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刘美丽

作者:季海东 著 发布时间:2019-08-24 11:06:25 字数:4053
  

  方琦的母亲也是市棉纺厂的工人。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方琦和蛮子发现母亲失踪后赶过来找何平。

  她们和许多人一起堵火车,后来惊动了高层,着手解决市棉纺厂的遗留问题。

  这件秘而不宣的大事发生在国有企业的阵痛期,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方琦的母亲和何平的母亲就成为了这种代价。她们终于下岗了。至于市棉纺厂里的高级小轿车,拖欠了一年的薪水,以及被挪用N年的养老保险金(这是后来才捅出来的),都不了了之。每当母亲在家唉声叹气的时候,何平就宽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们堵火车也不专业啊。

  那时候的课本里,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市棉纺厂这样的问题,通常寻根溯源的时候,总不忘说一句“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总之,是想方设法让你明白,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历史的必然,不要螳臂当车。后来做试题,八股论述,让出谋划策,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何平大笔一挥:堵火车!当即被判了零分。

  何平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变化的,之前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也很乖。后来就变了,经常逃课、上网,成绩一落千丈。何平的父亲是个司机,80年代初倒腾货运,后经高人指点去了单位,然后到公路局开车,渐渐混出模样。他没混出来的时候,何平在学校混得很好,等他混出来了,何平反而开始混迹江湖了。

  这让何平的父亲非常气恼,在他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收拾了何平一顿。也许是父亲的皮带质量上乘,于是他很信赖,不顾裤子掉到脚趾的危险,抽出,在何平身上鞭来策去。为了配合父亲的良苦用心,何平象征性地呻吟几声,表示这真是一场成功的教育。等他放何平回校,何平便又接着逃课、上网,成绩就不是一落千丈了——压根儿连考都没考,哪来的成绩?

  方琦对何平的变化十分痛心,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何平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何平当然也十分愧疚,自从在网吧“工作”后(和工作差不多了),何平是晚上“加班”,白天睡觉,几乎没有时间搭理方琦,摇卡带的独门绝学也快忘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一次,方琦在课堂上把何平弄醒,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Why?何平在下面跟帖:因为它看起来很真。

  也许看上去是很矛盾的,网络世界的虚幻,让何平感到的却是真实。何平在游戏里纵横驰骋,笑傲江湖,与南来北往的人称兄道弟。如果运气好,再加上小小的努力,有了装备,有了地位,他会被推上神坛,everyone跪于脚下,山呼老大。而在现实中,何平只能眼睁睁看着蛮子被开除,工人们为了可怜的工资去堵火车。而何平,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些话,何平不能对方琦说,说了她也不懂,懂了也未必透彻。他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她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认为“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而何平对这个世界的面目渐渐看清,认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纯粹就是一个美妙的狗屁。何平的父亲不懂数理化,他走南闯北颠儿颠儿的,最后居然还升了职,比大部分人过得都要好。

  何平的父亲是一位彻彻底底的人生赢家。人生赢家的含义是,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机会来了。何平的父亲出生在一个十分偏远落后的叫“何家湾”的地方,和嘴里含着玉出生的“富二代”相比,他是含着土出生的。但是,这个略显糟糕的开头却很接地气。他当兵,学会开车和修车,改革开放初期就已经天南海北跑运输了。从当年留下的影像来看,何平的父亲已经穿上锃亮的皮鞋,戴着时髦的墨镜,手腕上明晃晃、沉甸甸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

  当时,手表还是稀罕物,何平的父亲也是通过各种渠道才搞到一块。打篮球的时候,他就把这块手表戴上,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就能成为焦点,引无数少女竞折腰。时隔多年,何平的父亲早已记不清,他是为了打篮球而戴上手表,还是为了展示手表而打篮球。何平的父亲是一位有态度的人生赢家,当手表不足以彰显身份的时候,他委托远在四川当兵的战友,用火车运来一辆自行车。为了防止磕碰,自行车的每一个部件都用报纸裹好,从火车站卸下,剥开报纸的时候,分明有一种“宝剑出匣”的味道。

  当人生赢家时时走在时代前列的时候,自然吸引了美人的关注。何平的母亲在80年代是标准的美女,她有崇高的信仰、健康的体魄,还有一颗和人生赢家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的心脏。尽管他们后来也会为生活琐事而拼菜刀,从街头砍到街尾,水壶摔碎过三个,但总体上他们还是不离不弃的。在生下何平之前,这一对人生赢家几乎跑遍了祖国的东西南北。这些故事以黑白相片的形式流传至今,他们在物资匮乏、民风淳朴的80年代展现出丰腴的躯体,满脸洋溢着骄傲的神情。

  即便如此,何平的父亲还是对他不学习这事儿非常不满。父亲认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可复制的,他没上过学能走到今天,而何平就未必。或者,父亲有时会很狂地设想,如果当年上了学,现在不知要混成何种模样。从此,父亲养成了每天数落何平的习惯,内容比较雷同:首先阐明他是老子,接着夸某某家的孩子如何争气,最后得出结论,虎父出了犬子,何平就是那个废物。

  老实说,何平很不喜欢他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即便是老子,也得先当孙子,后当儿子,最后才能当老子。还有,某某家的孩子争不争气何平不知道,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没有什么可比性。最后,他似乎永远看不到何平身上的优点,比如很有游戏天分(相反,这还会让他很抓狂),通宵从来不困,偶尔写写诗(是真的)。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给何平父亲打了个电话,他才终于慌了。教育家在电话里抑扬顿挫地说,你儿子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旅馆,甚至还不如旅馆,住旅馆临走时还要打个招呼呢,所以,你过来把他领走好了。何平的父亲恭敬地在电话里说了一通好话,一脸褶子硬挤成一朵花。父亲当晚开着车,找到班主任的家,孝敬了两条价格不菲的烟,才算把这事儿摆平。

  班主任很客气,临走时冲何平的父亲挥手:下次再来!

  班主任很有先见之明,他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道理,预知到何平肯定旧病复发,他父亲也肯定会再次登门拜访。

  尽管班主任热切地盼望父亲“下次再来”,但是很显然,何平的父亲是不希望有“下一次”了。所以,他亲自去了一趟网吧,把何平从烟雾缭绕中揪出来。网吧里有很多人,这让何平很难堪。蛮子当时陪何平一起上网,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每次上网总是抢着买水买烟。何平的父亲揪他耳朵的时候,蛮子很有礼貌地冲他喊了一声“叔叔”。

  蛮子这时就已经在混社会了,自从父亲去世,他就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对于这样一个三口之家,况且方琦还要上学,“慢钱”是不解渴的,想挣“快钱”就只能混。他最开始当小弟帮人站场,后来接订单,收费打人。他们一起上网,通常不出几分钟,他便会从BP机里接到指令,对何平说,等我一会儿。然后扛着拳头出去。等回来时,事情就已经办完了,偶尔身上会有新鲜的伤口。

  BP机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当大哥大还没被发明出来之前,BP机是即时联络的神器,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传呼机。当年,负责BP机接线任务的女生,被人称作“传呼小姐”。传呼小姐的声音一般都很好听,为了多赚几分钟信息费,她们甚至可以和客户聊上几句。何平当时打过传呼台,询问过生理卫生方面的问题,猜过价格不菲的谜语。蛮子刚混黑道那会儿,遇过一个老大,年轻时偷窃BP机被判了二十年。出狱后,老大用锄头挖出自家地里的BP机时,街边烤地瓜的大爷都已经用微信支付了。

  渐渐地,蛮子打出了名气,接单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在网吧上个通宵,他能中途出去五六次,每次回来都跟没事儿似的,说:不好意思,咱接着玩。蛮子的英雄举动给他带来声誉,也带来美人。何平经常见他换女朋友,或者说,那些围绕在蛮子身边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朋友”。她们像80年代走马灯上画着的美人,风一吹过,便匆匆离去,似从未登场。

  方琦有时会提醒何平,说,别学我哥。

  何平其实很想告诉她,他很想学她哥,只是他没有那个本领,上着网还能出去砍人,砍完了收完钱接着回来上网。何平羡慕她哥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被睡了、被骂了、被打了还争着往怀里凑。何平是喜欢方琦的,但这并不妨碍何平羡慕妻妾成群。何平啃着嘴里的馒头,艳羡地看着蛮子嘴里的花卷和甜点。

  也并非没有吃花卷和甜点的机会。有一次,何平在上网的时候,左边空出的位置坐下一位姑娘。

  她朝何平笑,说,嗨,何平?

  何平转过头,说,嗨,刘美丽。

  刘美丽那天刚洗了头,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隐隐散发出洗发香波的味儿。何平深吸一口气,似乎感受到刘美丽蓬勃身体下的欲望。

  刘美丽的手指细长,指甲盖完整圆润,敲击键盘时,粉嫩的胳膊不时扬起。何平完全没了上网的心思,刘美丽就像一个心魔,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叩击舷窗。就在何平五迷三道的时候,刘美丽冲他嫣然一笑,说,何平,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我家里有,你跟我来吧。

  也许是魔怔了,他答应了刘美丽,骑着自行车跟在她的后头。刘美丽的自行车在前,风托起她的头发。他们一前一后,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缚着,她的车头方向,决定了何平的车头方向。刘美丽的家里没人,所以他没能见到传说中的“美丽的妈妈”。她翻出很多书,铺在地上,他们就坐着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刘美丽坐在离何平很近的地方,她穿着绿色小碎花裙子,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她总是给何平推荐“很好看的书”,每次推荐都凑过来,比先前坐下的位置都要靠近一点点。何平数了数地上的书,按照这个速率,等她推荐完毕,刘美丽会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何平定了定神,打算心无旁骛地读书,看一眼封面,是肖复兴的《早恋》。

  这个书名像一盆冷水浇在何平的头上。他不是怕早恋,早恋也轮不上刘美丽,他是想到方琦了,想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冷不丁问他的话:刘美丽给你看什么了?方琦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可爱,农药味儿混杂着醋味。

  何平蓦地站起来,说:该走了。

  刘美丽惊愕地看着何平,红着脸,手中的书滑落到地上。

  何平永远忘不了刘美丽送别他时的眼神。

  她站在巷子口,两手交叉在胸前,绿色小碎花裙子在风中荡啊荡的。

  他不敢回头,亦不敢停留,猛踩一脚单车,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多年以后,等他再次遇到刘美丽的时候,她还动情追忆了往昔,说何平太过绝情,不给她什么机会。何平说,你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当年太年轻、太凌厉。

  何平还说,记得当年刘美丽家巷子口有个卖炒栗子的,很有特色。为招揽生意,栗子摊儿支起一口喇叭,不断重复着一句广告:

  货真价实大油栗,好剥(包)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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