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秦闲闲地在屋子里四下转悠，神色自然姿态放松，淡定地好像是在参观自己家不常来的房子——不过这么说也确实没错，在法律意义上他和梁夫人还是一家人，梁夫人买下的这座别墅对他而言确实可以称之为自己家不熟悉的房子。




　　不过这也未必太没有被迫困在这里的自觉了吧，杜棠趴在走廊的窗户上瞅瞅外面，他都比梁秦这个局中人看起来要紧张一些好吗？



　　“看来梁夫人的小金库并不怎么充裕阿，”梁秦转完一圈，溜达回客厅沙发上坐下，评价道：“这座别墅确实价值不高。”




　　“不是你就不担心吗？”杜棠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现在可是被关在这儿了啊，看小姨那么生气的样子，说不定会一直不放你出去呢。”




　　“不会。”梁秦笃定地回答，在杜棠质疑的眼神里有些嘲弄地说道：“梁夫人的经济状况不是很支持她长期养着一个白吃饭的人，她不会让我在这里待太久的。”




　　杜棠松了一口气：“哦那还行，诶梁家已经日暮西山到这种地步了？难怪小姨这么着急让你回去好好打理公司，唉真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啊，你们家那么大的家业竟然也能到了连你都养不起的时候，这几年实业经济果然是越来越不行了，我就说应该前几年应该抓紧转型的吧……”




　　“确实，实业经济受到的冲击很大，”梁秦斜眼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在杜棠颇为唏嘘的感慨里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但万荣受到的影响不大。你知道的，当你在某个行业成为顶尖时，就算行业落寞了，你的收获也依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实业经济还不到夕阳红的时候。”




　　杜棠半腔同情还没抒发完，噎了一下瞪他一眼，愤愤地转过去不跟他说话了，果然，他就不应该相信，梁秦有可能在他面前处在下风。




　　梁秦翻着茶几上的外卖单，一点也不在意杜棠的小别扭，最后还是杜棠自己不情不愿的打破了沉默：“你这个人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讨人厌，也不知道好像怎么就被你骗走了，又自大又可怕，还打压她的亲戚……甘家和苏家让你折腾成那样，你就不怕甘歆知道啊？她那么圣母心，到时候肯定会觉得他们可怜怪你的……”




　　“我打压苏家和甘家？”梁秦笑了一下，轻飘飘地问他：“这也是你小姨告诉你的？”




　　“这还需要小姨告诉我嘛！小爷我拿头发丝想一想都能猜出来！甘家和苏家可都不是小门小户，要把这两家都逼的连表面的豪门气派都维持不住，这手笔可不小，不过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嘛！你最爱扮猪吃老虎，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的本事……”杜棠一拨头发，浑身写满了“小爷如此机智”。




　　梁秦却不为所动地打断了他的“夸赞”，连个表情都没有，随口告诉他：“小爷，你头发丝猜错了。”




　　“哈？不是你？”杜棠狐疑地扫了他两眼，抱着揭穿他谎言的目的问道：“那你说，还能是谁？”




　　“梁夫人。”




　　甘歆愕然地听到这个称呼，有些不可置信地想再问一遍，可对面坐着的人只用眼神就已经让她不得不确信了这件事。




　　沙发上坐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鬓角的头发已经是一片花白，穿着一身干净整挺的休闲西装，那其实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还能被穿出来，只能说明这个人的经济状况实在萧索，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被生活落魄洗礼的沧桑与颓败，仍然是多年不变的儒雅与气度。




　　“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甘歆拽着自己的衣角有些接受无能，怔怔地抬头问道：“舅舅，甘家真的已经……？”




　　甘盛面色平淡，微点了下头——这个甘歆从来就不亲近，且已经三年未曾联系的亲舅舅，在十分钟前他突然出现在601室门前，进门后避开寒暄，开门见山地把甘家这几年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同时指认了幕后黑手。




　　“怎么会呢……”甘歆只觉得这几日的生活实在是太过玄幻了。




　　“一个家族由盛转衰是很正常的，”甘盛淡淡地开口，不着痕迹地安慰她，“何况她忌惮甘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贺知远身手派派甘歆的肩膀，示意她想开点，转过身去稳甘盛：“所以三年来一直是阿秦在帮甘家和梁夫人对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之前他的身份掩盖地很好，直到一个月前，他忽然找到了我，给了我所有的相关资料，并开始和我保持定期的联系。我们约定好，如果我联系不到他，就把资料交给这里的人。”甘盛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拿出知道牛皮纸袋推过来，似乎有些感慨：“只是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是你。”




　　甘歆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卧室里梁点点固然扬声喊了她一声，她抱歉地点点头，忙不迭起身去看孩子了，梁点点虽然不发烧了，但大病初愈身体总是有亏空的，少不了人上心照顾。




　　贺知远揽着甘歆进了卧室，也不伸手去接文件袋，只是微微笑着意有所指：“甘家这几年也是不容易，但家底深厚又有人帮衬着，幸好还没有到苏家那一步。”




　　甘盛坐的八风不动，直接打开文件袋推到了贺知远手边，这才在贺知远按兵不动的注视里铿锵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甘家能留到现在还有这个规模，梁秦没少出力，我承他这份情，自然也会回他一份。我虽然老了，但还分得清事理，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梁秦是梁秦，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贺知远这才伸手接过文件袋，从里面抽出纸张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脸上神色却愈发凝重，甘盛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夜低头扫了一眼文件，不禁也是脸色一变，叹道：“这里竟然装了这么多秘密。”




　　“您不知道吗？”贺知远盯着纸张随口问道。




　　“梁秦把东西交给我，是为了让我交给你们，我并没有窥探的想法，一直也没想过拆开看看。”甘盛摇了摇头，又不由感叹道：“没想到他竟然查到了这么多。”




　　许久之后，他似乎做了个决定，把甘歆唤过来，正色说道：“以前的事情我一直不想提，现在看来不提不行了，那我就把我知道的都给你们讲一遍。也不用看这些资料了，从前的事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甘歆被忽然喊过来，听了这一番话，忽然有种起身离开的冲动，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就此被完全揭露，而她的人生将接受一个天翻地覆的新世界，那些尘封在岁月长河里被避之不谈的过去，终于要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了。




　　可她最后还是坐在原地，静静地听甘盛把那些父辈的纠葛徐徐道来。




　　另一边，城郊别墅。




　　“甘歆知道你在这儿吗？”杜棠忍了好久，终于憋不住开口，决定单方面不跟梁秦计较了。




　　一直稳如泰山的梁秦终于僵了一下，然后他抬起眼来，盯着杜棠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怎么看她？”




　　“嗯？我拿眼睛看啊……”杜棠一脸懵地顺口说道，说到一半忽然闪过一丝动物的本能，这个问题……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梁秦只见他忽然身子一正，下一秒窜的离他有五米远，眼里交织着“哈我真是英明”和“休想害我”的奇异光芒，他不禁皱了皱脸上肌肉，尽量不让自己那种觉得他脑子有病的情绪表现地太明显。




　　“哼哼，这下你打不到我了吧！”杜棠扒在沙发上，脸上的得意让本来没有揍他这个打算的梁秦忽然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安排一下，孩子不打不成才，他做长辈的也确实是很久没有“教育”过表弟如何健康成长了。




　　“问你话呢。”梁秦抬眼扫了他一眼，语气压迫感十足。




　　“我说我说。”杜棠一秒认怂，乖巧地开口：“一开始吧就是当大美人看的，宴会华丽的灯光下，她娉娉袅袅站在那里，遗世而独立，出尘而冷艳，仿若九天仙女落入凡间，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简直太配了……啊后来听说她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女人，我就想撩过来气死你……”




　　梁秦揉了揉手腕，觉得是时候教弟弟怎么做人了，杜棠多年来在表哥威压下的反应力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杀气，于是在被灭口前赶紧麻溜说完：“不过见过了你们的琴瑟和鸣以后，我就认定了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所以我的内心是非常祝福且期盼你们能早结连理天长地久的！真的！哥！我现在就是把她当嫂子看！”




　　杜棠一口气喊完，眼睁睁看着梁秦放下手靠回了沙发，然后淡淡地抛出来下一个求生现场一样的问题：“那她重要还是梁夫人重要？”




　　我的哥啊，这不应该是你要回答的问题吗？妈和老婆哪个更重要，这种经典的婆媳矛盾问题怎么会问我啊！我还只是个青春洋溢的美少年啊，这个问题不是我这个年龄该操心的啊！




　　杜棠在心里哀嚎遍野，片刻后他想通了什么，一脸揶揄地挑眉问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甘歆问你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想听我的答案参考一下？我说的没错吧！哈哈哈！但是没关系，我愿意用我多年纵横情场的经验和与生俱来的撩妹天赋教你……”




　　“甘歆从来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梁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怎么有耐心地催他：“回答问题。”




　　杜棠敢怒不敢言，捏着小拳头缩在一边，耷拉着那张绝世美颜，小心地问他：“我是个大孩子了，我能不能……全都要？”




　　梁秦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起身亲自身体力行教给他一个道理——成年人的世界一定是要有所抉择的。




　　“我不知道嘛……我要怎么选！我要是说甘歆重要过我嫡亲的小姨，那我的良心过得去吗！而且你还不得把我剥了吗！但我也不能完全偏向小姨啊，万一小姨在婆媳矛盾下为难甘歆，我这么讲理的人也不能作壁上观啊！这得看情况！分情况你懂吗！”杜棠弱小无助但声高嗓子亮地喊道。




　　“很好，那我问你，是你小姨让你来问的吗？”梁秦决定放弃旁敲侧击，有些人注定只能跟他开门见山。




　　“你怀疑我是小姨派来打探消息的间谍吗！”杜棠一脸备受侮辱的神情，愤愤地就差指天画地了，“我要是的话，还用偷偷摸摸跟踪小姨才找到这里吗！还会特意把看门的人调开才溜进来吗！我就应该大摇大摆被门口的人走大门迎接进来！”




　　梁秦认可地点点头，似乎真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掷地有声地开口：“我相信你。”




　　杜棠稍感安慰，就听他毫不停顿地继续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他差点又要蹦起来，大声喊道：“我不信你跑过来干什么！再说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你说，你倒是说出来一回啊！”




　　“三岁的时候，你骗我向着蜂巢许愿就会得到蜂蜜教母的美丽魔咒，结果我被蜜蜂叮了一脸包；五岁的时候，你……算了，不说了！我就不该掺和你们母子闹矛盾！反正你也不信我！我走啦！”杜棠越想越气，干脆起身打算走人。




　　“不是闹矛盾。”梁秦一直垂着眼，这时候却忽然抬头，他似乎很难开口，半晌后闭住眼睛轻声说道：“她想我死。”




　　“什……你别胡说！我不生气了，你用不着这么哄我……真的，哥，别瞎说了，那可是你亲妈……”




　　“是啊，那可是我亲妈。”梁秦嘲弄一笑，睁眼看着他：“我不是不信你，是我已经不知道敢信谁了。”




　　“我曾经很信任我的母亲，直到被她亲手送到鬼门关走了一趟。”梁秦的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脸上深色却认真地可怕：“杜棠，我没胡说，三年前，她已经动过手了，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甘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