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英]乔纳森·斯威夫特 著 发布时间:2019-09-12 10:58:17 字数:20902
  ],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利凡特等地通行的意、法、西、希腊混合语,但一点用都没有。宫廷的人大约两个小时才离去,留给我一支强大的卫队,以防止乱哄哄的人群胡闹和恶搞,这群人挤在我周围,显然很不耐烦,但他们仍壮着胆子竭力靠近我。当我坐于门口时,竟然还有无礼的人向我射箭,有一支差点儿射中我的左眼。带队的上校下令逮捕了对我下手的六个罪魁祸首,他认为最合适的惩罚莫过于把他们捆绑了交到我手中。他手下的几个卫兵照办了,用枪托将他们推到我可以够得着的地方。我把他们全抓在右手里,顺手将五个放进上衣口袋里,对于第六个,我就拿腔作势地摆出要生吃他的样子。那个可怜虫恐惧地嚎叫着,上校和他的军官们也都痛苦万分,尤其等他们看到我掏出了小刀。但我立马就让他们定下心来,因为我很快就看起来极为友善地割断绑他的绳子,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他拔腿逃跑了。我以同样的方式处理了另外五个,把他们一个个从口袋里释放出来。我发现,无论士兵还是老百姓,对我的宽宏大量都非常感激,后来朝廷也听到了对我极为有利的报告。

  傍晚时分,我艰难地爬进屋子,在硬邦邦的地上入睡。在后来的两周,我都是这般睡法。期间皇帝下令给我造了一张床。六百张普通尺寸的床随车运来,在屋里安置好:一百五十张小床被缝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张长宽适度的床,其余的也依葫芦画瓢,最后四层叠在一起。不过睡在上面也不比睡在平滑的石板地上好多少。他们又给我准备了床单、毯子和被,都用同样的计算方法。我过惯了艰苦生活,这一切已经让我觉得相当不赖。

  全国各地都流传着我到来的消息,无数富有、悠闲、好奇的人都来看我。这样一来,整个乡村几乎都空了,要不是皇帝陛下几次颁布命令制止这种骚动,一定会发生严重的弃田废耕、无人理家的情况。他下令看过我的人必须回家,没有朝廷颁发的特别许可证,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距离我房子五十码以内的地方,而朝臣居然因此获得了一笔极为可观的税款收入。

  同时,为讨论应对我的措施,皇帝多次召开会议。我有一位地位很高的特殊朋友也参与了这桩机密事件,他后来向我证实,因为我,朝廷面临重重困难。他们怕我挣脱逃跑,而我的伙食费高昂,可能引起饥荒。他们曾一度决定把我饿死,或者用毒箭射我的脸和手把我弄死,但是他们又考虑到这样一具庞大的尸体会散发臭气,容易造成瘟疫,没准儿还会传染到全国各地。就在他们磋商此事时,会议大厅门口来了几位军官,其中两人被召见,他们报告了我处置六名罪犯的情形,我的这一举动,使得皇帝和全体朝臣对我的印象极好,为此皇帝颁布了一道命令:每日清晨,京城四周九百码以内的乡村必须供应六头牛、四十只羊以及其它食品作为我的伙食,同时还应提供数量相当的面包、葡萄酒和其它饮料,当然这些物资的费用不用百姓负担,全由国库支付。原来在这个国家里,君王主要靠自己领地上的收入生活,除非遇上重大事件不然是不会向百姓征税,只是一旦战事发生,百姓须自己承担费用随皇帝出征。皇帝又命令组成一个六百人的队伍做我的听差,发给他们伙食费以维持生计,为方便服务,还在我的门两旁搭建帐篷供他们居住。他还命令三百个裁缝按本国式样给我做了一套衣服。差六名御用大学士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最后,他还要求经常在我面前操练他的御马、贵族们的马以及卫队的马,教它们不再与我陌生。所有这些命令都立即得到执行。大约过了三星期,我在语言学习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在这期间,皇帝常常来拜访我,并且很乐意帮助我的老师们教我。我们已经可以交谈几句了。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表达自己的愿望:他可不可以释放我。我天天跪在地上重复这句话。根据我的理解,他的回答大概是:这要经过时间的考验,在没征得内阁会议的意见之前不予考虑,而且前提是我要“卢莫斯·凯尔敏·派索·德丝玛尔·龙·恩普索”,意思是,要宣誓同他和他的王国友好相处。不过,他们一直待我很好。他建议我以耐心谨慎的举止赢得他本人及其臣民们的好感。他希望如果派专门官员对我进行搜身,我不要见怪,要知道我身上很可能会带着武器,而能与我这么个庞然大物匹配的武器一定是非常危险的。我请陛下尽管放宽心,因为我随时可以把衣服脱掉,当着他的面把口袋掏出来。这番话是我边说边比划表达出来的。他回答说,根据王国的法律,必须经过两个官员的搜查方才有效,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我的许可与合作,这事难以办到。他对我的宽容正直极有好感,愿意将他们的安全很放心地托付给我,并且无论他们从我身上取走什么,我离开这个国家时自当原物奉还,或者按我规定的价格如数赔偿。我于是把那两位官员托在手上,先把他们放入我的上衣口袋,接着又把他们放入我身上其它的口袋里,只有两只盛表的小袋和一只藏着几件必需品的秘密口袋没有让他们搜查,因为我认为这没有搜查的必要,那些零星用品对别人是无关紧要的:一只表袋里放着一只银表,另一只里面放着一个存有少量金币的钱包。两位先生随身携带着笔墨和纸,他们列了一份详细的清单上,记录了所见的一切。事后我把他们放回地面,他们则将清单呈交给皇帝。后来我把这份清单译成英文,逐字抄录如下:

  首先,经吾等严密搜查,在巨人山(我对“昆布斯·弗雷斯特林”一词的翻译)上衣的右口袋里发现一大块够做陛下大殿地毯的粗布。在左边口袋里发现一只巨大的银箱,盖子也是银制的,吾等打不开。吾等要求巨人山将它打开,派一个人走了进去,结果马上有一股尘埃般的东西拥上来,淹没到了他腿的中部,烟雾扑面而来,害得我俩喷嚏连连。在他背心的右边口袋里,吾等发现了一大捆叠着的又白又薄的东西,有三个人这么大,用一根粗壮的缆绳扎着,其上记载有黑色图形。依吾等之愚见,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文字,每个字母差不多有吾辈半个巴掌大小。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看似机器之物,背面伸出二十根如陛下殿前栏杆一般的长柱子,吾等推测巨人山用此来梳头。吾等没有一直拿这些问题去麻烦他,因为觉得要他了解吾等的意思十分困难。在他的中罩衣(我把“栾佛一路”一词译为中罩衣,其实就是指我的马裤)右边的大口袋里,吾等看到一根一人来高的空心铁柱,固定在一块比铁柱子还要粗大的坚固木桩上,柱子的一头伸出几块大铁片,制作得奇形怪状,吾等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一个同样的机器装在左边口袋里。在右边一个略小的口袋里,有几块扁圆金属板,大小不一、有白有红,白的又大又重像是银子,吾二人一起都无法挪动。左边那只稍小的口袋里,放着两根形状很不规整的黑柱子,因为吾等站在口袋的底部,所以无法轻易到达柱子的上头。一件似乎完整的东西覆盖于其中一根柱子上,而另一根的顶端也好像有一种白色的圆东西覆盖着,大约有吾们的两个头大小。两根柱子都镶着一块巨大的钢板,吾等怕是什么危险机器,就命令他拿出来看看。他将其从盒中取出,告诉吾等,在他自己的国家,他通常用其中的一件剃胡子,另一件切肉。还有两只口袋吾等进不去:他管它们称作表袋,实际上是位于他中罩衣上端的两个巨大的开叉口,这两只口袋因肚子的巨大压力而紧紧的。右边的表袋口吊着一条大银链,另一头上拴着一部神奇的机器。吾等命令他把链子上拴的东西拉出来,却发现是个球状的玩意儿,半边是银,半边是种透明的金属。在透明的那边吾等看见画有一圈奇异的图形,以为可以用手去摸摸,却被那透明物给挡住了。他把那机器放在吾等耳边,结果听到它能发出连续不断的声音,如同水车转动一样:是某种吾等不知名的动物,或者是他们巨人崇拜的上帝。但是吾等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说法,因为他对吾等说(倘若理解无误,因为他总是无法表达得十分明白),他做任何事都要请教它。他称它先知,说他这一生不管做什么事,都由它来指定时间。他从左边的表袋里掏出一张大网,几乎是渔夫使用的,可以像钱包一样开合,实际上也正是巨人山的钱包。吾等在里边找到了几大块黄色的金属,倘真是金子,价值连城。

  至此,吾等奉陛下之命,已将其所有的口袋搜查过,此外还检查了一根他系于腰间的兽皮皮带,皮腰带左边配挂着一把刺刀,达五人之高;右边挂着一个皮囊,里面分成两个小袋,每个小袋可装下陛下的三个臣民。其一装了像吾等的脑袋大小的重金属球,力大之人才能举起,另一袋中盛了一堆黑色颗粒,倒是都不大也不重,吾等一把能抓起五十多个。

  吾等在巨人山身上搜查后的详细清单如上所述,整个过程中,他对吾等毕恭毕敬,也表现了对陛下之权威的应有尊敬。

  陛下荣登皇位第八十九月初四日,具名盖章。

  克来弗林·佛勒洛克马尔西·佛勒洛克

  皇帝听了这份清单以后,虽然表达得很委婉,但还是命令我交出各项物品。他最先要我交出腰刀,我便将刀和鞘一同摘了下来。另一方面,他派三千精兵远远地将我包围,持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不过当时我正全神贯注地望着皇帝,倒没留心那个。他要我拔出腰刀,这腰刀经过海水浸泡,略有点锈,但大体依然锃亮。时值烈日当空,我把刀拔出鞘,在手中舞来闪去,雪亮的光芒直搅得士兵们眼花缭乱,他们又惊又怕、齐声喊叫起来。皇帝真不愧为气概非凡的君王,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惊恐,他命令我将刀放回刀鞘,并轻轻地放在离拴着我的链子的末端约六英尺的地方。他要我交出的第二件东西,是那两根空心铁柱中的一个,他指的是我的袖珍手枪。我拔出手枪,照他要求的那样,尽量清楚地向他解释它的用途。由于弹药皮囊包盖得很紧而使火药幸免浸湿(当然,为防止火药受潮而带来不便,谨慎的航海家都会对此极其小心),我装上火药并事先提醒皇帝不要害怕,然后朝天放了一枪。这次的惊吓远远超过了腰刀,数百士兵吓得瘫倒在地,如同被震死了一般,就连皇帝虽然还站在原地,但也过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恢复常态。就像交出腰刀那样我交出了两把手枪以及弹药包,我请求他注意,不要让火药接近火,要知道一丁点儿火星都会引起爆炸,把他的皇宫轰上天去。我同样又交出了我的表,皇帝看了非常好奇,命卫兵用杠子抬在肩上,就像英格兰的运货车夫抬着一桶淡啤酒那样。连续不断的嘀嗒声和分针的运转让他十分惊奇,因为他们的视力比我们敏锐得多,所以他很容易就看出分针是在动着。他征询了学者们的意见,虽然我不太懂他们的话,不过也可以看出他们意见纷呈,分歧很大,这无需赘言,读者诸君自行想象。然后我又交出了银币和铜钱、钱包和其中的九个大金币及若干小金币,还有我的小刀、剃须刀、梳子、银制的鼻烟盒、手帕和旅行日记。最后君王把其它东西还给了我,腰刀、手枪和弹药包则被车运进了皇帝的御库。

  如前所述,我还有个秘密口袋逃过了检查,那里有一副眼镜(我视力不好,偶尔要戴眼镜)、一架袖珍望远镜,还有几件有用的小东西,我认为这些不一定要献出来,因为对皇帝而言无关紧要,另外我觉得这些东西一旦随随便便交了出去,必然会被弄丢或者损坏。

  第三章

  作者给皇帝和贵族男女表演一种非同寻常的游戏——描述利立浦特宫廷中的各种游戏——作者在接受一定的条件后获得自由。

  皇帝和朝臣们对我的君子风范和善良举止很是欢喜,事实上,军队和人民也普遍对我怀有好感,这样我开始希望在短期内重获自由。我用一切可能的办法来讨好他们,渐渐地,当地人不太害怕我对他们会有什么威胁了。有时我枕地而卧,伸手让五六个人在上面跳舞,最后男孩女孩们也敢近我身来,跑进我的头发里玩捉迷藏了。在听和说他们的语言上,我现在也进步颇大。一日,皇帝招我去看他们国内的几种表演,这些演出的精彩恢弘程度超过了我所知的任何国家。我看得最开心的是绳上跳舞表演,他们在一根长约两英尺、离地十二英寸的白色细绳上表演。我打算详细地叙述这件事,请读者不要着急。

  只有那些正在候补重要职位或者希望获得朝廷恩宠的人,才有资格表演这种技艺。为表演这种技艺,他们从小就开始接受严格训练。这些人并非都是贵族出身,也不一定受过良好教育。每当有重要官职空缺,不论是原官辞世还是失宠撤职(这种事常有发生),就会有五六位候补人员呈请皇帝准许他们给皇帝陛下及朝廷百官表演一次绳上跳舞,谁跳得最高,并且不跌下来,谁就接任这个职位。此外大官们也常常奉命表演这种技艺,以使皇帝相信他们并未忘却自己的本领。大家公认,在拉直的绳上跳舞,财政大臣福林纳浦跳得比国内任何一位大臣至少要高出一英寸。我曾亲见,在一只固定在绳子上的木盘里,他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那根绳子只有英国常见的包扎绳那么细。要我不偏袒地说,在我看来,我的朋友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的本领仅次于财政大臣,至于其余大臣,本领都在伯仲之间。

  这种游戏通常伴随致命的意外事故,已有多起记录在案。我就亲见过两三个候补人员跌得缺胳膊断腿。不过最危险的莫过于大臣们奉命表演功夫,因他们都想跳得越高越好,把同跳的对手比下去,因而全都过分卖弄自己,所以很少有不摔下来的,有的甚至摔过两三次。听说我来这里的一两年前,福林纳浦就曾险些摔死,那回要不是皇帝的坐垫恰好放在地上缓冲了他摔落的力量,他的脖子早就摔断了。

  每逢极重大的节日,还有一种游戏专门为皇帝皇后和首席大臣们表演。皇帝放三根六英寸长的精美丝线于桌上,分别为蓝、红、绿三色。为表皇帝的特殊恩典,这些丝线将奖励给表现最好的人。这种典礼在皇宫大殿上举行,候补人员都要在这里比试和前面完全不同的技艺,我没在新、旧大陆的任何国家中见过类似的玩意儿。皇帝手拿一根棍子,两头与地面平行,候补人员一个接一个跑上前去,一会儿跳过横杆,一会儿从横杆下爬行,来来回回反复多次,全看那横杆是翘是沉。有时皇帝和首席大臣各持棍的一端,有时则完全由首席大臣一人手持。谁表演跳来爬去最敏捷、时间最长,谁就会被赏一根蓝丝线,第二名赏给红丝线,第三名赏给绿丝线,他们都把丝线在腰间绕两圈系好,你会发现满朝文武官员差不多都佩戴这种腰带。

  每天,军队的战马和皇家的御马都被牵到我跟前,现在它们已经不再胆怯,能一直从容走到我脚边。我把手按在地上,骑手们就纵马跃过,皇帝手下的一位猎手还曾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跃过我脚上的鞋子,那可真是非同寻常的一跳。一日,我有幸获得一个表演一种非常独特的游戏的机会,供皇帝娱乐。我要求他命人给我弄来几根约有两英尺长的木棍,与普通手杖一般粗细;皇帝就命令他负责森林的官员前去照办。第二天早晨,六个伐木工人驾着六辆马车赶到了,每辆都由八匹马拉着。我取了九根木棍下车,牢牢插于地上,摆成一个二点五平方英尺的四边形,我又取下四根木棍,横绑在四边形的四角,离地约两英尺。然后,我又把手帕缚在那九根直立的木棍上,将四面如鼓面一样绷紧。那四根横木高出手帕五英寸,当做四边的栏杆。我干完了这些活以后,就请求皇帝派一队由二十四人组成的精骑兵到这块平台上来操演。皇帝接受了这个建议,我用手将马队一匹匹地拿到手帕上,马上骑着全副武装的军官,准备操演。他们一站好队就分成两行,进行小型的军事演习,一时间钝箭齐发、刀剑出鞘、你跑我追、你进我退,这支队伍表现出的军纪严明,是我前所未见的。那四根横绑着的木棍使得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从台上跌下来。皇帝龙颜大悦,立即下令几天内反复表演这个游戏,有一次他甚至很愿意我把他举到平台上去发号施令。他甚至费尽口舌说动皇后,让我把她连人带轿举到离平台不到两码的高处,从那里她得以饱览操练的全景。我的运气还算好,几次表演都没有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故。只有一次,手帕被一位队长骑的烈马乱踢出一个洞,马腿一滑,人仰马翻,好在我立刻救起他们,一只手遮住破洞,另一只手把台上的人马一一放到地上,就如当初把他们放上去一样。那匹失足的马扭伤了左肩胛,至于人则毫发未损,我尽力补好了手帕,不过这种危险的游戏是再也不敢玩了。

  那是我恢复自由的两三天以前,当时正在表演这种战法供朝廷上下取乐,忽然有一位专差来向皇帝报告:在我原先被俘的地方,有几个老百姓骑马走近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黑色的大东西。那玩意儿奇形怪状,有圆圆的边边,伸展的面积有皇帝的寝宫那么大,中间凸起的部分有一人高。他们起初还怕那是个活物,不过有人绕它走了几遭,见它仍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才知并非如此。他们踩着彼此的肩头爬上了那东西的顶部,顶是平的,用脚一踹才发现那里面是空的。依据他们的不成熟的想法,这大概是属于巨人山的东西;他们还说,如果承蒙皇帝恩准,他们可以驾五匹马拉辆大车把那个东西送到京城来。我当即领悟他们所言为何,听了这个消息,我心里一阵欢喜。大概在船倾以后,我上岸那阵太狼狈不堪,以至于还没有走到睡倒的地方就把帽子给弄掉了,那顶帽子我在划船时用绳子系在头上,就是游水时也一直戴着,我估计后来出了什么意外事故,绳子断了我却毫不知情,还以为帽子掉进海里了呢。于是我说了帽子的用途和特性,恳请皇帝陛下尽快下令将帽子送还给我。次日,车夫将帽子运来了,可是已经不再完好,他们在离帽沿不到一英寸半的地方钻了两个孔,在孔里安上两个钩子,用以拿一根长绳把钩子系住接到马具上去,他们就这样拖着我的帽子走了半英里。好在这个国家的地面光滑平整,帽子所受的损伤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大。

  两天后,皇帝为了取乐,又让驻扎在京城内外的部队演习一种他想出的古怪游戏。他要我像大型石雕那样站好,两腿尽量跨大,然后命令一位大将军(我的大恩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领)集合部队排成密集队形在我**行军。步兵二十四人一排,骑兵十六人一排,擂鼓扬旗,手持长枪向前进。这支军队由三千步兵和一千骑兵组成。皇帝命令,前进中每一名士兵必须严守纪律,尊敬我个人,违者处死。不过这不能阻挡几位年轻军官在我**经过时抬起头来偷看我。说实话,我的裤子那时已经稀烂,因而他们的哄然大笑与惊愕失色已就理所当然了。

  我三番五次向皇帝上参奏,表明想获自由。后来,他终于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他先后在内阁会议和全体国务委员会议上提出此事,几乎无人反对,除了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我并未惹过此人,他却偏要与我为敌。但是全体阁员都反对他,因此我的请求还是得到了皇帝的批准。这位大臣是个“葛贝特”,即当朝的海军大将,深得主子的信任,也通晓国家事务,不过脸色阴郁愠怒。但最后他还是被说服了,表示同意,不过他坚持要起草我必须宣誓遵守的关于释放条件的文件。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带着两位下官和几位显贵,亲自把这文件交给我。文件宣读完毕,我就奉命宣誓我将遵守执行这些条款。宣誓时,先按我自己国家的方式,再按他们法律规定的宣誓方式,即:左手握住右脚,右手中指放在头顶,大拇指放在右耳尖。不过,考虑到读者可能好奇小人国独特的行文风格和表达方式,以及我获得自由而应遵守的条件内容,我逐字逐句地翻译了文件的全部条文,让大家一睹为快:

  举世拥戴、敬畏的利立浦特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高耳伯斯脱·莫马仑·依笑莱姆·哥尔迪洛·谢芬·姆利·乌利·古。他疆域广布五千布拉斯特洛格(环行一周约为十二英里),领土遍及地球四极;他乃高于一切人类的王中之王;他下踏地心,上顶烈日,点头间举世君王膝皆颤;如春和煦,如夏从容,如秋富饶,如冬严酷。至高无上的吾皇陛下,向初入天朝国土的巨人山提出如下条款,巨人山须庄严宣誓并遵守执行:

  第一条,如没有加盖吾国国玺的许可证,巨人山不得擅离吾国国境。

  第二条,如没有得到吾等的命令许可,巨人山不得擅自进京;如经特许,应在两小时前通知居民躲在家里。

  第三条,巨人山只许在吾国的主要大道上行走,不得肆意在草地上或庄稼地里行走坐卧。

  第四条,在上述大道走动时,巨人山须格外谨慎,不得践踏吾国良民及车马。未经本人同意,不得随便拿吾国良民于手中嬉戏。

  第五条,如朝廷需要传递特殊信息与使命,巨人山须负起一定责任,将信使连人带马装入口袋,每月需跑完六天的路程,如有必要,还须将该信使安全送回皇帝驾前。

  第六条,巨人山须与吾国联盟反对布雷夫斯克岛的敌人,为摧毁正准备侵略吾国的敌军舰队竭尽全力。

  第七条,巨人山闲时应帮助吾们的工匠搬运巨石,建造大公园之围墙以及其它皇家建筑。

  第八条,巨人山须在两个月内,通过沿海岸计步之法,呈交吾国疆域周长的精确测量结果一份。

  最后,巨人山如若郑重宣誓遵守上述条款,便可得到足够维持吾国一千七百二十八口臣民的日粮,并享有随时谒见皇帝和享受皇帝其它恩典的权利。

  吾皇登基以来第九十一月十二日于伯尔法包拉克宫。

  我宣了誓,也签了字,还算心悦诚服,尽管其中几条不如我想的那么体面,这完全是那位海军大臣斯开瑞什·博戈尔兰姆阴谋所致。一旦打开身上的锁链,我就获得了完全的自由。皇帝也特别赏光,亲临整个仪式。我在他脚下跪拜以谢龙恩,但他让我平身,并对我说了许多好话,这些话我就不多加赘述了,以免有人说我爱慕虚荣。皇帝还补充说,他但愿我能做个有益的仆从,不辜负他已经赏赐我的和未来将赏赐的恩典。

  可能读者诸君会注意到,让我恢复自由的协议中最后有一条,皇帝规定我每天能得到足可维持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生活的肉食与饮品。后来,我询问一位宫廷里的朋友,他们何以能得出这样一个精确的数目,他告诉我,首先,皇帝手下的数学家们通过一种叫四分仪的仪器测量出了我的身高,发现我的身高远超他们,与他们身高的比例是十二比一,由于该国居民身高大体相同,因此,得出了我的身体最少可以比得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的结论,而我所需要的食物数量就足够喂养这么多利立浦特人。由此,读者可以推想这个民族是多么聪颖智慧,也可以推想这位伟大君王所奉行的经济原则是多么严谨精确。

  第四章

  描述利立浦特的首都密尔敦多,以及皇帝的宫殿——作者同一位朝臣讨论国家大事——作者表示愿意为皇帝效劳对敌作战。

  我获得自由后的头一个要求,是请皇帝准许我参观首都密尔敦多,他答应得很爽快,只是特别提醒我,别伤及城中居民和民房。人们也已从公告中得知我要访问京城的计划。环绕首都的城墙有两英尺半高,墙宽至少十一英寸,上面可供一辆马车安全地行走,每十英尺就筑有一座坚固的塔楼。我跨过西城大门,轻手轻脚地朝前走,侧着身子穿过两条主要大街,因为害怕上衣衣摆会损坏房顶和房檐,我只穿一件短背心。尽管朝廷颁布了严令禁止任何人出门以避免发生生命危险,可我走起路来还是异常谨慎小心,免得一脚踩坏了在街上游荡的人。阁楼的窗口和房顶上全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我不由想,在我的任何一次旅行中,也没见过像这样人口众多的地方。这座城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每边城墙长五百英尺。城内的两条大街各有五英尺宽,它们交会的十字路口把整座城市划分成了四个部分。我完全进不去胡同和小巷,只好在经过时粗粗地扫上一眼,它们大概有十二至十八英寸宽。全城约有五十万人口;楼房有的是三层,有的是五层;商店和市场里百货齐全。

  皇宫位于全城中心,两条大街在此处交汇。皇宫四周的围墙有两英尺高,墙内的建筑都离墙超过二十英尺。获得皇帝的许可后,我抬腿跨过了围墙,围墙与宫殿之间的大片空地,让我可以很自由地绕着宫殿四下参观。外院四十英尺见方,其中还包括两座宫院:最里面是皇宫内院,我很想进去看一看,但发现极为困难,因为连接宫院的大门只有十八英寸高,七英寸宽。外院大殿高达五英尺,尽管用坚固的石块砌成的墙壁四英寸厚,可我要是跨过去也难保不使大殿受到损害。由于皇帝非常希望我能参观他那富丽辉煌的内宫,所以我绞尽脑汁为想一策,终于三天以后得以成行;我用自己的小刀在离城约一百码的皇家公园里砍伐了几棵最大最粗的树。我用它们做了两张凳子,每张凳子大约有三英尺高,完全能够承受得起我的重量。我又进入京城了,京城的居民也得到了第二次禁止出门的通告。我手里拿着我的两张凳子往皇宫走去。到达外院近旁,我站在一把凳子上,将另一把举过屋顶,然后轻轻地放到一院和二院中间那块宽八英尺的空地上。这样从一把凳子跨到另一把凳子,我很轻便地就跨过了外院的楼群,之后我再用带弯钩的棍棒把第一把凳子钩过来。用这种方法,我进了皇宫内院,斜躺于地,脸贴近宫楼,透过中间几层特别为我打开的窗子,我得以饱览了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最灿烂辉煌的内宫。在他们的寝宫里,我分别谒见了皇后和年轻的王子们,他们身边是大量亲从随侍。皇后殿下十分开心,朝我很和蔼地微笑,还从窗口伸出手来赐我亲吻。

  关于这些我就不想都描绘出来了,因为我已把它们留给了另一本篇幅更大的作品了,那本书就要出版了,它将系统地叙述这个帝国从创建起历经的各代君王的历史,并详细记录了该国的战争、政治、法律、学术和宗教,他们的动植物,他们那罕见的风俗和其它稀奇的知识。眼下,我主要想把我在这个帝国的九个月中,亲历及所见的种种事件描述一下。

  大约在我重获自由后的两个星期,一天早上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他们这么称呼他)来访,随身带了一个侍从。他请求同我谈一个小时,吩咐马车在远处等候。我非常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因为他的身份和个人功绩,也由于我在向朝廷提出请求时他帮过不少忙。我提议自己躺在地上,这样一来我们彼此之间说话就可以方便一点,但他却更希望我能够把他拿在手里进行谈话。他首先祝贺我获得了自由,他说,就这件事来说,他自认为有点功劳。不过,他接着又说,要不是朝廷处于现在这种情势下,也许我不会这么快就获得自由。他解释道:“尽管在外国人看起来,我们的国家似乎还很兴盛,实际上我们有着两大危机:一是国内党派斗争激烈;二是有外国强敌随时入侵的危险。前者你要知道的是,七十多个月以来,帝国内部两个党派一直在明争暗斗,一党叫做特兰姆克三,另一党叫做斯兰姆克三,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党的鞋跟略高,另一个党的鞋跟略低。实事求是地说,高跟鞋党与我国的传统最为相符,可是尽管如此,皇帝却执意在所有的政府行政管理部门中只允许低跟鞋党任职,这一点你是不会觉察不到的,皇帝陛下的鞋跟就特别低,他的鞋跟比朝廷中任何一位官员都要至少低一都尔(都尔是一种长度,约等于十四分之一英寸)。两党间积怨极深,从不在一起吃喝或谈话。算起来特兰姆克三(或者说高跟党)的人数比我们多,但是一切权势却统统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怕的是皇太子殿下多少有点倾向高跟党,至少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有一只鞋跟比另一只高些,所以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此外,正值我们内患深重的时候,又受到布雷夫斯克岛敌人入侵的威胁,布雷夫斯克是世上另一大国,实力与我国不分上下。当然我们也听你说过世上还有许多国家,住着和你同样大小的人类,可对此我们的哲学家却十分怀疑,他们都宁可相信你是从月球或其它某个星球上掉下来的,因为若是再来上百十个身躯像你这般大的人,会把皇帝领地上所有的果实和牲畜吃个精光。再说,在我们长达六千个月的史册上,除了利立浦特和布雷夫斯克两个大帝国外,还从未听闻过别的什么地方。我要说的是这两大强国已经苦战三十六个月了,战争起因如下:按照传统,吃鸡蛋最原始的办法是把鸡蛋较大的一端打破。可当今皇帝的祖父,小时候有一回吃鸡蛋,按照古法打鸡蛋时碰巧将一个手指弄破了,因此他的父亲——当时的皇帝,就下了一道敕令,命全体臣民吃鸡蛋前将鸡蛋较小的一端打破,违者重罚。人民对此法令极为反感,历史告诉我们,由此曾发生过六次叛乱,其中一个皇帝送了命,还有一个皇帝失去了王位。这些内乱经常是布雷夫斯克国的君王们煽动起来的。动乱平息之后,流亡分子总是逃到那个帝国去避难。据估计,先后共有一万一千人宁愿受死也不肯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关于这一争端,曾出版过好几百本著作,但是大端派的书早就被禁止了,法律还规定大端派的任何人都不得作官。当这些争端纷乱迭起的时候,布雷夫斯克的君王们常常派大使前来进谏,指责我们在宗教上分立门户,违背了伟大先知拉斯特洛格在《布兰德克拉尔》(即他们的《古兰经》)第五十四章中的一条基本教义。不过我倒以为,是他们曲解经文在先,经文说:一切真正的信徒都应在他们认为方便的一端打破鸡蛋。但哪一端才是方便的一端呢?根据我浅薄之见,这只能凭各人的良知自行选择和判断了,要不然也可以由他们的最高长官来决定。现在,大端派的流亡者深受布雷夫斯克朝廷的信任,也深得国内党羽的秘援与唆使,这样一场血战就在两个帝国之间展开了。三十六个月以来,双方各有输赢。期间我们损失了四十艘主力战舰,小艇的数目就更多了,我们还折损了三万最精锐的水兵和陆军,不过敌人的损失比我们只大不小。但问题是眼下他们又建立了一支巨大的舰队,正准备向我们发起进攻。对你的勇气和力量皇帝陛下深信不疑,所以他才命我把这件皇家大事透露给你。”

  我请内务大臣回奏皇帝:作为一个外国人,我虽然不便介入党派间的斗争,但我甘愿冒生命危险去捍卫皇帝陛下和他的国家,去时刻准备抗击一切入侵者。

  第五章

  作者采用非同寻常的战略阻止了敌军的入侵——他被授予高级荣誉称号——布雷夫斯克岛的使者前来求和——皇后的寝宫意外失火,作者设法保住了其余的宫殿。

  布雷夫斯克帝国是一个岛国,位于利立浦特国东北方,一个仅仅八百码宽的海峡使两国隔海相望。我自从得知他们的入侵企图,为了不被他们的船只发现,一直避免于那一带海岸露面,因此我还未见过它,而他们也还从未听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战争期间,两国之间的来往一律被严格禁止,违者处死,同时皇帝陛下还禁止了一切船只的往来。我向皇帝递交了我的计划书,我打算把敌方进攻的整个舰队抢来,控制在自己手里。我们的侦察人员传回的消息说,敌方的舰队刚好停泊在港湾里,打算等风向一顺,马上起锚扬帆。我向经验最丰富的海员打听海峡的深度,他们经多次测量后告诉我,海峡中心高水位时有七十“格兰姆格兰夫”深,大约相当于欧洲度量单位的六英尺;其它地方最深不超过五十“格兰姆格兰夫”。我朝东北海岸走去,正对面就是布雷夫斯克国。我趴在一座小山丘后面,取出我的袖珍望远镜,察看停泊在港湾里的整个敌方舰队,大约由五十艘战舰和大量运输舰组成。然后我回到住处,下令(我已接到委任状)赶制出大量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棍。缆绳同包扎线一般粗细,铁棍的粗细长短跟编织针差不多。我把缆绳搓成一根,这样更结实,同理我又把三根铁棍扭成一根,把两端弯成钩形。我在五十只钩子上拴上五十根缆绳,然后就向东北海岸走去。我脱了衣装鞋袜,穿着牛皮背心走下海去,这时离涨潮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我尽快涉水而行,中间游了大约三十码远直到双脚够到海底。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赶到敌方舰队的集结地带。敌人见到我害怕极了,不下三万人都跳下海游向岸边逃命。我赶紧拿出用具,往每个船头的小孔里把钩子套牢,再用力收拢所有的缆绳的另一端。正当我进行这个行动时,敌人放射了几千支箭,其中许多射中了我的手和脸,不仅极疼,也大大干扰了工作。我最担心我的眼睛,倘若不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应急措施,它们肯定完了。如前所述,我有一只秘密口袋当时逃脱了钦委检查员的搜检,其中藏了一些日常小物品,包括一副眼镜。我拿出眼镜,尽可能牢固地架上鼻子,有了这道防御,我就继续放胆地工作起来。敌人的箭虽然仍在不断射来,许多射在眼镜玻璃片上,但顶多对镜片有些损伤罢了。这时我已把所有的钩子都拴牢了,便开始拉起绳结来,然而舰船却纹丝不动,原来它们都抛了锚。看来,我只得使出浑身解数、破釜沉舟了。我于是放下缆绳,铁钩仍搭在船上,我用小刀拼命割断了每只船上的锚绳,这当儿脸上手上又中了二百多支箭。然后我又开始拽钩着船身的绳子,轻易就把敌人五十艘最大的舰拖了起来。

  我要干什么布雷夫斯克人根本无法想象,起初他们只是惊慌失措,见我割断锚索,他们还当我只不过企图让船只随波漂散或相互撞沉罢了,但是当他们看见整个舰队的船只都井然有序地开动起来,又发现另一头在我手里时,才立刻尖叫起来。那种悲痛欲绝的喊声,实在莫可名状、无法形容。我走出危险地带,我停了片刻以拔出了手和脸上的箭,搽上一点前文提到的我初次到来时他们给我用过的特效药膏,然后我摘掉眼镜。一个小时后,潮开始稍退,我便涉水横穿海峡的中心,拉着我的战利品,向利立浦特皇家港口凯旋。

  岸边,皇帝和满朝文武都在等待这次伟大的冒险行动的结果。他们见船只成半月形向前推进,我却不见踪影(我在水中,水已没过我的胸脯)。等我走到海峡中心时,他们更加愁苦了,这时水已没过我的脖子,皇帝断定我已淹死了,可眼看敌人的舰队又乘势而来。不过他很快就放心了:因为我越往前走水就越浅。不久我就到了岸边,连彼此说话声都可以听见了,我举起用来拖舰队的缆绳一端,高声呼喊着:“最强大的利立浦特皇帝万岁!”这位伟大的君王将我迎上岸后便备加赞赏,当即封我为“那达克”,这是代表他们国家最高功勋的荣誉称号。

  皇帝表示他希望我再找一个机会把敌方的剩余军舰也悉数拉回他的港口。这个君王的野心深不可测,他似乎想灭掉布雷夫斯克帝国,将其化作本国的一个省,派一位总督去统治。他想彻底消灭大端派的流亡分子,强迫那个国家的人民也都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如此他才能成为天下无双的霸主。但我竭力使他打消这种念头,向他列举了许多政策和正义方面的论据。我明确表示,我永远不会成为别人迫使一个自由而勇敢的民族沦为奴隶的工具。在国务会议上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观点得到了明智官员的一致赞成。

  我这个声明直率而大胆,却违背了皇帝陛下的计划和政策,因而他永远也不会宽恕我。他很狡猾,在国务会议上把这件事提出来,据说会议上似乎有几位最明智的官员同意我的观点,至少对这事他们没有发言。可另外一些我的仇敌们,却按捺不住,说了好些恶意中伤我的话。从那以后,皇帝和一小撮对我怀恨在心的内阁大臣开始搞阴谋要陷害我,不到两个月,这阴谋便暴露了,但他们却也差点达到把我彻底消灭掉的目的。

  在君王们眼中,功绩再伟大又能如何,只要你对他的意见稍存异议,使他的野心得不到完全满足,那么你的一切功劳就全部化为乌有。大约在我立下这一功劳后三个星期,布雷夫斯克正式遣使,卑躬屈膝地前来求和。不久,两国缔结了于我们皇帝极为有利的和约。和约的内容我就不多赘言,免得读者劳神。大使有六位,随行人员差不多五百人,为不失他们主子的尊严,也为表示他们的使命重大,他们的入境仪式非常隆重。条约签订完之后,有人私下里告诉这几位大使,说我是他们的朋友,至少在表面上我在朝廷里还有些声望,我仰仗当时的声望,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忙,为此他们也礼节性地拜访过我。起先他们说了一大堆恭维话,称赞我勇敢啦、慷慨啦,接着又以他们皇帝陛下的名义邀请我去该国访问。他们已听说了无数关于我力大无穷的传奇故事,很希望我能亲身表演一番,让他们大饱眼福。对此我欣然应允,有关详情便恕不赘述。

  我耗时招待这几位大使阁下,令他们受宠若惊,我请他们向他们仁慈广传、举世闻名的皇帝陛下致以我最诚挚的敬意,并表示回祖国前一定要前去拜见。因此后来我谒见我们的皇帝时,就请他准我去拜会布雷夫斯克的君王,他当时虽然口上应许,但态度看起来却十分冷淡。当时我猜不出这究竟为什么,后来有人私下告诉我:福林纳浦和博尔戈兰姆把我和大使交谈的情况奏明了皇帝,说那表明我怀有二心,但我可以说,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

  我开始第一次对朝廷和大臣们产生不尽完美的看法。值得强调的是,这些大使需通过翻译与我交谈,倘若说,两帝国的语言和我们欧洲任何两个国家的语言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就是彼此间存在极大的差异,而各国都对自己的母语极尽夸张赞美之能事,赞其如何美丽有力,对邻国的语言却公然鄙视。我们的皇帝凭借夺了人家舰队而取得的优势,非要对方用利立浦特语递交国书并致词。同时也得承认,由于两国间的贸易往来频繁,彼此又常常接受对方的流亡分子,此外两国都有互派贵族及富家子弟赴邻国留学,以开扩眼界了解异国的风土人情,所以官员贵族和沿海一带的商人海员几乎无人不精两国语言。这一点,我几星期后去晋见布雷夫斯克皇帝时有所发现。当时敌人对我居心不良,加之又有各种不幸之事缠身,但归根结底这次晋见还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我将在合适之时向大家详细报告。

  读者也许还有印象,在签订恢复自由条约时,对于其中的几条我颇不满意,因为这几条实在令我难堪,只是当时我急欲重获自由才勉强屈从。现在我是那个帝国地位最高的“那达克”,再履行条约规定的义务未免有失身份,但公平地说,皇帝后来也从未提起要我做那些事。然而,时隔不久我就得到了一次为皇帝效劳的机会,至少我当时认为我是立了一大功。一天夜里,几百人在我门口呼喊的声音把我惊醒了。因为突然惊醒,我有些提心吊胆。我只听有人不停地呼喊:“布兰格兰姆!”马上从人群中挤出几位朝臣恳请我快快进宫,原来有一位宫中女官不小心,看传奇小说时睡着了,以致皇后殿下的寝宫失火。我立即起床地当时已命令众人为我让出了道路,好在是个月明之夜,我未踏伤一个人,一路小跑赶到皇宫。寝宫墙上梯子已竖好,水桶也已备齐,可是水源却还颇有距离。水桶也只抵针箍大小,尽管可怜的人们以最快的速度一桶桶供水,无奈火势太大,无济于事。我本可以用我的上衣轻易灭火,可惜我匆忙之中忘了带来,只穿一件皮背心。事情之惨似乎已毫无希望,要不是我忽然计上心头(这种时候并不多),那么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势必将烧成平地。前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一种名叫“格力姆格瑞姆”的美酒(布雷夫斯克人管它叫“福禄奈克”,但及不上我们的酒),这种酒利尿效果很好。更巧的是在那之前我还没有撒过一次尿。于是我马上靠近火焰,呆了一会儿,我全身被烤得暖烘烘的,一肚子的酒马上变成了尿。我狠撒了一泡尿,撒得又正是地方,不到三分钟火就全熄了,这么着,这座耗费巨资建造了很长时间的宫殿才幸免于难。

  我回到住处时天已拂晓,并没有向皇帝道贺。要知道虽说我立下了一大奇功,但皇帝会不会反感我这种建功的方式就很难说了。根据该国法律,任何人无论地位高低,只要在皇宫区域内小便,一律以死论处。不过,我稍微放宽了心,因为皇帝给了我一纸通知,他说他将诏令司法部正式赦免我无罪,但赦免证书我一直没能拿到。据我私下探听,皇后极为痛恨我的行为,她已经搬入了另一处离该地很远的寝宫,而且她坚决不让重修被烧的宫殿,她永远不会再住进去。此外,她还在她的心腹面前发誓,说她一定要报复我。

  第六章

  有关利立浦特国的居民:他们的学术,法律,习俗和他们教育子女的方式——作者在该国的生活方式——他为一位贵夫人辩护。

  虽然有关这个帝国的一切,我将另外专门撰文详细描述,但为满足读者的好奇心,我还是愿意在这里先介绍一些大概情况。通常来讲当地人身高不到六英寸,而其它动植物高度都有与之相称的比例。比方说,马和牛最高能达到四五英寸,绵羊大约一英寸半,鹅大概就只和麻雀一般大,依次类推,直到最小的种类我的肉眼几乎不可见。不过大自然使利立浦特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他们眼前那微小的一切,他们能看得非常真切,只是看不太远。有一次我饶有趣味地看了半天,一位厨师拿着一只还没有苍蝇大的百灵鸟剃毛,另一次我看到一位年轻姑娘在用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在穿一枚微不可观的针——这些都说明他们对近处的东西有着敏锐的视力。他们那儿的树最高大约能有七英尺,我是说皇家御花园中的那几棵,我攥着拳头往上伸能勉强够着它们的顶端。别的东西也可以按此比例推算,比如蔬菜之类,这便请读者自行想象吧。

  他们的学术怎样历史悠久,各学科怎样高度发达,这里我就不加赘述。不过他们的书写方式很特别,既不像欧洲人那样从左往右,又不像阿拉伯人那样从右往左,也不像中国人那样从上往下,而是如同英格兰的太太小姐们,从纸张靠下的一个角往它的对角斜着写。

  他们的丧葬风俗中,安葬死者时使死者的头直直向下。他们认为在一万一千个月之后,所有的死人都要复活,此间地球(他们说是扁平的)会上下翻个翻儿,如此埋法,死人复活时就刚好是稳稳当当地站着了。他们中有学识的人也承认这种说法荒诞不经,但作为一种传统习俗它仍在延用。

  这个帝国有几种法律习俗非常特别,与我们亲爱的祖国的法律大相径庭,若非如此,我真想为他们说些好话:但愿我们也能执行这些法律。首先,我将提到的关于告密者的法律。背叛国家的所有罪行都要处于最严厉的刑罚;但是,如果被告能在开审时辩明自己清白无罪,原告就会立即被处死,落得悲惨下场。无辜的被告还将从原告的财产和土地中获得四项赔偿:时间损失、危险补助、监禁赔偿以及辩护费用;倘若原告的财产不够赔偿,则由皇家来负担大部分。皇帝还需公开赐予被告恩典,并将他的清白无辜宣布给全国人民。

  这里的欺诈罪远严重于偷窃罪,犯欺诈罪的人多数都判处死刑。他们认为,倘若一个人具备足够的警戒心,处事谨慎,同时不乏一些生活小常识,他就足以防范自己的财物被盗;然而老实人却没法防范老奸巨猾。人民需要不断地进行买卖,凭信用交易,如果我们纵容欺诈行为而不加以法律制裁,那么诚实的商人就要破产,流氓坏蛋反倒会大发其财。我记得有一次,我曾向皇帝替一个拐骗了主人一大笔钱的罪犯说情,那人奉主人之命去收钱然而竟携款私逃。我对皇帝说,这顶多算是背信弃义,希望能减轻对他的量刑。皇帝认为我太过荒唐,我拿来替他辩护的理由却恰恰最能加重其罪行,老实说我当时真无言以对,只好支支吾吾地表示各国都有自己不同的习俗。我承认,当时我确实难堪极了。

  有一句话我们常挂嘴边,赏与罚是政府行使职权的两大枢纽,但我从未见过别的国家能像利立浦特一样真正有效地把这一原则付诸实践。只要你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在七十三个月内严格遵守国家法律,你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权,根据不同的地位及生活状况,从为此专设的基金中领取一笔相应的款子;同时获得“斯尼尔普尔”或“守法者”的称号,不过这个称号不能传给后代。我告诉他们,我们的法律根本没有奖赏,只有刑罚,这些人认为这是我们政策上的一大缺陷。屹立于他们法庭上的正义女神塑像有六只眼睛,前后各两只,左右各一只,象征她谨慎而全面;她右手提一袋袋敞开口的金子,左手执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象征她喜赏不喜罚。

  在选拔各项事务人才时,较之卓越的才干,他们更重视优良的品行。他们相信,既然人类需要政府,那就意味着人类的普通才能足以胜任政府的各项职务,况且上帝从未把公共事务的管理弄成一件神秘活儿,使得只有天才才能了解,而天才在一个时代里也难出一二。相反,他们认为真诚、正直、节制这些美德人人具备,大家只需实践这些美德,加上经验和为善之心,就可以为国效力(不过还需一段时间学习)。可是一个没有德行的人,他们认为其再才高八斗也没用,任何事儿都不能托付给这样的危险分子。一个因好人的无知而犯下的错误,至少不会像那些道德败坏、故意贪污的人的错误那样给公众利益带来致命的危害,要知道手段高明的人更能加倍地徇私舞弊,更能巧妙地掩饰其罪恶行径。

  同时,不信上帝的人也不能在政府谋职。要知道,既然皇帝陛下自命为上帝在人间的使者,那他所启用和提拔的人如果居然不承认上帝存在,利立浦特人以为,这无异于自扇耳光。

  在说到上述以及如下一些法律时,读者应当明白我指的只是他们原先的制度,并非后来那臭名昭著的政治,这些人已经由于人类堕落的天性陷入腐败之中。读者要注意,那些凭借在绳子上跳舞而获取高位、因在御杖上下跳跃爬行而赢得皇恩殊荣的奖章的诸种卑劣行为,都是由当今皇上的祖父首开先例,而随着党派之争越演越烈,它们才达到了眼下这样的高潮。

  如我们在书上读到过的某些国家一样,他们认为忘恩负义应判死罪,理由是:那些以怨报德的人理应是人民公敌,他们对恩人都要恩将仇报,对人类便会更加恶毒,这种败类根本不配苟活于世。

  看待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责任问题时,他们也和我们完全不同。男女结合乃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是伟大的自然法则,对此他们倒没有异议。但照利立浦特人看来,男女完全由于**之需而完成交合,这一点上人类和其它动物如出一辙;出于同样的自然法则,父母对各自后代极尽呵护之能事,但他们以为,孩子绝对不必因父亲生了他、母亲领他出世,就应对父母尽什么义务。试想人生如此悲惨,生儿育女本身并无益处,当做父母的相遇相爱,一门心思都是情情爱爱,也压根没想到要生儿育女。根据诸如此类的种种理由,他们认为子女的教育绝不可以交给他们的生身父母。因此,每个市镇上都有公共学校,除了农民和劳工,所有父母都必须把年满二十个月的儿女送到学校里去接受教育,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年龄的儿童基本上能听从教导。以适应不同的层次和性别,学校也分好几种。学校里有经验丰富的教师,他们训练孩子们各自的生活方式,既能与其父母地位相符合,又能符合他们自身能力和爱好。

  我先谈谈男校,再谈女校。负责接收名门望族子弟的男校,配有很多庄重而博学的教师,每名教师的工作都由几名助教协助进行。在吃饭穿衣方面,这些孩子都极为简朴,他们接受荣誉、正直、勇敢、谦逊、仁慈、信仰、爱国等原则的熏陶,除了短暂的吃饭睡眠时间和两小时的娱乐时间(包括体育活动),剩下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的。四岁以前,由男仆伺候他们穿衣,四岁以后,无论出身多么高贵都得自己动手。至于女仆,她们年纪相当于我们的五十来岁,只干最粗贱的活。孩子们不许与仆人交谈,只许在教师或助教的监督下,一小伙或一大群地集体活动,这样他们就免于像我们的孩子那样在幼年时期就沾染上种种恶习。

  父母每年只有两次来校看望孩子的机会,探望时间仅为一个小时,见面与分别时他们可以亲吻自己的孩子;但他们不能和孩子窃窃私语,或者爱抚孩子,也不准带玩具糖果礼物,他们探望时总有一位教师在场监护。每个家庭都必须及时缴付孩子的教育费和娱乐费,否则将由皇帝委派的官吏强行征收。

  同样的管理办法,也适用于那些负责接收一般绅士、商人、小贩和手艺人子弟的学校。不过,那些打算去做生意的孩子到了十一岁,就要离校去当学徒,而贵族子弟则继续留在学校直到十五岁(相当于我们的二十一岁)。不过,最后三年的管教也就逐渐宽松了。

  女校里的贵族孩子也接受与男孩子大致相同的教育,只是她们是由容貌整洁的女仆伺候穿衣和梳理打扮,不过总有一名教师或者助教在旁边进行监督,直到她们年满五岁能自己打理时为止。这些女仆倘若擅自给女孩子们讲一些吓人的蠢故事,或者玩那些我们的侍女所惯于玩弄的愚蠢把戏来给她们取乐,一经发现,就得被鞭打着进行全城游街示众三趟,再监禁一年,最后流放到这个国家最荒凉的地方。因此,男孩女孩们都一样不愿做懦夫和蠢材,认为这最为可耻,并且他们轻视一切不整洁端庄的打扮。我发现他们的教育没有因性别不同而有所差别,只是女子的运动不像男子的那样剧烈。女孩子们还要学一些持家理财的方法,她们所研究的学问范围也稍微小些。该国人奉信:既然不可能永远年轻,贵族人家的主妇就始终应该是一位通情达理、和蔼可亲的伴侣。他们认为女孩子到了十二岁就该出嫁了,这时她们的父母或监护人领她们回家,离校时对老师自是千恩万谢,与伙伴也每每是依依惜别。

  层次略低的女校里,女孩子们学习各种适于女性并符合各自不同身份的活儿。打算当学徒的也是七岁退学,余下的则留到十一岁。一个小户人家倘若有孩子在这些学校里学习,每年除了要交纳最低限度的学费,还要拿出他们每月收入中的一小部分作为孩子的一份财产,由学校的财务人员保管,因此所有父母的开支都受到法律限制。利立浦特人认为,人类为了发泄一时的**弄出个小孩子,却完全要由公众负担教养也未免太不公平。至于有身份的人,也需依据个人情况保证拨出一定款项留给每个孩子,这部分基金,学校将永远奉行勤俭之原则,公平地管理使用。

  农民和劳工的孩子则被养在家里,因为他们的本分就是耕种田地,故而他们的教育对公众来说无足轻重。不过养老院将赡养他们当中年老多病的人。这个帝国没有乞丐这一行业。

  在这个国家,我共住了九个月零十三天,我愿讲讲自己在那儿的日常生活,感兴趣的读者也许乐意听听。我天生大脑就极具机械才能,另一方面也是生活所需,我用皇家公园中最大的树木为自己打造了一套相当好用的桌椅。雇了两百名女裁缝给我缝制衬衣、被套和桌布,她们把能够找来的几层最牢固厚实的布料缝在一起,要知道该国最厚的布也比我们的细麻布薄。通常来讲他们的亚麻布每匹长三英寸宽三英尺。为让女裁缝们给我丈量尺寸,我躺在地上,一个女裁缝站在我脖子那儿,另外一个站在我的腿肚子边儿,每人手里各拉着一根粗线的两端,让第三个女裁缝手持仅长一英寸的尺子来丈量粗线的长度。接着量了我右手的大拇指,之后她们却不再量其它了,因为按照数学方法来计算,大拇指的两周相当于手腕的一周。以此类推,她们又算出了脖子和腰围的大小。我又把我的一件旧衬衫摊于地上给她们做样本,结果她们做出了一套非常合身的衬衣。同时有三百个男裁缝受雇给我缝制外衣,但是他们给我量尺寸又用另一种方法:我跪在地上,他们在我的脖子上竖搭起一架梯子,其中一个人爬到梯子上,把一根带锤的线从我的衣领那儿垂到地上,这恰好是我的上衣的长短,不过腰身和手臂则由我自己来量。我的衣服全在我的住处制作(他们最大的房子也无法放下这么大的衣服),做成后颇有英国的太太小姐们做的百衲衣之风,只不过我这衣服只有一种颜色。

  我的日常饮食由三百名厨师负责,他们一律举家搬到离我的住所很近的小茅屋里。每位厨师负责做两道菜。进餐时,我一手抓起二十名服务员放在饭桌上,下头还有一百名等候,有的端着一盘肉,有的扛着一桶葡萄酒或其它酒类。我用餐时,就像我们欧洲人从井中拉上吊桶一样,桌面上的侍者要用绳子以巧妙的办法把食物拉上来。我一口能吃一盘肉,喝一桶酒。他们的羊肉比不上我们的好,但牛肉却味道极美。有一次我吃到一块很大的牛腰肉,足足嚼了三口,不过这种情形很少。我将那些肉一股脑吞下去,连骨带肉,就跟在我们国家吃百灵鸟的腿肉一样,仆人们见了惊讶不已。他们的鹅和火鸡,我通常一口一只,我应该承认它们的味道远胜我们。至于他们的小家禽,我随手用刀尖一挑就是二三十只。

  皇帝陛下听人报告了我过日子的情形,有一天就带着皇后、年轻的王子公主们来跟我共同享受用餐之乐(他喜欢这样说)。我请他们在设于桌面的御椅上就座,面朝我,卫队守于近旁。财政大臣福林纳浦手持他那根白色权杖,也侍奉一旁。我发觉他常常从一旁酸溜溜地看着我,我假装没发现,只是吃得比平常要多得多,其一是为了我亲爱的祖国的荣誉,其二也想让朝廷惊叹一下。我相信,皇帝陛下这次光临寒舍,定会使福林纳浦再一次算计攻讦我。这位大臣一向暗地里针对我,表面上却爱我有加,他本性阴暗乖僻,他这么做绝非正常。他向皇帝报告说,目前的财政状况很不景气,他往下的拨款不得不大打折扣,国库券的价值比票面价值低百分之九方能流通,我花了皇帝的一百五十多万斯布卢格(他们最大的金币,和我们缝在衣服上作装饰用的小金属片一般大),总之,为江山社稷着想,陛下最好寻个适当的机会把我弄走。

  在此,我必须维护一位品质高尚的贵夫人的名誉,因为我,她蒙受了不白之冤。谁能料想到财政大臣竟会猜忌自己的妻子呢,这全因有小人挑拨离间,胡乱说这位夫人爱上了我。这丑闻在朝廷里一时传开,说有一回她曾秘密到过我的住处云云。对此我必须郑重声明,这纯属造谣、一派胡言,这位夫人只不过爱用至诚和友谊对待我罢了。我承认她常到我的住处来,但一直都正大光明,马车里总有三四个人同往,通常包括她的妹妹、小女儿,或者一些极好的闺中密友。这事儿在朝廷的其它贵夫人身上是司空见惯的。我还可以找我身边的仆人证明,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我门口停着马车却不知来者何人?每次客人来访,都先由仆人通报,我照例赶去门口迎接,我行过见面礼,再小心地把马车和两匹马(倘使有六匹马拉车,车夫就要放开其中的四匹)放在桌子上。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在桌子周围设置了一道活动的桌边,大约有五英寸高。通常桌上同时有四辆载满宾客的马车,我就坐在椅子上把脸靠近她们。我跟客人一起谈天时,车夫就缓缓赶着其它的车子在桌上打转。在这些愉快的谈话中,我度过了好多个下午。我要向财政大臣和他的那两个告密者(我将说出他们的名字,让他们走着瞧好了)克拉斯特利尔和德隆洛挑战,我要他们拿出证据,除了我曾提过的瑞尔德里沙内务大臣曾外,他还是奉皇帝陛下的特遣,还有什么人私下来找过我。我自己的名声受点损害都是小事,要不是此事关系到一位夫人的名誉,我才不会唠叨这么半天。当时我的爵位是“那达克”,而大家都知道财政大臣则只是一个“克拉姆格拉姆”,他比我要低一等,就像英国的侯爵比公爵要低一等一样,但是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比我要高得多。这些谗言都是我后来偶然听来的,至于如何偶然听来这里就不多赘述。总之,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因为这些谣言,财政大臣都不给他夫人好脸色,对我就更坏了。幸运的是,他最终幡然醒悟和夫人重归于好,但我却永远失去了他的信任。他深受皇帝宠信,不久,我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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