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谎言·Falsehood

作者:弗路 著 发布时间:2018-05-26 08:10:36 字数:11964
  圣愈院小型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是由一间储藏室改造的,因此它没有窗,密不透风。

  17:00,达一纬神父来到这间密不透风的小型会议室,坐在主席台位置上。在他对面坐着的就是安全部门部长陆镕。左边和右边分别坐着于牧师和福牧师。这个四人小型会议便开始了。不用说,会议的主题当然是关于苏复醒的。

  除了这个会议室之外,圣愈院还有两个会议厅。一个是用于接待外部宾客和上级检查的国际会议厅,那个会议厅宽大、通风、采光度极佳,里面有诸多和整个圣愈院古旧气息不符的现代化设施:5K巨屏显示器、全息技术投影仪(据说这是圣愈院院长达一纬神父得到主教廷的专项资金支持,联合军用科技公司修建的,此项技术因成本太高尚未在民间普及。)、秒速同声传译器、跟踪定位专用搜索引擎系统(该项引擎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新技术,圣愈院内很多工作人员听过它,但从未目睹过它真正的运作。它能通过人体内植入的树脂质芯片准确定位人体的位置,体内各种指数的数值、血压状态、心率等,均能快速传感。同样也是圣愈院取得主教廷财政支援,委托科技公司开发的系统,但此项系统因触及到法律禁令,被政府查封后停止使用,还处以圣愈院数额巨大的罚款。不过,据传圣愈院高层仍然在偷偷使用该技术。)。

  国际会议厅北面还设有一个硕大的自助餐台,旁边有暗门,内里连接着厨房,大厨们会在宾客开会时紧锣密鼓地准备丰盛的食物。国际会议厅仅仅在每年11月对全员开放一次,平时看管十分严格,私下为院内高层内部聚会、休闲的场所。用安全部部长陆镕的那句话来说,“这是这个鬼地方唯一的乐子了。”

  另一个会议厅是开放式的,比国际会议厅大了三倍,每天供员工开会和众祷会使用。

  圣愈院的教会式管理渗入了院内所有人生活、工作方方面面。

  每天早上9:00定时有一次朝祷会,夜间21:00有一次晚祷会,均由院长达一纬神父主持,而且要求所有员工必须参与,借助众人祷告的力量,呼唤圣母与圣灵给每个人的心灵进行洗涤和赎罪。

  圣愈院共300多号工作人员每天聚集在此进行祷告,所以每日众祷会场面都异常壮观。达一纬神父对于员工平时上班状态并不多过问,他关心的只有众祷会的情况。所以朝祷会和晚祷会的考核制度是十分严格的,除非病入膏肓,否则员工绝对不能不在场,一旦发现不在场就会被扣去在其圣母面前的忠诚指数量化分,这个分数直接与薪金挂钩。达一纬神父坚持对众祷会进行录像,还会从中选出特别壮观的,经排练后秩序井然、人们情绪高昂的片段,剪辑成短片,送去主教廷,同时也抄送给当地政府,以示圣愈院是一座虔诚、慈爱的神圣疗养院。

  为了同时讨得主教廷和上级政府的欢心,达一纬神父没有少费功夫。在他下令剪辑出的短片片段中,加入了大量排演后的盛况。例如,在众祷会的祷告结束语中,达一纬神父要求每位员工高呼:“哈利路亚!我主荣耀!我圣母荣耀!我主教廷荣耀!我执政党荣耀!”当然,达一纬神父也从来不会给除高层少数人员外的人透露,在众祷会前给予每个人的“圣酒”都是掺入兴奋剂和少量致幻剂的饮料。

  很早以前他发现,自使用了这个方法之后,众员工们兴致比从前高出太多,甚至对“圣酒”产生了依赖性,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每一次的众祷会都成为员工们唯一期待的时光。达一纬神父的确是个脑袋灵活的人,这是圣愈院里公认的。

  而小型会议室呢,就是一个只有极少数人在突发情况下才会用到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所讨论的事情,八成都离不了圣愈院中出现的各种应急情况和病患触犯条例法规如何处置的情形。一般来说,每次都会有安全部门的人参与。

  达一纬神父:“谁先把情况给我汇报一下吧。”

  陆镕:“嗯……这个事情发生得挺突然,也奇怪。我从吴师傅和几个警卫那儿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下午3:30左右,吴师傅听见有人敲大门,打开后发现是苏复醒。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关于苏复醒失踪的消息,也没人发现和汇报苏复醒逃走了。但是从R区那边的消息来看,苏复醒上午还在院内。我们安全部门调出了所有出口的监控录像,根本没有发现苏复醒逃出的踪迹。从我们调出的监控录像来看,苏复醒最后一次出现在录像中是12:04,在膳堂,并没有异常迹象。所以现在我们推测她是在12:04~15:30这段时间离开的圣愈院。关于这段时间是否有人看见她,和其他线索,我们也正在搜集中。”

  达一纬神父:“噢,所以呢,所以你觉得这反映了什么问题?”

  陆镕:“这……我们也觉得奇怪啊……她自个儿怎么又敲门回来了呢?”

  达一纬神父:“我不是在问你这个,现在我要听听福牧师和于牧师这边的情况。”

  福牧师:“神父,我和于牧师,分别作为苏复醒曾经的和现任的疗愈牧师,在对她的接触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不是一般的人。此前我也建议过很多次,将她列入重点监护对象,希望院内能划拨更多的精力投入在研究她身上,可是得到的批复都是还在商议中,我们迟迟都未行动起来啊。她现在可以在圣愈院重重监控下消失,这种情况说起来,都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儿超自然……”

  于牧师:“是啊。那时福牧师是从我手中接过的她。苏复醒的情况让我很头疼,她是一个让我很不解的病人,我那时就发现,对她的各种精神测试都几乎是无效的。我们也吁请圣母圣灵的力量来疗愈她,甚至觉得她身上有恶魔的力量……但是驱魔的治愈是需要经过严格审批的,我们又没有切实的证据……”

  达一纬神父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话实在是扯远了,二位,回到我们今天的事情上来。现在没有必要把一个人神秘化。恶魔的力量……我就不予置评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确定一点,复杂的情况请简单化。于牧师、福牧师,你们在神圣疗愈也是经验非常丰富的人了。我相信你们见识过的棘手的病人不少,苏复醒的情况也许是你们一厢情愿了。‘奥卡姆剃刀’是怎么说的?”

  福牧师:“最简单的可能往往是……”

  达一纬神父:“对嘛。最简单的可能往往才是那个正确的答案。就算我们相信神与魔的力量,也不代表我们需要把任何事物神化和妖魔化。驱魔什么,先免了吧。这次出这样的情况,我是可以同意将她再进一步监护起来的。然后,我希望你们全面掌握她的思想。说通俗点儿,就是要渗入到她意识内部,去把她那些在你们看来不可解释的东西全部读透。然后我想请福牧师交给我一份关于苏复醒的精神情况汇报,我需要你把你们所感到的那种魔鬼的力量转化成现代科学词汇,不论如何,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再做一个苏复醒皈依主的可能度测试。我准备把这份报告作为年度案例呈报给主教廷。你们并不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你们要相信科学和宗教,都是我主的显现是吧?你们也知道,现在各大教会都面临着转型,要和现代科技接轨,不能还搞中世纪那套神神鬼鬼的东西,老是和从前一样,那多没劲啊!”

  福牧师:“好,我们目前对苏复醒的观测有个确定的结果,她是具备多重人格的,这个人格数量的统计还尚不确定。她作为案例是非常好的……很好的。因为她情况太特殊了,她每一个人格看起来都相当正常,没有任何戏剧化冲突,也没有典型的抑郁狂躁人格。”

  达一纬神父:“多重人格不是什么新鲜事。这里的病人,十个中九个都是这样。至于戏剧化冲突,也正常,只能说我们遇到的是一个稍微严重的病人罢了。话说回来,陆部长,这次的会议我主要是想叫你来说的。刚刚那个问题你想好没?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陆镕:“哦……苏复醒她……哦……”

  达一纬神父:“别再扯苏复醒了!不要把责任推到一个病人身上。这次情况就很简单,就是你们安全部门的问题!安全部门的资金是最多的,我不知道你们花在哪里了?福牧师、于牧师,现在暂时没你们的事了,可以先走了。”

  会议室只剩下达一纬神父和陆镕两个人。

  达一纬神父:“陆部长,我为什么老是强调遇事要承担责任,遇事要简化思维。因为在我看来,问题就是出现在了你们部门,院里的出入口肯定有漏洞。不然你说她怎么就会凭空消失?还有,她这次是自己敲门回来,要是她不回来呢?你觉得你还保得住你这部长的职位吗?你还会有资格来国际会议室撒欢儿吗?在她下一次又敲门回来之前,你们部门最好先好好全面检讨一下这事吧!”

  当禁闭室的门沉闷关上时,陈降明显感到,最后一丝光被拒斥在门外了。

  在三个警卫将她推进禁闭室之前,她听到其中一个警卫对她说:“先进去给我规规矩矩思考一下,什么时候出来就得看我们部长心情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也没少蹲过这儿。”

  这般漆黑的环境,很适合沉沉而睡的。陈降突然想起,曾经在某个雨天,她在卧室里关上窗帘和门,从午后一直睡到傍晚。但是现在这里既不是夜也不是卧室,她除了感知到潮冷的水泥地面,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用手摸到了墙边,然后坐了下来。她心里再度确认了一次,这里是铁门僵硬如墙的禁闭室,哭闹喊叫也不会有人听见,即使被听见,也不会因此被放出去。

  呆坐良久,她开始恢复肉体上的感知。随之而来的是一波强烈的不适感,口干舌燥、胳膊上的疼痛、腰部肋骨处瘀青,这些让她的脑袋渐渐空了。她开始想,自己刚才可能反应及时就会跑掉,又或许该在守门人看到她那一瞬间就逃……

  想来想去,她发现,自己刚刚是绝对没有机会逃跑的。那么一会儿呢,一会儿或许有机会,只要被他们放出禁闭室,或许能够有机会找到一两个正常人帮助,再找机会逃。首先……首先得出禁闭室。然后,她想到,现在唯一的证据就是在墙外石头下的身份证,只有身份证才能说明一切。那么有没有机会向外界取得联系呢?她的朋友、熟人也是可以证明她的身份呀。对了……手机,但是手机被警卫拿走了。这疯人院里始终还是有与外界通话的自由的吧?只要能与外界通电话,也是可以的。想到这些,陈降稍微踏实了一点儿。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会就把我遗忘在这禁闭室了?有这个可能吗?应该不会。苏复醒不是一个重点观测人物吗?应该不会忘记她的。会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呢?……现在应该快到……晚上了吧。

  过了一会儿,禁闭室外突然有了动静,好像是开锁的声音。接着,铁门下的一个小窗口“轰”的一下开了。一大束光透进来让陈降眼睛非常不适。

  “苏复醒,你的餐。”听上去是那三个警卫当中的一个的声音。只见一个方盘从小窗口处砸了进来,然后小窗口就迅速地被合上,锁上了。

  陈降突然惊觉,逮住这个机会,大呼:“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等她把话问完,那警卫早就走开了。

  但是从走廊远处传来警卫不耐烦的声音:

  “部长说等你想清楚你自己是谁,就可以出来了!”

  等我想清楚自己是谁。

  陈降不禁内心发笑。我是谁,这难道不是一个哲学问题吗?

  在黑暗中,她摸起了方盘,竟然只感受口渴,却不知道饥饿。

  21:00

  圣愈院大型会议厅

  晚祷会开始了。达一纬神父身着一件深紫色带有烫黄金边的袍子,缓缓走上主持台。背景音乐开始通堂播放,那是个圣愈院自创的曲目,叫作“病:神圣的赐予”。歌词是由达一纬神父亲自写的,据他所说,为了让所有人懂得圣愈院的信仰和信念,歌词用了简单、通俗的语言,适合反复吟唱。

  病:神圣的赐予(众人合唱)

  失去天堂,未至地狱,

  人间放逐,生而向死。

  死亡是病,死亡是病,

  一切有朽,皆为疾病。

  不朽之神,赐下疾病。

  啊,

  啊,

  谁又敢说,自己没病;

  啊,

  啊,

  谁又妄言,他已痊愈;

  啊,啊——

  我们都有病

  我们都有病

  若不承认病

  才是神经病

  啊,啊——

  亚当有原罪,原罪即是病

  夏娃有原罪,原罪即是病

  上帝造人类,赐予我们病

  亚当夏娃生后代,

  后代皆有病,

  你妈也有病,

  你爸也有病,

  父母生了你,

  难道你没病,

  认清你的病,

  方可至圣愈!

  这病可治愈!

  全借他伟力!

  这病可治愈!

  全借他伟力!

  治好你的病,

  你妈你爸都痊愈!

  治愈疾病凭借神!

  人类复兴就靠你!

  这首曲子的节奏先是舒缓,后是急促,以至高潮,很有在祷告时的情绪起伏感。

  每当播放这首曲子的时候,安全部部长陆镕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在他的记忆里,他来圣愈院已经10年,一路从保安人员做到安全部部长,凭借的就是一双敏锐的眼睛和一副体力充沛的身躯,他为圣愈院的安全维护做了很大贡献。最重要的是,安全部门人员流动性极大,当与他一同到来的同事皆辞职而走或被扫地出门后,只有他一直坚持。其实,至今他都不太适应这里的教堂气息,对于无神论的他来说,最不喜欢的当然就是每天举行的两次众祷会。但自从达一纬神父使用了含LSD致幻剂等兴奋添加素的“圣酒”后,他对众祷会的感情就变得复杂了。

  “圣酒”总是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代曾在国外度过的那一段不长不短的“放荡岁月”,周末的“WeedsParty”实在让他心旷神怡。那时还是90年代初,他所在州的大麻尚未合法化,他参加的“WeedsParty”是一个不能直呼其名的派对,而是借以“癌症互助会”民间组织之名,在一位大佬的家里进行的。每周末都会开展,使用严格的会员制度。后来这位大佬因涉黑被警方逮捕了,“大麻派对”自然也就从此消失于世了。

  《病:神圣的赐予》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但是陆镕自动屏蔽掉它的干扰,开开心心地喝下了那杯“圣酒”。圣酒对于他所起的生理作用持续并不长,一般会持续半个钟头。而这半个钟头,正好是达一纬神父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陆镕怀疑,这圣酒起作用的时间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当他喝下一杯圣酒,他就感觉到自己年轻了一回。耳边的音乐似乎也变成了迪厅里的舞曲,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WeedsParty”,各种肤色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或急或缓的音乐中摆动着身体,时而拿起一块大麻蛋糕放在嘴边品尝,时而抽着大麻卷烟,和舞伴一起寻欢作乐。

  “唉。可是如今那儿的大麻都合法化了!真是生不逢时啊!”陆镕心里难免有些小惆怅。

  在“圣酒”的微醺下,陆镕恍然地看着台上讲着话的达一纬神父,似乎像看到了天使。达一纬神父头上有一圈两圈温和的光晕。虽然那可能是灯光效果,但是给众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群孤儿见到了失散已久的慈父,实在让人无比激动。

  众人们都微醺着,含着泪和笑容聆听达一纬神父的讲话。大家或许根本不知道达一纬神父的话哪一点触动到他们了,但是眼泪和幸福的笑容,这是抵抗不了的物理反应。一些很年轻的员工小伙儿荷尔蒙旺盛,在圣酒的刺激下,又听着神父的演讲,甚至忍不住冲动高呼:?

  “哈利路亚!达神父是我主派来的天使!”

  接着,众人也会接着一句“哈利路亚!”

  这个时候,达神父会停下讲话,带着爱意的目光抚慰着台下的众人,做出感激的手势,无比诚恳地说:“我主荣耀!我们作为病人,也请大家为圣愈院里的病号们祷告!”

  今天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圣酒特别有效,晚祷会高潮迭起,不少员工在听到达神父讲到“我们都是神的孩子,我们被赐予了病和罪,但我们不会被抛弃”时,都流出激动的眼泪。演讲末尾,达一纬神父仍然一如既往地说道:“请大家为圣愈院里的病号们祷告。”

  此时,一位刚来的员工在圣酒的兴奋作用下高声朝着众人和神父问了一个问题:

  “这里的病人们——他们也是神的孩子吗?”

  达一纬神父愣了一下。但他没有停下继续退台的脚步,似乎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也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

  “也……应该是吧……噢,不……”

  一位工作人员小声回答道。但他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话,盯着神父。

  “哈,别傻了!他们要是的话,怎么会没有资格参加我们的众祷会!怎么会没资格喝圣酒?”另一工作人员回应说。

  “对啊,神只是我们的神,可不是他们的!”一个声音中带着少些愤怒的秃顶中年人朝着新来的年轻人说着。

  “可是……那我们为什么要为他们祷告呢……既然我们的神又不是他们的神……”年轻人问。

  “因为他们不信神,他们是魔鬼!他们信的是魔鬼。”

  “他们又不算人,最多算……半个人!”

  “我们都是神的孩子,他们曾经是!我们都有病,他们也有病。我们的病和他们的病不同!”

  此时,大家的情绪激动,此起彼伏有了讨论。因为这是一个从来都没被提起过的问题。

  这时候,达一纬神父缓缓回到讲台上,对着大家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接着,表情变得严肃,声音变得极度肯定和具有穿透力:

  “既然大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作为一院之长,不得不为大家解解这个疑惑了!首先,请大家记住,所有人都是神的孩子!我们作为神的信徒,神忠实的仆人,必须有这一点觉悟,也必须用一颗无别分之心对待所有人!但是,这里我需要强调,圣愈院中的病人是个极为特殊的群体。大家想知道答案吗?不信神的人是神的孩子吗?今天我就以圣母、圣灵之名,在这里告诉大家——不信神的人,也是神的孩子!只能是,绝对是,必须是,毫无选择的是!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神的孩子,不相信自己是神的孩子,不承认自己是神的孩子!他们被恶魔迷住了双眼,丧失了信仰,丧失了主!而我们这些认清了自己的人,有义务拯救这些黑暗中的灵魂!

  “那么,他们的神是不是我们的神?既是又不是。说是,是指一个让他们皈依我们的神的最终可能性——而且这个可能性是一个必然性!因为——我们的神——才是真神——真神是——真神是万物——真神统领一切。他们最后才会明白的!当他们明白时,就会成为神的信徒;说不是,是指他们现在所处的迷障!他们现在所相信的不是我们的神,而是和我们的神的敌对方!所以,要警惕他们,警惕他们背后的魔鬼。我看大家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要惊讶。真理——真理就是充满悖论的。大家好好琢磨一下我的话吧。哈利路亚!下面请张牧师带领大家进入忏悔祷告阶段吧。”

  众人被达一纬神父的这段激情演说所惊呆。不少人面露激动和赞许的神情,还有一些人在琢磨达一纬神父所说的话的意思。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心服口服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认为自己得到了达一纬神父的答案。只是那个年轻人,他满脸还是迟疑的表情,似乎对达一纬神父刚刚的话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他却说不出哪一点让他不舒服。

  而陆镕呢,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达一纬神父的话,除了那些让人享乐的场景让他开心之外,其余任何一个众人激情高昂的场面都让他觉得有点儿可笑。特别是面对着一大堆神啊、恶魔啊之类的辞藻,他只是觉得达一纬神父在瞎扯。而且,干安全这一行的人,讲得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来不得半点儿虚假,神在哪里,恶魔又在哪里,这些没有证据的东西,为什么要去谈论他们。

  圣酒效用消失后,陆镕就开始坐立不安。而接下来,最难熬就是集体的忏悔时刻。

  每当到了集体忏悔时刻,陆镕心里都憋得难受。但表面上还是得装模作样地与众人一齐祷告:“圣母啊,圣灵啊,请治愈我的病吧!”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在愤愤地说,“我不相信这些狗屁!”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没病的。这儿的病人、员工、牧师,乃至达一纬神父才是病入膏肓了。甚至有时候他会怀疑,达一纬神父是个明白人却在那儿装糊涂。这里的人,人人都爱装。那么别人装得那么开心、那么虔诚,自己何不如也装装好了。毕竟这里收入不菲,还有“药”可以磕。

  但是,让陆镕很恼火的是,无论他怎么装,都是装不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这种伪装也让他打心里痛苦。每年对所有员工的虔信度考核都让他头疼,而达一纬神父总是以他悟性不高的缘由不让他进入最核心的领导层。对于核心领导层,他倒是没兴趣,可是他在乎的是关于核心领导层丰厚的福利。他始终觉得自己在这儿干了10年,也该享享福了。

  在集体忏悔的时间,陆镕表现得心不在焉,此刻,他在想关于苏复醒的这一蹊跷事,觉得毫无头绪。明天还得召集部门人员开应急会议。

  22:30

  禁闭室

  是要如何想清楚自己是谁,是要如何向陆部长招供,才会有证明和出去的机会呢?陈降在潮湿黑暗的禁闭室中思量着。她现在的情绪比刚刚镇定多了。

  但当她一思考这个问题,思绪就无限飘逸。她认为这是一个难题,面对这些陌生人,要证明自己不是某个人,是否就先按照他们的想法那样承认呢?

  “到底是陈降还是苏复醒,这都是不重要的。在此刻,我是谁都不那么重要了,对于他们来说更不重要。也许我暂时不应该执着于这个了,以前我会以为‘我’就是这个宇宙的唯一。但如今也真荒诞,我原来是可以被替代的。此刻,我不就成了苏复醒吗。当务之急,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出去就能生存下去。那么,最好的方法是既不需要违心地承认自己是苏复醒,又不去激怒他们。”她想。

  这时,禁闭室的门开了,一束强烈的光照了进来。陈降对这猛烈的光感到不适应,仿佛外面是另外一个世界。

  是陆镕亲自开的门。他巨大的身躯矗立在禁闭室门口,再将光一点点遮去。

  陈降抬起头来,看见陆镕背后站着两个警卫,已经不是最初抓她进来的那几个人了。

  陆镕目光与她对峙许久,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水泥地上。

  “去,你去把她扶起来吧。”陆镕对身后一位年轻警卫说。

  年轻警卫走到陈降身边,一把将她提起,然后拉到陆部长面前。

  陆镕再仔细打量了陈降一遍,试图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儿什么东西。

  “苏复醒,蹲禁闭室感觉如何?”

  ……

  “准备好出来了?”

  “嗯。”

  “那说,你现在是谁?”

  “我……我就是我啊!”

  “你的名字?!别给我耍花样。”

  “我的名字,这……重要吗?”

  “你给我听好。为你这事我可没少费心!我不在乎你有多少个人格,也不在乎你怎么装疯卖傻,我从来不信你所说的话,你随便叫什么名字都不关我的事。但现在不是你耍嘴皮子的时候,否则禁闭室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要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跑出去的,我们安全部门的工作一直很严格!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跑出去过,是不是有人帮你?至于装神经病、装多重人格这些桥段就别整了。那几个牧师相信你是精神病,那是他们傻。我早就看穿你一直在装,这一点,我清楚!你也清楚!”

  “好吧,我会交代的。”

  “这就对了。跟我来吧。把她带到安全部门去。”

  从禁闭室到安全部门,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圣愈院的大堂,绕过院长办公室和国际会议厅,再往里走,经过膳堂、几间不同功能的治疗室,就能到达陆镕的办公室;另一条路则是从圣愈院内门外的小道过去,只需穿过一条长廊,再经过内门外广场边的小路,推开一扇玻璃门,即可抵达陆镕的办公桌前。这是安全部门的另一扇门,这扇门之所以连接了透明的玻璃窗,是为了方便安全部门里的人时时警惕和监控外面的情况,但是这条路是所有人都比较少走的。

  此时陆镕带领着两位警卫,看押着陈降从圣愈院内门外的小道行路。夜已深,暴雨过后的空气非常清新,陈降呼吸到屋外空气后,顿时觉得舒服多了,仿佛身体内又重新有了力量。当他们急急地走过广场边时,陈降发现有三两个穿着灰色病号服的男人经过长廊边,他们的表情呆滞,穿过广场,与陆镕擦身而过。这时,陆镕朝着他们大喝一声:“还不滚回去!23:00就准时宵禁了!到时被逮着就蹲小黑屋吧!”

  三人闻声而逃,其中一人丢下了半瓶没有喝完的水。陈降见状,立马挣脱开年轻警卫,弯身就去捡那一瓶水,不料脚一滑,摔倒在地上。因为刚好摔到了腰上的伤,她发出“哎呀妈呀——痛死我了”的号叫声。两名警卫吃了一惊,慌忙逮回她,原以为她是想借机逃走或是歇斯底里地发疯,结果只是口渴而已。陆镕立即上前捡起了那瓶水,攥在自己手中。

  陈降这一踉跄,倒把陆镕逗笑了。那一瞬间,陆镕觉得苏复醒变得比从前逗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苏复醒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景中的。他担心自己的笑容被看到,于是立马收起了笑脸,对陈降说:“渴疯了是吧?人可以一天不吃饭,但是能一天不喝水吗?哼哼。”

  陈降眼巴巴地看着陆镕手里的那半瓶水,用祈求般的语气说:“我想喝水,我快渴死了。”

  “呵。不急,不急。等你乖乖地招供了,就有水给你喝了。”陆镕严肃地说道。

  干了10年安全工作的陆镕,他清楚地知道,人就是一台被设置得好好的物理机器,再强大的意志、再美妙的谎言都是敌不过一次饥肠辘辘,一回口干舌燥的折磨。而最快最有效让一个人招出自己所隐藏信息的方式就是不给他水喝,这样比不给他饭吃更加有效。受审的人往往在口舌缺水的情况下头脑发涨,变得冲动、急躁,他们可以为了一口水而不惜一切。

  “你这么想喝水的话,就招供吧。早说早给你,我们也好下班。”陆镕看着天色已晚,也想尽快了结这事。

  “好……好,我现在就说,我什么都招。先把水给我好吗?”

  “不行!”陆镕低吼道,“你得先说!”

  “部长,不如先给她吧,您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怎样吧。”旁边的一位年轻警卫实在看不下去陈降可怜兮兮的样子。

  陆镕看了看年轻警卫,又看了看陈降。于是把水递给年轻警卫,说,“你给她喂,只许一口。多一点儿都不行!”

  陈降用力撇开年轻警卫正给她喂水的手臂,自己拿着瓶子狂饮而下。

  “呀,力气还真大。”年轻警卫甩着手说。

  “哈哈哈哈……”陆镕突然笑了起来,任由陈降把那半瓶水喝光,他乐不可支地对陈降说:“圣酒都没有这么好喝,是吧?噢,对,哈哈哈哈哈,你没有资格喝圣酒,因为……因为你是个垃圾。哈哈哈。”

  她喝完水后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口气跑完1000米一样。她喘着气说:“我……我招供。我都招。”

  “很好。那就别耽误我们时间,现在就说,我录下音做个存档。”

  “好,好。我带你们去看,就不远……”

  “看什么?”

  “看我怎么逃出来的,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院墙外……”

  “那外面有秘密出口?”

  “是……”

  “你说在哪儿?”

  “就在院墙外,那边有一棵榕树,看见了吗?”

  “王警卫,你出去检查下!苏复醒,你最好老实点儿。”

  “等等……我去指给你们看吧,树下那块岩石……是在那儿。”

  “老实待在这儿。王警卫、毕警卫,你们俩一块儿去,就那榕树下,把那大石头掀开,附近都仔细搜查下。看一下有没有秘密通道之类的。”

  两警卫很快出了门,带着强瓦数的手电往榕树那边走去。陆镕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陈降,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树下究竟是什么?”

  陈降看到他冰冷的目光,似乎感觉到他根本不会相信树下和附近会有秘密通道的说辞一般,她心里有些害怕,但却不知如何作答,看着两个警卫已经到了树下,估计就快掀开岩石了。她内心祈祷着,赶快掀开岩石看看吧。

  “苏复醒,问你话呢!”

  “我……他们看到岩石下的东西了吗?那下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

  陈降话音刚落,就被陆镕一巴掌扇倒在地上。脑袋里充斥着无法消彻的耳鸣。“我要你交代你怎么逃出去的!谁在帮你!你他妈的想什么呢?”陆镕大吼,“你想什么呢?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呢?!”

  看着陈降倒在地上不起来,陆镕开始用脚踢。“起来!别他妈的给我装死!”

  “报告部长——这边树下什么都没有!”是两位警卫的声音,他们已经把岩石掀开,把榕树方圆几米内仔细审个了遍。

  “给我仔细看看!岩石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陆镕一声吼了回去。

  然后他看着脚底的陈降,怒火中烧。这个小娘们儿竟然敢耍他——一个圣愈院安全部门部长,干了10年安全工作的中年人。这个苏复醒,她不仅讲话卖关子,还想着骗出院墙外,估计是想要有机会逃跑吧。

  “臭娘们儿!看老子不打死你!”陆镕看着脚下的陈降,想起他多年前离家出走的老婆,也曾这样被他打过。这个画面实在让他似曾相识。

  一阵密集的脚踢砸在陈降腿股、腹部、腰间,她急促地呼叫着。

  这时,两名警卫已经返回,年轻的警卫实在看不过去眼前这幅画面,于是赶紧对陆镕说:“报告部长,我们的搜查已经完毕,请部长不要打出了人命。”

  陆镕停了下来,想到若是自己把她伤得太厉害,定是会被达神父说的。但是没办法,他实在是受不了女人骗他。他一旦打起来就收不了手,总是需要有人提醒他。

  “部长,请小心不要出了人命,她看起来很虚弱,还请部长冷静一下。”年轻警卫继续补充。

  “你教我怎么冷静吧,我真的受不了女人耍花样。你们检查了树下?岩石下?如何?她是不是在耍我们?”

  “报告,我们仔细搜查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出口或者任何可以用于挖洞的利器都是没有的。”

  这时,陈降艰难地抬起了头,望着年轻警卫,问着:“什么都没有?……树下,岩石下?什么都没有?”

  “没有。”年轻警卫答道。

  “有什么!你说啊?什么证明你身份的东西?苏复醒!”陆镕怒气未平。

  “有的,一定有的。我的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就在岩石下。”陈降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看着远处那块被掀开的石头,和草地,想要亲自跑过去看个究竟,“我的身份证就在那石头下,不可能没有!”陈降站了起来,用虚弱的声音对年轻警卫说。

  陆镕把她一把抓住,阻止她走出去一看究竟。

  “身份证?你要那玩意儿干吗?”

  陈降满脸的泪水,像是一个被困在地狱里的人,朝着陆镕大叫:

  “你不懂的!我要我的身份证!我不是苏复醒啊!”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陆镕发出冷笑,“我真是一秒钟时间都不想被你耽搁了。苏复醒,我们疲了。”

  这时已是深夜23:00,圣愈院的宵禁时刻到了。

  雨后晴朗的夜空,冷清的月光照在圣愈院哥特式的屋顶上,照在墙外的榕树上,树下那被掀开的岩石下空空如也,草地都平整如新。

  每当圣愈院宵禁时,到处都是一片死寂。虔信神的人们在23:00早早入睡,被关押在病房里的疯人们也悄声看着黑暗的四面壁。他们或痴呆,或麻木,或睁着恐惧的双眼聆听黑夜的声音,期待着或早已放弃了最终逃离这里的那一天。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寂静的深夜,人人各自归房,祈祷着第二天神的治愈,便是圣愈院井然有序的救赎。

  然而今天圣愈院的沉寂被陈降穿破。

  月光下,圣愈院的广场上,陈降嘶声哭泣,哭声足以惊动黑夜中潜伏在荒山野岭中的野兽,惊觉着这个荒凉的宇宙,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在为何而哭泣。警卫和陆镕站在她身边,目无表情。陈降看见凄冷的月光明明暗暗地洒在警卫与陆镕的脸上,她似乎看到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神情,诡异的笑容,寒冷的气息,这一切触动了她最深的恐惧。

  恍惚间,陆镕和警卫的脸渐渐在陈降眼中扭曲、变形,似乎变成了守门人惊呼的脸,然后是三个警卫蔑视的脸,接着变成走廊间那老头怪笑的脸……他们无一例外地指认着自己是苏复醒。他们,他们在共同编织着一个谎言。他们想要置她于死地。

  “全是可耻的谎言!没有苏复醒!没有她!只有我!只有我!你们都在陷害我!”陈降用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她朝着年轻警卫大叫,也朝着另一位警卫叫,也对着陆镕大叫。她想要用冲破天际般的吼叫来戳破他们的阴谋,想要一直吼到他们的人形面具全部脱落。

  她大概认为,如果这是一个噩梦,那么这样的吼叫一定能拯救自己,让自己醒来。

  “没有苏复醒!根本没有苏复醒对不对!”朦胧中,陈降看到了年轻警卫露出了一丝同情的神情,于是握着最后的希望追问着年轻警卫。

  天地间非常静。只听到陆镕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福牧师,是的,这外边出了点儿情况。对,是她。你们也听到了?”

  
您已读完了所有章节,向您推荐
我的极品人生
作者:

...

死忌:电梯诡事
作者:QD

  电梯里的禁忌: 1:电梯打开门,而你看到电梯里的人都低...

妇科男医师
作者:

...

最强保镖混都市
作者:忘 记

"风流而不下流的游走在花花世界中,群芳环绕,纵意花...

贴身妖孽保安
作者:暗夜行走

"他是极品无敌大纨绔!老爸富可敌国,祖父背景神秘,...

诡异人生
作者:

...

书籍详情 评论 收藏 充值 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