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荣，顶层。




　　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隔着一张红木办公桌，梁秦和梁夫人遥遥对坐，彼此的目光里尽是风雨欲来的谋算与冷静。




　　“有话请讲，我不打算在夫人这里耗费过多时间。”梁秦冷淡地开口，语气生疏地像对着商场上的劲敌。




　　梁夫人随手拿起桌上的摆件摆弄，“董事会对你的做法很不满。身为CEO，一年出现在公司的时候也不超过一周，这样的总裁不太称职吧。”




　　梁秦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抽出几份报表，是万荣三年来的经营状况，他把表格推过去，面无表情道：“这三年里，万荣的年盈利率逐年增加几个百分点，股价上涨了一倍，他们拿到的分红也翻了好几番，请问董事会的不满是来源于钱太多吗？”




　　梁夫人温婉一笑：“可能吧。毕竟人总是贪心的，公司蒸蒸日上，CEO却不坐镇中军及时扩展，大把大把的钞票眼看就要飞了，董事会那些想钱想疯了的老家伙怎么舍得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梁秦勾了勾唇角，颇为嘲讽地好心劝道：“不知道见好就收，小心登高跌重啊。”




　　梁夫人莹白的指尖一颤，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随口感悟一下世事无常而已。”梁秦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淡淡开口，只觉得倍感乏味，决定速战速决，抱臂说道：“不管您打算打着董事会的名义做什么，都请快点陈述吧，那群老家伙的面子可不值得我在这里和您浪费时间。”




　　“嗯我觉得也是，我也很不想一直对着你。董事会的意思是，你不参与公司日常决策是不争的事实，身为CEO你这是懈职，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回公司打卡上班，或者......”梁夫人眼中闪过一点诡异的光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




　　梁秦当然没错过她的神色，不答应也不反驳地歪头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或者，既然你做不好，那不如就退位让贤吧。”梁夫人似乎对这个选项更满意，柔柔笑着像是已经握住了胜利的权杖。




　　梁秦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忽然有了一个为人子的觉悟，既然母亲喜欢，那就遂她的愿好了，于是他好整以暇地坐直，微微笑着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梁夫人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答应，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确定他确实是认真应允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得胜的梁夫人好半天都呆在原位一片混乱。




　　梁秦欣赏了一会梁夫人的脸色，才索然无味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西装，笑道：“夫人既然如愿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说起来何岑一定会感谢夫人的好心，毕竟他早就不想在这里浪费生命了。”




　　“这和何岑有什么关系？”梁夫人眯了眯眼，看梁秦这是要走的意思，她下意识地觉得不能就这样放梁秦离开，于是只能随口接个话茬拖延一下。




　　“嗯？他是因为我的要求才一直留在万荣，不然夫人以为万荣何德何能能留住他这样的人才。哦对了，提醒一下，正如夫人所言，我这个名义上的CEO不干实事，所以何岑这个名义上的副总才是真正负责公司运营的人。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可以胜任他工作的人，不要兵荒马乱溃不成军。”梁秦这时候心情倒是好起来了，甚至还能好心预告一下万荣马上会遇到的局面。




　　梁夫人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才是被摆了一道的人，心里忽然堵的厉害，办公室的门就在此时“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楼底那家甜品店的焦糖布丁卖完了，我等他们现做了拿上来，是不是等了很久？”梁父笑眯眯地拎着甜点盒进来，目标明确地走到梁夫人面前，给她打开放好叉子，这才有空看一眼同一空间里的亲生儿子：“小子，忙什么呢，都多久没回家看看了？”




　　梁秦从梁父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僵在了原地，这是他和梁夫人的对局，彼此都很默契地瞒着梁父，在这一点上他们很有共识，梁秦直到梁父走到跟前才回神，他想做出一个自然的笑容，结果一动才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有多么僵硬，只能回避地侧了侧脸回答他：“没什么。”




　　“啧，瘦了点，”梁父搭着他的肩把人带过来，一上手却不禁脱口而出自己的第一感觉，又拍拍他说道：“不过没事，你们年轻人底子好，找个空多回家吃两顿饭，让阿姨给你炖点汤补一补就起来了。”




　　梁秦含糊地应了一声，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更没像从前一样直接定好什么时候回家，梁父神经再粗也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他不禁侧头看向这个从小就是他骄傲的儿子。




　　“啊老公，我正要跟你说呢，阿秦他说要辞职，以后不打理公司了。”梁夫人忽然扬声说道，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上了浓浓哭音：“什么回家吃饭呀，我们以后能不能见到人还是两说呢……”




　　梁父立马扔下儿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媳妇拥在怀里，柔声安抚道：“别胡说。你呀，就是想太多，这样容易不好看的知不知道？好了好了不瞎想了啊……”




　　说完又转头训梁秦：“快过来哄哄你妈妈！你看你把人吓得，好好的辞职干什么？”




　　梁秦站在原地没有动，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讽刺的角度，辞职？他不是被董事会要求卸任的吗？



　　他正要开口戳破梁夫人的谎言，梁夫人那边却忽然又扬声嘤咛一声：“呜呜呜我就说他是生我们气了吧？不然怎么会三年都不跟家里联系呢？你还总劝我他只是工作忙，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是个爱家顾家的好孩子，怎么会因为工作就忽视父母呢！他肯定是生气了，你看，现在都因为和我们置气，公司都不管了！呜呜呜这个傻孩子，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真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呜呜呜”




　　梁秦在旁边抱臂看的津津有味，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梁夫人演技是如此自然且高超呢？哦不对，以前也发现了的，只是那时候他以为那是母亲少女心的小乐趣而已。




　　“胡闹！”梁父明显被那几句话挑起了火，转头怒目道：“梁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梁秦忽然有点想笑，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的简直不能再清楚了，倒是梁父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比较值得怀疑。




　　“父亲，”梁秦缓声开口，听不出一点被梁夫人的哭闹和梁父的怒斥影响的意思，“听说董事会对我长期不坐镇公司很不满？甚至还打算让我退位让贤？”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那句原话一出，梁夫人的神色果然可见地一僵，梁秦垂了下眸，心里那点猜测基本可以坐实了。




　　梁父怔了片刻，在梁秦几乎要以为他之前并不知情的时候，梁父却沉沉叹了口气：“这事你妈妈确实听几位董事夫人说过，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万荣是我们梁家的祖业，一代一代经营到了今天的规模，各位董事虽然都有持股，但说到底这也是我们家的家事，他们有点小意见也影响不了你什么。”




　　“那您的意见呢？”梁秦淡淡地问道，心里却多了一些打动，梁父到底还是护短的。




　　“不过以后还是要勤勉一些，执行总裁在公司都不露面也不像话，你有别的事要忙也要先顾好万荣，你也不小了，要分得清主次，不能总是为了个女人正事都不干……”




　　“女人？”梁秦皱了皱眉，不知道梁夫人又给他编排了什么剧本，总不会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烂俗剧本吧？呵，只是这世上什么样的红粉佳人能祸害的了他呢。




　　“甘歆，是叫这个名字吧？”




　　哦那确实可以，梁秦在心里默默接道，全然不顾自己方才还是怎样的嚣张态度，一瞬间打脸打的干脆又顺手。




　　“我听你妈妈说过，姑娘是个好女孩，就是出身不太对，但她爸爸是我的旧相识，也算是知根知底，你们要实在情投意合，娶进门也行，咱们家向来不怎么看重门第。不过既然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那也不要一直纠缠不休了，”




　　神女无意？梁秦一手插在裤兜里，轻轻摩挲着早上出门前甘歆塞给他的那颗奶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那你怕是太高估甘歆的演技了。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过，不过人家既然已经跟你提分手了，那什么意思你也该清楚了……”梁父难得有这种苦口婆心的时候。




　　只可惜，他显然并不擅长这种活动，说的话正正好好全戳在了梁秦肺管子上，他当时就没有继续听着做孝子的心思了。




　　“不必了，”梁秦出声打断，在梁父惊讶的眼神里淡淡开口：“我已经决定了，万荣的管理权我会交出来，董事会应该已经找好代理人了吧？那就请他尽快跟我交接。”




　　“哦对了，友情提示，董事会还需要再安排两位副总，何岑和骆方也会一起离开。”梁秦和善地笑了一下，眼神落在梁父怀里的梁夫人上。




　　后者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看着他做完决定，当即挣扎着就要扑过来拦住他，她看起来确实着急，平日总是要优雅要美丽的人都快要跌倒了，好在梁父及时抓住了人，却也很好地替他拦住了。




　　“梁秦你真的要为了她扔下自己的父母吗！”梁夫人顾不上形象，厉声喊道：“甘歆……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人伦前程都不要了？那个狐狸精！把我优秀懂事的儿子勾引的不像样！”




　　梁秦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他猛地回头，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压的人心里发慌，梁夫人本能地就闭了嘴。




　　“您可能误会了，”梁秦却并没有大发雷霆，他的语气甚至有些和煦，开口的话却听得梁夫人触目惊心：“她并没有喂我什么迷药，相反，如果这世上要是真的有迷魂汤，那我应该会更想去找一副喂她。夫人，从一开始您就弄错了，不是她勾引我，而是我绞尽脑汁地想留在她的世界里。”




　　“你……”梁夫人一脸愕然，似乎没想过他会这么说，但片刻后她的脸色更加狰狞，整个人的神色都有了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恨意，似乎下了不得不为的狠厉杀意。




　　梁秦被那眼神骇了一跳，暗自决定要把甘歆护的更严密，不给梁夫人任何伤害她的机会，他在脑子里考虑了无数条措施，才勉强安下心来把视线看向梁父，“有句话我想告诉您很久了，您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什么……”梁父显然也是大受震惊，他两片嘴唇碰触又分开，嗫嚅着想问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失职，最后也没能问出来。




　　“不过您肯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合格地甚至有些盲目。”梁秦不带笑意地笑了笑，俯身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这是为人子最后的提醒了，您多保重。”




　　梁夫人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后怕又是怨愤，简直是精彩纷呈，梁秦却没有心思再看一眼，他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任凭屋里的人再怎么想再怎么呼喊都不曾回头。




　　杜棠就等在门外，霸占着助理席的位置调戏秘书处的小姑娘，见梁秦出来立马端正地迎上去问道：“怎么样？哥，你和小姨的心结解开了吗？”




　　梁秦一怔，反问道：“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昂，小姨说她不同意甘歆进门，然后你们母子有点心结。”杜棠自顾自感慨：“不过你也真是有脾气，就这么点事三年都不跟家里说话，你跟小姨以前多亲啊……”




　　梁夫人的说辞还真是出乎他意料的丰富啊，梁秦讥诮地想着，抬头打断杜棠意味深长地问他：“我把坦白的机会留给她自己不也很亲吗？”




　　杜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虚地避开他一溜小跑撤了。




　　“真是稀、客啊。”何岑从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开口，看着梁秦脚步轻盈地踏进来，质地上乘的大衣把他的身形修饰的很好，显得他整个人都是一种翩翩贵公子的气度，同时也成功地衬托出了何岑的忙碌社畜形象。




　　梁秦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走过来随手翻了几页纸看，然后顺手一合，说道：“恭喜何总，你的任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