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日]夏目漱石 著 发布时间:2018-05-23 19:08:55 字数:7371
  东京的许多事物都让三四郎感到惊奇不已。首先,他最感兴趣的就是电车“叮当叮当”的声音。铃声响起的时候,一众乘客随之上车下车,这种情形着实令人新奇。其次是丸之内大街。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无论是哪里,都散发着东京的气息,并且成堆的木材和石头随处可见。新房子都建在离马路一两丈远的地方,古旧的仓库只拆了一半,留下的部分被精心保护起来。似乎在很多东西被破坏的同时,还有很多东西正在建设之中。东京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四郎完全震撼了,一个平凡的乡下人第一次来到繁华都市,那种心情和感触根本无法言表。之前掌握的知识根本没有办法平息自己激荡的心情。起伏的情绪动摇了三四郎的自信,这让他感到闷闷不乐。如果这些剧烈的变化才是现实世界的真实面貌,那么自己过去的生活,就完全脱离了现实世界。仿佛躺在洞之卡山口一直在睡午觉一样,到这一刻才真正清醒过来。那么是否能在这种变动之中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呢,恐怕很困难。这一刻,自己已然置身于变动之中,而只有环境发生变化,周遭的事物纷纷改变,才能开始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学生生活。在世界的动荡之中,虽然亲眼见证了改变,却无缘亲身参与到这种动荡之中。尽管自己的世界和现实世界处在同一个平面,却完全没有交点。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站在东京的中心地带,三四郎看着电车、火车、穿白色或黑色衣服的人在眼前来回穿梭,内心十分感慨。然而,一直处于校园生活中的他对外界观念的变化毫无察觉——从人们的思想观念上来看,四十年间的明治变革,相当于西方国家三百年来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的总和。

  三四郎沉浸于日新月异的东京市中心,黯然神伤的时候,他收到母亲从家乡寄来的第一封信。拆开信件,洋洋洒洒都是母亲的叮嘱。信的开头,母亲说今年大丰收,喜事一桩。然后叮咛他小心身体,还提醒说东京人刁钻、狡猾,要他小心提防。然后告知学费会在每月的月底寄来,不用担心。末尾母亲提道,胜田家的阿政有个表弟,好像一毕业就进了理科大学任教了。母亲嘱咐三四郎一定要去拜访他,请他多多照拂。看上去似乎是因为把最重要的名字落下了,只好在信纸的空白处又加了“野野宫宗八先生”几个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琐事:阿作的青骢马病死了,阿作伤心欲绝;三轮田的阿光给家里送了香鱼,但是担心在寄往东京的中途烂掉,就留在家里吃了……

  拿着这封信,三四郎觉得它好像是从远古时代寄来的。尽管有些对不起母亲,但是他有一种无暇细读这种信件的感觉。想归想,他还是将母亲的信仔细读了两遍。毕竟,如果他要接触现实世界,现在除了母亲也没有什么其他人了。母亲是典型的旧社会妇女,住在古老的乡下。至于火车上偶遇的那个女人,就好比现实世界当中的一道闪电。如果可以称得上接触的话,实在过于短暂、过于尖锐了。最后,三四郎决定按照母亲的嘱咐,去拜访信中的野野宫宗八。

  第二天,天气比平时更加炎热。三四郎暗自斟酌,现在正赶上假期,即便到理科大学去,也不一定能见到野野宫君。不过母亲并没有告诉他确切的住址,自己先去打听一番也好。下午四点左右,三四郎走过一所高中旁边的小路,从弥生町上的那个大门穿过。这边的马路上,尘土有二寸厚,木屐、皮鞋、草鞋踩上去,到处都是清晰可见的脚印及错综复杂的汽车和自行车车辙。在这样的小路上行走,难免让人气闷。等到进入庭院看到繁茂的树木之后,心情才总算舒畅起来。他向传达室走过去,发现房门是锁着的,绕到后面也一样没办法进去。最后只好到边门那边试试运气,他小心翼翼地试着推了一下,没想到门竟然开了。只看见一个伙计坐在走廊的拐角处打盹儿。三四郎向他说明来意,还没有完全清醒的伙计便望向上野的树林,好大一会儿终于清醒了过来。

  “可能在家呢。”他突然说道。说罢便起身向里面走去。这真是个环境清幽的地方。不一会儿,那伙计便出来了。用熟稔的口气对他说:“在家,快请进来吧。”

  三四郎跟在伙计身后,转过拐角,沿着混凝土的长廊一路走下来。这时,周围忽然变得昏暗起来,不清晰的视线让人一阵晕眩,仿佛有刺眼的阳光刚刚照进眼睛一样,过了好一阵子,三四郎才逐渐适应,慢慢看清了四周的景象。这是一个地窖,所以环境阴暗一些。左手边有一扇门,正开着,里面闪出一张脸,宽阔的前额,铜铃般的眼睛,一副寺院僧侣的模样。他身着绸布衬衫,外面套了一身西装,衣服上到处都是污垢。这人个子很高,身材清瘦,倒是与这炎热的气候特别相称。他把头和脊背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弯向前方,对着客人边行礼边说道:“这边请。”说罢,自己先转身向室内走去。三四郎走到门口,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况。这时,野野宫君已经端坐在椅子上了。“这边请。”那人又说了一遍。他口中的“这边”摆着一个座位,是用四根方木棍撑起来的一块木板。三四郎走到座位前坐下来,因为是第一次见面,难免一阵寒暄。打过招呼之后,三四郎请对方多多关照。对话期间,野野宫君只是“唔,唔”地回应两声,他的表情与火车上遇到的吃水蜜桃的男子有几分相像。三四郎做完自我介绍之后,一时也不再开口,野野宫先生便不再发出“唔,唔”的声音。

  三四郎环视了一下屋内,发现正中央放着一张长而宽的栎木桌子,上面摆了精巧器具,是用粗铁丝制成的,桌子旁边是大玻璃,里面盛着水,剩下的就是锉刀、小刀以及被随意丢在一旁的一条领带。目光转到对面角落的时候,只见约莫三尺高的花岗岩平台上,放着一个酱菜罐头一般大小的复杂设备。三四郎仔细一看,那设备的正中央有两个洞,就像蟒蛇眼睛一般闪闪发光。“是不是还挺亮?”野野宫君笑了,还为三四郎解释了一番,“我白天准备好,晚上等来往车辆和其他声响都归于平静的时候,再钻回这幽暗的地窖,利用望远镜窥视如眼珠大小般的小洞,探测着光线的压力。这个工作开始于今年新年,由于装备较为繁杂,想要的理想效果至今尚未得到。夏天相对较好,冬季夜里最为难熬,纵使穿上外套,围上围巾,依旧觉得冷彻骨髓……”

  三四郎甚是惊奇,这种惊奇又使得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苦恼。光线怎么会有压力呢?即使有,那么这种压力又有什么用途呢?“你亲自来瞧瞧吧。”野野宫君说。望远镜放置在离石台一丈开外的地方,三四郎好奇地走过去想要观望一下,他将右眼贴近望远镜,却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看不见。”

  “哦,那是因为镜头盖没摘掉呢。”野野宫君走上前去,把望远镜前罩着的东西取了下来。三四郎再上前一瞧,便能看见一团亮光,但是轮廓模糊,周围有着一圈刻度,如同尺子一般,并且在亮光的下方有个“2”字。

  “现在看见了什么?”野野宫又问。

  “我看见了个‘2’。”

  “注意,马上要动啦。”野野宫君说话的工夫扳动了一下望远镜。不多时,光团中的那些刻度开始流动了,很快,“2”字渐渐消失,马上出现了“3”字,紧跟着浮现出了“4”字,“5”字,直到最后的“10”字出现。接着这些刻度来回地流动,从“10”字开始,“10”到“9”字消失,然后“8”到“7”,再“7”到“6”,最后顺次递减到“1”停了下来。“有趣吗?”野野宫君问道。三四郎的眼睛虽然已经离开了望远镜,心里感到吃惊,但对于那些刻度数代表的含义却无心询问。于是,三四郎只是客气地道了谢,从地窖里探出身来,走到了人群密集处,头顶的骄阳依旧似火。天气虽然炎热,他还是做了一个深呼吸。宽广的坡道上洒满了西斜的阳光,坡道边的建筑属于工科专业,建筑上的玻璃窗放射着光芒就像即将熔化了一般。天空清澈高远,在纯净的天际,西下的太阳不断地飘散出炽烈的火焰,三四郎的脖颈被炙烤着。半个身子都在承受着夕阳的照射,三四郎走进了左边的树林。同一太阳的光芒也在考验着这大半个树林,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仿佛被一层红色浸染。高大的榉树上的蝉聒噪不已,三四郎蹲在水池[位于东京大学校园内,这个水池因为夏目漱石的《三四郎》而出名,又被称为“三四郎池”。]边。四周寂静异常,连电车的声响都没有,原本有电车通过大红门[东京大学的通用门之一,一般指东京大学,现已被指定为日本的“国宝”。],但有学校的抗议,只得绕道小石川了。三四郎在水池边猛然想起,在乡下时报纸就曾报道过此事。一所连电车都不允许通过的大学,与社会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偶尔走入大学校园,竟然有类似于野野宫君这类人,为了光压实验,半年多的时间一直守在地窖中。若是在校外遇见野野宫君,以他质朴的衣着,定会把他错当成电灯公司的普通工人。然而他为了研究,欣然把根据地设在地窖中,孜孜不倦地工作,这实属不易。诚然,不论数字如何变化,望远镜里的世界都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对于野野宫君而言,他也许终生都不愿意进入现实世界。正因为生活在这种静谧的空气中,形成那样的心境也很自然吧。自己干脆与这鲜活生动的世界斩断一切往来,修身养性,了此一生罢了。

  三四郎出神地望着池面,大树和天空倒映水中,在池子底下形成碧青的倒影。此时,三四郎的心绪已脱离了电车、脱离了东京、脱离了日本,变得飘忽而遥远。然而不多时,一种轻云般的寂寥感慢慢陇上心头。他觉得,这正与野野宫君一人独坐在地窖中的那种寂寞情怀是一致的,高中时期,在熊本,三四郎曾登上清幽的龙田山,躺在运动场上睡觉,周围长满了忘忧草。那一刻,他曾几度忘却了整个世界。然而,今天才开始产生这种孤独感。

  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东京的急遽变动吧,又或者说——此刻三四郎因想起了火车上的那个女伴而脸红起来——自己依旧依赖于现实世界。但是,他又觉得现实世界有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危险,三四郎想要立即回到旅馆好给母亲回信。

  三四郎猛然回首,看见有两个女子立于左面的小丘上。她们所立之处的下面是水池,高崖上的树林正对着这片水池,树林后面还隐藏着一座哥特式建筑,红砖砌成的建筑物看起来特别漂亮。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阳光穿过对面那些景物照射过来。女子就这样迎着夕阳。此刻三四郎蹲在树荫里向上看,只觉那小丘上十分明亮。两个女子中的其一让人看了有些炫目,她手执团扇,将其遮在前额处,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庞,但鲜艳的衣服和腰带却十分抢眼,脚上的白布袜也很鲜明。她穿的鞋子不太能看清,但从鞋带的颜色可以断定是一双草鞋。另一个手上没有拿着团扇的女子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额头微微簇在一起,正望着对面的一棵古树发呆。古树长得异常茂盛,长长的枝条恰好垂到了水面。两位女子相依而立,白衣女子稍稍地靠后些,站在与土堤相距一步远地方。从三四郎的角度看过去,此二人的身影是斜对着的。

  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明丽而美好。然而,自己只是一个乡下人,眼前这景象究竟怎样动人,他也不是很明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外,在三四郎的认知里,那位白衣女子一定是一个护士。

  三四郎凝望着。这时,白衣女子的脚步仿佛无意识地迈动着,颇为悠闲地走动起来。紧跟其后的是拿团扇的女子,不出一会儿,两人从斜坡上信步走了下来。三四郎仍然出神地看着。

  坡下立着一座石桥,如果不过桥,直走过去就是理科专业了,而两个女子径直走过石桥沿着水池走到这里来。

  女子将团扇从额前拿了下来。她手拈白花,花置于鼻尖之上,眼睛往下,边走边嗅。在离三四郎五六尺远的地方突然站住。

  “这树叫什么名字?”她仰起脸问道。

  面前的大椎树,枝繁叶茂,挡天蔽日,树顶大而圆,一直延伸到水池边。

  “这叫椎树。”那护士答道。她的神色犹如在教导孩子。

  “哦,这树会结果吗?”

  说罢,她收回仰着的脸庞,回身之时趁势望向三四郎。一刹那,一丝光在女子乌黑的眼珠中倏忽一闪,三四郎觉得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丝光。此时,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了关于色彩的感觉,忽地在心中陡然升起。在火车上时,那名女伴就说过他没有胆量,而此时此刻的心境让三四郎感觉似曾相识,与那时似有相通。令他感到惶恐不安。

  两个女子路过三四郎的面前时。那位年轻的女子将刚才嗅的白花扔下,刚好落在了三四郎身前。三四郎看向她俩的背影,一时之间出了神。护士在前,年轻的紧跟其后。透过多彩的夕阳,他看到一条染有白色芒草花纹的腰带束在那名女子的腰间,一朵雪白的蔷薇花簪于发间,在椎树荫下,雪白的蔷薇花点缀在乌黑的秀发上,显得格外夺目。

  三四郎略有些迷惘,片刻,他轻声嘀咕着“真矛盾”。是那女子的气质与大学的氛围格格不入呢,还是那夺目的阳光和眼神有冲突?是因为这个女子联想起那火车上偶遇的女人从而使自己心生困惑呢,还是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中隐藏着矛盾的内容?又可能是自己内心中愉快但又不安的心情之间产生了矛盾?——他只能感觉到矛盾的存在,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他这个乡下人却是一窍不通。

  三四郎拾起地上的鲜花,那正是刚才那位女子丢弃在他面前的,他嗅了嗅,并没有闻到有任何特别的香气。他将花丢弃在池中,任由花瓣漂浮在水面上。这时,突然听到有声音从对面传来,呼唤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三四郎将视线从水池中的花移向对面,发现呼唤他的人是野野宫君,他站在对面的石桥上,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身影十分颀长。

  “你还没有离开啊?”野野宫君问道。在回答他之前,三四郎先起身,慢慢走上石桥。

  “嗯。”他有气无力地回应道。但野野宫君却不以为然。

  “凉快吗?”野野宫君接着问道。

  “嗯。”三四郎应声答道。

  野野宫君望向水面,过了一会儿,他的右手在衣袋中摸索着,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这时有一个信封从衣袋中露了出来,字迹娟秀,应该是女人的笔迹。野野宫君并没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便把那只手垂了下来。

  “今天晚上的实验无法进行了,装置出了一些问题。不如我们一起去本乡那边散会儿步,怎么样?”

  三四郎很干脆地答应下来,两个人顺着斜坡爬上了小丘。野野宫君走到一处停留了下来,正是刚才那两个女子站立过的地方,他望着对面的绿林背后的红色建筑,以及水池,在高崖的衬托下,水池显得地势极低。

  “景色很美吧?只是建筑拐角有些突兀。不过,你注意看,从林峰间望过去,那座建筑建造得十分精美。虽然工科大楼也不错,但和它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对于野野宫君的审美能力,三四郎十分惊讶。老实说,自己分不出什么好坏来。所以,只能“唔,唔”地应付着。

  “还有,你看这儿的树和水虽然没有给人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这里可是东京的市中心,却能如此幽静。想要做学术没有这样的地方怎么行呢!但是近几年东京越来越喧闹了,很让人伤脑筋。还好这里依旧是学术的殿堂。”野野宫慢慢地走着,指着左手边的一座建筑,“这是举行教授会议的地方。喏,不过我是不用参加会议的,只用在地窖中做实验就行。近年来,学术界发展迅猛,稍有松懈就被淘汰。在别人看来,地窖实验如同做游戏,可是其中的艰辛只有我这个实验者才能明白,为了这个实验,精神时刻都要高度集中。这种劳动不亚于电车的高手运转甚至还要强烈。为了试验,我连消夏度假都取消了。”

  他说完仰望着宽广的天空。这时,阳光正在逐渐减弱,宁静的天空一片蔚蓝,只有几抹淡淡的白云飘浮在天空中,云彩的形状就像是刷子刷过留下的痕迹。“你知道那云为何那样吗?”空中半透明的云彩吸引了三四郎的目光。

  “那些都是雪霰,它流动的速度甚至能超过地面上的飓风。但是,从我们的角度上看却好像纹丝不动——罗斯金[JhonRuskin(1819—1900),英国文学批评家、美术评论家。]的著作你读过吗?”

  “没有。”

  “是吗?”野野宫君反问了一句后就沉默了。过了一阵儿,他接着说,“我应该和原口说,对着天空写生也会很有意思的。”

  原口是一个画家,不过三四郎肯定不知道这些。两个人路过倍尔兹[ErwinBaelz(1849—1913),德国著名内科医生,1875年应邀赴日讲学。东京大学校园有他的铜像。]的铜像,又走过枳壳寺,最后来到电车道上。路过铜像的时候,野野宫君询问三四郎对铜像的看法,三四郎觉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校外异常热闹,电车来回穿梭。

  “你讨厌电车吗?”这个问题,让三四郎陷入了思考,电车对他而言说不上讨厌,应该是害怕。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电车很讨厌。”野野宫君说道。可是真看不出来他讨厌电车。“如果没有乘务员的帮助,我都不知道如何换乘。这两三年,电车的发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方便,但也带来了烦恼,就像我的学术一样。”他笑着说道。

  现在正是开学时期,来往人群中有很多中学生,头戴着新帽子。看着这些年轻的中学生,野野宫很高兴。“又有很多新生来报到了。”他说,“年轻人意气风发,多好啊。你今年多大啦?”三四郎按照住宿登记簿上的年龄做了回答。“所以你比我小七岁。拥有七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不过时光飞逝,七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对于他的话孰真孰假,三四郎有些琢磨不清。走进十字街头,很多书店和杂志点并排在左右两侧。有两三家店里人头攒动,挤满了看杂志的人。看完一走了之,不用买了。“这些家伙真狡猾!”野野宫君说着笑了。不过,他自己也拿起一本《太阳》[日本第一个综合月刊杂志。1895年创刊,1928年停刊。]杂志打开看了看。

  在十字路口的左右侧分别是一家西洋化妆品商店和一家日本化妆品商店。电车飞快地穿过这两家商店之间,打了一个弯儿,驶了过去,叮当作响铃声不断地传入耳中。很难通过街头拥挤的行人穿过路口。

  “我需要点儿东西,过去买一下。”

  野野宫君用手指向那家化妆品商店说道。说完就从叮当作响的电车缝中穿了过去。三四郎紧跟尾随着穿越街口。不过野野宫君已经走进了商店。三四郎等在店外,看见的都是些梳子、花簪之类的东西陈列在玻璃货架上。对于野野宫君需要的东西,三四郎觉得很好奇,于是他便走了进去,看见一条彩带,如同蝉翼一般轻盈,正被野野宫君攥在手里。

  “怎么样?”他问。

  这时三四郎想起应该给三轮田的阿光选一些东西,当作香鱼的回礼。可一转念,这东西要是阿光收到后,她估计会胡思乱想一番,一厢情愿地认为这绝对不会是对她送香鱼的酬谢,因此也就打消了这一念头。

  漫步走到真砂町,野野宫君想请三四郎吃顿西餐。野野宫君非常推荐这家店,说这家在本乡是最好的餐厅。对于西餐,三四郎原本只想尝一下,可真吃起来,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在西餐馆前,两个人做了简单的告别后,三四郎默默地沿着岔路口走了回去。很快,他就走到刚才那个十字街口。他想着要买木屐,于是又折向左边。一进到木屐商店,就看到一个姑娘坐在煤气灯下,雪亮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脸上厚重的白粉让她看起来犹如一尊雕塑成妖怪的石膏。一种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三四郎打消了购买的欲望。走在回去的路上,刚刚在学校水池旁巧遇的女子的脸庞不断地浮现在他的脑中——虽然她的肌肤很细嫩,但是面色像微微烤焦的年糕片一样,略微泛黄。三四郎认为,这样的肤色才是大多数女人应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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