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 女 宫 殿
作者:(比)莫里斯·梅特林克 著
发布时间:2021-01-06 16:44:07
字数:5080
仙女贝丽吕娜的宫殿矗立在一座高山的顶峰,离月亮非常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够到。宁静的夏夜,从宫殿的露台远眺,能直接看到月亮上的山谷河流、湖泊海洋。仙女对地球的奥秘早已经了如指掌了,所以平时,她就在这儿研究星星,解读星星的秘密。
“这个古老的行星对我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了!”她常常这样对自己的朋友——山上的巨人们说,“地球上的人一直闭着眼睛生活,真让人可怜!我偶尔也会到人间去,但那只是因为我于心不忍,想把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孩子从不幸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所以,她在平安夜造访狄狄家,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言归正传。我们的旅行者刚踏上行程,仙女就想到,这般招摇过市地从节日里灯火通明的村子里穿过实在不妥。不过她无所不能,马上就能找到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她轻轻按着狄狄的头,心里祈愿魔法带他们到她的宫殿。一眨眼,咱们的小伙伴就被一朵萤火虫组成的云给包围住,并被轻轻托举着升向天空。然后,还没等他们从惊奇中回过神来,一行人就已经到了仙女的宫殿门口。
“跟我走。”她说着,便带领他们穿过金碧辉煌的房间和走廊。
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四面挂满镜子,还有一个巨大的衣橱,光从缝隙里照进来。仙女贝丽吕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钻石钥匙,把衣橱打开。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惊叹起来,不计其数的华贵衣物整齐地叠放其间:镶有珍珠的王冠、缀满宝石的斗篷、翡翠项链、红宝石手镯,每个时代、每个民族的服饰,在这里全都可以找到。
孩子们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珍宝!至于那些物品,他们就更惊讶得无以复加了。这也难怪,他们生平第一次出来见识世界,就看到了如此奇妙的图景!
仙女给他们挑选衣服。火、糖和猫都有各自独特的品位。火只偏爱红色,很快就相中了一件漂亮的镶着金片的摩菲斯特长袍。他的胡子总是炽热无比,所以他没有挑选头饰。糖只喜欢白色和浅蓝色,任何艳丽的颜色都不符合他的天性。他选了一件蓝白相间的长袍,还搭了一顶蜡烛罩似的尖帽,戴在头上真的很滑稽,可是他不仅不这样觉得,反而还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在镜子前旋转,陶醉于自己的装扮呢。
一贯走淑女风格路线的猫总是穿暗色的衣服,她觉得在任何场合黑色都是最漂亮的颜色,这次旅行又不带行李,更是理想的选择。于是,她在里面穿了一套丝绣的黑色紧身衣,外面套一件天鹅绒的斗篷,还给她小巧玲珑的脑袋选了一顶骑士帽,帽子上插着长羽毛。为了纪念自己的著名先人——穿靴子的猫,她特意给后爪穿上一双软羊皮鞋。最后,她又在前爪上套了一双手套,以免被一路上的尘土弄脏。
穿戴完毕之后,她得意地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她开始紧张起来,眼神焦急,粉红色的小鼻子轻微颤动。她赶忙邀请糖和火跟自己一块儿去透透气。于是,他们三个离开了房间,其他的人继续挑衣服。让我们暂时跟踪他们一会儿,因为我们已经喜欢上了可爱的主人公——狄狄,一切跟他有关的事,我们都想了解。
穿过几条美丽的空中回廊,三个小伙伴来到了一个大厅。这时,猫压低嗓子说:
“我请你们出来,是想商量一下我们的处境。我们好好抓住这最后一分钟的自由……”
可是,一阵狂乱的狗吠声打断了她的话:
“汪,汪,汪!”
“又是他,”猫叫道,“又是那个白痴狗!他跟踪我们到这儿了!我们连一会儿的清静都没有。赶快躲到栏杆后面去。希望他没听见我跟你们说的话。”
“来不及了。”站在门边的糖说。
的确,狄洛已经跳着过来了,喘着气,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猫一瞅见他,就厌恶地扭过头去,嘟哝着:
“这身号衣是灰姑娘马车的仆人的服装。这白痴从里到外都透着奴才气,给他穿正合适!”
猫边说着话,边气鼓鼓地捋着胡须,站在糖和火之间,端出一副挑衅的架势。狗没有留意到她的小把戏,他完全沉浸在穿上漂亮衣服的喜悦中,一刻不停地转着圈儿。他的天鹅绒外套跟旋转木马似的旋转,衣服下摆不时地飘起,露出他那条粗粗的短尾巴,真是太滑稽了!正因为他的尾巴不长,所以才更有表现力。像其他被当作宠物的牛头犬一样,在狄洛小的时候,他的耳朵和尾巴都被剪短了。
可怜的狄洛,他一直对那些有长尾巴的兄弟充满羡慕,他们能用尾巴表达出更丰富的情感。可是命运的艰难和身体的缺陷往往会强化我们内在的品质。狄洛的灵魂因为缺乏外在的表达方式,反倒在沉默中获得了力量,他的表情因为满满的爱意,显得格外动人。
如今,他的黑色大眼睛神采奕奕。他忽然变成了一个人!他浑身上下都是漂亮的衣服,还能陪着他的小上帝共同到世界上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瞧瞧!”他说,“瞧瞧!我们多漂亮!……看这花边,还有这刺绣!……全都是金的,真金的!”
他没注意到别人都在笑话自己,他的样子实在很可笑。可是他和所有头脑简单的动物一样,天生缺乏幽默感。他太注重自己那身天然的黄毛了,所以故意不穿马甲,好让大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出身。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依然戴着项圈,连地址条也留在上面。他很贪吃,他觉得大衣兜可以用来装吃的,所以就穿了一件过膝的长外套,镶着金边的红色天鹅绒外套。他的左耳上斜戴着一顶插有鱼鹰羽毛的小圆帽,为了让帽子固定不掉,他还特意在自己的脑袋上扎了一条松紧带,这样恰好把他松垮的胖脸分成了两半。他的右耳朵就露在外面,好像纸做的小螺丝包似的。这只耳朵是他敏锐的接收器,所有外界的声音都会像扔进水中的小石子一样首先落到这里。
他在两条后腿上套了一双白边的漆皮长靴,可是前爪却光秃秃的,因为他觉得前爪的用途太广泛了,无论如何不愿戴上手套。狄洛的性格太过质朴,一天之内根本无法改变以前的生活方式,尽管现在已经升格为人了,他依然会干出一些与新地位不相符的事来。忽然,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哀鸣不已!他的下唇紧张地抽搐着,几乎要哭出来。
“这个白痴又发什么疯了?”猫不屑地自言自语。她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狗。
可是她马上就明白了。一阵优美的歌声从远处传来,狄洛对音乐特别敏感。歌声愈来愈近,一个女子的清新嗓音在宏伟拱门的暗影之间回荡。水出现了。她身材窈窕修长,遍体洁白似珍珠,一路轻盈走来,宛若仙子。她的动作如此轻柔优雅以至于让人几乎觉察不到。她那条美丽的银色长裙随风飘舞,头发上戴着珊瑚的装饰,一直披垂到膝盖下方。
一贯粗鄙无礼的火一看见她,便用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说:
“她忘记带伞了!”
可是水也相当机智,她情知火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瞄了一眼他的红鼻子,便淡定地揶揄道:
“您说什么?……您是在说我前几天看到的一个大红鼻子吧!……”
其他人都哄堂大笑,因为火的脸总是像燃烧的炭一样红通通的。火气得一蹦三尺高,不过他还是决定以后再算账。这时,猫轻轻地走到水旁边,对她的裙子赞不绝口。不消说你也明白,她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但是她想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只有这样大家才肯支持她的计划。没瞅见面包,她有点儿着急,因为她想等人到齐了再发表言论。
“他究竟在磨蹭什么呀?”她不耐烦地喵喵叫。
“他太挑剔了,所以还没找着合适的。”狗说,“直到最后他才挑好一件土耳其长袍,上面缀满宝石,还配了一条头巾,一把弯刀。”
话音刚落,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挪了过来,把大厅的窄门全堵严实了。它裹着彩虹色的衣服,模样特别可笑。原来是面包超大的肚子顶住了通道。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是撞到其他东西,因为他有点儿笨,也还不适应在房子里行走。最后,他终于想到了弯腰的方法,侧着身勉强挤进了大厅。
尽管这样进来不够体面,可是他已经很满意了。
“我来了!”他叫道,“我来了!我挑了蓝胡子最漂亮的一件长袍……你们瞧瞧怎么样?”
狗在他身边蹿上蹿下:他感觉面包非常神气!面包那身黄色天鹅绒长袍,上面布满银色新月图案,让狄洛想起了自己爱吃的马蹄形面包圈,而他头上那艳丽的头巾,也和一个小圆面包差不多!
“太漂亮了!”他叫道,“太漂亮了!”
面包后面是羞涩的牛奶。她真是一个谦逊的姑娘,性格比狗还质朴。她没有换上仙女推荐的那些漂亮衣裳,依旧穿着自己之前的奶油色裙子。
面包准备就狄狄、美狄和光的衣服大谈特谈,猫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说:
“不久我们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她说,“别啰唆了,听我讲,时间有限,成败在此一举。”
大家都困惑地看着她。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时刻,可是对于他们来讲,人类的语言仍然显得过于神秘。糖不安地摆弄着他的长手指,面包拍着他圆滚滚的肚皮,水躺在地上,仿佛正在经受最深沉的绝望的折磨,牛奶只看着面包,因为面包是她信任多年的好朋友。
猫有些不耐烦了,她继续说:“你们也听到了,仙女刚才说了,旅途的终结便是我们生命的终结。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千方百计地拖延……”
面包担心一旦自己变回面包的样子就会被吃掉,立即表示赞同。站在不远处的狗假装没听见,却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怒,他知道猫想干什么。当狄莱特说“在寻找青鸟的过程中,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即使危及到他们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时,狄洛再也忍无可忍了,他一向只遵照良心做事,立即朝猫扑过去。糖、面包和火赶忙去拉开他们:
“别胡来!别胡来!”面包一本正经地制止道,“我是大会主席。”
“谁承认你是主席了?”火嚷道。
“要你多管闲事?”水反问火,随即把一头湿淋淋的头发甩到火的身上。
“算了,”糖想劝解,但是声音却发颤,“算了……在这关键时刻……大家讲话注意一下好吗?”
“我同意刚才糖和猫的提议。”面包像煞有介事地说,似乎他的同意就是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你们真愚蠢!”狗龇着牙咆哮,“人类就是上帝!……我们必须服从,按他们的吩咐做!……这是唯一的真理……我只听人类的!……人类万岁!……为人类而生,为人类而死!……人类就是一切!……”
但是猫尖厉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声音。她跟人类之间有种种宿怨,想趁化成人形的这个机会为整个猫族向人类展开报复。
“我们在场的各位,”她提高声音说,“动物也好,物品也好,都有一颗灵魂,这一点人类并不知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保留着我们的独立性。但是,如果他们找到了青鸟,人类就会知晓一切,看到一切,我们便会完全受他们的控制。你们应该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地球上生活得多么自由自在!……”她突然变了脸色,然后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小心!仙女和光要过来了。不消说大家也知道,光投靠了人类,会站在人类那一边,她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小心!”
可是咱们的这些伙伴还不习惯搞阴谋,他们感觉自己做了错事,姿势变得很不自然,仙女一走到门口就感觉到了异样,喊道:
“你们在这角落里做什么?……跟一群阴谋家似的鬼鬼祟祟!”
他们吓坏了,心想仙女已经察觉到他们的邪恶想法,一下子跪在她面前。其实,仙女根本不关心他们的心思。她过来只是向大家通知旅途第一站的安排。两个孩子手牵手站在仙女跟前,好像有点儿拘谨不安。他们穿着华美的衣服,彼此打量着对方,眼睛里流露出孩子特有的羡慕神色。
美狄穿着一件带有绣花的黄色丝绸连衣裙,上面还缀着金箔。她头戴一顶橘黄色天鹅绒帽子,肩上套着一件平纹棉布坎肩,可爱极了。狄狄穿着天鹅绒的红上衣和蓝马裤。自然,那顶神奇的小帽子也被他戴在头上。
仙女告诉他们:
“你们需要先去思念之乡一趟,因为青鸟很可能藏在你们爷爷奶奶的家里。”
“可是他们都死了,我们看不到他们啊!”狄狄问。
仙女对此不以为然:“既然他们活在你们的记忆中,那他们怎么会死呢?”
“地球上的人还不知晓这个秘密,”她又说,“不过狄狄,你有了钻石,你就会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只要有人记得他们,会过得很幸福,跟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
“你会和我们一起吗?”狄狄问光。光站在门口,照亮了整个大厅。
“不,”仙女说,“光不能回到过去,她的力量得留给未来。”
孩子们正准备出发,忽然觉得饿了。仙女马上吩咐面包给他们一些吃的。那个异常肥胖的家伙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重要的命令,他解开长袍,抽出弯刀,从肚子上切下两片,孩子们见此情形,都高声大笑起来。狄洛暂时也抛开心事,要了一点儿吃。孩子们跟大家道别。向来自命不凡的糖,这会儿也想吸引大家的注意,于是掰断了自己的两根手指,给惊讶万分的孩子们递了过去。
大家都往门口走去,仙女贝丽吕娜一下子拦住他们:
“今天不可以,”她说,“孩子们得单独去。你们跟着不合适。他们要和离世的亲人共度夜晚。上路吧!亲爱的孩子们,记得按时回来,这很重要。再见!”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拎起鸟笼,走出了大厅。仙女做了一个手势,动物和物品就在她面前排好队,准备回宫殿。可是,有一个动物没有听从命令,它就是狄洛。他一听到仙女说只准孩子们单独前往,就决定要不顾一切地跟随过去。别的小伙伴道别的时候,他躲到了门后面,然而,无所不见的仙女贝丽吕娜早就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家伙。“狄洛!”她叫道,“狄洛!回来!”
习惯于服从命令的狗不敢违背仙女,只好夹着尾巴走回到队伍里。他眼巴巴地看着两位小上帝渐渐消失在黄金楼梯的尽头,不由得绝望地狂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