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章
作者:逸罗 著
发布时间:2018-05-30 14:56:20
字数:9277
安全感其实是一种很矫情的东西,除了自己谁也给不了你。
1
这是张威在拘留所里的最后一夜,他对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卑微的态度,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他才能全身而退。其实这半个月来他过得提心吊胆,因为他身上背着三条人命。
回到监舍里,张威刻意讨好的笑脸终于又变成了那副阴鸷的表情。他望着铁窗外的月亮,心里却充满了杀意。
半个月前的一晚,张威在一家酒吧里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搭讪,女孩儿很快就被张威帅气的外表征服了。张威看到时机成熟了,就提出去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女孩腼腆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张威表面上是个喜欢泡吧的花花公子,其实这只是他的一个爱好。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寻找猎物,杀掉无知而且无辜的女孩儿,抢走她们的钱。这才是张威的职业。
张威正打算带着女孩离开,一只酒杯突然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头。张威捂着头,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女孩惊呼了一声,她不想惹麻烦,急忙离开了。
张威看着手上的血,又看到了嘴边的猎物也跑了,心里的火像浇了汽油一样燃烧起来。他随手拿起了身边的酒瓶,去寻找丢杯子的人。
一个穿着粉红色西服的男人满不在乎地对他摊了摊手,说:“不好意思,手滑了,你能把我的杯子还给我吗?”
张威的表情由狰狞变为平静,他握着酒瓶,一步步地朝着那个穿得像个红包一样的男人走去,眼神却冷得像要结冰一样。
张威已经走到了男人的面前,那个男人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张威冷冷地说:“我现在就还给你。”说着他把酒瓶高高地举了起来,对着男人的头狠狠地砸去,酒瓶和头,总有一个会碎掉。
男人没有躲,就那样看着张威,眼里似乎满是嘲弄。
围观的人一片惊呼,酒瓶应声而碎。那个穿着粉红西装的男人突然在两米外的地方打了一个哈欠。一个陌生的人倒在了张威面前,不知道为什么,酒瓶砸中了这个陌生人的头。
张威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围住了他,他们报了警。
张威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十五天,这十五天他度日如年。
想到这儿,张威忽然觉得身下有点异样的感觉。他在床上发现了一张照片,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个穿着粉红色西服的男人。照片上的男人,样子有些搞怪,可张威却笑不出来。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像狼。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小字:不如我给你道个歉,我们之间的事就这样算了吧!
张威冷笑了一声,把照片揉成一团,放进了嘴里。这次吃的是照片,等他出去之后,他会把这个人吃掉,他是认真的。
照片在胃里有点不舒服,张威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回忆起那个男人。
还是在那个酒吧,还是那个猎物。就在张威打算带着女孩离开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女孩惊叫着离开了,张威随手拿起身边的酒瓶要去打那个穿粉色西装的男人,突然周围一片惊呼。张威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上竟然插着一把刀,那个人扔过来的东西不是酒杯,而是一把刀!
不远的地方,男人摊了摊手,无辜地说:“我给过你机会的!”
张威从思绪中回到了现实,惊出一头冷汗。怎么和刚才的回忆不一样?
他低头一看,衣服居然被鲜血浸透了。这时剧烈的疼痛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发疯一样撕开了衣服,一条丑陋的伤口出现在他的肚子上,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张威临死的时候也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只有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汩汩地流着。
2
今天的日出和昨天一样美,太阳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们都知道,那相似的炫目是我们无法回到的过去。
陈沉找了好久才找到断爷的家,敲了敲门,门却自动开了。陈沉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整洁,不像是一个单身男人居住的地方。
“断爷!老板让我给您送一笔单子。”陈沉清了清嗓子说。
没有回应。陈沉穿过客厅,硬着头皮向卧室走去。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地板,老板叮嘱过他,不要看断爷的脸,记住他的样子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卧室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陈沉挠了挠头,突然,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卧室那个衣柜上,断爷会不会藏在衣柜里?
陈沉忽然笑了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正常的人谁会睡在衣柜里?
就在陈沉打算走出卧室的时候,那面衣柜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半裸的男人从里面跳了出来,“啪、啪、啪”对着陈沉连开了三枪。
陈沉吓了一跳,左闪右闪居然避开了这三枪。
“哟呵,老弟好身手啊。老板果然没看错人。不过下次你一定避不开我的枪。”只穿着睡裤的断爷把一支打弹珠的玩具手枪别在了腰上,看着陈沉,一脸坏笑。
陈沉没觉得这个恶作剧有多好笑,说:“他们早就提醒过我,说断爷爱开玩笑,我有心理准备。”但紧接着陈沉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断爷的样子,陈沉有些生气,说:“你……”
断爷急忙摆了摆手,安抚他说:“老弟,我的样子也不是那么难看。对了,这次老板让你送什么给我?”
陈沉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正事要做,把手里的牛皮纸袋交给了断爷,说:“这次的单子和黑道有关,老板说只有你擅长和他们打交道。”
断爷看了一下资料,忽然问:“老弟,今天几号?”
陈沉一头雾水,说:“呃,今天21号。”
断爷拍了拍脑门儿,懊恼地说:“靠,糟了!糟了!”
陈沉第一次看到断爷这么失态,忙问:“怎么了?”
断爷拉开衣柜的门,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忘了一件大事,老弟你身上带钱了吗?”
“带……带了。”陈沉被衣柜里满满的粉红色西装给惊呆了。断爷居然没有别的衣服。
3
生活很有趣,当你多年以后再回忆,会发现当初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都是未来的伏笔。
陈沉提了很多水果,跟在断爷身后。断爷微笑着和养老院里的人打招呼,他和这里的人都很熟悉。在花园里,有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呆呆地望着一朵花,迷茫的眼神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断爷走过去,蹲在老人身旁关切地询问,老人看了断爷一眼,然后又去盯着那朵花,断爷对他来说就好像是陌生人。
陈沉把手里的水果交给老人身边的护士,然后走到断爷身边。断爷有点失望,问护士:“他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
护士说:“半年前他就已经谁都不记得了,我们给他做过检查,他的小脑萎缩得很厉害,他认不出你也是正常的。”说完就离开了,留给断爷和老人独处的时间。
护士走后,断爷狡黠地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是断爷的自拍照,表情十分搞怪,如果不是那身粉红色的西装,很难看出照片上那个人就是五官清秀的断爷。
老人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深,他在努力回忆照片上的人。
断爷并不着急,他耐心地等待着老人的回忆,他相信老人会记起他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苹果,悠闲地吃了起来。
陈沉觉得很无聊,他正打算说点儿什么,突然看到老人像是发疯了一样嘶吼:“啊!鬼啊……有鬼!救命……救命啊!”
断爷也被吓了一跳,一块苹果卡在了嗓子里,拼命地咳嗽。
陈沉慌了,不知道该按住老人,还是去救断爷。这时,养老院的护士听到了老人的叫喊声,急忙把老人送回了房间里,陈沉急忙拍了拍断爷的后背,总算把苹果给拍了出来。断爷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
陈沉无奈地扶着断爷离开,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个怪人。断爷倒是不在乎,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终于,陈沉耐不住好奇心地撩拨,问:“断爷,这位老人是您的?”
“哦,他是我二舅!”断爷强忍住笑意说道。
4
就像光明的背后是黑暗一样,那些看似光鲜靓丽的人和事,背后也许是不为人知的肮脏和龌龊。
这是断爷第一次到法庭上旁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拥挤的法庭,看着身边坐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断爷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这里不是法庭吗?怎么弄得像开演唱会一样?
“小妹妹,被告是你们的家人吗?”断爷问身边的一个女孩。
女孩白了断爷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才是被告的家人呢!我们是来看陆寒的!”
旁边一个女孩揶揄说:“哟,大叔您一把年纪也追星吗?”说完,几个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来。
断爷的肺都要气炸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声“大叔”。
庭审开始了。过程有点枯燥,都是一些咄咄逼人的问话和有理有据的反驳,好像是被告被指控组织了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断爷听得有些犯困,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突然,他被一阵小小的骚动惊醒了,原来检方的证人出场了。
一个外形俊朗的奶油小生坐在证人席上,这就是最近红得发紫的陆寒。法官几次要求在场旁听的女孩儿们安静,她们这才收敛了一些。
断爷不由得苦笑,要是这些少男少女知道自己的偶像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知道还能不能像这样歇斯底里地迷恋他。
时代不同了,黑道的势力渗进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其中最成功的就是娱乐圈。李老板的社团是势力最大的一支,为了更好地进军娱乐圈,他在手底下挑了一名最有潜力的小弟作为娱乐圈的新人力捧,正是现在作为证人要指控李老板的陆寒。
陆寒人机灵,心却够狠,十几年前那件灭门惨案就是他亲自炮制的。得到李老板的赏识之后,陆寒成了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新人。不过人红了,心就膨胀了,他不甘心活在李老板和社团的影子里。他主动将暗中收集的资料交给警方,并答应做污点证人指证李老板。
断爷这次的任务就是帮助李老板除掉这个吃里爬外的陆寒。
被告律师因为被告的身体原因要求暂时休庭,法庭择日继续开庭。散场的时候,狂热的粉丝把陆寒围得水泄不通。陆寒身边的警察十分敏感,万一在这关键时刻,让证人发生意外可不得了。
“陆寒!我爱你!”断爷站在椅子上,一边喊着,一边举起了一块写着陆寒名字、旁边还画了几颗心的板子。
这一声破了音的叫喊,完全压过了在场所有粉丝的声音,连陆寒也忍不住看了断爷一眼。其他的粉丝都很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事先准备好示爱的道具呢!
断爷看到自己的办法成功了,用力地挤到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来到了陆寒的面前,却被一名便衣警察拦住了。陆寒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粉丝实在是哭笑不得,尤其是他那一身粉红色的西装简直比自己还要浮夸。
断爷表现得十分激动,他把手伸进了西服里面的口袋里。这个动作让所有警察如临大敌,纷纷拔出手枪对准了断爷,大喊:“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断爷吓了一跳,急忙把手拿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纸和笔,带着哭腔说:“我就是想要一个签名,你们至于拔枪吗?”
发觉是虚惊一场,警察纷纷收回了枪。陆寒也觉得很尴尬,只好微笑着在断爷的本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人群散尽,一阵风吹过,断爷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张写着陆寒名字的纸,被他用来擦鼻涕了。
5
道上的人常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在警方指定的宾馆里,陆寒被安排在其中一间房里。警察叮嘱他不能吃未经警方检验过的食物,不能靠近窗户,不能脱离警方的视线,等等。
陆寒闷得要死,不过只要熬过了这个阶段,自己就是自由身了。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这是陆寒的私人号码,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陆寒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着还是接通了。
“你是哪位?”陆寒试探着问。
断爷在电话那边清了清嗓子说:“你好,我是李老板的保镖,不不不,是李老板的律师。我的当事人说了,只要你放弃作为证人指控他,他就会永远不再和你联系。”
陆寒冷冷地笑了,说:“我太了解社团做事的方法了,这次我放过他,那我还会有命吗?”说着他狠狠地摔碎了那个电话。
陆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的,他现在不想和任何有黑道背景的人有联系。
陆寒的经纪人带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走了进来,这些都是粉丝们送给陆寒的礼物。经过专业检测,这些礼物都是安全的。
陆寒在娱乐圈里打拼了这么久,虚荣的毛病始终没有改掉。他喜欢接受粉丝礼物的感觉,就像是众星捧月。
每一件礼物陆寒都要亲手拆开。
其中有一件包装最大、最精美的礼盒让陆寒产生了兴趣。陆寒亲手拆开了礼盒,发现里面还是一个礼盒。陆寒足足拆了十分钟,打开了二十几个礼盒,终于发现了礼物居然是一张薄薄的照片。
陆寒有些生气了,他要看看是哪个又讨厌又吝啬的粉丝居然这么捉弄他。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粉红色西服的人,表情十分搞怪。这个人的样子有点面熟,陆寒清楚地记得这件粉红色的西服,就是今天在法庭上的那个大龄粉丝。
想起那个人狂热的样子,陆寒也觉得好笑。
当警察把枪对着他的时候,他吓得差一点儿尿了裤子。要不是他手里拿着签名用的纸和笔,也许真会被当成坏人抓走吧。
危险解除之后,他把纸和笔伸了过来,陆寒正要给他签名,却发现这个人手里的纸和笔不见了,一把闪烁着寒意的刀正握在他的手里,陆寒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粉红色西装的男人,他的眼里再也没有那种浮夸的狂热了,只有淡淡的冷漠。
“我给过你机会了。”男人满不在乎地说,顺手将刀插进了陆寒的肚子里。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陆寒打了一个冷战。怎么回忆和自己经历的不一样呢?看来最近这一段时间自己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总是爱胡思乱想。
“啊!杀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声从经纪人的嘴里发出。
陆寒正要问是谁杀人了,剧烈的疼痛突然从腹部传来。他低头一看,衣服已经变得殷红一片,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出现在了他的肚子上。
陆寒想用这最后的意识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记忆发生了改变?不过这似乎太难了。看着慌乱成一团的警察,他突然觉得很有趣,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6
有一句老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断爷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座华丽的办公楼,它属于李老板。断爷从顶楼一层层地数下来,居然有好几十层,断爷担心自己数错了,还想再数一遍,这时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不露痕迹地把断爷围在了中间,看过电影的都知道,这种打扮的都是马仔。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吧。”断爷最讨厌黑色西服了,一点品味都没有。
这座大楼的顶层全都是李老板的办公室,他在这里办公,也在这里进行一些肮脏龌龊的生意。
“断先生,久仰久仰。”李老板见到断爷,热情地和断爷握手。
断爷礼貌地和李老板握手,说:“我也久仰李老大……李老板的大名。”说着他不露痕迹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这次多亏了断先生帮忙,要不然我的麻烦可大了。大家都知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了,道上的生意早就不过问了,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肯放过我。”李老板笑着说。
断爷不喜欢这个人,虽然李老板的语气恳切、态度温和,但是眼神里还是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圆滑世故。
“不用客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断爷淡淡地说。
李老板恍然大悟,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身后的小弟识趣地把支票本和笔递了过来。
断爷看到了支票上的那一大串“0”,他数了好几遍,果然还是对数字不敏感。
“断先生做事干净利落,公司里很多人都自叹不如啊。不知道断先生用了什么方法?”李老板有意无意地套着断爷的话。
断爷毫不在意,微笑着说:“因为我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呀。”
李老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他换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说:“哈哈,既然断先生不方便透露,我也不勉强了。”
断爷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场谈话要结束了,他早就坐不住了。
见断爷要起身离开,李老板悠悠地说:“不知道断先生肯不肯屈尊到我的公司里工作呢?”
断爷听了,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只好强忍着笑意说:“帮你做事?我对我的老板可是很忠心的。”
李老板对断爷的态度有些恼怒,眼神里已经有了淡淡的杀意。他的耐心到了极限,说:“断先生,你觉得多少钱会让你的忠心动摇呢?”
断爷很认真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好半天才说:“我实在是讨厌数学,别再问我跟数字有关的问题了。”
李老板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愤怒地拍了一下面前的茶几,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马仔把断爷团团围住了。
李老板点燃了一根雪茄,很快空气中就弥漫起了一种奇异的烟草香味。他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商人,现在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恶不作的黑道老大。
“断先生,我是很有诚意的,但是今天我出钱你帮我做事,要是明天我的仇家出钱让你除掉我,你也会照做喽?”李老板冷冷地说。
“当然了,我是有职业操守的。”断爷满不在乎地说。
李老板眼神中的寒意一闪而过,轻轻地挥了挥手,手下的马仔就要一拥而上。
“等等!我劝你还是冷静一下吧。别让你的手下白白送死,而且我杀人是很贵的。”断爷善意地提醒着。
李老板“哈哈”大笑,说:“我差点儿把一个重要的客人忘了。”说着拍了拍手。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被推了进来,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滞,嘴角还流着口水。
断爷瞪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
“二舅!”
7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关联的两件事。
时间退回到十年前。还是那间隐秘的公寓,那时还没有陈沉,他还在上小学,公寓的圆桌也没有那么大。灯光只照亮圆桌的中心,每个人都隐匿在光线之外的黑暗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缩在公寓的角落里,他的嘴里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叫喊声,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家伙我要怎么处理,你们帮我想个办法好吗?”断爷快要哭了,他哀求着其他人。
断爷被指派去处理掉一个人。这个人挪用了慈善机构的善款,导致十几名贫困的患者没了救命钱,也就是说这个人间接地杀了十几个人。
那一天是中国农历的七月十五,鬼节。
断爷突发奇想,在玩具店里买了一个最恐怖的面具。就在那个人准备远走高飞的时候,断爷突然戴着面具出现在他的家里。本来就是做了亏心事,又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日子里,那个人理所当然地被吓疯了。
断爷犯难了,老板给所有人都立下了一个规矩,每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只要诚心悔改,也应该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所以断爷应该在杀掉他之前问一问他,是不是愿意改过。不过显然他现在已经听不懂问题了。
“三哥,不如你让修罗把他吃了吧,一了百了。”断爷想起了那只叫作修罗的狗。
老三忙说:“那可不行,修罗吃了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会闹肚子的。”
在一旁打盹儿的修罗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地看了一眼断爷。断爷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忙说:“好好好,不吃。”修罗这才打了一个哈欠,又睡了。“老夏,你给他算一卦,看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断爷苦苦哀求夏先生。
“这天机可不是随便能泄露的,而且他没死就一定有没死的道理。至少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夏先生像个江湖骗子一样,说得云山雾罩。
“你们太没义气了!老板,这个事情你要帮我做主啊!”断爷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着黑暗中的一个座位说。
一个声音从那个位置上传来:“阿断,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我看这个人就由你来照顾吧。你不能杀他,你要把他当成你亲舅舅一样照顾。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断爷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了,老板。”
所有人都离开了公寓,只剩下无奈的断爷,断爷发誓以后要改掉自己乖张的性格,做一个严肃的人。
断爷扶起了那个被他吓疯了的人。那个人看到断爷的时候,马上就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叫喊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爷又把那个恐怖的面具戴在了头上。
断爷笑够了,这才带着那个人离开。他联系了一家养老院,他真的要好好照顾这个人,除了老板,没有人知道断爷的秘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活在别人的记忆里。现在断爷寄生在这个人的记忆里了。
临走时,断爷又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果然他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断爷这才心满意足地说:“我会常来看你的,二舅!”
8
被人抓住了把柄,就像是被线禁锢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那都不是真正的自由。
看到二舅被人用枪指着头,断爷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他说:“李老板,不如这样,你放了我二舅,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各走各的路。”
李老板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说:“现在才知道害怕,不觉得有点晚吗?有人跟我说过,要想杀了你,一定要先杀了你舅舅。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到你紧张的样子,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轮椅上的老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的目光落在了断爷的脸上,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断爷看着老人,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鬼脸,老人吓了一跳,他更迷惑了。过了片刻,老人把目光轻轻地移开,他终究还是没有想起断爷。
“嘭”的一声,老人的头被子弹打穿了。
“二舅!”断爷看到老人倒在了血泊里,发出了痛心的吼声。
“哼,别急,下一个就是你。”李老板一挥手,几支手枪同时指向了断爷。
断爷还在哭喊,不过渐渐地哭喊声变成了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哈,我终于解脱了!老夏这老东西算得还真准!”笑着笑着,断爷突然不笑了,表情十分凝重,他喃喃道:“是谁出卖了我呢?”
李老板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个人被吓傻了?
“开枪!”李老板像死神一样发号施令。
几支手枪同时开火,几十颗子弹打在了断爷身上,那场面除了血腥之外,还有点儿……壮观。
被打成了“筛子”的断爷,在倒下的那一刻,用最后的意识把手指做成了手枪的样子,对李老板开了虚无的一枪,就像是小孩子做游戏一样。
陈沉被电话铃声惊醒了,看了看时间,两点。
是老板的电话,老板让他去郊区的树林里为断爷收尸。
凌晨的夜,没有月光。陈沉在树林挖出了断爷的尸体,他小心翼翼地把断爷脸上的泥土清理干净,不知道为什么,陈沉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痛。断爷的尸体被子弹打烂了,没办法送到殡仪馆,送去的话殡仪馆一定会报警的。陈沉就在树林里火化了断爷的尸体,他忽然觉得应该为断爷开一个追悼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就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打电话一样。陈沉说:“夏先生,断爷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吧。我们给他开一个追悼会吧。”
“都说生死由命,可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生和死的界限早就不那么明确了。我们生死不由命,因为我们的命都在老板手里。老弟,你以后就明白了,好了,我现在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说完,夏先生就挂掉了电话。
陈沉听不懂夏先生的话,他又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边好半天才接通,里面却没人说话,只有呼呼的喘气声。
陈沉等了半天,才听到老三说:“修罗!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乱接我的电话,你这样会吓到别人的。呃,喂,是陈老弟吗?”
陈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三,老三一听就火了:“靠,还来,我可不上当,老弟我劝你也别给阿断开什么追悼会,他会笑你一辈子的。”说完,老三也挂了电话。
陈沉没办法,只好把骨灰带回了断爷的家里。断爷的家还是那么整洁,他把骨灰放到卧室的床上。忽然想起来断爷好像不睡在床上,他一向都睡在衣柜里的。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个衣柜,他想起了上一次见到断爷从衣柜里出现的样子:断爷拿着一把玩具手枪,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一道蓝汪汪的水柱射向了自己,自己被吓了一跳,竟然没有躲开。断爷手里居然拿着一把水枪,水里还被他掺进了颜料。看着一脸蓝汪汪的陈沉,断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老弟,我说过的,下一次你一定躲不过我的枪!”
想到这儿,陈沉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为什么回忆和经过的不一样?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脸上都是蓝色的颜料。这时衣柜的门被打开了,断爷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
断爷边笑边说:“老弟,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陈沉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为断爷的死而复生开心,还是为他捉弄自己而生气。
陈沉不知道,断爷之所以会死而复生,是因为从那个被断爷叫作“二舅”的人彻底忘记断爷的时候起,断爷就已经寄生在陈沉的记忆里了。
9
有些人的直觉一向都很准,比如李老板。
这一晚李老板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梦里,他梦见了年轻时亲手杀掉的那些人又来找他索命了。
李老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去浴室里洗了澡,洗完之后对着浴室的镜子挤掉了脸上的一颗粉刺。这时手机响了,李老板随手打开,是一条彩信。里面是一张搞怪的照片,他一眼就认出了是断爷。李老板一下就火了,是谁敢跟他开这样的玩笑?等他查出来的时候,就是那个人的死期。
想到断爷,李老板又皱起了眉头,那个人真是一个疯子,临死的时候还用手对着他开了一枪,哼,幼稚。
不知道为什么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李老板下意识地擦了一下,一手殷红。
通过浴室的镜子,李老板看到自己的额头上莫名地出现了一个洞,血汩汩地向外冒着。
就像有人对着他的额头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