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英]乔纳森·斯威夫特 著
发布时间:2019-09-12 10:57:32
字数:7692
作者介绍了他本人和他的家庭情况——他第一次航海的动机——他的船失事,泅水逃生——在利立浦特国安全登陆——作为囚犯,被押到内地。
在诺丁汉郡[位于英格兰中部的一个郡。
]我父亲置有一份小产业,五个弟兄中我是老三。十四岁那年,我被送到剑桥的伊曼纽尔学院,在那儿呆了三年,专攻学业。因家底不厚,家里给我的生活费极少,尽管如此,供我上学的负担还是重之又重。这样,我便去给伦敦著名的外科医生詹姆士·贝茨先生当学徒,一当就是四年。间歇,我父亲会寄给我一些零花钱,我把其中的一些用于学习航海,另一些用于研习数学,我坚信有朝一日我将有幸踏上旅途,而这两门学科对旅行都颇有帮助。
我同贝茨先生告别之后,去见父亲。他老人家和叔叔约翰,以及另外一些亲戚给了我四十英镑,此外,他们还许诺每年给我三十英镑以维持我在莱顿[荷兰西部的一个城市。
]的生活。在那里的两年零七个月,我都一心学医,我知道这对长途旅行也很有益。
刚从莱顿回来,我的恩师贝茨先生就推荐我去亚伯拉罕·潘耐尔船长统率下的“燕子号”商船,做随船的外科医生。我在那儿干了三年半,曾到过利凡特[位于地中海东岸。
]和其它好些地方。在老师贝茨先生的鼓励下,我回来以后决定留在伦敦,他还给我介绍了几位病人。我在老周瑞街一座小房里租了一部分房间,当时大家劝我改改生活方式,这样我便和一位名叫玛丽·伯顿的小姐结为夫妻,她是在新门街做内衣生意的埃德蒙·伯顿先生的女儿,在家里排行老二,她父亲给了她价值四百英镑的嫁妆。
好景不长,其后两年,我的恩师贝茨去世了。由于我的朋友不多,我又不肯违心地效仿那些胡来的同行,生意便日渐萧条了。我同妻子还有几个熟人商量了一番,决心再次出海远航。我先后在两艘船上当过外科医生,六年中几度航行至东印度和西印度群岛,赚了些钱。由于总是能搞到诸多书籍,每逢闲暇我便读书,读那些古今名著佳作。到港靠岸的时候,我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学习当地的语言,我记性不赖,因此学起来不算费劲儿。
这几次航海中,最后一次却不怎么如意,我开始厌倦了海上生活,只想着回家与妻子家人们一起安稳度日。我先从老周瑞街搬到脚镣巷,其后又搬到威平,希望能从水手那儿揽点生意,结果毫无收获。这样过了三年,已无时来运转的希望,我便接受了“羚羊号”船主威廉姆·普利查船长待遇优厚的聘请,他正要到南太平洋一带去航海。一六九九年五月四日,我们从布里斯托尔[英国西南部的一个海港。
]启航,航行之初非常顺利。
由于某种原因,详细地叙述在这一带海域的所有冒险经历并无益处,我只谈谈下面的情节也就够了:在去往东印度群岛的途中,我们突然遭遇一阵强劲的风暴,船漂到了凡迪门兰[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岛。
]某个海域的西北部。据观测,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南纬三十度零二分。有十二名船员因过度劳累和恶劣饮食死亡,其余的人也危在旦夕。十一月十五日,正值当地的初夏时节,天空一片沉霾重雾,在离船仅半链[海程单位。1链为0.1海里(182.5米)。
]远的地方,水手们突然发现前方有座礁石,无奈风势太猛,不及躲避,船便径直往礁石上撞去,顿时破裂。连我在内,六名船员把救生小船放下海,竭尽全力脱离了大船和礁石。因大家在大船上时力气已耗尽,据我估计,我们只划出去大约三里格远,就无力为继,只好听凭波涛的摆布。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北方又突然刮来一阵狂风,把小船也掀翻了。小船上的同伴,以及那些逃离了礁石又或者仍留在大船上的人们后来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断定他们全完了。我自己呢,则听天由命地泅着,任风浪把自己推向前方。我多次把腿往水下伸,却总也探不到底,然而就在我已无力挣扎、差不多就要死掉时,我发觉海水并没有没顶,风暴也大大减弱了。海底没有什么起伏,我走了将近一英里,猜测大概到了晚上八点才来到岸上。接着,我向前走了近半英里,却没有发现任何房屋和居民的踪影,或许是我当时太虚弱而没看到。
我累得要命,天气炎热,离开大船前我喝过半品脱白兰地,所以这会儿困乏至极。地上的草短短的,软软的,我往上头一躺,倒头就睡。这一觉真是前所未有的酣畅香甜,我估计,我足足睡了九个小时,因为当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因我碰巧仰面而躺,这会儿便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牢牢地绑在地上;我的头发又长又厚,也同样被绑着;此外从腋窝到大腿,身上也似乎横绑着一些细细的带子。我只能朝上看,太阳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听到周围一片嘈杂,但我那样躺着,除了天空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会儿,我只觉得有个活东西在我的左腿上蠕动,它越过我的胸脯,慢慢地走上前来,几乎来到我的下颔前了。我眼睛尽力朝下望去,原来是一个身高不足六英寸、手持弓箭、背负箭袋的人。与此同时,我感觉至少有四十个他这样的人跟在他身后。我大吃一惊,便大吼起来,把他们吓得转身就逃,后来有人告诉我,其中几个人从我腰间往下跳,竟然还跌伤了。不过他们很快又都折了回来,有一个胆子很大,竟然走到能看清我整个面孔的地方,他举起双手,抬起一双满是艳羡的眼睛,发出一阵尖厉而又清晰的声音:“海琴那·德古尔!”其它人把这几个字又嚷嚷了几遍,但是我还是摸不着头脑。读者可以想到,就这么一直躺着,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最后,我挣扎起来要松脱绳子,我很幸运地挣断了绳索,拔出那些将我左臂固定在地上的木钉。我将左臂举到眼前,才弄明白他们捆缚我的方法,同时我用力猛扯了一下,虽然很疼,却把绑我左边头发的绳索挣松了一点,这样我才能稍稍把头转动约两英寸。但是没等我去捉,他们就跑掉了。他们齐声大喊,那尖锐刺耳的喊声过后,我听到其中一个大叫了声“托尔戈·奉纳克”,即刻就感觉有一百多支箭射中了我的左臂,像许多针刺一样的痛。他们又向空中射了一阵,和我们欧洲人放炮差不多,我猜很多箭射进我身上了(虽然我没有感觉到),有些则落在我脸上,我急忙用左手去挡。好不容易熬过了这番乱箭的袭击,我感觉到身上的剧疼,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接着,见我还在挣扎着摆脱束缚,他们便发动了更为猛烈的射击,还有人试图用矛来刺我的腰,幸亏我穿着一件牛皮背心,没叫他们刺进去。这样,我想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我打算就这么挨到夜晚,反正我的左手已经松绑,到时候不难恢复自由。再说了,如果当地居民身材都像我所看到的那般小,即便他们调来最强大的军队,我坚信自己也能与之抗衡。但是,命运却为我做了另外的安排。
他们见我安静下来就停止了射箭,但随着吵闹声的增大,我知道他们人数增多了。正对我右耳、离我约有四码的地方,我听到他们敲敲打打地足足闹了一个小时,好像在干什么活儿。在木钉绳索允许的范围内,我尽量转过头去,这才瞧见一座新建成的大约一英尺半高的台子,刚好容得下四个小人,旁边还搭着两三副梯子以供攀登。他们中有一位看起来是个显贵人物,正向我发表长篇大论,可惜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得先说明一下,这位显贵在演说之前,一连高喊了三声“朗格罗·德胡尔·桑”(这话和前面提到的那些话,他们后来又说了好些遍,还向我做了解释),这高喊的声音刚落下,就有大约五十个小人涌上来割断了我头部左边的绳子,这样我就可以朝右边自由转头,也能够毫不费力地看清楚这位演讲者。他看上去正当中年,比跟随他的另外三个人高。三人中有个跟班,身材似乎比我的中指略长,正拽着那人拖于身后的衣摆;另外两人则分别站在他的左右,扶持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显现出演说家的派头,我看得出他的演说中用了不少威胁之词,同时也不乏种种承诺,以示怜悯与宽厚。我答了几句,态度极为恭顺,我举起左手,双眼注视着太阳,请它给我作证。从我离开大船到现在,已有好几个小时滴米未进,我饥肠辘辘,感觉这种生理要求强烈无比,必须要表露出来(也许这不合乎礼仪),我便不停地把手指放在嘴上,表示我饿了。
那位“赫够”(后来我才了解他们都如此称呼一位大老爷)很快领悟了我的意思,他走下台来,吩咐在我的两肋旁竖上几副梯子,一百多位小人爬上来,往我嘴边递一篮篮盛满的肉。这都是国王看懂我的意思后,下令准备好这些肉并送来的。我发现其中有好几种动物的肉,不过单从口味上分辨不太出到底是些什么肉。似乎有羊的前腿、后腿和腰肉,烹调得十分可口,只是块太小,比百灵鸟的翅膀还要小。我一口吃下两三块肉,再一口吃下大约三个步枪子弹大小的面包。
他们则一面尽快给我供食,一面对我的躯体和食量惊愕万分。接下来我又表示我想要喝水。他们从我吃东西的情形推断一点点水肯定不够我喝,这些人非常聪明,他们吊起一只最大的桶,动作相当熟练,然后把它滚到我手边,再敲开桶盖。我很轻易就一饮而尽,因为一桶酒还不到半品脱。这酒的味道有点像勃艮第出产的淡味葡萄酒,但香味更浓些。他们又给我弄来了第二桶,我又喝了个底朝天,我表示还要再来一桶,他们却无力供应了。
见我表演了这些奇迹,他们欢呼着在我胸脯上手舞足蹈,还跟起初一样叫了几声“海琴那·德古尔”。他们朝我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把两只酒桶丢下去,在此之前他们警告下面的人闪开,高声喊着“包拉赫·米渥拉”。当看见酒桶在空中飞起时,他们又齐声叫道“海琴那·德古尔”。我得承认,当他们在我身上走来走去时,我老想抓起能够着的那四五十个人一把摔到地上去。可是我又想起自己刚才吃过的苦头,或许那还不是他们最厉害的手段;又想起我曾向他们保证过要尊重他们,这是我对自己卑躬行为的解释,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他们如此破费地盛情款待我,我应该以礼相待,静观其变。不过,我在心里对这伙人的举动惊奇万分,我没想到他们胆子竟然那么大,明知我一只手已经恢复了自由,还敢在我身上走来踏去。在他们眼中,我定然是个庞然大物,可面对我他们居然毫不胆颤。过了一会儿,他们见我肉吃够了,便有一位皇帝派来的大官来到我面前。这位钦差大臣带了大约一打随从,都沿着我的右小腿上爬直至走到我的脸前。他拿出盖有国玺的身份证书,递到我眼前,大约讲了十分钟话,虽然没有表示出一点儿愤怒,样子却很坚决,他不时手指前方,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指半英里外的京城(在那里的国务会议上,皇帝决定把我运到那儿去)。我回答了几句,可毫无作用,我把那只松了绑的手放在另一只手上(掠过钦差大臣的头上,恐怕伤了他和他的随从),然后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和身子,以此表示我希望得到自由。
看上去他很能领会我的意思,因为他摇头表示否决,之后他还做了个举手投降的手势,意思是除把我当作俘虏运走之外别无他选。不过,他紧接着又比划了其它一些手势,表明这一路我的待遇将非常优厚:有肉吃,还有酒喝。如此一来,我又起了挣脱束缚的念头,但我感到手上脸上的箭伤仍在作痛,而且都已经起疱,因为有的箭头还扎在里面,同时我发现敌人的人数又增多了,我只好做手势告诉他们:你们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吧。这样,“赫够”和他的侍从们才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他们齐声高喊,一遍遍地重复着“派布龙·塞兰”。我感到左边有许多人在为我松绑,使我身子能往右转,撒泡尿放松一下。我撒了很多,这让他们很是震惊,他们想从我的举动中推想我的目的,急急忙忙地向左右两边躲闪那股又响又猛的洪流。在此之前,他们在我的手上脸上都涂了一种味道很香的油膏,不过几分钟,所有的箭伤全部消失了。身体轻松了,加上又饱餐了营养丰富的食品,我的身体有所恢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起来。之后有人证实,我睡了足足八个小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医生们奉皇帝之命,往给我喝的酒里掺了安眠药水。
这样看来,我上岸后在地上躺着,一经发现就有专差报告给皇帝,因此他早就知道这事,于是开会决定把我用之前用过的方式绑缚起来(这是在我晚上睡着时干的),又决定给我备好充足的酒肉,还弄了一架机器打算将我运到京城。
这决定也许看似太胆大而冒险,我相信,无论哪一位欧洲君王在相同情状下都不会效法此举。不过,同时我又认为这样做也极为慎重而豁达:因为倘使在我睡着时,这些人设法用矛、箭杀我,那我一旦痛醒,没准儿就会怒火中烧,一气之下挣脱绳索,到那时,他们既无还手之力,又不可能再指望我手下留情了。
这些小人皆是非常出色的数学家,他们的皇帝也素以崇尚学术著称,在他的提倡与鼓励下,他们的机械学已臻至完美。皇帝有好几台装着轮子的机器,用来运载树木和其它一些重物。他通常在出产木材的森林里制造最大的战舰,有的战舰长达九英尺,然后就用那种带轮的机器把战舰运到三四百码以外的海上去。这一次,皇帝从全国召来了五百个技术娴熟的木匠和工程师,着手建造全国最大的机器。这一座木架高约三英寸,长约七英尺,宽约四英尺,底部装配有二十二个轮子。看来,在我上岸后四小时他们就出发了,而我听到的欢呼声就是因为这机器运送到达。它被推到我身边,与我的身体平行,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怎样把我抬起来放到车上去。为此他们竖起了八十根一英尺高的柱子,工人们用带子捆绑我的脖子、手、脚和身体,然后用像我们包扎物品用的又粗又结实的绳子,一头用钩子钩住,一头缚在木柱顶端的滑车上。九百个壮汉一齐动手拉这些绳索,还没到三个小时,我就被抬上了机器,并且被捆得极紧。这一切我都是后来听人们说的,因为在他们干活之际,我还由于酒中的安眠药药性发作,正呼呼大睡呢。一千五百匹最高大的御马(每匹都高达四英寸半)拉着我向京城而去。京城离这儿只有半英里,这我已经说过了。
大约在路上走了四个小时后,我被一件可笑之事弄醒了:当时车子出了点毛病需要修理,所以停了下来,有两三个年轻人一时好奇,想瞧瞧我睡着时是什么样,就爬上了机器,极轻地走到我的脸前。其中一人是卫队的军官,他把他手里短枪的枪尖伸进了我的鼻孔,像一根稻草似的在里面搅个不停,弄得我忍不住猛打了个喷嚏,而他们已经偷偷溜走了,没被人发觉。事情过了三个星期,我才弄清楚为什么我当时会突然醒来。那天接下来我们又走了很长的路,夜里休息时,我的身旁各有五百名卫兵,一半手持火把,一半端起弓箭,一旦我动弹,他们就马上朝我射击。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出来我们又继续进发,大概到了中午,我们离京城已不到两百码了。皇帝带领官员出来迎接,但是将军们却极力阻止皇帝冒险往我身上走。
停车之处是一座古庙,据称是王国里最大的庙宇,几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惨无人道的凶杀案。当地人十分虔诚,以他们的眼光看来这是有污圣地的,因此便把其中所有的祭祀器具都搬走了,从此庙宇只留做一般的公共场所使用。经他们决定我住进了庙的大厅。这座建筑朝北有一扇大门,高约四英尺,宽约两英尺,因此我能比较轻松地爬进爬出。门的两侧各有一扇小窗,与地面的距离不超过六英寸。在左边的窗口,皇帝的铁匠拉了九十一根铁链条,类似欧洲妇女用的表链子,用三十六把锁把链子锁在我的左腿上。在这座庙的对街,摸约二十英尺的地方有一座至少有五英尺高的尖塔。皇帝率领朝中显贵登上了高塔,以便瞻仰我的风采,这都是我后来听说的,因为我看不到他们。大约有十万以上的居民也都倾城而出、前来看我,虽然我有卫队保护,可我猜想有不下万人多次爬上梯子到我身上来。但不久国王就下令禁止这种行为,违者处死。工人们发现我不可能逃掉,就将捆绑我的绳子全部砍断。我站起来,一辈子都没这么沮丧过。然而人们一见我站起身走动,那震惊和喧闹的情形简直难以形容。锁住我左腿的链条大约两码长,我可以在一个半圆的范围内自由地前后活动,与此同时,拴链子的地方离大门也就四英寸远,我能爬进庙里,挺直身子躺在当中。
第二章
利立浦特国皇帝在几位贵族的陪同下看望在押的作者——描述皇帝的为人和作风——饱学之士教作者学习他们的语言——他性情温顺博得了皇帝的喜爱——他的口袋遭搜查,腰刀和手枪被没收。
站起来后我环顾四周,我得承认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景色。周围的田野宛如绵延不尽的花园,圈起来的田地一般都是四十英尺见方,就像密密麻麻的花床。田地间夹杂着树林,树林占地八分之一英亩,根据我的推断,最高的树大约是七英尺高。我望向左边的城池,那里看上去就像戏院里所绘的城池的布景。
好几小时来我感到必须大便,因为我已经将近两天没有大便了,这不足为奇。我又急又羞,十分难堪,只好爬进屋子里去,而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进屋以后我把大门关上,链子能拉多长,我就走多远,然后把体内那些令人不快的负担排泄掉。这事不太卫生,但我只做过这么一次,为此我只希望公正的读者多多包涵,能够设身处地地考虑考虑我当时的痛苦处境。不过从那以后,我总是清早起来,拉着链子到户外最远处去干这事儿。这样,排出的污物也能被及时处理,由两个特派仆人在每天清晨人们尚未外出的时候用手推车将这讨厌的东西拉走。因为这件事情是出于我爱好清洁的习性,我才认为有必要把它交待清楚,否则我不厌其烦地费了这么多笔墨,人家还以为我这人爱饶舌呢。要知道,我听说一些恶意中伤我的人很乐意在这事儿和别的一些事儿上怀疑来怀疑去。
我办完这档子事儿,重新走出屋来,因为我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时皇帝已经自塔而下,正骑着马向我走来。他几乎是在遇险,因为那畜生虽然受过良好的训练,见了我却难以镇静,它仿佛看见一座山在它面前轰然走动,不由惊得前蹄悬空而起。幸亏这位君王是一位好骑手,他仍能够安然骑在马上,侍卫赶过来按住辔头,他因此得以及时跳下马来。下马后,他极为惊讶地围着我绕了一圈,不过一直保持在链子长度以外的范围里。他命厨师和管家把酒菜送给我,他们早有准备,一得命令就用轮车把饮食推到我能够得到的地方。我拉过这些轮车,不一会儿就把食物吃了个精光,这些轮车中有二十辆装肉车,十辆盛酒车。每辆车的肉只够我吃两三口,酒车上有十个小陶瓷酒罐,我把酒倒一块儿再一饮而尽,其余每辆车也都是如此。皇后和年轻皇族男女领着许多贵夫人原本坐在稍远一点的轿椅里,但自从皇帝的马受惊出事后,她们就从轿子里走出来,来到皇帝跟前。趁着眼下这种形势,我向大家汇报一下皇帝的仪容。他在所有人中个子最高,比所有的大臣都高出我一个指甲盖儿的厚度,仅此一点,就足已使人们一见他便肃然起敬。
他雄健威严,一对儿奥地利人的嘴唇,一个鹰钩鼻,肤色茶青;他面相坚毅五官端正,身材四肢匀称修长,举止文雅,态度庄严。他今年二十八岁零九个月,青年时代已经过去。在位七年里,国泰民安、所向无敌。他站在离我只有三码远的地方,为了更方便地看他,我侧身躺下来,脸对着他的脸。此后,我曾多次把他托于手中,因此我的描写保准没错儿。他的服装相当简朴,式样介乎亚细亚式和欧式之间,不过他头戴一顶饰满珠宝的轻巧黄金头盔,盔顶上插一根羽毛。他手握出鞘的剑,万一我挣脱束缚,他便可以用它来自卫,那剑约有三英寸长,柄和鞘都是金子做的,上面镶着钻石。他嗓音尖锐,同时又极嘹亮清晰,即便我站起身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讲的话。他身后站着的贵夫人和朝廷重臣们全都穿得珠光宝气、华丽豪奢,所以他们往那里一站,就好像在地上铺上了一条绣满了夺目的金人银人的衬裙。皇帝陛下不时跟我说话,我也回答他,但彼此都一个字也听不懂。在场的还有几个牧师和律师(我从服饰猜想他们是这种人),他们奉命跟我谈话,我就用各种稍稍能讲一点的语言跟他们谈话,其中包括高地荷兰语和低地荷兰语[高地荷兰语即德语。低地荷兰语即荷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