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金婚这天，一个年轻人跪在我的面前。

　　“我妈死了，我找我爸。”

　　我不明所以，丈夫却扶起年轻人。

　　“这是我的儿子，我要给他上户口。”

　　丈夫义正言辞的模样让我的心里忍不住抽痛。

　　藏了几十年，他如今还是藏不下去了。

　　看着他们父慈子孝的场面，我从柜子里拿出了户口本甩在丈夫的脸上。

　　“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我不拦着你们。”

　　一

　　我和江宁金婚这天，他的私生子却找上了门。

　　看着那少年和江宁七分相似的模样，我脸上挂着笑，心里却犹如针扎般疼痛。

　　“孩子，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江致，二十三了。”

　　二十三……我不断地嘟囔着这个数字，居然已经在外面搞了这么久了。

　　江致的目光朝着我身后盯着，我转身看去，江宁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我。

　　我们结婚五十年了，从我还是个二十岁青葱少女的时候就将全部身心都交给了他。

　　五十年的风雨兼程，我信他的每一句话。

　　包括他说，怕我痛，就不要孩子了。

　　在那个无后就要被唾骂一辈子的年代，他一句“有我护你，你别怕”，直至今日仍让我觉得深情。

　　我以为我们的这一辈子就会这样依偎着对方，直到死亡。

　　可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碎了。

　　“怎么，你不说两句？”

　　江宁别过脸去，“我没什么好说的，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

　　“年轻的时候？”我冷笑两声，拽着江宁的袖子，“四十七岁，可真是年轻啊！老来得子，江宁你一定很开心吧？”

　　“我……”

　　还未等他说完，我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你什么意思？许丽，你不肯给我生孩子，我找了其他人来给我生，有什么毛病吗？我宁家的后难道就要绝在你手上吗？”

　　“可笑吗，江宁。当年护着我的是你，如今指责我的还是你！江宁，你真的是很有一手。”

　　“许丽，那你到底想怎样。反正现在孩子妈不在了，这孩子我是一定要接回来的。”

　　江宁大手一挥，丝毫不给任何退让的余地。

　　他这决绝的模样，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是否还记得今天是我们的金婚？

　　我回到了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了户口本，又翻了许久才找到我和江宁的结婚证。

　　结婚五十年，这本证是后来重新补办的，如今却也已经是泛黄了。

　　看着结婚证上，我和江宁青涩的模样，如今已经是满头青丝变华发，朱颜不再。

　　“这是户口本。”

　　我伸手递给江宁，话语中不带一丝丝留恋。

　　江宁从我的手上接过户口本时，脸上还闪过一丝欣喜，也许他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快松口。

　　过去这几十年，只要是他所想的，我几乎是任他予取予求。毕竟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的舍不得。

　　独独这次，我第一次想着他在接过手时，能有些许忐忑。

　　可他的神态一如往常，就好像我与他之间没有嫌隙。

　　直至看到户口本下掩盖着的结婚证时，他的手微微一顿，似乎不明白我的用意。

　　“怎么。很烫手吗？怎么不拿去了。”

　　“许丽，你是不是拿多了。我要户口本就好了，你怎么把结婚证也拿出来了。”

　　“是吗？可我觉得……这样刚好。”

　　二

　　“许丽阿姨，你这是？”江致惊慌地看着我，上前握着我的手，“阿姨，你是要跟我爸离婚吗？”

　　“不，阿姨。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的生活的。我妈死前跟我说过，让我一定打破你们的安稳。”

　　耳边听着江致喋喋不休的忏悔，却掀不起一丝丝波澜。

　　我挣脱他的手，看着他年轻气盛的的模样，心里浮现的是五十年钱我们初见的时候，江宁亦是这般模样。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捧着一束鲜花走到我的面前。

　　明明只吃得起泡面，却敢指着天，许诺我一生。

　　如果万事皆如初，我们皆如故……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江致，你已经来了，这个家已经没有宁静了。”

　　江宁却紧紧把着我的双肩，佝偻的身体已经甚至已经直不起腰来和他对视。

　　“江宁，你做什么？”

　　“许丽，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搞这样的把戏有意思吗？你非得要逼着我在你和我的亲生儿子之间选一个吗？”

　　“我想你是搞错了。我没有让你做出选择，我已经替你做好了选择。”

　　说着我就回到了房间，抽出尘封已久的行李箱。

　　这行李箱是二十多年前，江宁说要带我去看故宫时特地买的款式。

　　江宁跟在我的身后，拉扯着我。

　　砰的一声，行李箱落在地上被震开，里面空空如也，唯有一张我做了一个月的攻略——江宁和许丽的北京之旅。

　　明明本该……有一场北京之旅。

　　可到了机场，甚至已经要登机，他却临时反悔，说是家里老娘病重，得回家看看。

　　我要我同他回去，他却吻着我的额头，“老家那么远，我自己回去就够了。”

　　“老夫老妻的，多不害臊啊你。”

　　“怕什么，你在我的心里永远十八岁。”

　　想着当年江宁信手拈来的话语，几滴眼泪自我的眼角滴落。

　　我后来也去问过江宁他妈妈，当时她压根没有生病，但我相信江宁，一直没有去深究。

　　现在一想……那不正好是江致出生的时候。

　　“江宁，我曾经真的以为你不会骗我的。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骗我了。”

　　“不是，许丽，你听我说。那时候是江致他妈妈要生了，我不得不离开。”

　　“呵……”我背过身去，悄悄抹去泪水，“怎么这会子不骗我了？那时候你不是说是你妈病了吗？”

　　“许丽，你不要再咄咄逼人了！都七十岁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啊你！”

　　听着江宁的怒吼声，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我们结婚这五十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舍得骂我。他的眼神布满血丝，瞪着我的模样，就像是在这桩事里我才是那个大错特错的人。

　　我捡起那张攻略，揉成一坨纸团狠狠地扔在了他的脸上。

　　“江宁，你知道你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没种多少吗？我现在看你就是个孬货！”

　　我从衣柜里扯下一件又一件衣服，塞进了行李箱里。

　　江宁不断拦着我，我却离开得决绝。

　　三

　　江致却跪在了我的面前，“阿姨，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不要走，我走就好了。”

　　看着江致跪着的模样，江宁心疼得连忙上去扶着。

　　“够了吗许丽？孩子都已经给你下跪了，你还想要怎样？以后孩子也一样可以喊你妈，我们还能有人给我们养老送终不好吗？”

　　从前的我竟然都不知道，原来江宁有这么喜欢孩子。

　　江致挣脱开江宁搀扶着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

　　“阿姨。我今天来……只是因为我没有妈妈了，我想要离我最后的亲人近一点了。”

　　我看着江致眼泪悬挂在眼角的模样，心里竟然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恻隐。

　　做三的妈，出轨的爸，破碎的他。

　　大人之间的错，如今报应却降临到了他一个孩子身上。

　　可比起那一抹怜悯，江宁的背叛，二十年的欺骗更是让我刻苦铭心。

　　我安抚着江致的手，“你没有错，你也不必离开。正是因为你的到来，让我不至于一辈子蒙在鼓里。阿姨谢榭你。”

　　“江致，别拦她！还当自己是二三十岁的时候呢？我倒是想看看，她还能去哪！

　　江致还想拦着我，可听着江宁的话却还是缩回了伸出的手。

　　我拖着行李和笨重的身体走出了这间生活了五十年的地方，我本以为，我会在这里一辈子。

　　如今，却还是走了出来。

　　可走在了大街小巷里的刹那，我竟然不知道我还能去哪。

　　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我想给我的朋友们打电话。

　　可看着聊天框里已经灰暗许久的头像，我才想起来……他们都死了。

　　一个已经活到了七十岁的人，哪还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老伴成了唯一的朋友。

　　我回到了我爸妈的家。

　　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也很久没回去了。

　　但这一刻，那仿佛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后的港湾。

　　走到了楼下时，看着周围的一切，我的脑海里满是年幼的时候跟着爸妈嬉戏的场景。

　　如果能永远是孩子，我宁可永不长大。

　　拉着笨重的行李，七十岁的身体爬上这一级级阶梯时，我已经是满头大汗。

　　可当我握着把手时却发现这扇门似乎比我想得要干净，就连把手上也都没有几许灰尘。

　　我有些疑虑地想着，却还是打开了门。

　　可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却看到整个房子已经和我的记忆中都不一样……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看着满屋的荒唐，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不只是一尘不染，甚至整个房子里都挂满了……江致的照片。

　　或者说，我曾经的家已经成了江致的家。

　　而江致的妈妈是……我年轻时候最好的闺蜜“李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