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美)马克·吐温 著
发布时间:2018-05-28 15:37:49
字数:18809
不能说的秘密
第一节追求贝基
汤姆越想一心看书,心里就越乱,他只好叹了口气,打消了看看书的想法。他总是感觉早上的时间很长,仿佛时间停住了,永远走不到中午。教室中,所有的同学都在拼命地学习,汤姆除外,丝丝的读书声,将不大的教室浸泡在魂牵梦绕的环境中,让人在梦与醒之间游荡。在远处,卡地夫山在炽热的热浪中,表现得清莹剔透,十分柔和,有一种在你手里就能融化的感觉;几只快乐的小鸟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的飞翔;下面几只悠闲的黄牛在一起闲聊,或许他们又忘记了自己的午觉。汤姆打算给自己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只为能消磨时间。他随手摸了摸口袋,一阵欣喜,好似得到了什么好玩儿的宝贝。是一只筒子,将里面的扁虱放出来,摆在自己的书桌上。被放出来的小东西,看起来也是非常的心喜,或许它也渴望新鲜的空气,可惜它高兴得有点早了。汤姆把它翻了个,破坏了它愉快的心情。
汤姆的好朋友乔·哈帕就在他旁边,和汤姆一样,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枯燥无味,不由得也凑了上来。看见桌上的扁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一直是挚爱的好友,可在黑色的周六,就成了一对死敌。乔也拿下别针玩弄桌上的小东西。使得气氛活跃了不少。不一会儿,汤姆说这样很没意思。他把乔的写字板放到桌上,在中间画了条线,使写字板一分为二,变成了扁虱的赛跑线。
汤姆说:“现在它在你的界限之内,你可以玩了,不过,只要他跑到我的线内,你就无权干涉。”
“行,让它跑吧,开始游戏。”
扁虱很快就逃出了汤姆的手掌心,过了界限。进入了乔的管辖范围,乔又玩了一阵,又回到了汤姆那边,就这样,来回好几次。两个天真的小孩,头对着头,可爱极了。就这样,他们已经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汤姆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手指轻轻地拨弄着,一次又一次总是逃不到乔的那边。最后乔有点不愉快了。
拉着脸说:“汤姆,你手别动。”
“我也是稍微帮帮它嘛,乔。”
“不行。哥们,你也太自我主义了吧,不公平。”
“切,我又没故意弄它。”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是吗,哼,别忘了它在我这边。你给我明白点,乔,我的扁虱。”
“是你的又怎样,它这会儿在我这。你就管不着!”
“是吗,哼,我就动,这本来就是我的,怎么样,我有权动它。”
两人各自给了对方一击,不一会儿,两人便扭打起来,顿时灰尘四起,逗乐了班上的所有同学,一起争看,忘记了老师的存在。突然,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原来老师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终于放学了,顽皮的汤姆跑到贝基·撒切尔旁边轻轻地说:
“戴上帽子,假装回家的样子,走过那个拐角,快点甩掉他们,我们走别的路,快点。”
就这样,他们跟着不同的队伍走了。不久之后,巷子尽头出现了他们的身影。大家一起来到学校后,由他们俩来出谋划策。就这样他们坐在一起,前面放了一个小桌子,汤姆通过手把手地教贝基画画使他们眼前又出现了一幅奇迹。时间久了,他们对画画的兴趣也淡了,于是他们开始聊天了。汤姆显的很高兴。他说:
“你对老鼠感兴趣吗?”
“不!我不喜欢老鼠!”
“我也不喜欢活老鼠。可我喜欢用根线绑住死老鼠的头来回晃着玩儿。”
“不,我什么样的老鼠都不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口香糖。”
“啊,我和你一样。要是现在我们有口香糖就好了。”
“是吗?我口袋里有几个。不过你嚼会儿,要还给我的。”
说好了之后,他俩就高兴地你嚼会儿我嚼会儿。
汤姆问:“你有没有看过马戏呀?”
“看过啊。如果我表现好的话,爸爸会经常带我去看的。”
“马戏我看过三四次,看马戏和做礼拜相比,要精彩多了。马戏团的表演中,有很多好玩的花样。我还想着长大后当马戏团的小丑呢。”
“真的吗?太好啦!小丑的打扮很可爱啊。”
“对啊,本·罗杰斯说他们每天能赚好多钱的。对了,贝基,你有没有订过婚啊?”
“什么是订婚啊?”
“噢,订婚就是不久之后就要结婚了。”
“没有啊。”
“你想订婚吗?”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订婚呢?”
“你向一个男孩告白,说你会一直爱他,然后你们会接吻。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接吻?什么是接吻呀?”
“接吻就是,就是—你应该知道的,几乎人人都是那样做的。”
“大家都这样?”
“嗯,是啊,相爱的人都这样做。我在写字板上写的字你还有印象吗?”
“嗯,有印象。”
“那你告诉我,写了什么?”
“我不想说。”
“那我说给你听吧。”
“现在还是别说了吧。”
“不,就现在说。”
“算了,还是别说—以后再说吧!”
“不,不行,就这个时候说吧。可以把音压到最低说。”
贝基还在沉默中,汤姆觉得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然后就把她的腰用胳膊搂住,于是嘴靠近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出了那句话。接着他又加了一句:
“你把我刚才给你说的话转说给我吧。”
她刚开始没打算同意,接着说:
“我可以说,不过你不能看着我,而且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我不说,绝对不说。过来,贝基。”
她弯下腰,看到他转过脸没有看她,贝基紧张极了,急促的呼吸仿佛能吹动他的头发,轻声地说:“我—爱—你!”
她刚说完,汤姆就兴奋地围着桌子追着贝基;后来她用白色衣裙遮住脸躲在拐角处。汤姆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脖子,说:
“行了,现在除了接吻我们别的都做了。其实真没什么,你别怕呀!就算我求你了,贝基。”他使劲地拉着她的手。
她后来还是让步了,放下了手。刚才他的要求让她脸红,她只能抬头依他了。汤姆吻到了她的嘴唇,然后说道:
“行了,贝基,这也就圆满了。你要记的以后只能永远爱我一个人,只能和我一个人接吻,好吗?”
“嗯,好的,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同样对我哦!”
“好的,对了。以后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要一起走,舞会上我们互为舞伴。那些相爱的人都是这样做的。”
“我以前怎么没听过呀!真好玩儿。”
“嘿嘿,只有这样才有趣呀!对吧,我的艾美·劳伦斯?”
贝基不说话了,然后一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啊,汤姆!这样的话我不是你订婚的第一个人!”
她开始哭了起来。汤姆说:
“噢,贝基,你别哭了,我早就不爱她了。”
“哼,爱不爱她,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汤姆想抱抱她表示歉意,可是被她拒绝了。她把脸转过去还是不停地哭。汤姆又伸出胳膊去抱她,他不断地说着安慰她的好话,可是贝基并不理睬他。这可能伤到汤姆的心了,于是他走出去了,也不说好话哄她了。他出来后还是心烦意乱,希望贝基能出来原谅他。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慢慢地发现了问题,他怕自己犯错误。于是经过再三考虑之后,他平静下来,决定去认错。她仍然站在原处,依旧对着墙哭泣。汤姆顿时良心发现。他进去后面对她,却无言以对。一会儿,他犹豫不决地说:
“贝基,我不会爱别人,我只爱你。”
没有反应—依旧哭泣。
“贝基—”
汤姆哀求说:
“贝基,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话呀?”
贝基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汤姆把他最宝贝的壁炉顶上的铜把手,以一个惊喜的方式给她看,说:
“贝基,拿着这个好不好?原谅我吧!求求你了!”
她不但没有拿反而把铜把手给打翻在地。汤姆是真生气了,他气冲冲地走出教室,今天他肯定是不愿意再回到学校了。不一会儿贝基就开始担忧了。她意识到自己错了,于是跑出去找他,可是已不见了人影。她跑去操场也没有找到汤姆。然后,她就大喊:
“汤姆!你快回来吧,汤姆!”
她安静下来听是否有回应,可是没有人应。留给她的只有孤独和寂寞的身影。她坐下来开始后悔自己那会儿的行为,她又哭泣了;渐渐地同学们一个个都来学校了,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免被别人发现。她自己的忧愁只能自己承受,周围的同学没人知道,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这样,贝基伤心地度过了漫长的下午。
第二节下午逃课
汤姆气喘吁吁地在几条狭窄的巷子里穿梭而过,只为绕开同学,在确定成功绕开后,便自己一人默默地、慢慢地向前走着。孩子们非常单纯可爱地相信:如果我们反复跨过水流的话,别人就不会追上你。而可爱的汤姆也不例外,在一条小溪上来回跨过了两三次。大约走了半小时,地处山谷的学校便被山林遮挡住了,再也看不清楚,而他也消失在卡第夫山上道格拉斯家的大房子后。汤姆继续前行,来到一片葱郁的森林,毫不畏惧地闯出一条通往林中深处的小路,一屁股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下的青苔地上。环顾四周,一片死寂,闷热的天气令人窒息,就连原本叽叽喳喳的鸟儿们也没了歌唱的情趣。远处偶尔传来啄木鸟得得的叫声,骤然打破原有的死寂,叫声更显得森林的寂然,也让他更觉得孤独无助。这样的氛围与他的心境很合拍。勉强用双手托住下巴,用膝盖支撑胳膊,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很久。他觉得,活着不过是受罪罢了。于是他便更是羡慕刚刚去世的吉米·赫杰斯。有树影婆娑和花草芬芳的陪伴,又能无忧无虑地长眠不醒,一定是件惬意的事儿。此时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够在主日学校表现的很好。因为如果可以的话,现在他便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对那个姑娘,他做过什么呢?确实什么也没做过。完全没有恶意的汤姆却遭到她不公正的对待,简直把他当狗对待。早晚她会后悔的。到时候,悔已晚矣。汤姆偷偷地想,要是能够暂时死去一段时间,该多好呀!
轻松愉快是年轻人的天性,不可能被长时间压制。不一会儿,汤姆便又关心起眼前的现实。他要是就这样没有告别而静静的消失,会怎么样?他要是就这样到遥远的海外,永远不回来,又会怎样?而她又会怎么想呢?一想到小丑,又一次弄得他难受。算了,他更想成为一名士兵,待功成名就之时再返归故里。也不行,还是等印第安人一起,捕杀野牛之类,在西部无垠的平原与山林中作战。待成为酋长之时再返回故里。到时候,头插羽毛,身涂各色的纹饰,趁着夏日清晨大家睡眼蒙眬之时,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走进主日学校,且不断叫喊着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他们心生羡慕嫉妒,两眼发呆。不不,这还不能满足他,他要当海盗,更神气!对,就这么定了!此时,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等着吧,他将名声大噪,令人心生畏惧。他将驾驶那条叫做“风暴神”的黑色快艇,船头可怕的旗帜迎风飘扬,在波涛汹涌的大海劈风斩浪,多威风!等到名满天下,看他归来的样子吧!他将会突然返回故里,抬头挺胸地走进教堂。黝黑的脸,诉说着他风霜的过往。他身穿黑绒布紧身衣和宽松短裤,脚踩肥大的筒靴,肩背大红肩带,腰挂马枪,另外还别了把用旧的短剑。翎毛插在他垂边的帽子上,骷髅头和白骨交叉的黑旗迎风飘扬。当听到别人窃窃私语道:“他就是那位西班牙海面的黑衣侠盗汤姆·索亚!”
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阵狂喜。
对,就这么做了,他决定:离家出走,过那样的生活,且准备翌日一早就行动。所以他必须现在就开始准备。他会把自己所有的家当带上。他走到附近的一棵死掉的树木旁,用他那把巴露折刀不停地挖起来。很快,就听到了空木头的声音。用手按在那里,他嘴里不停咕哝咕哝地念着咒语,实在令人难以忘却:
还没来的,都给我快点!
已在这儿的,都给我留下!
紧接着他剥去泥土,一松土瓦块露出来了。然后他把它拿走,一个底和四周是松木瓦块的小宝箱露了出来。非常精致,里头放着一个弹子。他十分惊讶!甚为不解地挠挠头说:
“咦,怎么不灵验呢!”
一气之下,他把弹子狠狠地扔在地上,呆站在那里。原来,他之前的迷信没能灵验。他跟他的小伙伴们都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可这次竟没有。在埋一个弹子的时候,念上几句咒语,两周之后再向刚刚汤姆那样念几句咒语,然后挖出弹子时会发现:那些散落、丢失在其他地方的弹子都被聚集在此。但目前来看,他的确失败了。这使得汤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从没听说过向他这种失败的例子,大家都成功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最终下定论是有妖魔破了咒语。他认为这样想可以让他稍微好过一点。于是他扑倒在附近的一个沙堆上,最紧贴着凹陷处喊道: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甲虫甲虫!”
此时沙堆有了动静,只见一只黑甲虫钻了出来,可刚一露头,又被吓了回去。
“它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有妖魔在破坏。”
他知道跟巫婆争斗没什么好下场,因此也就不得不做了让步。但突然他又想起刚刚被他丢弃的石子,为什么不把它找回来呢?于是他就耐心地一边走一边找去。但是没能找到。他又走回到小宝箱处,站在刚扔弹子同样的位置。接着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弹子,往刚才的方向扔去,嘴里念道:
“伙计,去和你兄弟团聚去吧!”
待弹子落地之后,他又跑过去找了起来。但可能因为弹子的距离不是太近就太远,于是他又扔了一次。第二次成功了。兄弟两这次相距不足一英尺。
在此时,一声锡皮玩具发出的喇叭声从树林里绿色的林**上隐隐约约传来。他赶紧脱下衣服,并将背带改成腰带,在朽木后的灌木丛中找出一副简陋的弓箭、一把木片的剑和一只锡皮喇叭。顷刻间,他手拿这些东西,赤脚跳了出去。汤姆很快止步于一棵大榆树下,吹一声喇叭做回应,然后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小心翼翼地对着空气喊道:
“大家淡定,一切行动听号声!”
此时,乔·哈帕出现在眼前。他的装扮跟汤姆一样。
汤姆喊道:
“别动!你是谁?胆敢未经许可私闯谢伍德森林!”
“皇家卫士戈次勃恩是我的挚友,走天下畅通无阻。你是何人,竟敢—”
“胆敢如此出言不逊!”汤姆提示他道,两人都是在凭记忆背诵台词。
“你是谁,胆敢如此出言不逊!”
“我?罗宾汉!让你这无名之辈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那你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英雄好汉?我正打算要跟你比试一下呢,看看到底谁才是这树林的主人。接招吧!”
他俩各自手握一把木剑,扔掉身上所有的多余东西,两个人呈对峙状,一场“两上两下”的酣战开始了。
汤姆说道:
“给我听好了,如果懂得剑法,咱俩就爽爽快快地比试一下!”
于是他们开始了,结果两人累的气喘吁吁地,汤姆突然嚷道:
“倒下!你怎么不倒下呀?”
“我才不呢!要到下你自己倒下呀?你快撑不住了。”
“倒下也没关系。但是按照书上讲的,我不能,而且还得‘接着反手一剑,他就把可怜的戈次·勃恩的挚友刺死了’。你应该背对着我,被我刺中一剑才对。”
乔没有办法,只能按照他说的,被重重刺了一剑,躺倒在地。
“听好了,”乔爬起来,“你也得被我杀死才公平。”
“呵呵,那怎么可以,书上有没讲到。”
“真是的,你可真够小气的!”
“嘿,我说,你倒是可以扮演达克修士或是磨坊主的儿子马奇,拿一根铁头木棍打我一顿,或者我来扮诺丁汉的行政司法官,你扮一会罗宾汉,把我杀死也可以。”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他们就这么办了。后来汤姆又演起了罗宾汉,他被背信弃义的尼姑害死了。由于没能得到及时医治,失血过多而死去。乔最后演绎了一个绿林好汉,难过地拖着他前行,并把弓毫无力气地递给他,汤姆说道:
“箭落之地,绿林成阴,可怜的罗宾汉就葬在那里吧。”说完他射出一支箭,往后一仰,准备死去的时候,恰巧倒在了带刺的草上。汤姆疼痛地迅速跳了起来,那倒霉样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两个人把衣服穿好,把各自的行头藏好后就回去了,他们感觉非常遗憾为什么现代文明中没有了绿林好汉,他们很想知道有什么可以弥补这一点。在他们这些孩子眼中,宁愿只在谢伍德森林做一年的绿林好汉,也不愿做一辈子的美国总统。
第三节墓地偶遇杀人惨案
那天晚上九点三十分,希德和汤姆像往常一样按照要求上床睡觉,祷告完毕,希德很快进入梦乡。汤姆躺在床上睡不着,没有耐性地等着天亮。他感到第二天快要到来了,但是令人失望是他刚刚听到时钟敲了十下。他很想按照大脑的指示,动一动,翻一下身体,可是由于担心吵醒希德,他没有动,双眼呆呆地盯着漆黑的夜空。在寂静的夜里,耳朵几乎捕捉不到的任何声音。只有钟摆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老房子的屋梁不知怎么了,鬼鬼祟祟地发出开裂的声音。楼梯也断断续续,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可想而知,是鬼怪们开始游荡了。一阵沉闷的鼾声从波莉姨妈的房间里传来。此时,一只蟋蟀唧唧的叫声不知从哪传来,让汤姆感到胆战心惊的是,一只小蛀虫从挨着床头的墙里发出一阵踢踏声,阴森可怕—因为这容易让人想到,某个人又要被上帝带走了。紧接着有一只狗的嚎叫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震荡在夜晚的上空,呼应着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狗叫声。汤姆害怕的要死。最后,他认定永恒开始了,而时间将永远停滞。他渐渐睡着了,没有听到钟表敲响十一下。后来汤姆熟睡时,一阵猫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一位邻居开窗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滚,你这瘟猫!”邻居的骂声,随后,一只空瓶子砸到姨妈木棚小屋上,破碎声把汤姆完全吵醒了。一会儿,他便穿好了衣服,钻出窗户,爬到了屋顶上。一边爬,一边小心翼翼地学了一两次猫叫;然后“嗖”的一下,跳上了小屋,从这里掉到了地上。只见,哈克贝利·费恩手里拿着他那只死猫,在那里等了很久了。然后两个孩子在夜色中消失了,约三十分钟分钟左后,出现在通往墓地的草丛中。这片墓地大约离村子有一英里远,是西部的老式坟地。坟地四周围着一道木板栅栏,歪歪斜斜,有的往里,有的往外,没有一个地方是直立的。墓地快被杂草吞噬了。所有的旧坟都凹陷下去,看不到任何墓碑的影子。被虫子蛀了的圆顶木牌插在坟上,歪歪倒倒的。“纪念某某某”之类的字眼曾经被写在牌子上,但是即使在光下,这些字也很难辨认了。
一阵微风从林中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汤姆害怕这是死鬼们在发出抱怨—他们被打搅了。两个孩子话说得很少,即使偶尔有也是轻声地说,因为此时此地,充满着令人窒息的肃穆和寂静。那座新隆起的坟头出现在他们眼前,旁边还有三棵大榆树,他们俩就藏在了树后。
他们静静地等了很久。除了能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叫声外,其他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汤姆憋的实在不行了,他忍不住地低声问道:
“哈克,你认为我们到这,受死人的欢迎吗”
哈克贝利·费恩低声说道:
“我怎么知道,这里寂静的令人窒息,你说呢?”
“对啊。”
好长时间两个人都在心里想这件事,各不作声,之后汤姆又小声说到:
“嘿,我说哈克—霍斯·威廉斯能听见我们讲话,你知道吗?”
“废话。至少他的灵魂能听见。”
汤姆停了一会儿,说到:
“我刚才应该把‘先生’二字加上,不过我没有不尊敬他的意思。其他人都直接叫他霍斯。”
“汤姆,说到死人时,要非常非常地小心。”
汤姆听到这句话,感到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谈话中断了。“嘘”过了一会儿,汤姆握住哈克的胳膊说道:
“汤姆,出什么事了?”两人靠在一起,心里上下蹿动。
“嘘!听!你还没有听到吗?”
“我—”
“听!现在—”
“噢,上帝!他们来了,真的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没办法。我们会被发现吗?”
噢,汤姆,他们在晚上也能看见,因为他们的眼睛像猫一样。我不该来这的。
“别怕,哈克!我们又没招惹他们,我想他们不会来难为我们的。只要我们待着别动,可能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们。”
“汤姆,我是不想动了。上帝啊,我浑身打颤啊!”
“嘘,听—”
两个孩子紧紧地靠在一起,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此时,一阵低沉的说话声从远处坟地传来。
“看!看那!”汤姆小声说,“那是什么玩意?”
“啊!是鬼火!天哪,汤姆,我快被吓死了。”
黑暗中,有几个影子隐隐约约向这边移动,一盏老式洋铁灯笼左摆右摆,地上映出斑斑光点。
“肯定是鬼来了,我的上帝,他们有三个!我们死定了,汤姆!你还能祈祷吗?”
“我试试看,你别担心。他们不会害我们。我现在躺下睡觉,我—”
“嘘”
“哈克,是什么?”
“人!至少有一个是人。莫夫·波特老头的声音。”
“不,不,那不是他的声音”
“我确定没搞错,你一定要保持安静。他没那么有神,不会发现我们的。这个该死无用的老东西,可能又和平常一样喝醉了。”
“那好,我保持绝对安静。现在他们不动了,我看不见他们,这会又有动静了。现在他们起劲了,又没劲了。又来了,而且劲头十足!这回他们方向正确。喂,哈克,我听出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印第安·乔的声音!”
“对!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荠的家伙!我情愿遇见的是鬼,他们连鬼都不如。他们到这又想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呢。”
他俩不再低声说话。此时远处的三个人来到坟边,就站在离他俩几英尺远的地方。
“就是这里。”第三个人说,
提灯的人把灯提起,借着灯光,年轻的医生鲁滨逊的面孔便出现在灯光下。
波特和乔推着一个推车,上面放着一根绳子和两个铁锨。卸下车上的东西后,他们便开始挖墓。鲁滨孙把灯放在坟头后,走到一棵榆树下,倚着树坐了下来,树与树间的距离很小,两个孩子能用手够着他。
“快点挖,伙计们!月亮随时都可能出来。”医生小声说。他们粗粗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干活。整片墓地,只能听到他们有节奏的抛石子和挖泥土发出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单调,让人听着很难受。突然一把铁锹铲到了棺材上,一阵低沉的木头声音传入耳朵。大约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他们便把棺材抬到地上。他们撬开了棺材盖,把里面的尸体弄出来胡乱地掀到了地上。月亮从云朵后面探出头来,尸体的那张苍白的脸映在月光下。然后,他们又把尸体放到准备好的车上,盖上毯子,系紧绳子。波特用一把弹簧刀割断了绳头,然后说道:
“终于弄好了,医生。再给我们五便士,否则我们不干了。”
“对,得加钱。”印第安·乔说道。
“嗨,你们什么意思?”医生说,“我已经按你们的要求事先把钱给你们了。”
“是,不过这远远不够。”印第安·乔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已经站起来的医生面前。
“你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吗?我到你爸爸厨房找点吃的,你说我到厨房没什么好事,把我轰了出来;自那天起,我发誓即使会花掉一个世纪,我也要报仇。因为你们把我当成流氓,被你父亲关进监狱,你认为我会就此罢休吗?印第安人是不会让自己的血白流的,你落到了我手里,你知道会怎样!”
话到此,乔挥舞着拳头,在医生面前晃来晃去。突然,医生猛击一拳,这个恶棍被打翻在地。波特把刀扔掉,厉声喊道:“妈的,你敢打我朋友!”然后,波特就和医生扭打起来,两个人玩命地厮打着,泥土飞溅。印第安·乔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满眼怒火,他拾起地上的刀,弯着腰,像猫一样,在两个厮打的人周围转悄悄地转来转去,寻找下手的机会。突然,医生把对手猛地摔开,用威廉斯坟上那块很沉的墓碑,把波特一下子打倒了。就在这时,那个恶棍趁机把刀子全捅进了医生的胸膛。医生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身体倒在波特身上。波特浑身沾满了医生的血。这时,月亮被乌云挡住了,汤姆和哈克连忙趁黑跑掉了。
一会儿,乌云消退,月亮又钻了出来。印第安·乔在那两个躺着的人身旁站着,注视着他们。嘴里医生不知咕哝了几句什么,喘了一两口长气,死了,那个恶棍还说:
“你这该死的家伙—现在咱们算扯平了。”
然后,这个恶棍又搜走了医生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坐到撬开的棺材上之前,他把那把杀人的刀放到了波特张开的右手里。180秒—240秒—300秒过去了,波特才开始动弹,并发出呻吟声。刀在他的右手里,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禁浑身发抖,刀掉到了地上。接着,他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看了一会儿死去的医生,呆呆地又看了一下四周,满脸恐惧与疑惑,说:
“天哪,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乔?”
“波特啊,你杀死了鲁滨逊医生。”乔假装很同情地说
“我?不可能!”
“听着!就是你干的,我亲眼看到的!”
波特顿时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我想我肯定是醉了,我本来不想喝酒的,可是现在大脑还是很不清醒,比我们刚到这的时候还要加重。我现在头脑发涨,几乎想不起任何事来。告诉我,乔,伙计,这真是我干的吗?噢,伙计,我真的不想这样干。天地为证,我真的不想杀死鲁滨逊医生,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天哪,这太可怕了—他这么年轻,前途无量。”
“好吧,我告诉你,当时你们俩正扭打着,他用墓碑砸向你,你就被砸倒了,接着你爬起来,拾起地上的刀,一下子捅进了他的身体。这个时候,他又狠狠地给了你一击,于是你就晕倒人事不省了,像死过去一样,一直现在。”
“啊,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要是当时我清醒点的话,我宁愿自己马上就死掉。都是那威士忌在作怪,肯定是神经冲动了。乔,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动过凶器。虽然我跟人打过架,可是从来没有使用过凶器啊。大家都是知道的啊,乔,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乔,我一向待你很好,什么事都是站在你这边。你还记得吗?乔,你会保证不说出去的,对不对?”这个可怜的家伙,双手合十,祈求地跪在那个残忍的真正凶手面前。
“嗯,是的,莫夫·波特,你一向待我很好,我不会做害你的事。怎么样,我这样够仗义吧。”
“啊,乔,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要为你祈福一辈子。”波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好啦,不要哭了,眼下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你必须马上出发,来,走这边的路,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知道吗?”
波特使劲地点头
开始时,波特还是快步走,后来就飞似地跑了起来。印第安·乔站在原地,望着波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看他那样儿,先挨了一击,酒也没醒,八成想不起来那把刀了。就算想起来了,也已经跑出去十里之外了。像他这样的胆小鬼,是不敢自己回到这里来取刀的。”
两三分钟后,月光照着已经死了的人、毯子裹着的尸体、敞开的棺材,还有那座被挖开的坟墓。
周围又是一片死寂。
第四节逃课的代价
两个孩子万分恐惧,一言不发,只顾朝着村庄飞跑。边跑还不时地边回头看,很担心被人跟踪。甚至路上遇到的每个树桩,他们都以为是人,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出。在经过村庄附近的村舍时,被惊到的狗一阵狂叫,更吓得他俩腿上生风似地跑。
“趁还没有累垮,跑到老制革厂去!”
上气不接下气的汤姆压低声音道:“我快跑不动了。”
哈克大喘着,他俩都累的够呛。两个孩子的眼睛直盯着皮革厂,拼了命地往那儿跑。渐渐地终于跑近了。皮革厂的大门大敞着,他俩肩并肩地冲进大门,筋疲力尽地摊到了里边的阴暗处,一下子,轻松了好多。过了一会儿,他们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汤姆小声说:
“哈克,你看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样?”
“要是鲁宾逊医生死了,我想就要用绞刑。”
“天哪,真的吗?”
“那还用说吗,我敢确定,汤姆。”
汤姆略略想了想,然后说:
“那谁去揭发这件事呢?我们吗?”
“你想哪儿去了,万一不顺,印第安·乔没上绞架,我们怎么办?让他知道我们揭发了他,他迟早会要了我们的小命,到头来,我们必死无疑。”
“嗯,我想也是。”
“让那个傻瓜揭发去吧!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
汤姆没吭声,还在沉思着。片刻后,他说:
“哈克,其实,莫夫·波特不知道是印第安·乔杀了鲁滨逊医生,他怎么告发呢?”
“他怎么会不知道?”
“印第安·乔动手的时候,他刚被击了一下,你想他还能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嗯,不错,是这样的,汤姆。”
“另外,你再想一下,那一击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呢!”
“不,这是不可能的,汤姆。他当时喝酒了,这个可以看得出来,更何况他经常喝酒。
我爸就是这么一个人,要是他喝醉了,就是搬座教堂压到他头上,也休想惊动他。他自己也这么说。所以,莫夫·波特也不会例外。但话说回来,如果没喝酒,说不定那一击会要了他的命呢,但我也不太确保。”
汤姆又沉思下来,一会儿后说:
“哈克,你肯定我们不要说出去吗?”
“汤姆,我们必须一字不漏,你明白的。如果印第安·乔没被绞死,而我们又走漏了风声,那么,他弄死我们俩就会像淹死两只小猫一样简单。听着,汤姆,现在我们必须发誓—我们必须发誓—绝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完全同意。这样做最好。好,请举起手发誓:我们—”
“噢,不不不,光举手发誓是不行的。这样的方式只能用于像女生们发誓那样的小事。她们发的誓,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一气之下或许就把你给出卖了。像今天这样的大事,只发口头誓是不行的,要写下来。”
听此,汤姆对哈克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夜色深沉,四周漆黑,令人十分胆战心惊。此时、此地、此景跟这种主意正合拍。
借着月光,汤姆从地上拾起一块干净的木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红砚石”,在月光下写了起来。他吃力地写着,一边写,一边嘴还动个不停,好像也在帮着使劲。最后,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写下这么几句:
哈克贝利·费恩和汤姆·索亚对天发誓:
双方恪守秘密,若有一方泄密,愿当场死去,尸骨无存。
对汤姆麻利的书写、庄重的内容,哈克佩服极了。他马上从衣服领子上取下一枚别针,对着自己的手指就要放血,这时汤姆说道:
“慢着!这样不行。别针是铜的,可能带有铜绿。”
“铜绿是什么?”
“铜绿有毒。要是你现在就吞点下肚,你就当场死翘翘了。”
于是,汤姆拿出一根针,去掉了上面的线。两个孩子各自用针往大拇指上戳了一下,然后使劲挤出两滴血来。接着他们又挤了好几次,汤姆马上用蘸血的小手指写下了姓名的首字母。他又教哈克写好H和F,宣誓就算结束了。他们还举行了埋葬仪式,口里念着咒语,选了个靠墙的地方将木板埋了起来。这么一来,锁住他们口舌的锁就被埋了起来,钥匙也用不着了。
这时,破楼的另一头,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缺口处溜进来,可是他俩完全没有发觉到。
“汤姆,”哈克小声问道,“这样一来,我们永远都不会泄密,对吗?”
“当然了,不管怎样,即使天塌下来,我们也要保守秘密,否则,我们将‘当场死去’,这你也晓得的。”
“对!”
接着,他们又小声嘀咕了一阵儿子。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了一阵狗叫声,那狗叫声相当恐怖,离他们不到十英尺远。两个孩子一阵恐怖,吓得紧紧地抱在一起。
哈克喘着气问道:“它在冲着谁叫,是你还是我?”
“我不知道啊,你从门缝里往外瞅瞅,快点!”
“不要,你自己来看!”
“不—我不敢去看!”
“求你了,汤姆。哇—它又叫了!”
“噢,我的老天,谢天谢地!”汤姆轻声说,“我听出了这条狗的声音,原来是布尔·哈宾逊①[①若哈宾逊先生有个奴仆叫布尔的话,汤姆就会叫他“哈宾逊的布尔”;但是,若是他的儿子或狗叫布尔的话,那汤姆就会叫他布尔·哈宾逊。
]。”
“噢,差点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只野狼狗哪。”
那只狗又狂叫起来,他们的心情再次绷紧。
“我的天哪!那家伙绝不是布尔·哈宾逊!”哈克悄声说,“快去瞅瞅,汤姆!”汤姆吓得发抖,但还是走了过去,他贴着裂缝往外看。“天哪,哈克!真是只野狗!”汤姆的话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快,汤姆!看看它到底儿在咬谁?”
“哈克,一定是我们俩吧,我们俩是在一起的呀。”
“啊,汤姆,我们死定了!我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谁叫我平时干了那么多坏事呢。”
“真是倒霉透顶了,都怪我逃学旷课,平时也不听话。我要是老实点的话,我也会像希德那样当个好孩子。不过,上帝啊,如果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敢保证,我一定会好好表现!”说着说着,汤姆开始有点抽泣了。“你还算坏吗?”哈克也抽泣起来,说:“汤姆·索亚,你知足吧,跟你相比,我做的坏事早该下地狱了。噢,上帝啊—上帝啊,我连你的一半都不如。”
汤姆低声说:
“快看,哈克,快看,那只狗现在背对我们了。”
哈克很欣喜,看了看后说:
“不错,是背对着我们的,刚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好像是,可我傻乎乎的,刚才根本没想到。哈哈,这太棒了。那么这回它在嗥谁呢?”
狗突然不嗥了,汤姆非常警觉地侧耳听着。
“嘘!听,那是什么声音?”他压低声说。
“像—像是猪的鼾声。不,汤姆,是人的打呼声。”
“对,是打呼声!哈克,哪儿发出的呢?”
“我想是在那儿头。听起来像是从那儿头传过来的。我老爸过去常和猪一起睡,要是他打起呼噜来,那可不得了,像是在打雷。不过,我估计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镇上了。”
两个孩子又想冒险,看能否逃走。
“哈克,要是我打头阵,你敢不敢跑出去?”
“我不想去。汤姆,万一是印第安·乔呢!”
听到“印第安·乔”,汤姆心里一震,可还是抵挡不住内心强烈的诱惑。两人决定试试看,他们商定好:只要呼声一停,他俩就跑。于是,他俩踮着脚尖,一前一后,偷偷地走过去。大约在离那人不到五步远的地方,突然,汤姆“啪”的一声,踩断了一根树枝。那人稍微动弹了一下身子,在月光下可以看清他的脸,原来是莫夫·波特。刚才,他动弹时,两个孩子吓了一跳,以为这下完了,但现在完全不害怕了。他俩继续踮着脚,溜到了破烂的挡风板外边。夜里,又传来了那只野狗吓人的叫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见那条陌生的狗,正朝着莫夫·波特狂叫。
“噢,上帝啊,哈哈,原来那条狗想咬的是他呀!”
他俩惊呼道。
“喂,汤姆,听人们说,大约两个星期前,半夜的时候,有只野狗围着约翰尼·米勒家叫;就在同一天晚上,一只夜鹰在栏杆上也叫个不停,不过,并没有看到谁死啊!”
“嗯,这我知道,确实没有人死,但是,紧接着的星期六那天,格霍丝·米勒不是摔倒在厨房的火里,被烧得很惨吗?”
“这没错,可她毕竟还活着啊,并且快好了哪。”
“呃,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你瞧吧!那些黑鬼说,她就要完了,莫夫·波特肯定也是。哈克,他们对这类事可灵着呢!”
分手的时候,他们还在讨论这个问题。等汤姆回到家,从窗户爬进卧室时,天都快亮了。他轻手轻脚地脱去衣服睡下,庆幸自己没被人发觉。但他却不知道,那轻轻打着呼声的希德并没有睡着—希德已经醒了一个小时了。
汤姆醒来后,希德早已穿戴完毕走了。天已大亮,卧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一看便知时间不早了。令汤姆吃惊的是—今天为什么没有人叫他呢?要是往日的话,他们非看着他起来不可。想到这儿,他觉得情况不妙。没五分钟,他便穿好衣服下了楼,感到浑身不舒服,不自在。全家人都已吃过早饭,但仍然个个端坐在餐桌旁,也没人怪他迟到。大家都默不做声,显得十分严肃,汤姆担心极了。他小心地坐了下来,装作很愉快的样子,可是大家既不笑,也没人吱声。于是他也只好不说话,心凉到了极点。
沉默地吃完早饭后,汤姆被姨妈叫到一边,他感到很高兴,挨鞭子也比冷战好吧。可是波莉姨妈站在汤姆旁边痛哭起来,并没有打他,边哭边责备汤姆什么时候能让她放心。随后她说了通气话,既然汤姆不听她的话,那就随汤姆乱混下去,不再管他,自暴自弃,直至要了她这条老命为止。这一席话,仿佛在汤姆心上抽了一千条鞭子,汤姆的心比肉体更加痛苦。他大哭起来,央求姨妈原谅他,一遍又一遍地保证一定会改过自新。最后波莉姨妈还是饶了他,可他觉得她并没有完全原谅他,因此心中还是不太相信。他很伤心地离开,甚至没想起来要报复希德这件事,可是希德多此一举地快速从后门溜掉了。汤姆拉着脸,闷闷不乐地来到学校。他和乔·哈帕因昨天逃学的事被打了一顿。在挨打时,汤姆满脸愁容,根本没在乎鞭笞这类小事情。之后,他坐到了座位上,两只手托着腮放在桌子上,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一直盯着墙角发愣。他的肘部压在了很硬东西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过了好一段时间,肘部感到很痛了,才慢慢地移开,叹息着拿起那样东西。那硬硬的东西被纸包着,他有力无气地打开一看,接着又重重地长叹一声,原来是他的那个铜把手!看到这,汤姆更加伤心了。
第五节错捕凶手
临近中午时分,全村人几乎都被那个可怕的消息吓呆了。根本用不着什么电报,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弄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因而校长决定当天下午放半天假,要不然非遭镇上人白眼不可。
据传闻,一把带血的刀在死人的附近被发现,经人辨认说它是莫夫·波特的。除此之外,一个晚上赶路的人,在凌晨一两点钟左右碰巧看见波特在小河里冲洗自己,见有人来,他马上溜掉了。这确实令人生疑,尤其是波特以前根本没有冲洗的习惯。并且,他们说镇上的人已经开始搜寻这个“杀人犯”了(在细查证据并以此定罪方面,人们一直都很积极),可是并没有找到波特。人们骑着马沿路全面搜捕他,镇上的司法官“深信”—天黑之前他就会被逮到。
全镇的人蜂拥般走向坟地,汤姆突然不伤心了,也跟在后面。实际上,他很想到别的地方去玩儿,但是一种可怕的、不可言状的魔力却把他吸引到这里。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后,矮个子的他在人群中拱来拱去,终于挤到了前面,看见了那让人惨不忍睹的场面。他头一天晚上到这里来过,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这时有人拧了一下他胳膊,他转过身来发现是哈克。他俩的目光刚一对视就立即转向别的地方,生怕旁人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大家都在谈话,一心关注的是眼前这一惨状,没谁在意他俩小孩。
“可怜的人呀!”“不幸的年轻人呀!”“这对盗墓者来说该是个教训!”“要是逮住了莫夫·波特,一定要绞死他!”人们窃窃私语着。连牧师都说:“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这时,汤姆在人群中看到了印第安·乔,发现他无动于衷。而汤姆从头到尾,吓得直哆嗦。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大呼:“就是他!就是他!自投罗网了!”
“是谁?谁?”有一二十人问道。
“是莫夫·波特!”
“啊呀,他停下了!注意,他转身了!别让他给遛了!”
“他没有跑的打算,只是有点迟疑和慌张。”汤姆抬起头,原来这是爬在树上的人在说话。
“混账东西!”一个旁观者说,“干了坏事,还想偷偷来看热闹,真不知羞耻。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吧。”
人群自动闪出了一条路。司法官揪着波特的胳膊,炫耀似地把他押了过来。这个可怜的家伙脸色憔悴,眼中净是恐惧。一见到死人,像中了风似的,他手捂着脸,突然哭起来。
“凶手不是我,乡亲们,我绝对不是杀人凶手。”他抽咽着说,“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有杀人啊。”
“谁能证明你不是凶手?”有人大声喊道。
这一喊给了波特希望。他抬起头,绝望而可怜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他看到人群中的印第安·乔后,两眼放光大声呼道:
“噢,印第安·乔,你承诺过决不—”还没来得及说完,司法官就将一把刀扔到他面前说:
“这刀是你的吗?”
听到这话,要不是被人们扶着慢慢放到地上,波特早就一头栽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不由自主地要来拿走—”他哆哆嗦嗦地说着,然后像泄了气的球一样,无力地挥挥手:
“告诉大家,乔。跟他们说,反正也瞒不住了。”
于是哈克和汤姆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听着那个毫无人性的家伙向大家编着通天大谎。真希望苍天有眼,立即一雷劈死这个大骗子。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个骗子却神气活现,安然无恙。他们原本想把誓言抛到一边,去救那个遭陷害的可怜人,可是看到这种情况,更加犹豫不决了。再加上那个坏蛋一定归降了魔鬼撒旦,很显然同他们斗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你怎么不逃之夭夭,还到这儿来干什么?”有人问道。“要是能那样就谢天谢地了。”波特呻吟着说,“我逃过,可不知为什么,除了来这里,别无他处可去。”说完他又抽噎起来。
几分钟后,在验尸的时候,起初印第安·乔先发誓,然后又镇定自若地把那套谎话重复了一遍。天空并没有雷电交加,两个孩子更加深信不疑:乔已确实卖身给魔鬼了。虽然这个家伙是个丧门神,可是这两个孩子却觉得十分有趣好奇,迷得他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们暗自打算,晚上若有机会的话就跟踪他,看看能否见识一下他那魔鬼主人的真实面目。没想到,印第安·乔也帮忙把尸体抬上马车以便运走。惊魂未定的人群唧唧喳喳说到那死人的伤口出了点血。两个孩子认为这一可喜现象能够帮人们作出正确判断,查出真正的凶手。但他们的希望马上泡汤了,因为不止一个村民说道:
“当时,莫夫·波特就在离死人不到三英尺远的地方呢。”
一方面,汤姆既不敢说出真相,另一方面又备受良心的煎熬,因此搅得他事后一周内睡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次吃早饭的时候,希德说:
“汤姆,晚上你翻来覆去,还说了梦话,把我弄得一夜只睡了半夜的觉。”
希德说完后,汤姆脸色煞白,低下头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波莉姨妈阴着脸说,“汤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没有,我没说梦话。”可他手在发抖,还把咖啡给洒了出来。
“昨晚你确实说了,”希德说,“你说:‘血,血,就是血!’你反复不停地说着。你还说:‘我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干脆说出来算了!’你有什么要说的,是什么事啊?”
汤姆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幸运的是,波莉姨妈转移了焦点,这下她无意中给汤姆解了围。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那个恐怖的谋杀案嘛。我晚上也经常梦见那起谋杀案。有时还梦见自己是凶手呢!”
关于谋杀案这事,玛丽说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下希德才不再追问下去。汤姆的花言巧语骗过了希德,随后他马上溜之大吉。接下来的一周里,他说牙疼,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把嘴扎起来。可是夜里希德总是盯着他,经常解开他扎嘴的带子,然后侧着身子偷听很久,再把带子扎上。这一切,汤姆都不知道,渐渐地也平静了许多,对装牙疼也感到无聊了,所以就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就算希德从汤姆夜里的只言片语中弄出来个所以然来,他自己知道就是了。
汤姆认为,同学们玩起给猫验尸的游戏来,总是没个头,这会让他时不时地想起那天的验尸场面,感到非常难受。希德发现:汤姆以前干什么新鲜事情都喜欢出头,可现在玩验尸游戏时,他再也不扮验尸官了;还有,汤姆也不愿演证人—这确实有点说不通。希德还清楚地记得在玩验尸游戏时,明显地看出汤姆一脸厌恶的样子,只要有机会的话,总是尽量避免参加这样的游戏。希德感到很奇怪,但未表现出来。
汤姆一直感到很难过,一两天后,他就把能弄到手的小慰问品送到那个“杀人犯”那里,逮个机会从小栅栏窗户给递进去。牢房在村边的沼泽地边,是个砖砌的小屋,没人看守,实际上,这里经常没有人。这样做,汤姆心里稍稍有点安慰。
全村的人强烈要求赶走那个盗墓贼印第安·乔,给他全身涂上柏油,插上羽毛骑在杆上被抬走。但由于这个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好对付,所以没有谁愿开这个头,事情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在验尸时,两次作证时印第安·乔都只谈了打架的事儿,关于盗墓一事没有承认,因此人们觉得这桩公案目前最好不要对簿公堂。
第六节波莉姨妈的治疗法
现在,汤姆却没有办法把全部心思浪费在心中的秘密上,因为他突然发现贝基·撒切尔不来上学了。这几天汤姆一直在为这件事情纠结,但是一直没有办法,只好晚上一个人围着贝基的家转悠。最后他知道贝基原来生病了,一想到如果她病情加重,他就如坐针毡,这种想法几乎快要逼得他发疯了。在这种想法驱使下,以前很吸引他的游戏,比如打仗、当海盗等也提不起兴趣了。这使他的生活慢慢变得灰暗起来。至于铁环、球拍这些他的“挚爱”也因此而被收进了无人问津的角落。汤姆的种种举动使波莉姨妈非常担心,只好用她最拿手的药物来治疗。姨妈行事异于常人,不管是专卖药,还是强身健体的保健品,她总是喜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新药只要一出来,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要试一下,加上自己身体好得不得了,所以实验的“小白鼠”只能逮到谁算谁了。不仅如此,她还订购了市面上所有能见到的医学和相学之类的刊物,里面什么通风透气、怎样上床和起床、吃什么、喝什么、运动量多少为佳、保持什么样的心情,还有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看似冠冕堂皇、胡诌八扯的竟然能够使得她趋之若鹜,视若金科玉律。虽然这种杂志经常前后矛盾,驴唇不对马嘴,但是波莉姨妈竟然一直没有异议过哪怕一次。总而言之,她就是那种心地单纯,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人。于是,带着各种权威刊物和灵丹妙药,“华佗”姨妈一骑绝尘而来,来拯救受苦受难的邻里乡亲们了。当她发现汤姆精神不振之时,突然灵光一闪,决定用新兴的水疗法来试一下。早晨天蒙蒙亮时,汤姆就被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站在木棚里,睡眼蒙眬间就被浇了一个透心凉,然后就见他的姨妈拿着一条毛巾在他的身上猛搓,这还不算完,搓完之后又用一条湿被单把他裹好,再盖上几床毯子,直至大汗淋漓,灵魂净化。
当然,效果可想而知,这让本来无精打采的汤姆更加忧郁。姨妈决定再接再厉,先后动用了热水浴、坐浴、淋浴,直至全身水浴法,但是汤姆依旧是苍白而抑郁。此后她又改进了配方,往水里加了一些燕麦和治水疱的药膏,并且每天都煞费苦心地给汤姆灌上一通大补良药。
随着时间流逝,汤姆对这种“好心的治疗”已经很难再生出什么兴趣了,这时姨妈更加下定决心要拯救这个“可怜”的孩子。机缘巧合,她突然发现了一种新的“止疼药”,在尝试了一下后这使她觉得有希望。当然,效果可想而知,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发现了新大陆的波莉姨妈丢下了之前的水疗法,开始给汤姆喂止疼药。经过焦虑地等待,效果果然和老太太想的一样,汤姆终于又活蹦乱跳了。估计就是真的把汤姆放到火上,也不会比现在的效果更好。
终于,汤姆又回来了,虽然他有点喜欢这种浪漫情调,但这种轮番轰炸实在让汤姆有点吃不消。经过冥思苦想,他终于找到一条出路,那就是诈称喜欢吃姨妈的止疼药。本来姨妈很高兴,但是时间一长姨妈也有点烦了,就让他自己取,至于多少全由汤姆自己决定,只求图个清静。但是汤姆毕竟不如希德让人省心,所以她只好偷偷地注意着药瓶。药瓶里的药越来越少,但是估计姨妈怎么也不会想到药会被塞进地板的裂缝中。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汤姆正在给地板喂药,却恰巧发现黄猫彼得被汤匙里的药吸引住了,满眼贪婪地瞪着药。汤姆只好说道:“彼得,你确定你要喝吗?”当然,得到的是彼得肯定的回答。“上帝,但愿别出什么大事,”汤姆心中暗自祈祷。
“既然你要,我就给你,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这是你自找的,出了事可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彼得对此毫无异议,于是汤姆撬开嘴把药给他灌了进去。效果非常明显,彼得马上嚎叫着在屋里蹿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又开始乱蹿乱跳,打翻好多东西。砰地一声,一只花盆被撞倒在地,把屋里弄的一片狼藉。紧接着,彼得又昂着头,双腿着地欢快的跳着。等到姨妈进来的时候,我们的彼得正在表演翻跟头。最后它哇的一声,带着余下的花瓶冲出了敞开的窗户。波莉姨妈吃惊地拉起镜框,眼睛往外瞪着,汤姆此时已经笑弯了腰。
“汤姆,这只猫怎么了?”姨妈问道。
汤姆缓了口气,摇着头说道:
“我也不清楚。”
“我从没见过猫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真的也不清楚,可能高兴时就这个样子吧。”
“真的是这个样子?”姨妈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想应该就是这样的。”
“你确定?”
“嗯。”汤姆点头应道。
突然,波莉姨妈弯下腰来,这一举动使汤姆焦虑不已。等他觉察到老太太已经发现了证物汤匙时,却已为时已晚。汤姆害怕地垂下了眼皮。但这无济于事,波莉姨妈依旧生气地揪住了他的耳朵,并用戴着顶针的手指狠狠敲了下他的脑壳,砰砰直响。
“我的小祖宗,你干吗要折腾这样一只不会说话的可怜家伙?”
“我正因为可怜它,才喂它呢,再说它又没有姨妈。”
“它有没有姨妈跟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它姨妈肯定不会不考虑它的感受,给它灌一些莫名其妙的药,直至烧坏五脏六腑不可。”这话突然让姨妈开窍了,猫受不了,孩子不是更受不了吗?这使姨妈后悔自责不已,眼中略有湿润,说:
“汤姆,我也是为你好啊。而且,它对你确实有效啊。”
汤姆抬头看了看姨妈,脸上稍稍透露出一丝讥讽,说:
“姨妈,我知道你是好意,而我也是出于好意啊,那药对它也有好处,我从没见过它这么活泼过。”
“你非得气死我吗,汤姆?你能不能做个好孩子,哪怕只有一次也行,你就什么药也不用吃啦!”
最近人们突然发现,汤姆总是早早地来到学校,也不和同学们玩耍了,只是独自在门口徘徊,这使得大家非常诧异。据汤姆自己说,他是病了,而且他看上去确实像病了。他总是若无其事地四处溜达,暗中却紧紧盯着远处的那条路。就在这时,杰夫·撒切尔出现了,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走上去搭话,问问贝基的情况,但那小子一点消息都没有透漏。汤姆只好望穿秋水,独自等待。路上的女孩一个接一个,但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归,最后只得闷闷不乐地走回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他看见贝基的碎花衫从大门前走过,汤姆满怀激动地叫嚷着冲了出去,活像一个印第安人在表演。他边喊边叫,甚至冒险翻过篱笆,极尽逞能之事。只见他一会儿把一个孩子的帽子扔到教室的屋顶上,一会儿又把一堆孩子搅得七零八落,自己还摔倒在地,差点绊倒了贝基,贝基依旧不去理睬他。
“有些人感觉自己很神气啊,老在显摆自己。”
话音飘落,汤姆听到此话满脸通红,灰溜溜地爬起来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