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八里亚尔”
作者:[英]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发布时间:2021-01-23 14:33:50
字数:2529
我坐在桅顶的横桁上,下面是一湾海水。汉斯刚才爬得离甲板不远,掉在了我和舷墙间的水里。他从鲜血染红的水中浮起过一次,就沉了下去再没浮上来了。在水面恢复平静后,我看到他在澄净的沙底上缩成一团,有几条鱼从他身旁游过。由于水面微微颤动,就好像他也动了几下。但他确实死了,被枪击中后掉进了水里。他本打算把我干掉,没想到把自己喂了鱼。
我开始感到头晕、恶心、慌乱,热血从胸前和后背淌下来,钉住我的短剑像烙铁般灼热难忍。但让我惊慌的不是这点儿皮肉之苦,而是我怕从桅顶的横桁上掉进水中,落在汉斯的尸体旁。
我双手死死地抓住横桁,弄得指甲疼痛难忍。我闭上眼睛,渐渐地,神志又清醒过来,心跳恢复了正常。
我想先把短剑拔出来,但或许是它在桅杆上插得太深,也或许是我力不从心,只好放弃。我猛地一哆嗦,正是这一哆嗦起了作用。那把短剑事实上只擦着我一层皮,我一哆嗦这层皮就被撕断了。血比之前淌得更厉害,但我自由了,只剩衬衫和上衣还钉在桅杆上。
我用力把衣服从桅杆上扯了下来,从右舷软梯回到甲板上。我吓得浑身颤抖,不敢走船外的软梯下去,因为伊斯莱尔就是从这里掉入水里的。
我下到船舱,想办法包扎伤口。肩膀虽然疼得厉害,血不停地淌,但好在伤口不深,没有危险,也不妨碍我胳膊的活动。我看了看四周,可以说,这条船现在属于我了。因此,我决定清除掉船上最后一名乘客——奥伯里恩的尸体。
他躺在舷墙边像个丑陋的木偶,跟活人一样,但没有一丝血色和生气。我习惯于处在惊心动魄的境地了,一点儿也不害怕死人。我拖住他的腰,用力举起来扔出了船外。“扑通”一声,他掉进了水里,红帽子漂在水面上。水面平静后,我看到他和汉斯肩并肩挨着,两人都随着水面的颤动而微微晃动。奥伯里恩虽然很年轻,但已秃了头。他光秃秃的脑袋枕在汉斯的膝盖上,少许的鱼在他俩上方游来游去。
太阳快要落山,潮水刚开始转回,西海岸的松影向锚地渐渐移近,最终映在了甲板上,船上只剩我一人了。虽然有东面的双峰山挡着,但晚风吹得船上的帆来回晃得啪啦啪啦响。
我感到大船面临着危险,便迅速放下三角帆,将其扔到甲板上,但主帆却难以对付。由于船的倾斜,主帆的下桁伸到了船外,两英尺左右的帆和桅杆头,平垂在水下。这使船更加危险,但帆篷绷得很紧,让我束手无策。最终,我掏出刀割断了升降索。桁端的帆角落了下去,松弛后的船帆挺着大肚子漂在水面上。我拉不动帆索,只能这样了。除此以外,伊斯帕尼奥拉号只能听天由命了,就像我一样。
整个锚地迎来了薄暮,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穿过树林,照在破船残骸上开满鲜花的空隙,如宝石般闪闪发亮。潮水很快退去,大船越来越斜,马上就要倒了。
我从船头向舷外看了一眼。水够浅了,我抓住断了的锚索,小心谨慎地翻到船外。我神采奕奕地上了岸,撇下了伊斯帕尼奥拉号。这时,太阳完全落下去了,从摇曳的树林间传来丝丝的风声。
我总算着陆了,而且不是空手归来,船上的叛徒们已被肃清。现在大船倒在那里,我们随时可以驾驶它回到海上去。我恨不得马上回到木寨里让他们称赞我的功劳。也许斯莫利特船长会指责我擅离职守,但夺回伊斯帕尼奥拉号则是很好的答复。我希望他们承认我没有浪费时间。
我越想心情越好,开始向我同伴们所在的木屋方向出发。我记得有一条从双峰山流入凯特船长锚地最东边的小河,于是我折回小山,打算在源头处蹚过小河。我沿着较低的斜坡走,这里树木稀疏,不久就绕过山脚。没一会儿,我蹚着深及小腿一半的水过了小河。
这里距离我遇到本·刚恩的地方很近。天完全黑下来,我走得很谨慎,眼睛留意着两边。当我走在双峰间的裂谷时,天空有反射的光,我猜是那位岛中人在烧火做饭。但我很纳闷儿,认为他太大意了,既然我能看到火光,那岸边营地里的西尔弗不也会看到吗?
我在黑夜中向目的地摸索着前进,背后的双峰山和右侧的望远镜山都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空中的星星暗淡且稀少。我走时常被灌木绊倒,跌倒在沙坑里。
忽然,我感到周围有亮光,抬头一看,皎洁的月光洒在了望远镜山的山峰上。只见银盘似的物体从树林后的低处徐徐升起——月亮出来了。
借着月光,我匆匆赶路,跑跑停停,想尽快靠近木寨。当我走到栅栏外的树丛时,并没有莽撞行事,而是小心地放慢了脚步,心想如果我被自己人误伤了的话,那这惊险航行的结局就太惨了。
月亮越升越高,树林里处处洒满月色。在我正前方的树林中,出现了与月光不同的炽热的红光,忽然又暗下来,像是篝火的余烬冒出的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我到了木寨边上的林中空地。空地的西面已沐浴在月光下,而包括木屋在内的其他部分,还笼罩在黑暗中,但被一道道洁白的月光穿透,就像黑白相间的棋盘一样。木屋的另一面,有一大堆灰烬,反射出了通红的光,与柔和的月光形成鲜明的对比。除了风声,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影。
我停了下来,心中感到奇怪和害怕。船长命令我们节约木柴,这么大的火堆应该不是我们点的。我开始担心在我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躲在阴暗处偷偷地绕到东边,找一处最暗的地方翻过了栅栏。
安全起见,我利用双手和膝盖悄悄地爬向木屋的一角。当我走近时,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我平时常抱怨的难听的打鼾声,而现在听到同伴们发出的这熟悉的响声,却像奏乐一般。
不过,他们的岗哨放得太差了。万一西尔弗一伙现在偷袭我们的话,就完蛋了。大概是因为船长受了伤,我再次责怪自己,当时不该丢下他们,让他们面临这样的危险。
我已经爬到了门口,站起来往屋里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不断的呼噜声和一种怪异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正扇动着翅膀或啄食,我也解释不清。
我伸手摸索着走进木屋,准备躺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心中窃喜,准备看他们明早发现我时的惊讶表情。
我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绊了一下,应该是一个人的腿。他翻了个身,但没醒。
突然,黑暗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八里亚尔,八里亚尔,八里亚尔……”这声音持续不停,像架一直转的小风车。
这是西尔弗的鹦鹉!原来我刚才听到的是它啄树皮的声音。它正在尽职尽责地放哨,不断重复地报警,暗示我的到来。
我还没恢复镇定,睡着的人就被鹦鹉的声音惊醒了。我听到了西尔弗的咒骂声:“什么人?”
我想逃跑,但猛地撞上了一个人,后退又撞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立刻抱紧我。
“迪克,快拿火把来!”西尔弗喊道,看来我已被俘。
有人从木屋外带回了一支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