烂人,最后为了救你,为了不让心脏受损,她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地里,硬生生爬出了火海。”
“她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喊着给念念。”
乔念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把它拿走!拿走!”
“我不要她的心!我不要吃人血馒头!”
“姐姐啊……”
监护仪再次发出刺耳的警报。
乔家乱成了一锅粥。
8
乔筝的葬礼是全市最高规格。
市民们自发走上街头,手持白菊送她。
灵车开过长街。
养父和养母穿着黑衣,想混进殡仪馆的家属区,结果被几个年轻警员拦在门外。
“对不起,闲人免进。”
“我是她爸!我是她亲爸!”养父挥着手臂,脸涨得通红,“我要去见我女儿最后一面!”
警员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乔筝同志的档案里,亲属一栏是空的。”
“她说她是孤儿。”
“你们不是早就登报断绝关系了?”
周围的群众认出了养父,围了上来。
“这就是逼死女儿的校长?”
“呸!什么为人师表,衣冠禽兽!”
“连烈士的抚恤金都想贪,真不要脸!”
烂菜叶、臭鸡蛋全砸在养父和养母身上。
他一辈子的名誉,全没了。
他被学校撤职,还因为虐待烈士子女接受调查。
养母受不了这刺激,疯了。
她冲上路边的花坛,就当那是戏台,唱起了《窦娥冤》。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她唱着,突然跪下,对着灵车的方向磕头。
“筝儿……妈错了……妈给你做红烧肉……你回家吃饭好不好?”
可灵车没有停,直接开走了。
深夜,沈辞一个人坐在解剖室,手里是那把属于乔筝的手术刀。
他卷起裤腿,露出大腿上那道快愈合的枪伤。
那是乔筝为了救他打的。
他看着伤疤,突然笑了。
他举起手术刀,对着同一个位置,狠狠划下去。
血冒了出来。
他没打麻药,闭着眼,感受那股疼劲。
“乔筝,你当时也是这么疼吗?”
“不……这连你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他划开,又缝上,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条腿烂成一团。
9
乔念绝食了三天。
她不吃任何抗排异药物,身体迅速衰败。
医生说,这是严重的排斥反应,也是病人的求死意志。
沈辞走进病房,乔念正抱着那本被“毁掉”的古籍发呆。
那是乔筝那天晚上泼了墨水的那本。
乔念清理墨迹时,从书页夹层里发现一张便笺纸。
是乔筝小时候歪歪扭扭的字迹。
【念念,姐姐脏,手上有血,不能碰你的书。但姐姐会变成星星,替你把坏人都赶走】
原来,那天晚上她不是故意泼墨水。
她是想把这张纸条拿出来,不想让那些“赃物”弄脏了妹妹最爱的书。
乔念抚摸着那行字,眼泪已经流干。
“沈辞哥,你知道吗?”
乔念抬起头,眼神空洞。
“我一闭眼,就看见姐姐。”
“她穿着那件破吊带裙,浑身是血地站在雪里。”
“她把心脏掏出来给我,笑着说:念念,吃了就不疼了。”
沈辞的心一缩,疼得喘不上气。
“念念,吃药吧。”他声音沙哑,“这是她用命换来的,你不能糟蹋。”
“我不吃!”
乔念突然吼起来,打翻了药盘。
“我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我,我们全家都是吸血鬼!”
“我们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还要骂她脏!”
“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活着?我怎么能!”
她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血溅在白色的床单上,像极了那天乔筝死时的样子。
“我想死……让我把心还给她……”
“求求你……把心挖出来还给她……”
沈辞冲过去,按住她挣扎的手。
“乔念!你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这颗心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乔念愣住了。
她慢慢停止挣扎,蜷缩在床角,抱着那本书,发出呜呜的悲鸣。
那天晚上,乔念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下雪,也没有血。
草地上,乔筝穿着警服,干干净净的。
她没化妆,露出清秀的脸。
她站在远处,冲乔念挥了挥手,嘴型是“好好活着”。
然后她转身,走向光里。
乔念怎么喊,她都没回头。
10
三年后。
边境线上的一个小村庄。
沈辞穿着发白的白大褂,正在给一个孩子处理伤口。
他辞了法医工作,离开那座城市,来到乔筝战斗过的地方。
他成了无国界医生,救治被毒品伤害的人。
他的脖子上,挂着那枚看不清字迹的警号——PC6609。
这是他申请了无数次,才特批留下的遗物。
乔家彻底散了。
他现在在一个老小区里捡垃圾,背个破书包,里面是乔筝小时候的奖状。
见人就拉着说:“我女儿是英雄……一等功臣……是我瞎了眼……没教好……”
养母住在精神病院,每天对着空气唱戏,给布娃娃梳头,嘴里喊着“筝儿”。
乔念带着那颗心离开了。
她成了古籍修复师,专门修复关于缉毒历史的残卷。
她没嫁人,守着那颗心,替姐姐看这个世界。
又是一个大雪天。
沈辞刚做完一台手术,疲惫地走出卫生院。
边境的风雪很大,像极了乔筝死的那晚。
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是旧伤复发,也是心脏在抗议。
他倒在雪地里,意识开始涣散。
视线模糊中,他看到一个人影。
那个女孩蹲在他面前,穿着单薄的吊带裙,画着夸张的烟熏妆,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她痞里痞气地笑。
“沈大法医,这么狼狈啊?”
“借个火?”
沈辞笑了。
眼泪滑落,瞬间结成了冰。
他伸出手,想去碰那张脸。
“乔筝……我来还债了……”
指尖只碰到冰冷的空气。
女孩的身影在风雪里散了。
风里,好像有声叹息。
“PC6609,归队。”
沈辞的手垂在雪地里。
那枚警号贴在他胸口,似乎还有温度。
大雪很快盖住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