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刺激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 著 发布时间:2019-09-09 17:50:15 字数:6170
  但是,劳渥德的贫困或艰苦程度正在慢慢减轻。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冬天的寒冷已经不复存在,积雪开始慢慢消融,风也不像冬天那样猛烈刺激了。在一月份那么冷的天气里,学生们还要走在寒风中去教堂做礼拜,我可怜的双脚被冻得肿成了个萝卜,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四月的和风吹得很暖和,我的脚也能够消肿痊愈了。晚上和清晨也不再冷得像是要冻僵我们的血管。我们现在已经完全能够忍受在花园里的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如果能够偶尔遇上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还会感到非常的舒适愉快。花坛里的花儿都长出了嫩嫩的绿叶,就好像希望女神每天夜里都会从这里经过,留下她越来越鲜亮的足迹。花朵从枝叶间探出了脑袋,有雪花莲、红色报春花、紫色报春花、金眼圈三色堇。星期四下午是学校放假的时间,利用这一个下午的休息时光,我和伙伴们会出去散步,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路上还能发现好多好看的花儿。

  在装有尖铁栅栏的围墙外,我们发现了极大的乐趣。这里是片广袤的空间,仿佛只有天边才是它的尽头。这是个让人无限快乐的地方,被众山环抱的山谷中满是郁郁葱葱、浓荫蔽日的树木;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间流过,水中都是深色的小石头,投影在阳光下,就会变成波光闪烁的漩涡。要是在冬天的时候看到这处景色,我肯定不会觉得它有多么美丽。这景色在严寒中冻僵,裹上白皑皑的冰雪!冰冷的大雾在寒风的推动下弥漫在紫色的山峰间、低矮的草地河滩上,最后与小溪上蒸腾的冷气混合在一起。冬天的小溪就像洪水一样可怕,它混沌而又狂暴,它在奔驰中撕扯着树木,嘶鸣般的怒号回荡在空中,暴雨或随风打旋的雨夹雪常常让这声音变得更加沉闷。溪水两岸的森林阴森得活像一排排骷髅,让人感觉很恐怖。

  四月过后,更加温暖的五月来临了。五月的阳光温暖恬静,整整一个月,只要我们抬起头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偶尔还能感受一下和煦的拂面暖风。各种植物都要在这个时候勃勃成长,花朵和树木在花园里开展了一场选美大赛,这使得劳渥德像个抖开秀发的姑娘,焕发着迷人的风韵。到处都是一片碧绿,到处都开着鲜花,大榆树、白腊树和橡树经过了冬天的休息,已经复活了,它们又恢复了庄严和威武。我常常一个人尽情地欣赏着这一切,不受任何限制,自由自在。这种难得的自由和快乐事出有因,现在我就来说说这个原因。

  看看我说的这个依山傍水、树木葱茏的地方,难道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圣境吗?不过至于它是不是真的有益健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劳渥德就处在这个森林所覆盖的山谷中,虽说环境优美,但因为潮湿,却也是个瘟疫滋生的摇篮。春天的气温又是这样的温暖,而瘟疫的脚步也急匆匆地来到了我们这所学校。斑疹伤寒被撒进拥挤不堪的教室和宿舍,刚刚进入五月,学校就俨然成为了临时医院。

  因为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并且在感冒后还不能得到积极的治疗,学生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被传染上了疾病。八十个姑娘中一下就病倒了四十五个。我们不能上课了,学校的纪律也形同虚设。因为医护人员说,经常活动对保持健康有好处,所以一些仍然很健康的孩子就得到了允许,可以自由活动。而且,老师们也忙得没有时间照顾她们。比如谭普尔小姐,她的全部精力和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已经患病的孩子身上。她搬到了病房里居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孩子们,只有到了深夜才能有时间去打个盹。还有很多老师都在忙着为那些可以投奔亲戚的幸运孩子收拾行李,虽然这些孩子中已经有一部分人被传染上了瘟疫,她们的结果只能是回家去等死。而另外一些死在学校的孩子,则马上要被悄悄埋掉,由于这种传染病的性质,处理死者的后事是不允许被耽搁的。

  疾病就这样在劳渥德传播开来,这里每天都会有人因为瘟疫而死去。整个校园充满了阴郁和对死亡的恐惧,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同死亡和臭味搏斗。劳渥德的花园里花团锦簇,蜀葵高如树,百合花已盛开,郁金香和玫瑰花开得异常浓烈,在花坛边作为点缀的粉红石竹和紫红雏菊看上去让人心情愉悦,蜜石南早晚都散发出着苹果的香味。但是,这些芬芳的花朵对于劳渥德的大多数学生来说,除了能够点缀一下即将下葬的棺材之外,毫无用处。

  但是,我和一小部分还很健康的孩子却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个温暖灿烂的季节和这番美丽的景色。我们得到老师们的允许,便从早到晚地在林子中到处游荡。我们不用再被迫背诵东西,不用再小心谨慎地遵守学校的纪律,我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而且我们平时的生活也要比以前好了很多,最起码布罗克赫斯特一家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到劳渥德来过,因为以前那个脾气恶劣的总管害怕染上瘟疫而离开了,所以近来没有人过问总务事宜。总管的继任人是以前的洛顿药房总管,她现在对这个新环境还不太熟悉,因此在供应食品的时候有些拿不准分量,每次都会发给我们很多吃的东西。生病的孩子只能吃很少的食物,所以每天吃早饭的时候,摆在我们面前的食物总是很多。如果她们忙得没有时间准备午饭,新来的总管会分给我们每人一块冷馅饼,或者是厚厚的一块夹奶酪的面包,我们就带着这些食物跑到树林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小溪中间那块又白又干、光滑平坦的大石头,但必须要涉水才能坐上去。我每次都是光着脚走到那里的。这块石头很大,刚好能够让我和另外一位姑娘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那段时间,我和玛丽·安·威尔森很要好,她是个非常聪明且善于观察生活的姑娘,能跟她一起做伴我特别高兴,这大概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可能是因为她有一股独创性,而且跟她在一起,我可以不约束自己的言谈举止,可以自由自在的。玛丽的年龄比我要大几岁,对很多事情都比我要懂得多,她一有时间就跟我说很多我喜欢听的事情,跟她在一起我的好奇心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她能包容我的很多缺点,我做什么事情她都不干涉也不约束。玛丽很善于讲述,而我则长于分析;我最喜欢提问,她则乐于回答。我们俩在一起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就算彼此都没有获得什么进步,但至少也一起分享过很多欢乐。

  也许你会问,海伦·布恩斯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没有跟她一起分享这段自由自在的美好时光?难道是我把她给忘了吗?玛丽·安·威尔森当然不及我的第一个伙伴,她只能讲一些滑稽的故事,说些俏皮话跟我闲聊。但是海伦呢?听她讲话能让我感到高品位的乐趣。

  我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的。我的脑子知道这一点,而我的心也同样能够感觉到这一点。尽管我有很多缺点,但是我对海伦·布恩斯却从来没感到过厌倦。我在心底对她有很强烈的眷恋之情,这是其他感情不能与之相比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海伦对我都表示出一种平静而忠实的友谊,即使她自己的心情不太好,也从来不会让这段友谊受到任何损害。可是现在,海伦却生病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过她了,听说是被移到楼上不知哪个房间去了。很多人跟我说,海伦并没有跟得斑疹伤寒的病人在一起,因为她得的是肺病。那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肺病不过是一种轻微的小病,只要有人好好照顾她,很快就会痊愈的。

  谭普尔小姐经常在有阳光的下午,陪着海伦在花园里散步,这就更加使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海伦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让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老师们不让我去看海伦,更不让我陪她。我只能在她到花园散步的时候透过教室的窗户看看她,而且还看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她总是裹着厚厚的一层衣服。

  六月初的一天傍晚,玛丽和我在树林里待到很晚。我们就像往常,依然是单独行动,而且还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于是我们迷路了。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茅屋,没有办法,只好去向它的主人打听一下了。茅屋里只住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的院子里还放养着一大群靠林中野果维生的猪。等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夜空中了。学校门口拴着一匹小马,那是常来为学生们看病的医生的马。玛丽觉得一定是有人的病情恶化了,不然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请贝茨先生来。为了一探究竟,玛丽走进屋子里去了,而我则待在花园里,把从森林中挖来的几株植物种在花坛里,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担心第二天早上也许它们就会枯萎。做完这件事情,我又在外面多徘徊了一会。这样宁静的夜晚,花儿的气味都变得格外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一轮明月已经升起在黑黢黢的东方,我注视着这一切,以一个孩子的能力尽情欣赏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却突然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世界是多么可爱啊,要是现在病倒在床上,甚至还有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危险,那该是多么凄惨啊!”

  我早已被灌输了天堂和地狱的知识,但是现在,我的心才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想要理解它们。我也是在这时才体会到人类对死亡的畏惧和无可奈何。我现在只能看到一点点,那就是我的眼前,其余的一切都是无形的、空虚的。正想到这里,正门忽然打开了,医生贝茨先生走了出来,在他旁边还陪着一位护士。她送贝茨先生上马离去后,正准备关门,我实在担心海伦的身体,所以不假思索地朝她狂奔过去。

  “请问,海伦·布恩斯怎么样了?”

  “非常糟糕。”她回答道。

  “贝茨先生是来给她看病的吗?”

  “是的。”

  “他有没有说海伦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她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了。”

  要是在前一天听到这句话,我肯定以为海伦要被送回她在诺森伯兰的家里去。可是现在,我一听马上就明白了,海伦·布恩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要是真的有个能承载灵魂的国度,那么她将要被带到那里去了。我被强大的恐惧感震悚了,接着便感到非常悲哀,我要马上去看她,对,要马上去。于是,我向那位护士小姐打听了一下海伦的房间到底在哪里。

  “她在谭普尔小姐的房间里。”护士说。

  “我能去看看她吗?”

  “这不行,孩子!这样是不可能的。快回去把,外面已经降露了,你这样待在这里会感冒的。”

  我从通往教室的侧门走进屋里,正好米勒小姐在招呼学生们上床睡觉。

  我在床上躺了大概两个小时,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十一点的宿舍很安静,从这一点判断,大家应该都已经酣然入睡,于是我轻轻起身,披上外套,光着脚悄悄地溜出宿舍,朝谭普尔小姐的房间走去。我的宿舍和谭普尔小姐的房间距离比较远,不过我很庆幸我认识路。晴朗夜空中的月光透过走廊上的每一个窗户,一道道倾泻进来,照亮了我的路,这使得我不用费什么事就轻松地找到了谭普尔小姐的房间。走过伤寒病房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樟脑和熏醋的气味。我赶紧一阵小跑,生怕值夜班的护士听到我的脚步声。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肯定会被送回宿舍去的,这可不行,我必须要见到海伦,必须在她死前拥抱她一下,而且我还要给她最后一个吻,跟她说完最后一句话。

  我下了楼梯,穿过房子下层,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两扇门,来到了另一个楼梯旁边。上了这个楼梯后,正对面就是谭普尔小姐的房间了。屋内的光线透过钥匙孔和门下面的缝隙射了出来,而走廊的一切却都笼罩在死寂中。我轻轻地走到门边,发现它并没有关严,而是开着一条很小的缝,也许这是为了让紧闭的病房能进点新鲜空气?我来不及多想,心里只是希望能够尽快见到海伦。我站在门外,忍住颤抖,朝门里望去。我的目光紧张快速地寻找着海伦,可心里却无比害怕看到死亡。

  谭普尔小姐的床前支着一张小床,那床半掩在大床的白色帐子下面。我隐隐约约地看到在被子下面,有一个人体的轮廓,只不过面孔被帐子遮住了。我没有看到谭普尔小姐,只看到那位在花园里跟我交谈的护士此时正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睡觉。我大着胆子走进房间,在小床前停住脚步,我的手抓着帘子,虽然我很迫切地想知道帘子里面究竟是谁,但是却害怕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具尸体。于是,我畏缩了。

  “海伦!”我低声叫道,“是你吗?你醒着吗?”

  被子下面的人动了一下,接着她伸出手,自己把帐子拉开,果然是海伦,她的脸色很不好,非常的苍白,但是却给人一种平静的感觉。不过跟我上一次见她相比,她的变化好像不是很大,这样我也就放心多了。

  “真的是你吗,简?”她低声问道。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柔和、温暖。

  “啊!”我想道,“她肯定不会死的。一定是贝茨先生他们搞错了。如果她真病得那么严重,那她肯定就不能讲话了呀,更不可能这么平静。”

  我爬到她的床上,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凉凉的,脸颊又凉又瘦,手和手腕也是一样。但是她微笑起来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简?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几分钟前我还听见钟打过点。”

  “我当然是专门来看你的呀。听护士说你病得很重,我有些担心,要是不跟你说话我就睡不着。”

  “原来你是为我送别的。太好了,也许你来得正是时候。”

  “你是要回家去吗,海伦?是要回家去?”

  “是的,要回我永久的家,也是我最后的家。”

  “不,不,海伦。”我痛苦极了,已经讲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把泪水咽下去。这时海伦又猛烈地咳嗽起来,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吵醒那位护士。一阵咳嗽过后,海伦累得精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静躺了几分钟后,她又轻声对我说:

  “简,你怎么光着脚就来了?快,躺下,赶紧盖上被子吧。”

  我躺在海伦的身边,她用胳膊紧紧地搂着我,我也紧紧依偎着她。我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沉默着,过了几分钟,海伦率先打破了这种寂静:

  “简,我觉得非常的幸福。如果哪天你听到我的死讯,可千万不要悲伤,因为这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我们每个人生活在这世上,都会有那一天的,而且我得的这种病并不痛苦,它温和而缓慢。对于我的死,我想是不会有什么人觉得惋惜的,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的父亲,可是他最近又结婚了,所以他大概也不会想念我。我这么小就死去实在是可以免去很多痛苦。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品质或才能,当然也就不可能会在世界上干出一番大事业。如果我继续活下去,大概只会一再做错事。”

  “可是,你到底要去哪儿啊,海伦?我能看见那地方吗?那个地方你熟悉吗?”

  “我相信,我也有信心,我会到上帝那里去。”

  “上帝在哪里?上帝是什么啊?”

  “上帝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是你我的创造者。他是不会毁掉他亲自创造的这一切的。我绝对相信他的力量,完全信任他的仁慈。我已经等不及那一刻的到来了。”

  “海伦,你真的肯定有天堂这么个地方?那我们死后,灵魂都能上去那里吗?”

  “当然,我确定有一个未来的国度,而且我始终相信上帝是善良的。我完全可以毫无疑虑地把自己不朽的部分托付给他。上帝是我的父亲,上帝是我的朋友。我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

  “海伦,那等我死后可以再见到你吗?”

  “亲爱的简,毫无疑问,你肯定会来到那片福地,将会和我受到同一个万能的天父的接待。”

  我用胳膊将海伦搂得更紧了,我觉得我是离不开她的。我的脸靠在她的脖子旁边,过了一会,她用特别甜蜜的声音说:

  “真舒服啊!刚才的那阵咳嗽让我觉得有些疲惫,我有点想睡了。但是别离开我,简。我喜欢你睡在这里。”

  “放心吧,我愿意待在这里陪你,亲爱的海伦,谁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拉走。”

  “你冷吗,亲爱的?”

  “不,很暖和。”

  “晚安,简。”

  “晚安,海伦。”

  她亲吻了我,我也亲吻她。很快,我们两人就进入了梦乡。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抬头望望,发现自己正躺在别人的怀抱里,是一位护士正抱着我从走廊走向宿舍。太好了,原来她们没有因为我擅自离开自己的床位而责备我,也许她们正忙着准备其他事情呢。我问了许多问题也没有人顾得上回答。过了一两天,我才知道,那天天快亮的时候,谭普尔小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发现我搂着海伦躺在那张小床上。我的脸贴在海伦的肩膀上。我睡着了,可是海伦却死了。

  海伦被葬在布罗克桥教堂的墓地中。她死后的十五年中,她的坟丘上覆盖的只有野草。而现在,那上面已经盖上了一块灰色的大理石板,上面刻着她的名字还有一个拉丁词: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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