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吴嘉琪的爱情故事

作者:童雅心 著 发布时间:2018-05-22 10:29:59 字数:17216
  (一)

  吴嘉琪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她知道她的话题一定能够惊诧四座,让孙新新和苏然在吃饭的时候忘记谈论霍言那只优渥的大肥鹅。甚至可能让苏然这顿饭都得吃到肋岔子里去。于是她一直忍到大家吃完饭,一人面前放了一杯鲜橙多,老贺把各种苏然爱吃的零食都堆在桌子上,偷偷一人躲进卧室后,才开口公布了要结婚的事情。

  “结婚?真的假的?就那个二流子?”别看苏然长得小家碧玉、外表秀气得像个邻家女孩,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总是那么刺棱棱的。一提起杨光,她就习惯性地露出那付不屑的面孔。

  “你就别这么叫他了,多难听呀,他现在表现挺好的了。”吴嘉琪无奈的央求道,这么多年了,苏然对杨光的嫉恶如仇是始终如一。

  “她家杨豆豆现在表现还不错啦!前几次还主动请我吃饭呢!”孙新新出来帮腔了。吴嘉琪暗自庆幸自己花了几次钱,给杨光充的脸面还真用上了,先攻下孙新新,有个人帮腔,自己也不至于孤军奋战了。

  自从杨光在饭桌上给孙新新讲了一个他自认为世界上最可乐的笑话,孙新新就开始管杨光叫杨豆豆了。那个笑话大意是这样的:一个人到南极去采访,遇到一只企鹅,就问它天天都做什么,企鹅回答吃饭、睡觉、打豆豆,他又一连问了几只企鹅,都是这个回答,只有问到最后一只时,那个企鹅只回答了吃饭和睡觉,来人惊喜地问:你为什么不打豆豆呢?该企鹅回答道:我就是豆豆。看着笑得不行的杨光,孙新新和吴嘉琪只能张着大嘴岔子陪着傻乐,临出门,孙新新手搭凉棚地凑近吴嘉琪耳边说:“你家这位怎么还这么没文化,八百年的笑话还能乐成这样,你俩平时在一块儿都干嘛呀?”吴嘉琪耸耸肩说:“吃饭,睡觉。”

  “几顿饭就把你收买了?边儿去!”苏然瞥了眼孙新新,不搭理她了。转回头来苦口婆心地劝导起吴嘉琪来:“你想清楚了没?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谈恋爱不成吹了再找,你这结婚不成可就是离婚妇女、二手货了。你妈也同意?”

  “不同意能怎样?大姑娘家家的,奔三张的人了,总拖着也不是回事呀!”孙新新抢白着,对家长催婚的事情,孙新新感同身受。

  “我们俩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总耗着也不是回事,我爸我妈成天唠叨这个。现在既然家里提出来了,那就结了呗。这次还是我爸亲自找他去我家,跟他提的呢。”

  “你爸干嘛呀,好好的大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人家都是男方积极主动提亲,这可倒好,改成女方家里上赶着让他把人领走了。你怎么那么贱呀?”苏然那个“英伦刺玫”的外号真是名副其实,她就像只满身带刺的刺猬,说话直,对谁都是从来不带客气的。

  “可不是嫁不出去吗?再过几年,就更没人要了。”吴嘉琪小声嘟囔着。

  “呸,别作践自己,哪个嫁不出去,只有剩男,没有剩女!”在苏然眼里,长得丑的青蛙满街跑,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

  “得了吧!能嫁还是趁早,科学家都说了,未来的日子里,男人都可能要绝种了。”孙新新是唯恐天下不乱,苏然说什么都跟她唱反调。

  “你……”苏然一时被噎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这吵什么呀,人家结婚不是挺好的事吗?”老贺从卧室探头出来,原来这家伙躲在屋里,可是耳朵还留在客厅里了。

  “好?好你怎么不结?”苏然立马反问道。

  苏然上大学那会儿就认识了老贺,那时的老贺已经是一个公司的负责人了,买了房子买了车,虽然比苏然大了八岁,可是苏然不嫌他大,还欢喜得很,搁着苏然的话说:“男大八,那是绝配!”老贺不仅有事业有能力,人长得也算中上等,心思细腻,会疼人。上学那会,苏然胃不好,老贺天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弄好吃的,放在保温饭盒里带来,大冬天的,天冷时,从车上到宿舍的几步道,他怕东西凉了,就把饭盒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去找苏然。“这样的好男人,踏破十双铁鞋都难找”,苏然的妈可比苏然更稀罕这个准姑爷,每次跟朋友念叨得都是这句话。苏然的妈平时没什么嗜好,就好给人相个亲,凭她敏锐的鼻子就闻出来,这世道变了,找个好工作不如找个好老公,多少大学女生削尖了脑袋往结婚圈里钻,父母到处托人找关系,不是找工作,是找个好男人。放着老贺这么条大金鱼,苏然的妈能让他跑了?苏然还没毕业,苏然的妈就张罗两人住在一起了,老贺愿意养着苏然,怕她直性子到社会上吃亏,苏然也愿意安在家里当个家庭主妇,她爱老贺,觉得反正这辈子是跟定他了,早晚结婚也要带孩子的,索性乐得个清闲,不用加入到找工作大军里,弄个头破血流的,何乐而不为?两人就这么过了几年,苏然的妈又坐不住了,明里暗里地跟老贺提结婚的事,可是别管是苏然的妈,还是苏然提这事,老贺就是一概不回应。急得苏然的妈一次次地暗地里指示闺女:带球结婚也没什么,来个先斩后奏,你爸妈我们也都是不介意的。

  老贺虽然不提结婚的事,不过始终拿苏然当孩子宠,苏然对他说话也从来没客气过。听苏然那么一问,老贺立马又打起了太极拳:“你别扯上我呀,这不是说嘉琪的事呢吗?”

  苏然撇撇嘴,白了老贺一眼:“你懂什么,她要找个像样的,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几个女孩里,苏然虽然年纪最小,可是同居生活经验最丰富,就总觉得自己得跟个家长似的,为其他姐妹操心。

  老贺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看着不好,人家俩人觉得能过到一块堆儿,那就成了。”男人看问题的角度和女人不同,他们的思维有时更接近西方人,不习惯管别人的事情,老贺就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外人不了解也不该议论干涉。

  “就是就是,跟谁不是凑合过呀,你能保证换个人她就幸福了?”孙新新也声援支持。

  “换个人不一定幸福,但跟他,肯定不幸福!”苏然斩钉截铁地说。

  苏然之所以严厉反对吴嘉琪跟杨光在一起是有她的道理的。五年前吴嘉琪跟杨光谈恋爱,好的坏的事听得最完整版的就是苏然,几个好姐妹中,孙新新刚踏上职场征战,正是冲锋陷阵、至死不渝的时候;孟菲更是大学没毕业就开始满世界到处飞到处玩了,留在国内的时间不是恋爱ING,就是失恋疗伤期,哪有空关心别人呀;只有苏然这个家庭主妇随时在家待命,不得不听吴嘉琪唠叨她那点破儿事。吴嘉琪上大学那会也是中文系的高材生,曾经以语文满分的高考成绩入学,再加上学过几年钢琴,作文被老师推荐在几家省级报刊上发表过,一入学就成了几个文艺社团争抢的人物。可惜那时的她太内向,身子又懒,又不爱受约束,所以一概拒绝了,生活是随意了,可也因此堵上了一条开阔人际关系的大门。虽然她长得不算漂亮,却被称为第N眼美女,她有张很耐看的脸,清汤挂面的直发看久了,也能撩拨起校园男生对清纯少女的原始迷恋,每当她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时,很多男生还是愿意翘课跑去看她,偷偷给她递纸条,她都微笑地收起来,却从来不回复。那时有个男生在学校公告栏里贴了首情诗送她,情书的边上还手绘了一朵菊花,刚巧有人知道她初中那会的外号就叫“才女菊”,于是这个称呼又在大学校园里流传开来,不知是不是这名头太响,让人觉得这女生高不可攀,随着年级的增长,肯来攀折枝的男生却越来越少。

  吴嘉琪的父亲是一个厂子的负责人,从小对她家教甚严,“上学就要专心学习,不许想别的”,在父亲的威严棒喝下,吴嘉琪从来也没想过要在大学谈场恋爱。直到快毕业了,看到身边的朋友都有了恋情,突然觉得自己孤单了,也想找个人谈场恋爱,这才发现当初对她有点意思的男生不是已经交了女友,就是忙着找工作了。无奈地结束了没有爱情的大学生活,毕业后,吴嘉琪进了一家公司做网站编辑,虽然工资不多,但是工作很轻松,每天就是简单地在键盘上重复按着ctrl+C和ctrl+V键,把人家网站的东西搬到自家上,用吴嘉琪的话说,就是每天去当当“搬运工”。开始没事时她还写点小文章给报社投投稿,挣点零用钱花,后来因为总被这样或那样琐碎的事情烦扰,就静不下心来了,索性停了笔。无所事事的她在父亲地安排下,报了个驾校考车本,临考桩训练时,她本身的身体协调性就不强,再加上一有人从旁盯着就紧张,于是不是撞杆熄火,就是冲着人开过去忘了踩刹车,搞得同练的几个队友都不愿意跟她搭伙,反倒是别组的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地跑来教她,这男的就是杨光。男人之所以觉得纯情的女生好骗,就是因为英雄救美这招总是屡试不爽,在英雄面前,再有思想的美人也变成了“阿甘”(《阿甘正传》的主人公),让干嘛干嘛,还执着地相信一切都是美好真诚的。吴嘉琪是单纯的,单纯的近义词就是孤单和愚蠢,所以她也变成了阿甘,一心一意对杨光好。虽然杨光是中专学历,但她觉得英雄不问出身;虽然杨光说话市侩,但她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当年还不是被人叫做地痞流氓?就算杨光没什么本事,家庭条件也不好,吴嘉琪都觉得那些不重要,她甚至认为正是因为那样的家庭耽误了他,所以她要给他更多更好地关心,她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别看杨光没文化,没素质,要啥啥没有的。可是他嘴甜,好捣鼓,一张小白脸上天生一对“桃花眼”,没事就惹出个桃色事件,每次都气得吴嘉琪大闹分手,杨光是个没能耐的人,却偏偏喜欢攀高枝,就愿意找有文化有气质的女孩,人家姑娘跟他没个把月,就摸清了他的底牌,转脸甩了他就去找别人了,他最后总是灰头土脸地跑回来哄吴嘉琪。初恋总是最难割舍的,吴嘉琪没法拒绝杨光,可又总觉得心里不平衡,老觉得有什么堵在心里——难受、郁闷。为了治疗抑郁,她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心理学家说:“维持好一段婚姻生活,要学会谅解对方的出轨,如果对方真诚坦白地向你道歉,你就应该更宽容对待。”吴嘉琪久病成医,已经练就得可以不计较杨光过去对自己的一次次背叛,她想既然自己是爱他的,就该接受那些过去,那都是他对爱不够了解。后来吴嘉琪又想,反正他最后还是得回来找我,这年头找个好男人就像中500万的彩票那么难,换个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有个人在身边,总比没有好。这就好比女人的吹风机,与其买个新的,时刻提防着它哪里出问题,不如凑合着用原来的,一来有了感情,二来也有了心理准备,再坏也知道哪出问题了,偶尔有点小毛病,收拾收拾还能用。苏然每次恨不得把吴嘉琪的脑袋拔下来清洗一下,怎么就这么没志气,非跟这种下里巴人好呢?

  吴嘉琪和杨光分分合合地在一起,竟然也度过了五年多,别人一听她和男友交往快五年了,都羡慕吴嘉琪的爱情生活,其实个中的苦涩也只有家人和几个好姐妹最了解。

  也许是大家都成熟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杨光的父母都觉得吴嘉琪这个准儿媳妇不错,天天嘟囔着让杨光对人家姑娘好点,距离上一次分手大概有七八个月的时间了,杨光比以前老实了许多,不再背着吴嘉琪小声讲电话,偶尔打不通电话找不到他人的情况也几乎没有了。有一天晚上,杨光躺在床上,搂着吴嘉琪喃喃地说:“不找了,漂亮的姑娘多得是,还能都归我?我妈说得对,有钱还是给自己老婆花吧。”吴嘉琪心里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嘴上却还是挺开心地斗嘴道:“谁是你老婆,你还没跟我求婚呢?”

  “你们俩打算以后怎么过呀?住哪?”老贺是个现实的人,结婚自然是要讨论怎么过日子的。

  “住他家呀!”吴嘉琪想都没想就说出来。

  “他家,怎么住呀!”孙新新这回跳脚了。杨光家里那点儿事,从吴嘉琪嘴里就没隐瞒过,很多年以后,吴嘉琪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没那么彻底地把杨光和他的家庭真实残酷地曝光在朋友面前,他们的结局会怎样?不过那是后话了。此时,大家都在为吴嘉琪发愁,这一家四口人的将来怎么过呀?杨光爸和杨光一样花心,做了许多对不住杨光妈的事情,两人感情不合,吵了很久,又舍不得离婚。绑在一起过日子,却又要分床分房睡,两室一厅的房子,三人一人一间,平时都是杨光当“厅长”,吴嘉琪周末一去,杨光的老父亲就要睡客厅,头就在小夫妻俩的窗口下,吴嘉琪晚上起夜还要穿过老公公的头顶,虽然后来在客厅装了个窗帘,但是想想也别扭呀。以前杨光妈还嚷着等他们结婚了,她就放心儿子了,可以安心地离婚搬出去租房住,可是现在却没了动静。

  “他们还离不离了?”苏然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老贺舌头碰着上牙床龇吧了一下,白了她一眼。

  “唉,估计是不离了,要真离了,倒也省心了。”话虽这么说,吴嘉琪到底还是心疼杨光的,别管没了爹还是没了娘,都是个不完整的家,到了那天,吴嘉琪还真舍不得杨光难过。“其实,我一直想让他住我家,不过我爸妈不喜欢他,他也知道,他是死活也不会去住的。”

  “算他还有点骨气,没想着占你家的房子,”苏然总算语气缓和点了,可没过半秒钟,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也没他家这样的,小夫妻俩新婚生活的,老公公趴在窗根儿底下听话,说出去,多难听呀!”

  孙新新听了哈哈大笑,吴嘉琪坐在那直翻白眼,老贺坐到苏然身边捅捅她,此刻他恨不得把苏然这张嘴拿针线给缝个结结实实的。

  “这结婚嘛,就是得互相迁就点,不光要迁就对方,也要迁就他的家庭。摊上那么个家庭,也不是他想的,他何尝不想给你个好日子过?”还是老贺说话中肯,听得吴嘉琪连连点头。

  “他是真心实意想跟你结婚吗?你们讨论过婚后的生活吗?”平时在他们面前大大咧咧惯了的孙新新突然一本正经地问起来。

  “没讨论过这个,其实——他都没跟我求过婚,就是双方家长都催着想把事情定下来,那就定个时间聊聊呗。”吴嘉琪耸耸肩,好像结不结婚都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那叫什么结婚呀,你们都没有想过要结婚,为什么结婚,那……那到底干嘛要结婚?”孙新新有些被自己的问题搞晕了。

  和孙新新一样困扰,吴嘉琪也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个合法的证书,两个人可以合法地在一起?难道没有证书两个人在一起就违法不成?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到哪都凭证件的时代了,不违法即是合法。像老人们的想法那样,结了婚就是板上钉了钉,一切尘埃落定?现在离婚的人比结婚的人还多,吴嘉琪前几天才刚刚交完一个同事的结婚份子钱,那边前几年结婚最近办离婚的同事,没几天就来通知她参加婚礼,二婚也得出份子呀?吴嘉琪暗自骂道:你再结几次婚,我这份子钱可是赔本赚吆喝了。越想就越觉得烦,两个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

  “婚还是要结的,有法律的约束,总有一份责任在提醒着双方。”苏然此时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结婚好呀,人总要结婚的,不结婚像什么样子?

  “当爱情变成责任时,爱情的纯粹性也被慢慢消磨了,有一天婚姻生活里只剩责任没有爱情,那将是多可悲的事情。”孙新新俨然变成了扫除卫道者的战士。与其靠一份责任维系感情,不如好聚好散,相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落得个自由自在。

  “那还像话吗?人不是动物,活在社会上,就要有责任感,就要尽自己应尽的义务,既然选择跟一个人在一起,就选择了对这个人的一切负责任,婚姻是神圣的,是彼此对对方的承诺,承诺彼此的感情与责任。当有人违背了这个承诺,就会受到法律和道德的谴责,受到惩罚。”苏然一双细嫩地小手也攥紧了拳头,一副誓死捍卫真理的样子。

  “承诺是空气,抓不着也看不见,合同上的签字画押都能当成一张废纸,婚姻的证书无非是另一种装饰了的废纸,就算是法院判了你获得赔偿,但是执行起来有多难?经济上的合同尚且如此,何况感情的损失以什么来计算呢?怎样赔偿才算合理?在这个离婚都当正常的时代,谁会来谴责背叛,被嘲笑的只有那些背着——离婚——字样的女人,如此说来,不如做个眼光高的剩女,起码还留得个清高的名声。”孙新新此时完全化身成了新时代独身女性的代言人。

  吴嘉琪此刻已经完全陷入到假想的天平上,她不停地跳跃在天平两端的盘子里,一会站在孙新新的盘子里拍拍手,一会又到苏然的盘子中张望张望。

  “好了好了,人家两人结婚,你们两在这掰扯什么?”老贺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问吴嘉琪:“他家打算怎么办呀?”这个话题转得快,争论的两人果然同时消停了。

  “不知道!”吴嘉琪摇摇头。

  “他家没说打算出多少钱?”老贺怕自己问得不够清楚,特意把问题具体化了。

  “没说。”吴嘉琪还是摇头。

  “还办事吗?”苏然也过来问。

  “本来我说婚礼和请客都不办了,省事。不过他家说亲戚和朋友要请的,还是会办几桌吧,只是婚礼不办了”吴嘉琪说。

  “干嘛不办事?便宜他家了。”孙新新插嘴说。

  “她妈天天跟我抱怨没钱,还得借钱的。我能说什么?我俩又没钱的,况且我也懒得办,我怕麻烦,你知道我这人就烦人多,看着就闹腾。”吴嘉琪说。

  “你俩这么多年就没攒下点钱?”孙新新问。

  “我们俩都是‘痛经宝’的弟妹,一个是月月扔,一个是月月光,一直就没想过结婚的事,也没想过要攒钱。现在突然说要结婚,哪找钱去呀?”吴嘉琪摊开两只手。

  “她妈也够能装蒜的,结婚还得借钱办,嫁过去先背了一身债?亏她想得出来!”苏然嗤之以鼻道。苏然看不上杨光,连带着也对杨光妈没好感,“这男方家里出钱办事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家里有儿子的,父母都在孩子上初中就开始给儿子攒钱娶媳妇了,谁家办事还拿不出个五六十万的?现在他们家没房没车的,连个像样的婚礼都办不了?骗傻子也要有个限度吧!”

  看吴嘉琪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苏然语气缓和了点:“婚纱照总要照的吧?戒指总要买的吧?”

  “嗯。”

  “这些打算花多少钱呀?”

  “不知道。”

  “去蜜月吗?”

  “嗯。”

  “去哪呀?”

  “不知道!”

  苏然一个劲地抬眼看天花板,她决定停止这种无聊的对话。

  “合着他们家什么也没跟你商量呀?”孙新新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

  “他家一直说听我的,又总嚷着没钱,我哪知道到底怎么着呀!”吴嘉琪还抱怨委屈了,“问杨光吧,他什么也不说。我也懒得问了,过几天他们去我们家提亲,让我爸妈和他们商量去吧!”

  “这是你俩结婚,还是你们爸妈结婚呀?”孙新新也快去看天花板了。

  “我们俩都没钱,他妈存款在手,大权在握的,我们说什么还不得听她的!”

  “你想要什么,跟她妈说呀!”孙新新听着都着急了,恨不得自己列个名单,要吴嘉琪直接交过去。

  “我张口要东西,那多不合适,好像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多计较,跟杨光说什么,他都嗯嗯嗯,也不知道他跟没跟他妈说。”吴嘉琪嘟囔着。

  这人怎么能活得这么窝囊呢?孙新新彻底绝望了,陪着苏然一起数天花板上的飞虫去了。看到冷场了,老贺没话找话地说:“结婚好呀,呵呵,早点结婚,早点要个孩子,以后咱们两家可以配亲家。”

  望着天花板数飞虫的苏然突然开口道:“别,他们家孩子——遗传基因有问题!”

  (二)

  像例行公事似的,吴嘉琪每周五晚上到杨光家报到,他们两家都在城西,吴嘉琪的单位离家不过三站地,杨光的单位却在城东头,坐完地铁还要换公交,每天上下班耗在路上的时间就五个小时,杨光为了错过下班高峰,经常晚走一个小时,在单位上网聊聊天,听听歌。偶尔赶上工作日的晚上,吴嘉琪耐不住寂寞想杨光了,打电话叫他到她家住,杨光不是推说他要洗澡,没有换洗的衣服;就是说从她家上班不方便。“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吴嘉琪小女人似地撒娇问。杨光说:那你来找我吧。杨光十点多到家,从来不觉得十点多叫晚,也没想过吴嘉琪一个姑娘家家的大半夜出门,家里人多担心。吴嘉琪的妈每次都为了这事生气,埋怨女儿没找个会疼人儿的姑爷。

  吴嘉琪的妈平时总会买很多零食放在家里,吴嘉琪自己想不起来吃,可是每次一去找杨光,她总会从家里大包小包地拎上几袋子东西,只要和杨光在一起,她就特爱吃零食,她嘴上说:“两人没事干嘛呀,就吃呗”。其实心里想着:只要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干什么都好,吃,当然是更开心的了。其实她自己也吃不了几口,都放那给杨光当饭补了。杨光的母亲有时忙工作,没法回家做饭,家里的冰箱堆满了从单位偷偷带回来的盒饭。没办法,清水衙门没油水,就是单位一有活动会定好多盒饭,可是最后来的人不多,盒饭坏了也是倒掉,谁爱拿走谁就可以拿走,这便宜能占还是要占的,杨光妈这点绝对不落人后。

  杨光一家三口,一人一个脾气,可是贪小便宜的毛病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吴嘉琪总是看不上他家这点。吴嘉琪的父亲是个党员,做人一板一眼,在厂里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连公家的洗澡水都没用过。吴嘉琪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占人家一丁点便宜,占小便宜吃大亏。对人要真心付出,不求回报,你对我一百分的好,我拿二百分回报你,你要给我送头猪,我定要还给你两头猪不可。为了避免送来送去的麻烦,吴嘉琪干脆给自己定了个处世原则,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用对我太好,我也绝对不求人,不占谁的光。

  “缺心眼!装清高!”杨光每次都骂吴嘉琪,“这年头到处都是装着大尾巴的白眼狼,你不占便宜,有得是人占!”为了哄杨光开心,吴嘉琪有时和杨光逛超市,也会装作占了大便宜一样,恬不知耻地跟他去吃那些漂亮的促销小姐盘子里的试尝品。杨光别的本事没有,装腔作势的本事大得很,每次试吃完,都一本正经地问吴嘉琪:“好吃吗?”吴嘉琪傻乎乎地说:“挺好吃的呀!”杨光立马款爷儿似地对促销小姐说:“给我来两包”,看着促销小姐感激涕零地把东西交到杨光手里,吴嘉琪诧异地看着他,忍到转过弯去,才低声跟他说:“我可没带那么多钱呀,不是说好了只逛不买的吗?”杨光把东西扔到一边的架子上,斜了她一眼:“我说买了吗?”

  他们的不和谐就像狗儿藏起的骨头棒,表面上看来没什么,仔细找就能翻出一堆藏在各个角落里。比如:除了日本的**女郎,杨光只看国产片,尤其喜欢看无厘头的喜剧和血腥的打斗片,越暴力越过瘾他越喜欢;而吴嘉琪只喜欢看文艺片,特别是小资们谈论的那种非商业化电影,最好别是国产货,国外的商业大片偶尔也喜欢看,记得有一次杨光从网上找了个玩游戏挣电影票的网站,搞了两张免费票,美国FBI的间谍反恐大戏,吴嘉琪看得心惊肉跳,看完才发现杨光早就跑去找周公聊天了,他手上免费赠送的奶茶洒了一身,还浑然不醒呢。杨光不爱看书,却经常喜欢看时尚杂志,看漂亮女孩和流行时尚,当然偶尔他也看书,如果日本漫画也可以称为书的话;吴嘉琪是经常看书的,每周都会在网上书店定几本书,不是国内的名家大作,就是外国文艺,杂志也看,只看文学类杂志,从来视时尚杂志为垃圾。再比如:杨光喜欢类似上海、**这般大都市,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吴嘉琪则喜欢海边安静的小渔村,最好是那种没被开发破坏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找个靠近海的温暖城市生活,一定要人少的地方。平时周末出个门,看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她就开始头晕眼花,作呕吐状,他则是哪人多拉着她往哪钻,眼睛还不住地给过往的美女作体检。在吃上他们也表现出不和谐,他最爱吃红烧肉,认为世界上没有比猪身上的肉更香的东西了,不吃海鲜,不吃火锅;而她怕胖,不爱吃猪肉,最爱吃的是海鲜和火锅,属于那种站在“呷哺呷哺”门口就走不动道的人,自打跟他在一起,去火锅店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了。

  当然,他们的不和谐还表现在做完那种事情以后,他已经困得不行了,可她却总是兴致勃勃地拉他说话。

  “唉,咱们在相识纪念日那天领证吧!”多有纪念意义,527,我爱妻,简直是爱情大告白,吴嘉琪从两人确定恋爱关系那天,就开始算计要在这天完成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了。

  “嗯嗯。”杨光支吾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说定了呀!你确定你听见了吗?回答我一句完整的话!”吴嘉琪太了解杨光了,一说到结婚的事,他所有打马虎眼的招式全使出来了。她必须要让他和自己统一战线,才能使他去说服他那个爱帮人决定事情的妈。

  “确定,527领证。”杨光充满无奈地给了她一句完整的答复。吴嘉琪笑咪咪地拍了拍杨光的头,满意地说:“乖啦,睡吧!”

  (三)

  “你怎么想起陪我来上课了?”苏然躲在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后面悄声地对吴嘉琪问。

  苏然在这间学校学习营养师的课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还是老贺鼓励她来学的。她本来在家整日地无所事事,除了上网玩游戏,就是看电视睡觉,家务活有个阿姨搭理,苏然只负责每天的晚饭,因为老贺喜欢吃她做的饭。老贺觉得苏然还年轻,应该多学点东西,不该把时间就这么荒废下去,于是根据她的兴趣特长帮她报了这个课程。这天下午刚上课,吴嘉琪突然打电话给她,说是也想过来听听。

  “我也想当个全职太太。”临桌的吴嘉琪也同样躲在自己的笔记本后面悄声地答道。

  “你呀,别做梦了,就你那穷鬼老公,不让你养着就不错啦!”苏然对吴嘉琪做了个鬼脸。

  吴嘉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前面讲课的老师“咳咳”清了两声嗓子,以示提醒。两人一缩脖,压得更低了。苏然指了指笔记本,两人就跑到网上聊了起来。

  苏然:“这堂理论课没意思,呆会儿咱俩去听高老师的课,比较有趣。”

  吴嘉琪:“高老师?就你说挺帅的那个?”

  苏然:“是呀,人挺好的,特热情,不如我给你介绍介绍,你甩了杨光跟他得了。”

  吴嘉琪:“人家是只对你好吧?要不你甩了老贺跟他?”

  苏然:“去死!”

  两人正聊得起劲,孟菲那个做着鬼脸表情的头像亮了起来,“Hello,mybaby,想我了吗?”孟菲把她俩拉进了三人对话,还发了个大大的红唇印。

  “你这厮,还想起我们来呀?一失恋就往外跑,什么时候回来?你再不回来,吴嘉琪就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了!”苏然发了个暴打的表情,吴嘉琪怎么看那个被锤子砸的小人都像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受人欺负的小媳妇。

  “哈哈,她不是早就倒贴给杨家当二十四孝儿媳妇去了吗?”孟菲损起吴嘉琪来也是没口德的。

  唉,吴嘉琪心想,我是在姐妹中翻不了身了。

  “你终于决定了?还是嫁给他了?”孟菲也不太喜欢杨光,她总对吴嘉琪说,天涯何处无贱草,你何必单恋他杨光一根葱?

  吴嘉琪:“都这岁数了,也该结了。再说,他现在表现也不错啦!”

  苏然:“我呸!还不错呢?你知道上次人家杨光说什么?说要不先领证再去她家提亲商量结婚的事,亏他想得出来!”

  “那是他妈的意思,不是他说的。”吴嘉琪赶紧帮杨光解释,这种时候,稍微一点火星,几个姐妹就能把杨光烧成炭木。都说众口铄金,几个女人的一张嘴,都能融化金条了,别说杨光那块木头了。

  “他不也说他那些兄弟都这样吗?也不看看他那些兄弟都娶的什么样的人,不是长得太愁嫁的,就是外地来骗吃骗住骗户口的。”苏然他妈是媒人专业户,好多外地的亲戚朋友都托她妈给找个北京户口的,在她眼里,甭管男的女的,都想着法地混进北京来。

  “外地媳妇挺好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孟菲到处跑,朋友满天下,在她眼里没有本地人外地人区分。

  “所以呀,北京那些啃老的爷们,没什么本事,整天都像马勺上的苍蝇——混饭吃,家里又没太多子儿的,娶个外地媳妇,这边也不办事,请人吃个饭,收回份子钱,省点钱到农村办个酒席完事了。咱们余大小姐倒好,还不如外地小媳妇呢,人家起码回家还能风光地办个酒席,她呢,只能落个不办事干敛财的骂名。”苏然心疼吴嘉琪,讲话也不客气,直接给她点明杨光家这么办事的后果。

  “唉,我是真怕麻烦,与其做面子给那些婚庆公司赚钱,不如让大家吃得好点,我们俩省下钱来,也可以到国外玩玩。”吴嘉琪一直以为结婚就是两人的事,从来就没想过有这么多麻烦的事。

  “算了,不说这个了,一说我就来气!”苏然觉得自己最近都苍老了许多,肾上腺分泌太多。她问孟菲:“你这厮,什么时候回来?”

  “能赶上我结婚吧?”吴嘉琪一看苏然转话题了,立马精神起来。

  “我下个月回来!还会给你们带回一个Surprise!”孟菲发了个呲着大白牙笑的鬼脸。

  “Surprise?”吴嘉琪不用打问号也大概猜到是什么了,孟菲从非洲那穷人地儿旅行回来,能带什么惊喜?

  苏然一向善于出格言:“希望是阳光,不是艾滋病!”

  (四)

  营养烹饪课上,吴嘉琪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高老师。这个男人身穿白色制服,年近四十,身材中等,虽然皮肤保养得不错,但眼角还是遮掩不住地爬上了些许皱纹,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吸引力,他笑起来的样子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吴嘉琪觉得这男人眉宇间,有些歌坛常青树刘大天王的味道。怪不得那些小姑娘们都喜欢围着他,高老师长、高老师短的。

  吴嘉琪和苏然没有像那些小姑娘们围在附近,而是站在较远的地方注视他,“他还真受欢迎呢!”吴嘉琪说。

  苏然说:“他可是很厉害的人物,他是中国食品协会特聘的IARI客座教授。”

  “什么是IARI?”吴嘉琪第一次听说这词。

  “IARI是国际认证与注册协会的简称,他们颁发的国际注册营养师资格证书,是国际通用的,含金量相当的高,而高老师就是这方面的专家级的专家。”苏然解释道。

  “哇塞,金领人士呀!”吴嘉琪称赞道。

  “最厉害的,他还是钻石俱乐部的老王呢,排行第五。呵呵。”苏然朝着高老师站的方向挑了挑眉。

  “啊?他还真单身呀?”吴嘉琪颇为吃惊:“都这么大岁数了,找不到老婆吗?”

  “什么呀!人家是醉心于工作和研究,没空谈恋爱。”苏然好像很了解高老师似的。

  “那他正好和孙新新配一对呀,两个工作狂,哈哈,你应该撮合撮合他们俩。”吴嘉琪笑着说。

  “他应该不喜欢孙新新那一型的。”苏然说完,就开始低头摆弄起案子上的食材了。吴嘉琪看她不说什么了,便也低头开始研究起面前的那条黑鲶鱼。还没等吴嘉琪的那条鲶鱼处理完,苏然突然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嘴巴,吴嘉琪正想问她怎么了,苏然却一头冲出了教室,急急地跑进了隔壁的女厕所。

  “你没事吧?”吴嘉琪关切地跟了进来,看到苏然蹲在马桶边上大吐特吐,赶忙跑过去拍拍她的背。

  苏然好不容易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她喘着粗气转过头来,脸上却带着胜利般得喜悦。

  “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吧?”吴嘉琪担忧地说。

  “我应该是有了。”苏然虚弱地笑着。

  “有什么了?”吴嘉琪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子!”

  “真的假的?我也经常吐,可能是肠胃不好。”

  “我又不像你乱吃东西,”苏然刚回复点力气就开始杠头了,“我有两个月都没来那个了。”

  “我也经常不稳定的,你怎么就那么确定?”

  “我一向都很准时,我这次肯定是有了,我百分之百的确定!”苏然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兴奋。

  吴嘉琪扶着苏然往外走,“看来老贺这次是赖不掉了,不想结婚也得结了。”

  “我还套不住他?小样!”苏然得意洋洋地说。

  走出厕所,迎面就看到高老师端了一个杯子等在门口,“怎么了?没事吧?”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望着苏然,吴嘉琪隐约之间感到什么东西正在滋长着。

  (五)

  当杨光和他爸一人抱着一大箱饮料,杨光妈一手一个点心匣子出现在吴嘉琪家里的时候,吴嘉琪还赖在床上打呼噜流口水呢。

  “她单位的事,老板催得急,昨天她赶着写到大半夜。”吴嘉琪的妈要面子,哪有提亲来的丈母娘看到儿媳妇睡懒觉的,赶紧给女儿找个台阶下。

  “没事,让她多睡会。是我们来早了。”别看杨光妈过日子算计,气质绝对不输人,她今天穿了身正装,脸上还化了妆,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上层阶级的贵妇。

  “这个该死的家伙,昨天说好了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的!怎么也没打电话就来了。”吴嘉琪一边急匆匆地穿着衣服,一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早就想来看你们了,一直也没机会的。呵呵,这两孩子在一起也这么长时间了,我早就想让他们把事办了,咱们做家长的心里也就踏实了。”杨光妈人长得漂亮,嘴也跟抹了蜜似的。

  “谁说不是呢,她爸也老是问她俩的事。”吴嘉琪的妈热情地张罗未来亲家落座。

  吴嘉琪看了眼昨天晚上准备出来的衣服,昨天还是大晴天,她特意准备的衣服有点单薄,今天天空不做脸,来了个**天,她暗骂自己没经验,也不知道看看天气预报,于是用了最短的时间从一堆待换洗的衣服里挑出一件还算干净没异味的穿起来。

  “睡够了?”当吴嘉琪开个门缝伸头探脑地往外张望时,坐在家长圈里百无聊赖的杨光看到她,笑嘻嘻地起身朝她走过来。

  “不是让你给我打电话,叫我起来吗?”吴嘉琪边理头发,边忿忿地低声质问他。

  “我给忘了!”杨光耸耸肩,表示这没什么。直到很多天过去后,吴嘉琪才知道杨家为什么那么早就来提亲,是因为杨光的爸爸跟人约了吃饭,本来不想来的,他妈要脸面,说提亲这种事怎么能我一人去呢。大早上两人就吵了半天,执拗不过,他爸勉强同意来,但是中午之前必须走。

  “真不知道你整天记着什么?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吴嘉琪黑着脸走出自己的卧室,在看到杨光妈那张笑开了花的脸时,吴嘉琪已经换上了温柔谦恭的微笑。

  “你看人家都来了,赶紧刷牙洗脸,陪你叔叔阿姨聊聊天!”看着站在那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干嘛的女儿,吴嘉琪妈赶紧命令道。

  吴嘉琪平时上班快迟到了,都没有这么手脚麻利过,在卫生间她用了生平记录中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刷牙、洗脸、扑粉、化妆的全过程。再出来时,已然是端庄娴雅的未婚新媳妇状,只是衣服上的几处褶皱,好像躲在角落里窃笑的观众。

  双方的家长你来我往,东拉西扯,谁也不先提结婚的事。杨光爸不时瞄下墙上的挂钟,也不好意思催促;吴嘉琪起来晚,没赶上早饭,这会饿得有点发慌,看看表,吃早饭晚点,吃午饭早点,这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她偷偷在桌下按按肚子,猛灌茶水。吴嘉琪的妈心疼女儿,于是起身张罗着准备吃的,杨光妈说:“不急不急,先别忙活了”。杨光爸白了老婆一眼,跟着吴嘉琪的妈进了厨房帮忙准备。

  “没事,我这都是半成品,一加热就行了。”吴嘉琪的妈把杨光爸往外推,心里暗暗庆幸,亏得昨天把一些复杂的菜先加工了一番,要不还真被他们这突然地早到打个措手不及。

  饭菜上了桌,大家各就其位,长方形餐桌上,吴嘉琪的妈挨着杨光妈,杨光和他爸坐一边,吴嘉琪和吴嘉琪的爸各坐两边。看着身边的杨光爸,吴嘉琪暗骂杨光,怎么不坐在自己边上,有什么问题也好暗地里掐他一下,提醒提醒他。她蔫不出溜地扫了一眼桌子底下,想用目测距离看看自己能不能踢到杨光,低头一看,好家伙,下面全是腿,只好作罢。

  吴嘉琪的妈心疼女儿,先夹了个鸡腿放在吴嘉琪碗里,说:“闺女坐边上,够不着”。细心的吴嘉琪赶紧把手边的半个猪手夹给杨光爸,说“叔叔喝酒,就爱吃这个”;一边又把杨光爸面前的芥兰端起来探身往杨光妈碗里拨,说:“阿姨爱吃素菜”。

  忙活完,吴嘉琪看了眼杨光,她想:礼尚往来,你也该给我爸妈夹夹菜吧。杨光大剌剌地夹起他妈面前的鸡腿放进自己碗里,吃起来,全然没注意吴嘉琪的眼神,气得吴嘉琪直想歪嘴。

  杨光妈是多精明的人,大家看不到桌子底下,她已经悄悄伸腿、精确无误地踢了下对面的儿子,杨光抬眼跟他妈对视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嘴里嚼着一口肉,含含糊糊地对吴嘉琪爸说:“叔叔,您吃什么?我帮您夹。”

  吴嘉琪的爸嘴角微扯,客气地说:“不用,不用,我都够得着。”

  杨光爸惦记中午的约会,无心吃饭,看大家都不先开口提结婚的事,只好自己起头了,他拿起酒杯来敬了吴嘉琪的爸一杯,对上酒杯就像套上了磁儿,说起话来也亲切了许多。

  “这两孩子还真挺好的,也这么长时间了,要不咱们看看哪天合适,让他们先把证领了。”吴嘉琪听杨光爸这一开口,眉头就不由自主地往一块赶,老杨家这是想将先领证再谈事的思想路线贯彻到底呀。她看看右手边上自己的妈,想起之前跟她提到,杨光家想先把证领了再提亲的事,她妈跳着脚就骂,没办过事也该问问人家怎么办的吧,哪有什么都不讲,就把人家闺女娶走了的,这还像话吗?这是办人事吗?他们家懂不懂规矩?

  其实这真不能怪杨光家,杨光身边的几个兄弟、邻居家孩子结婚全走这一套路,都是先领证,过个半年一年的再补办事。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娶的外地媳妇。北京的房价是天价,租房的钱也不少,外地的小姑娘为了省下昂贵的租房钱,早就搬到男友家住了,领个证还有了保证,反正早晚要给外地家里一个交代,怎么也得回去办事的。其他一些也是男女朋友家住得远,女方干脆先搬到男方家过起了同居生活,同居在一起,家里自然就当女儿已经嫁过去了,巴不得赶紧把证领了踏实。

  偏偏杨光和吴嘉琪家很近,几站地就到了,都不用换乘车。所以虽然吴嘉琪经常会住在杨光家,但是吴嘉琪的妈从来没当自己女儿已经是人家的了,她还是要为女儿确保安全和争取最大的利益。

  “领证简单,让他俩选个日子就行了,关键还是之前的准备和怎么请客办事。”吴嘉琪的妈特意把“之前”和“准备”两个词组加重了语气,暗示对方你们来谈的是怎么给我们准备。

  “他们俩都说不办了,怕麻烦!”杨光妈多精明,能推的事绝不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还是要请家里人吃顿饭的。”吴嘉琪的爸开口了。

  “对对,我们也这么说,也别弄那么多,就亲戚朋友的请几桌就行了。”杨光妈赶紧接着说,“您看,您这边大概要请几桌呀?”

  这一来,吴嘉琪爸妈虽然都有不少朋友同事,但都不深交,只看重家里的亲戚。二来,吴嘉琪也怕麻烦,觉得自己结婚用不着找那些自己不认识的人,所以特意交代除了家里的亲戚和自己的几个朋友,其他谁也不请。吴嘉琪的爸妈虽然觉得有点吃亏,不过既然是孩子的事,就让孩子来决定吧。所以吴嘉琪的爸按照之前和吴嘉琪讲好的说:“我家这边一桌就够了”,指了指吴嘉琪的妈说:“她们家人多,怎么也得两桌了”,然后转头看看吴嘉琪,吴嘉琪立马接口过来:“我的朋友再单请就好了。”

  吴嘉琪之前就跟几个结婚没办事的同事打听过经验了,人家就是分着请客:朋友和亲戚分开了请,也不多叫,吃得都是家常菜,找个有包间的还可以免费唱卡拉OK,省了喜宴的包桌费,还跟每批人都说没办事,就请这一桌,对方听了都觉得自己挺受重视。吴嘉琪觉得这主意简直太棒了,恨不得把自家人和杨光家的人全都分开请,这样杨光家的人就不会看出吴嘉琪家的亲戚和吴嘉琪的朋友有多不喜欢杨光了。吴嘉琪还想,请自家亲戚和朋友的时候一定要请最贵的,王府饭店那种级别的,就算不办事咱也不能让亲戚和朋友们挑出什么理儿来。吴嘉琪甚至想,他家要怕花钱,请自家人的钱我自己掏了。

  “凭什么呀?他们家娶媳妇,凭什么我们掏钱!”吴嘉琪的妈暗骂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赔钱货,总是替别人家着想。“你那些朋友可以单请,亲戚怎么也得跟他们家一起请。”吴嘉琪的妈没容吴嘉琪多想就否了她的想法,没有办事吴嘉琪的妈就觉得挺亏待自己女儿的了,这还得分批请客,听着都累。

  “我们家这边的亲戚也不多,”杨光妈顿了顿,装作很随意地接着说:“就是有一些老朋友,不请说不过去,也不多,就十来桌吧。”

  吴嘉琪的妈当场白了一眼女儿,意思很明确地问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你当初不是和杨光说好了吗,不叫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吴嘉琪立马把这疑问的目光转给了杨光,所幸这回杨光还算明白,赶紧对他妈说:“叫那么多人干嘛,我又不认识他们的?”

  杨光妈立刻沉着脸叱道:“你懂什么?这都是礼尚往来,人家孩子办事,我们也得给人家掏钱,你不办事,也得请吃个饭,让人家有个机会给你还礼吧?”

  杨光一向没主见,听他妈一说,顿时闭嘴不说话了,也不敢侧头去看吴嘉琪拉起来的脸了。

  吴嘉琪心里琢磨,原本打算杨光家亲戚少,也就两桌,加上自家亲戚三桌,不过五桌,现在可倒好,一下弄出个十来桌,凭吴嘉琪对杨光妈地了解,他妈说十来桌肯定也是往少了说的,加上自家的三桌,怎么算也快二十桌了。请来二十桌的人自然不会吃得太贵,又不办事闹腾闹腾,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笑话,说是没钱办事,又想敛财嘛。吴嘉琪当时脸就沉下来了。

  拉起脸的不仅是吴嘉琪,吴嘉琪的妈也拉了张黑脸,吴嘉琪的妈心想:你家要还礼,我家就不用了?我们帮你家省钱,你们倒不客气。整天嚷着没钱的,还请那么多人,这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就算收份子赚钱了,也是你家赚,跟我们又没有关系。可是你家请来十多桌人,我家这边就三桌,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家没人了吗?不行,我也要多叫人。可是吴嘉琪的爸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这可怎么改呢?吴嘉琪的妈拉着脸闷头思考着。

  这边杨光妈已经初战告捷地继续下个议题了:“等领了证,就让他们俩出去玩玩。”

  吴嘉琪看着杨光妈的脸,读着她心里的潜台词:不领证,别想拿钱出去玩。

  吴嘉琪爸吃了先说话的亏,这次学乖了,给自己留了个退路,他说:“孩子们想去哪,就听他们的吧。”

  “去上海!”杨光从小到大没出过北京城,好不容易之前单位派他出差去了趟上海,心心念着要带吴嘉琪去上海玩。

  看吴嘉琪的爸脸色不太对劲,杨光妈马上喝斥儿子:“上海?什么时候想去都行!”然后转头谄媚地对吴嘉琪的爸笑着说:“别听他的,净乱说,就这么一次结婚,怎么也得去趟远点的地方呀!”

  吴嘉琪的爸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舒坦点了,看他脸色缓和了些,杨光妈接着说:“我知道嘉琪喜欢海边,我说让他们到海南、三亚玩玩去。”

  吴嘉琪的爸坐不住了,越想越觉得女儿嫁得太吃亏了,吴嘉琪的爸好歹也是一个厂的领导,身边的同事、朋友家的孩子结婚,有房有车不说,体面的婚礼、国外游的蜜月哪个少得了?再看看自己的闺女,这是什么待遇?没房没车,又不办事,连蜜月都不出个国境边的,那还说得过去吗?一向不好争持的他,也忍不住开口帮女儿争取利益了:“现在去国外玩一趟也不用太多钱,是不是?趁着年轻还是让他们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市面好。”

  “去国外还得给小费,语言又不通的,丢了怎么办?”杨光这次完全站在他妈的立场上。他倒不是故意跟吴家唱反调,只是他身边的朋友、附近相识的邻居家庭收入水平都跟他家差不多,别人结婚大办,剩下的钱就在国内游,去趟海南三亚的就算奢侈了,人家好面子,不愿意说自己省钱,就开玩笑地以“收小费和语言不通”为借口,杨光没文化,也不细琢磨,就把这话当真了。

  “那能花多少钱!全程又都有导游跟着的。现在去趟新马泰,也跟去海南、三亚差不多钱。”吴嘉琪的爸语气严肃,表情已渐露鄙夷。

  “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玩玩的,我们能帮的也会帮衬你们的。”看他家如此吝啬,吴嘉琪的妈也有点急了,这时不是考虑谁家出钱的问题了,女儿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妈的想让女儿风光风光没遗憾地嫁出去。

  吴嘉琪看着自己的爸妈这么帮自己争取权益,甚至有点委曲求全,眼泪差点没流出来。看这架势,杨光妈赶紧说:“对对,那就去新马泰吧。”也没等别人再说什么,她就继续下个议题:“您说这领证和请客的时间……”

  吴嘉琪也不等他爸开口了,她说:“5月27号,我们俩都说定了。”

  杨光妈赶紧问:“农历是几号?”

  吴嘉琪不知道,杨光妈赶紧翻看自己的手机,吴嘉琪的爸也回身翻看墙上的月历盘。

  “呦,是个单日子,不好,5月10号吧,阳历阴历都是双日子,过两天我再找人算算吉不吉利!”杨光妈不由分说地定下了日子。

  吴嘉琪就差没拍桌子质问杨光,这到底是谁结婚了。杨光妈不知道那日子对吴嘉琪来说多有意义,吴嘉琪不怪她,可是你杨光应该很清楚呀,不是已经说好的事情吗?吴嘉琪心说:我什么都没要求你,就这一个要求,我就想在这个对彼此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里结婚,难道这都不行吗?她眼光犀利地直视杨光,杨光不想违背母亲意愿,没敢转头去看吴嘉琪。

  “这请客的日子定了,那什么时候领证?”杨光妈似乎没看到吴嘉琪的表情,还继续问。

  “一天都办了呗!”吴嘉琪想的就是当天领证,当天吃饭,一次完事。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哪忙得过来,还是先把证领了再请客吧。”杨光妈这么一说,吴嘉琪就明白了,这结婚证没拿到手,杨光妈是不会轻易出一分钱的。

  吴嘉琪忽然觉得,这次提亲就像两个老太太去菜市场买菜,发现砧板上有拍卖的廉价肥肉,看着就起腻,不要又可惜;一场讨价还价的战争,大家不得不打,却又打得索然无味,厌倦无比。看着这一切,吴嘉琪从胸口涌上一种冲动,这种冲动痒得她想要大声狂笑不止,但她没有笑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些人在表演,仿佛在看一出萨特的话剧,她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笑,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我连自己怎么结婚都没法决定,我还结哪门子婚?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方式结婚,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吧。

  杨光妈没察觉到未来儿媳妇的表情,还在继续她的新议题:“这婚纱照和戒指嘛……”

  “让他们自己去挑吧,把钱给他们,他们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杨光爸眼看着中午约会的时间就要到了,已经不耐烦了。杨光妈瞪了他一眼,还想说点什么,一看吴嘉琪的爸妈也无心恋战的样子,于是闲扯了些家常,大家扒了几口饭,就各做鸟兽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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