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鲤

作者:魏市宁 著 发布时间:2018-11-12 05:26:20 字数:6662
  

  ——关于爱情的一篇童话

  时间不会改变的是,岸边的居民永远都不会知道,北海是海还是湖。除了老墨,再没有人愿意关心这个问题。那时候,新任国王加冕不久,崭新的秩序

  和规律迅速蔓延四方各地,终于在侵袭北海最后一个村落时以碰壁告终。村落位于距城堡最远的北海沿岸,每天日落,村民拧小了灯芯,北海水波之下

  的黑暗和寂静中就开始蠕动着各类低沉的能量。

  为了表达对北海神秘力量的崇敬,这个村子也叫北海。

  “什么都不会改变,”每次去镇上开完会,在回村的路上,老墨都会强调,“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理论还有规定,让这些东西绕道而行,北海永远都

  只是北海。”

  饥荒

  六十年代,北海沿岸的上空笼罩起死亡的迷雾,数不清的生灵因饥饿而死去,幸存而孤独的生命只能缩在黑暗里不安地向外窥探。“几乎能看到死神骑

  着骷髅飞马在每一个屋顶上挥舞着镰刀时的身影。”人们不安地诉说,仿佛正在谈论一场恐怖的噩梦。正午,稍有力气的人都会走出门外,仅仅是因为

  一句谣言,他们带上大约两升容量的水袋或木桶,嘴里念念有词,耗尽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拖着饿扁的身体来到北海岸,终于筋疲力尽,最后把两升海

  水带回来洒在屋顶上。没有人再愿意把脑力花费在寻找食物上,饥荒已经被彻底接受,唯一变化的就是死亡人数的累积,人们相信,情况会在死神自认

  为足以满载而归时突然好转。所以在此之前,唯一可做的就是对死神隐瞒自己的热情好客——用北海之水驱赶它们。这么做仿佛有效,很多人都说,洒

  过海水的夜晚,似乎就听不到死神踩在瓦片上的那种可怕声响。

  北海很幸运地避免了这次灾难。在饥荒开始之前,老墨顽固而冒险地拒绝了新任国王政令的下达,所以,在大多村落都喧闹的时候,北海异常安静。时

  过境迁,往日对老墨表示不解和弹劾的人终于在今天哑然失语,或许就连老墨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对变化和新鲜事物的排斥竟然奇迹般地使得北海和饥

  荒擦肩而过。不过话说回来,针对这件事,村民们更愿意相信的则是另一种解释——不是国王政令的失误,也没有谁做错了——而是德高望重的老墨配

  制出来的神奇的种子,才让肆虐的饥荒绕开了自己的村落。

  那时候,北海成为海岸那一片枯黄中唯一的一块绿地,吸引着四方各地脆弱的生命。

  为了自存,在尽了最大努力的接纳和援救之后,北海迫不得已对所有可怜的外村人关上了大门。头天夜晚,北海的村民再也听不到远处北海低沉的呼吸

  ,取而代之的则是陌生人在饥饿折磨下的呻吟和哀号。往日低沉柔和的催眠曲,一夜之间变成了死亡进行时的恐怖伴奏。于是,北海每个村民都体验到

  了那种灵魂在岩石上摩擦的感觉。这场灾难终究让所有人不得自全。

  能力

  除了能配制出神奇的高产种子,老墨还是一个伟大的画师。在北海,几乎每个家庭都收藏了几张他的作品。老墨乐于为所有人免费画像,以至于为此废

  寝忘食。只要他自认为没有比画画更重要的事情急着做,老墨就永远不会放下手中的画笔。老墨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秘密,他认为自己没有秘密可言,

  大家看到结果也就是原因——为什么自己画出来的肖像都可以向外界微笑,犹如活物——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他只知道,每次勾勒完毕,搁下画笔,

  画中的那张面孔就会抬起它神秘的嘴角,那一刻总能使在场的所有人满足和惊愕。

  六十年代第九个年头,我来到北海,因为略懂绘画并且崇信北海深邃的内蕴,不等寒暄便得到了老墨热情的接待。那些天,北海表现出了少有的变化,

  在往日空荡荡的村口旁,村民们在三天内搭建了一座庞大的水泥碑。水泥碑完工之后,老墨扶着梯子提着五颜六色的涂料,把一个男人的头像放大了几

  百倍,小心翼翼地画在了上面。没错,就是那个住在城堡里的高傲的国王。这是国王对老墨多年前拒不服从国家新政的惩罚。我记得老墨在墙上涂画着

  国王额头上的红色宝石,忽然回头说道:“虽然我极不情愿,但是这是现在对未来的妥协。”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他并没有把国王画得面目狰狞,相反

  ,他在工作时一如常态,画笔刚落,墙上的国王便浮现出一种满意而温和的微笑。

  当然,城堡中的国王并不如画像中那般慈善,相反,他的脾气乖戾且一意孤行,言语之间可以让一个村落荡然无存。这自然让老墨从心里抵触,他忘不

  了那场绝望的饥荒,他忘不了宰割自己灵魂的一声声乞求和呻吟——但未来属于孩子们,他只能选择妥协。终究,老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由于难以忍受为国王画肖像的耻辱感,一个月后,他丢弃了自己视如生命的画笔,发誓今后永不作画。需要说明的是,答应为国王画像前的那晚,老墨

  做了一个满是涂料的梦,次日早晨,他找来线装古书、石头下的蟋蟀、三天前的炉灰、一盒铁钉和两团麻线,用它们完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阐释程序后

  ,老墨召集了所有亲朋好友,宣布说:在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年头,秋天海棠盛开的时候,自己的孙子就会来到这个世上。

  北海的村民无人不晓,老墨拥有一种可怕的自信。此事之后,他坚信在某个女人的肚皮底下,自己的孙子必将遗传家族神秘的能力。那是让人神往而痴

  迷的恩赐,老墨的父亲不曾获得,儿子也不能获得,以致两代人都默默无闻。老墨坚信这种稀缺的能力必定也是以吝啬的方式赋予——隔代遗传。

  秘密

  八十年代,我已经沦为彻底的北海村民,继承了本地土生土长的奇怪风俗,养成了听到与死亡有关的消息就在口袋里放一点儿炉灰的习惯,学会了在每

  个礼拜五不假思索地走去北海取来海水洒到屋顶上的怪异行为,这是饥荒年代过后,从其他村落传来的习惯。在北海,只有老墨不愿遵从——十多年来

  ,我从未见他去过北海岸。另外,因为我对老墨最彻底的尊敬,如果整个白天没有遇到老墨,我就会在傍晚跑去向他请安。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一年,

  老墨的身体明显要垮掉了。

  我从来不曾怀疑,老墨的梦果真得到了应验。但这多多少少也得益于老墨自己的催促,我记得七十年代最后一个年头,那是老墨一生中最唠叨的一年。

  为了耳根清净,原本打算修身养性的儿子很不情愿地结婚了,妻子是他儿时的玩伴,勤劳美丽,门当户对。一如童年时光,他总是忽略她的存在。无论

  如何,夫妻二人相处融洽,除了爱情什么都不缺少。

  时间也对,篱笆院里的海棠花开了。坐在院子中间的木椅上,老墨焦急而自信地期待着孙子的第一声啼哭,它将盖过历史上存在过的所有喧哗。在这焦

  急的等待中,椅子上的老墨明显憔悴而衰老,那天,他再次召集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向大家透露了自己隐忍多年的秘密:

  “我原本是可以飞的。”

  老墨的意思是,他原本是可以飞的:像拥抱爱人那样张开双臂,脚尖踮起,便能凭风而去,就像水面上的一缕青烟。飞翔固然逍遥,老墨又说,自己最

  喜欢的还是在神秘北海温柔的水面上行走。此时,他的表情是重温相隔多年的美好记忆的那种特有的陶醉:

  “就像未出生的婴孩在子宫里独自嬉耍。”

  伴随着忙乱的嘈杂,屋里传出一声尖细的啼哭,那孩子高调地降临人世。

  意料之外的是,是一个女婴。老墨为孙子准备好的名字是鲲。那是他查了族里古老的家谱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占卜后做出的决定。

  “男孩的名字会带坏女孩的性格和命运。”接受了现实的老墨转口说,“这孩子叫鲤。”

  鲤出生的第二年,老墨就重回自己深深迷恋着的北海的怀抱,自此,他的名字和自画像成为所有人缅怀和崇敬他的感伤物品。北海的村民并不向老墨的

  后代转移崇敬之情,他们珍惜这种感情,只让它在梦里泛滥。老墨说过,死并不代表人的瞬间消失,自己会在别人的脑海和追忆中再生。

  记忆

  鲤出生那天,接生的女人说,这个孩子可能是虚胖。她从没见过块头那么大身体却那么轻的婴孩。在场者只有老墨泰然处之,他说这孩子继承了家族最

  优秀的神秘能力,最后他又赢了,在他沉入黑暗海底的第二年,鲤已经可以偶尔地飘向天空,怡然自得地挂在树梢、依附在天花板上,就像一颗气球。

  起初,北海的村民表示好奇,当他们一次次抬头看惯了天上的鲤,所有人便习以为常了。时间到了八十年代末,这个九岁的孩子不再独自享受飞翔的乐

  趣,她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研究如何同别人融洽相处上。那一年世界一如过往,只有信任和亲昵明显不再容易,仿佛这两种品质被装进了潘多拉的盒子

  ,并且将被永久封存。人们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路人脸上曾有的善意和笑容;人们在荒野赶路,就像行走在平行的两个空间,彼此视若无睹。而在此

  时,鲤却把享受克服引力的奇妙感觉分享给了身边的朋友,用之换来少有的信任和亲昵,就像用钱币在集市上置换生活用品,尽管那信任和亲昵有着明

  显的瑕疵——鲤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它们缺少最珍贵的那点儿单纯。

  令人担忧的是,信任和亲昵一旦开始减少,趋势便一再恶化。日复一日,村民们淡忘了很多朋友和情感,能够剩下的都格外珍贵和必要。人们并不感觉

  奇怪和落寞,相反,他们唯一的顿悟就是过去不该那么滥用和浪费这些品质。除了这种变化,天空的变化也格外明显。以前孤独的鲤的影子不见了,取

  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陌生幼稚的面孔和她结伴出现,拉着她的手,在天空的一角,尖叫着飞来飞去。

  历史总是不甘于被封藏在过去,五年过后,十四岁的鲤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祖父,她打听到许多他的事迹,伴随着对老墨了解的逐渐深入,鲤开始和村民

  一样对他充满敬畏,她发现自己未曾谋面的祖父竟是如此超于常人。老墨的灵魂就这么在孙女的脑海中得到了再生,她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挨家挨户

  用传口信送鸡蛋这些鸡毛蒜皮的代价换来一段段祖父古老的往事,这些碎片从记忆的最深处被触摸、打捞并清洗如初,拼凑成一部宏大的生命乐章。关

  于老墨生命的结尾,也就是自己生命的开始,鲤只得到了一个闪烁其词的回答,因为凡是不知道的人都渴望知道,而知情的人又都渴望忘记。

  鲤出生后的第二年夏天,鲤的祖父已经衰弱不堪,他变得沉默寡言,他想念北海温柔的波浪,就像想念数十年前自己难产而死的女人的脸庞和胸脯。她

  和自己第二个孩子的死让他不得释怀,他想起悲剧发生前的那一晚,自己对另一个姑娘辗转反侧的痛苦的渴望。于是次日,自己的女人同爱情一同死去

  ,留下来的只有无边汹涌的怨恨和羞愧。自那以后,每次踩在北海的波浪上,他都能看到一双女人的手从水底伸出来,抓住自己的脚踝,冰冷地向下拖

  去。自那以后,他开始从天上掉下来,像流星一样。自那以后,他变得像中了枪的梅花鹿一样一头钻入灌木丛中,却又被那疯狂的枝杈捆绑缠绕,因而

  再难脱身。为了让自己重归平静,年轻的老墨大刀阔斧地冻结了北海空气中一切与之有关的记忆。他让自己沉醉于植物学,沉醉于夜以继日的画画,大

  脑超负荷的工作让那些灰暗的往事和情绪统统被挤压得模糊难辨,最后,以切割去自己一部分灵魂作为代价,老墨终于重获自由。但是时间让一切悄然

  变化,衰老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一生。随之而来,鲤的出世让他从忘记中惊醒,他相信十一年前自己梦境的指示,男孩变成了女孩,唯一的解释就

  是这次意外也是一个指示,那就是要正视自己的过去而不是忘记。从此大片痛苦的记忆重回脑海,久违了的那部分灵魂像水母一样飘摇归来,又忽然像

  水蛭一样钻入他柔软的心肺,快速吸食他剩下不多的生命。一年下来,老墨变得衰弱不堪,生命的尽头眯眼就能看到,但生命的意义却未曾浮现。

  那年夏天,老墨支起画架,拿起久违的画笔,颤抖着画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收笔那刻,不同以往,那女人的脸上没有笑容,她在哭泣。当天,老墨决

  定并回到北海潮湿的岸边,听到他脚步声的逼近,树木让开道路,虫蛇蚯蚓纷纷探出土壤,环境像数十年前一样美好,老墨踽踽踏上水面,像夜船一样

  安静。此时的北海异常平静,仿佛水面屏住了呼吸。走到水面的稍远处,老墨向下望去,看到了久违的那双手,苍老让他不再恐惧,他回过头来,向岸

  边的世界挥手告别。

  坠落

  听完这段回忆,鲤和别人同样感伤,也开始明白为何自己那么恐惧北海宽阔的水面。而在当下的现实,鲤遇到一个看似特别的男孩,他眼里没有环绕她

  的那些孩子们眼中虚假的热情,在他的眼睛里只有让她好奇的深邃的空洞,就像北海无尽的海底。这个孩子腼腆而自闭,为了让他变得开朗,老师就让

  他做这些孩子们的小组长,但他依旧独来独往,没有起色,弄得整个小组也松松散散的。

  很明显,他的冷漠挑战了她的自信。

  那天他独自蹲在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草地上,鲤走过去,说要带他围着他们休息的巨大的苹果树的树冠盘旋三圈,条件是要他把小组长的职位让给她。

  面对鲤的要求,小组长选择默许,反正他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于是她说:

  “一会儿飞的时候,我是背着你还是拉着你?”

  似乎有些征兆,鲤突然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她坚持认为因为自己伸手拉小组长起来的时候,他暗暗地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刻意而又不轻不重。这让

  她失去视野,意识里翻涌出一团清澈的泉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引力冲破地面,牢牢地抓住了鲤的身体,无意放开。她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她不得不开始适应一个身体的重力,学会像正常人一样慢悠悠地生活。因为不肯相信,她每天都会从草地上跳起,从椅子上跳下,从桌子上跳下,栽倒

  在地上,再失望地站起来。远不止这些,需要学习和适应的还有作为普通人无法逃避的平凡和孤寂,这点让她难以忍受。以往因渴望飞翔而拥簇她的人

  变得一如往常的冷漠,没有了鲤的天空也因此显得单调而苍白。与此同时,角落里的小组长却突然走出了往日的封闭,他好似换了灵魂一般突然长大,

  整日散发着让所有人久违的、空前纯粹的热情。

  他成了她最后收服也是唯一剩留的朋友。小组长不相信是他不小心捏了一下让她失去了飞翔的能力,但他还是表示愿意为此负责。他邀请她踩着自己的

  手掌爬上自己的肩膀,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紧接着他开始奔跑,大叫着告诉她:“你看,我还可以让你继续飞。”而后,她总会爬上他的肩膀,骑在他

  的脖子上,让他载着她四处奔跑,怀念以前飞绕苹果树冠的日子。

  鲤失去飞翔能力的第二年,针对肆虐地吞噬情感的恶魔,城堡里的国王发起了一场自我救赎运动。新政令的下达便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国王的热心和

  善意换来的只能是更糟的结果,人们对国王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什么也不做。按照国王的意思,路人必须相互示好,邻居必须定时走访,就连每个人的

  言行思想,都要及时记录下来,在每个夜晚九点,准时递送到镇上,而后一级一级递送到城堡。北海没有了老墨,政令的下达变得畅通无阻,于是,在

  每个夜晚的九点,小组长都要跑去遥远的镇上,向上级递送组员们当日的言行思想,风雨无阻。从第一天开始,那条通往镇上的小路就开始逐渐变得纤

  细而漫长,直到一个月后的那晚,小组长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到尽头,而回过头来,位于北海的起点也已被荒野一口吞噬,他仿佛走进了另一个空间,直

  到自己消失。

  北海的村民哀叹小组长的离去,对着老墨的画像哀叹世界的变化。画像里的老墨依旧抬起嘴角,笑容空白而无内容。

  沉没

  小组长消失之后,鲤的身体一天天变得沉重起来,直到彻底迈不开脚步。她纤弱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么沉重,那是什么的重量,她能觉察但是无能为力

  。日渐增加的重量让她喘不过气,每日只能进一小碗清水,她几乎开始绝食。

  随着身体的日渐憔悴,自我调理机制睁开了它沉睡的双眼。鲤开始变得特别健忘,一些浓重的记忆被快速抹去。白天,她记不清小组长是否举起过自己

  ,晚上,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会做出最后的挣扎。她翻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快速地记下这些片段,直到有一天,她再翻开这些文字也是无济于事,她完

  全忘记了小组长肩膀的温度,也忘记了他亲吻自己脸颊时的甜蜜。不到一个月,鲤已经彻底忘记了小组长的面孔,忘记了他是如何让她无法飞翔的。那

  年岁末,大病初愈的鲤踮了踮脚,发现自己的身体轻得可怜。

  再没有浪漫怪异的故事发生,九十年代第八个年头,一个外村旅店老板的儿子,和十八岁的鲤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计划着离

  开北海,却不知道该往何处落脚,我的人生陷入了长久的犹豫和徘徊之中,不知不觉已到垂老之年。我开始审视自己的过去,我怀念我的老朋友。其实

  也不用焦急,在每一个周五的早晨,当我提着水桶走出村落,在色彩浓重的北海边,隔着一片海水,我已经能看到越来越近的彼岸,那里有老墨和他爱

  过的女人们,还有那些夭折的孩子们,在那里,我们将一如过往。

  而出嫁后的鲤并没有像我们一样平凡终老,两年以后的世纪末,她来到北海,水面像微风吹过的草地。她想起让祖父身陷大海的那双女人的手,它让他

  一度坠入无尽的恐惧,也成为鲤无尽的噩梦。这时候,北海寂静得仅剩万物的呼吸,她走到遥远的大海中间,低下头去,看到一双男人的手,伸出水面

  ,它抓住她的脚踝。它没有如传言那般将她冰冷地向海底拖去,而是暗暗地用力捏了她一下,刻意而又不轻不重。瞬间,重返眼下的记忆和情感带给了

  她往日的重量,她开始快速下沉,波浪下面,这海底像极了小组长深邃的瞳孔。身边,当那双手将她托出海面的时候,她发现,过去从来没有离开过。

  最后,她还是沉入了深邃的海底。目击者兴奋而惊恐地说:“无论如何,她还是被拖了下去。”应该是她自己要下去的,因为她要去吻他的脸,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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