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帘留了一条缝隙，漏进外面的光。李山泽房间的窗帘外一层是薄纱帘，内一层是厚厚的深蓝色丝绒，大白天全拉上几乎能制造夜晚的感觉。天花板上的星星灯亮着，是梵高的星月夜，和房间整体有一点违和，但没有多大影响。她坐起来，地心引力好像很眷顾她的脸，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脸在下塌的感觉。

　　习惯性的伸手摸提盒，在身边。

　　不知道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摸摸头，也没哪儿疼。想适应喝断片导致的不适，下床拉开窗帘看外面。晚上睡觉会让外面的光透进房间，这样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白天离开房间时把窗帘拉上，像封上装满秘密的匣子。

　　她开始整理窗户上的娃娃，把大熊猫，海绵宝宝，轻松熊和龙猫换到上面，贴成一个方阵，然后把剩下的贴整齐，像一个班成绩最好的四个学生坐在黄金地段。

　　打开玻璃窗户，但一扇横向推拉窗被推到另一扇后面时，玻璃上的娃娃都被刮了下来。

　　李山泽迷茫的低头看它们，静默着，懒得去捡。

　　窗户所对的是别墅侧面花园，草坪上有木马和滑滑梯，还有两只秋千，一个白色凉亭，亭下有白色圆桌和两把白色躺椅。更远处是树林，隔着这片小树林可以看到一座别墅，几乎被植物埋没，房子完好，但已经有爬藤植物侵占领地了。

　　她想起电影《Coraline》（鬼妈妈）里的“PinkPalaceApartments”，然而对面的别墅光从外面看就像一座鬼屋，根本不需要通过有四扇无聊窗户和一幅无聊油画的小厅里窄小的门。

　　传说筑室三年不居其中，有小儿长三尺而无发，见人则掩鼻，见之有福。李山泽想去考察一下那房子里有没有空室精，会长成什么模样，她觉得空室精是和《海贼王》里黄金梅里号船精灵一样可爱的小东西，绑着格子纹头巾的小光头，也拿着小锤子像船精灵守护自己的船一样守护着自己的房子。

　　“你得吃蔬菜。”汤姆说。

　　“不喜欢吃。”弗吉尼亚摇头。

　　汤姆和弗吉尼亚是亲兄妹，但汤姆是一头金发。他的皮肤蛋白般光洁，轮廓挑不出毛病，就像“遗传”了沙伊达和伊凡这对爸妈的优质基因，有一次柯莱蒂看《真爱至上》，看到托马斯·桑斯特就兴奋的叫来弟弟，她很热衷于对比外貌相似的人。

　　沙伊达给小女儿起名为弗吉尼亚，源于喜欢的英国意识流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同样的，她喜欢作家三毛，柯莱蒂的名字就取自于文章《雨季不再来》。

　　阿奎那由他因为一战而毁灭的吸血鬼韦克家族提前交给巴托利家，刚到新家的阿奎那不适应这个有着狼妖、树妖、鲛人甚至不久后还有普通人类的奇怪家庭，并觉得那个叫尹惜川的中国女孩脑袋有问题，才和这么一群人形怪物生活在一起。

　　他经常化名在世界各地晃荡，昼伏夜出，搞些创作。五十几年前他在西班牙认识了一个叫夏米叶·葛罗的艺术家，也因他结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成立了“人人之家”，在塞哥维亚城开了一间艺廊。

　　还是三毛的文章《去年的冬天》，里面讲她去看望夏米叶·葛罗，认识了人人之家里的一些人，其中“拉蒙是金发蓝眼的法国人，穿着破洞洞的卡其布裤子，身上一件破了的格子衬衫，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他正在编一个彩色的鸟笼，他跟我握了握手，笑了笑，牙齿很白。”

这里的拉蒙就是阿奎那，那时的他染了金发，喜欢带有破洞的服饰，除了内裤和袜子。阿奎那去哪儿都会换一个名字，但不换艺术家的身份。

　　阿奎那将三毛的作品介绍给了眠，眠看后把当时的名字改成沙伊达，忽略书中那个人物的悲惨结局，眠觉得这个名字真的不错。

　　“我昨天看了《温暖的尸体》，僵尸都是那么一摇一摆晃着走路的吗？那么迟钝。”弗吉尼亚问。“而且还不注意形象，身上好脏，不知多久没洗澡，朱莉不嫌他们臭吗？”

　　“温暖的尸体？”啃着鸡腿的路易重复了一遍。

　　“对，南茜带我看的。”

　　“你才五岁。”

　　南茜以为路易要说什么弗吉尼亚太小不适合看丧尸题材的电影，她都做好了回击“这电影不血腥”的准备，但是路易仰头，以中国语文课本上那著名的杜甫式忧郁表情说：“我担心接吻镜头。”

　　“哈哈，不是担心早恋吧，只要她看得上，不过弗吉尼亚眼光不会低的。”南茜很相信自家颜值水平对孩子的熏陶。

　　“弗吉尼亚。”路易叫了一声小猫妖的名字。

　　“嗯？”

　　“以后找男朋友要慎重，首先看为人，外形不要太挑剔，只要长得和我一个水平就行了。”

　　“是要举行选美比赛了选男友吗？”南茜脱口而出，说完后特想把那句话收回来，因为她觉得路易这下要得意了。

　　弗吉尼亚抓抓头发，认真的想了想，说：“不如路易你等我长大吧，反正你又不会老。”

　　在座的人都愣了，直到南茜拍了两下手，轻声感叹：“哇哦。”

　　“弗吉尼亚，等过个十年了再讨论。”路易摸摸她的头，把她抓乱的地方抚平了。

　　“那......僵尸迟钝吗？”弗吉尼亚执着于刚才的问题，她啃着鸡腿，脸颊上沾了油。而汤姆说的“蔬菜”，他面前放着一罐酸菜，他正在用勺子舀着吃。

　　阿奎那说：“不一定，有的僵尸完全不这样，他们有意识在意形象，行为和普通人类差不多，比如小芝。”他想让孟小芝走几步做个示范来教育小朋友，想起小芝上班去了不在家。

　　“但有的大活人也会蓬头垢面，动作迟缓，摇摇晃晃，比如……”阿奎那切换例子，然后一抬头看见刚出房门的柯莱蒂。

　　“比如柯莱蒂。”路易也看见了。

　　柯莱蒂打开房门，脖子仿佛撑不起脑袋，穿着南茜给她换的睡衣靠墙挪动。

　　“柯莱蒂，早餐在门口。”路易对楼上说。

　　“丧尸”李慢慢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慢慢地转回身。门边摆放着一只印有柠檬图案的蓝色铁质方形托盘，里面有一个草莓芒果三明治，一只装满鲜血的软木塞透明玻璃罐子。

　　柯莱蒂走过去坐到地上，打开牛奶罐喝了一口血，顿觉神清气爽。

　　她抓抓脑袋，勉强把头发弄得整齐一点，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一手拎着罐子一手端着托盘下了楼。

　　“不酸吗？那是配菜，”她坐到汤姆旁边的位置上，发现大家已经在吃午饭了，觉得中式的一日三餐健康，巴托利一家不像大部分英国人那样敷衍午餐。“直接吃太惊悚了，你可以拌饭，或者用面包配着吃。”

　　汤姆伸手拿来一块土司，接着就是一声“呸！”

　　汤姆当然知道怎么弄，只是把笑点已经深藏到地幔的姐姐逗笑太容易了。柯莱蒂喜欢没事就观察别人，很显然，她的弟弟从小就幽默，不过在外人面前很安静。

　　“这是什么？”路易用筷子戳着碟里的白色团状物。

　　“我一高中同学老家的特产，馅料是豆腐胡萝卜肉辣椒，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了，用糯米粉包了做成团状，就叫团子。”

　　“有苦瓜吗？”

　　“没有，所以你要把它吃掉哈。”柯莱蒂说完靠在椅背上，还有些迷糊，她又喝了一大口血，舔舔嘴角。

　　“你说话怎么一股东北口音？”路易听出来了。

　　“因为我现在就像个东北人。”

　　“感觉好些了吗？”南茜问。

　　“好些了，但还要时间回魂。”她开着玩笑。

　　“昨天喝的太多了哦。”沙伊达嗔怪，头也没抬的在平板电脑上看新闻。

　　“其实我只是想把每种都尝一遍。”

　　“你们昨天回来得好晚，不对，是今天回来的。”汤姆说。

　　“什么时候？”

　　汤姆仔细想想，“三点十七。”

　　“你那时候还没睡？”她坐直了说。

　　“今天放假，再说猫夜行，我晚上精神可好了。”

　　“呵呵，你现在是人形，小朋友睡得少，长不高。”柯莱蒂继续吃三明治，发现里面有洋葱，就搁到楚科奇面前。

　　“你干什么？”

　　“为什么没被吓到？”

　　“按传说，吸血鬼讨厌大蒜的味道，不是洋葱的。”楚科奇把她的手推回去。“虽然我确实不喜欢大蒜。”

　　“你就不能装作被吓到吗，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她咕哝。

　　“啊，”楚科奇抬起右手捂住心口，表情冷漠语气冷漠，“吓到我了。”

　　柯莱蒂对楚科奇不及格的演技感到失望，胳膊肘放餐桌上，手撑着脸看牛奶瓶里的血液，纯净的红色，虽然从早上的血浆袋或者活人体内取出来到现在因为氧化有些发黑，但仍然很纯净，和她带着黑色微粒般杂质的血液完全不同。

　　她到盘里拿了一根烤玉米，舀了一勺鸡蛋羹到碗里的白米饭上，南茜拿了一根鸡腿放到柯莱蒂的碟子里。

　　吸血鬼的饮食太简单了，沙伊达在菜谱里加了血蛋糕血冰淇淋血咖啡，换来换去都差不多，结果他们就总想着把能正常吃东西的几位往胖的方向养。

　　柯莱蒂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各位，“我们今天去哪玩？泡温泉怎样？”

　　“不错。”南茜说，“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泡过这里的温泉，哈罗盖特最初就是因为发现矿物泉眼才出名的。”

　　“拖着你的尸体去泡温泉，不会烂吗？”阿奎那开着玩笑，他在餐厅煮咖啡，南茜的血统觉醒后对于作为‘人类’的身份来说已经死了。

　　“娜娜。”南茜对阿奎那送去一个白眼，她给阿奎那起了一个昵称。

　　“瞧你说的，多惊悚。”柯莱蒂对阿奎那露出鄙视的神色，但又好奇的凑到南茜边上，“真的会泡烂吗？”

　　“搞得好像我从来没洗过热水澡。”这次是南茜对柯莱蒂露出鄙视的神色。“我不但洗热水澡我还用茉莉花精油呢，洗澡时还喜欢吃果冻看电视剧呢，你最近有看什么电视剧吗？”

　　“没有，我看电影，没太多时间追电视剧，看几个固定的。”

　　“嗯，看剧是费点时间。”南茜说。

　　柯莱蒂抬头看沙伊达，“我房间的窗户没有防盗网。”

　　“每个房间都没有防盗网。”南茜说，她的房间有一个小阳台，晚上睡觉不喜欢关连通向小阳台的门，风吹起白色的帘幕就像有谁要走进来一样。

　　“有人从窗户跑到我房间里来怎么办？”

　　“我以为你会担心你……二胡盒子。”楚科奇想了想用“二胡”这个词。

　　“对，二胡被偷走了怎么办，晚上睡觉有人从窗户爬进来杀我怎么办，或者外星人抓我去做实验，或者他们要偷我的娃娃！”柯莱蒂惊恐的捂住脸，从指缝露出两只眼睛，楚科奇习惯了，淡定的坐在旁边。

　　“好吧，我会叫人来给你的窗户安装防盗网。”沙伊达说。

　　“嗯。”柯莱蒂放心了，跑到妈妈身边亲她的脸颊，然后做小鸟状挥舞着胳膊跑回座位。

　　阿奎那用托盘端好四杯咖啡走过来。

　　“菲茨杰拉德牌咖啡。”菲茨杰拉德是阿奎那的中间名，他姓韦克的时候中间名是加斯帕德。“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南茜的这杯加了牛奶，还有新鲜的野牛草。”

　　南茜拿勺子在杯子里搅动，浓牛奶和咖啡混合，接着真捞出几根草来，“这是在草坪上拔的吧。”

　　柯莱蒂无限神往，“娜娜，我也要有野牛草的。”

　　“自己去拔。”阿奎那说。

　　柯莱蒂拿勺子在她的咖啡杯里搅拌，捞出普洱茶叶来。

　　路易看着阿奎那放到自己面前的咖啡面露难色，怀疑阿奎那把蓝色颜料块混进了奶油，蓝色的奶泡在咖啡面上画出几个漩涡，漩涡中央似乎是明黄色的颜料。他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给咖啡起了名字，”艺术家阿奎那说，“南茜的叫绿野仙踪，路易的叫星月夜，楚科奇的......”

　　“我来起名好了，”楚科奇用中文说：“君子之交。”

　　“好名字。”阿奎那说，柯莱蒂和路易在一边大笑。

　　“怎么了？”阿奎那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君子之交......”他自己念了一遍。

　　“淡如水。”中国人给他解释。

　　路易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听后说了两句话，递给柯莱蒂，女生习惯性的去别处接听电话，几分钟后回来，没有人问但自行说：“百里淮打来的，要我别乱跑，多和你们呆在一起，少去酒吧之类的地方，说那儿乱。”

　　楚科奇说：“已经去过了。”

　　“我觉得他不是在担心我，他是在担心酒吧里的人民群众，搞得我像一个间歇性癫痫病人。”

　　“是恐怖分子。”路易补刀。

　　“不不不，我热爱和平，对了，他要我代他向你们问好，”说罢柯莱蒂一手撑脸，直接盯着南茜：“你觉得他怎样？”

　　南茜伸手拍了拍柯莱蒂的头顶，语气和哄小孩一样，“别想了，没可能的。”餐厅安静了下来，可能就是因为南茜那教导小孩的语气。

　　路易适时用勺子敲了一下杯子，“嗯，有见地。”他岔开话题，提出今天去哪儿泡温泉。

　　“这样也好。”柯莱蒂心里说，然后接过路易的话题。

　　百里淮是柯莱蒂在谛青山的旁系师兄，来自中国百里家，他喜欢南茜并不是秘密。

　　百里淮很受谛青山重视，这种重视与李山泽不同。谛青山重视李山泽的原因中“来历和作用”的比重大于“因为努力达到了优秀”的比重，所以抱有一些方面的宽容。百里淮一旦没有耐心选择修仙而是用变成吸血鬼等方式来延长存在时间，谛青山会按规定处置他，即使谛青山接纳异类进修，但决不允许自己的弟子朝那个方向发展。百里家更会将他从宗籍除名，十五年前家族就已经因为类似的情况除去过一个人了。百里淮若再坚持，只是珍惜当下愿意自然老去，谛青山不会管到他交什么女朋友的地步，但百里家绝对不可能同意他找一个吸血鬼。

　　当时二十岁的百里淮不会不明白这有多难，却尝试了一次，结局失败。往大义上说，南茜拒绝的理由还真是善良的“为了他好”，而小的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女方没那么喜欢他......

　　李山泽有点担心百里淮“爱的力量真伟大”，因为百里淮是个有耐心的人，可在她心里，有爱很好，没有也不算多大的事，她希望百里淮也这么想。所以明确了南茜的态度后，她先放了一半的心。

　　类似的，目前李山泽还有优待，哪一天她因为命运诅咒而恶化，巴托利、谛青山还有那些支持她的人都会以杀死她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