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影
作者:呢喃的火花 著
发布时间:2020-10-22 11:53:28
字数:8394
你见过我的大象吗?
它有很大的耳朵,很长的鼻子,很好的牙齿。
是的,它和其他的大象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对我来说,有什么重要?
大象只是我的大象。
在我森林一样的心里,慢慢行走的大象。
1
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一个人走路,这是一种习惯,就像我喜欢孤独一样。
其实孤独的人太多了,孤独本身并不会说话,它只会静静地跟随在你的身后,在你无所不在的地方看着你。
我是个大一的学生,他们叫我小西。曾经有个女孩子问我:“如果你的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了,你怎么过完一天?”
我想了半天,然后说:“坐20路公车到火车站,然后在那边画几张速写,然后再坐20路公车回来。”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过。问我这个问题的女生叫牙牙,后来我叫她女小孩,一个我永远也画不像的女小孩。
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我习惯性地上街闲逛。戴着毛帽子,背着大旅行包,我喜欢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即使只是逛街。这样子我就觉得自己永远是个陌生人,从不怕把自己给弄丢了。
或者我一直只是在寻找,寻找我的大象。
那天我走了很长的路,在很多个地方坐过——公车停靠站,广场台阶,街心公园里的欧式长椅。我喝了几瓶矿泉水,走得毫无目的。
太阳从街道的尽头落下的时候,我看着红灯,默数着数字,过斑马线,然后看到了她——牙牙。我隔壁班的女孩,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长得美。她走了过来,跟我擦身而过,在我背后站定了,轻轻地说了一声“Hi”。我愣住了,没有回头。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走了。这事竟让我不能忘怀。在以后游荡的时候,在每一个街口,我脑海里总会浮出她的影子,以及那声浅浅的“Hi”。
我本人一直认为所谓的艺术家和流氓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也一直强调自己只是流浪于其间的一个什么都不算的二流子。除了狂热和狂想,我什么都没有。我上着这所不好不坏的大学。
我不喜欢这所大学。我为中央美术学院已经奋斗了4年。我觉得我有理由变得消沉,留着长长的头发,稀疏的胡茬子。每天拼命地画画,常常被颜料和松节油熏得筋疲力尽,还要再爬上这六楼。每次上来,我都觉得这条走廊阴冷潮湿。
那次我又画完画回来,筋疲力尽地爬上六楼。
不经意一抬头,看见她也从对面楼梯上来。扶着扶手,在长长的楼梯尽头对我挥着手说“Hi”。窗外是秋天的阳光,从窗口射了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有着动人的光芒。
那时候我觉得我背后也有大片的阳光降临,打在我的身上,格外的暖和。我也挥着手对她说了一声“Hi”,我确定我是笑了。
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是的,非常可爱,至少我是这么觉得,认识她的人都叫她“牙牙”。她喜欢像小孩子那样笑,一笑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她的舍友远远地见到她就会挥着手叫:“哎,牙牙!”她也就老远地挥着手说:“是啊,是啊,牙牙,牙牙啊!”
2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和牙牙熟悉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某一天我无意识地叫了她一声“女小孩”吧,这让她感到很惊讶。她说她好喜欢这个称谓,为了表示赞赏,她决定以后经常陪我出去闲逛,决定叫我“男小孩”,决定给我当免费的模特,虽然她一直叫嚷着我画得一点也不像她。总之,她一下做了很多的决定,那种口气和神情一点都不容许我拒绝。虽然,我更喜欢“老男孩”这个称呼。
那时候,我们开始上摄影课。我去二手市场买了一架老式的凤凰相机,还外带一个长角镜头。从那之后,我挎一个有着红星的绿色小书包,里面放我的速写本和水笔,脖子上一直挂着那台凤凰相机,搞得学校摄影协会的会长以为我是一个走极端路线的发烧友,一度极力邀请我入会。而他没有想过,用凤凰相机,即使我想发烧,也只能烧到37度5。
上完索然无味的摄影基础理论课,终于是皆大欢喜的放鸽子运动(美术系的自由写生)。
我带着我的凤凰相机还有女小孩几乎走遍了这个城市市区的所有角落。我带着她穿过一座座有着古老风火墙的牌楼,一条条左右门洞里黑暗潮湿的三坊七巷。我让她站在我的镜头里。
她天真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不喜欢说话,你是不是在寻找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在寻找我的大象,如果哪一天你发现了,请一定告诉我。”
她很疑惑地看着我,却很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告诉你。”
她真是个女小孩,她比我小3岁,3岁就是一个代沟。有时候我会考虑一个问题,如果哪一天我带她去看烟火表演,要不要把她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身边有个人脖子上也架着一个小女孩,他和我打招呼:“你女儿真好看。”
每个爸爸都会得意自己有个好看的女儿。我这么想,在行动上也表现得很到位,很诚恳地扮演着一个既放纵又爱护的长辈角色。
比如我陪她看过很多场有校篮球队队长的比赛,陪她跟踪过音乐学院那个最高最帅头发最飘逸的小提琴手,一无例外地替她向他们索要过签名,调整好光圈快门给他们拍下灿烂无比的合影。
我总是在心甘情愿的状况下完成这些动作,也只有在一个人对着空白的油画布发呆的时候考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心甘情愿。
然后对着一面镜子沉默地画着一只沉默的大象。
蓝色、黄色,绿色、红色,紫色、橙色。
虚构的对比空间。
3
我们这个城市有个地方的人口密度位居全国第一,那就是学校旁边的那条狭窄的学生街,从早上7点到晚上12点,这里总挤满了人,一对一对比南京路、王府井还繁华。
其实我挺不喜欢这里,人都要像螃蟹那样横着走,一点儿也没有自由感,而且这里卖的东西基本都是假冒的便宜货。
但是牙牙给我的理由是,这里碰见帅哥的概率大,也有不少美女,可以提高我的平民意识。我说我本来就是草根阶级,她表示不屑,她硬说我是狗尾巴草,草就草了,还硬要装出那么点不甘平凡的假忧郁。
每次陪牙牙逛街就好像赶赴战场似的。不,确切地形容是,战争来临前的大采购。她把所有东西往我身上一挂,就冲了出去,买了一大堆的东西交到我手上后又冲出去,好像晚一点就没有东西买了一样。
我不喜欢进那些小店,所以通常情况下我都是站在店门口,手里提满了她的东西,像她的保镖那样子木然地站着。她的手机时常会有短信息来,我不得不把手机拿进去给她。
我受不了,“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短信息啊?”
“你不知道有好几个男生追我?”她很吃惊的样子。哦,我的天,瞧她那无辜的眼神。
“那为什么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因为我长的黑,很抽象?”
“抽象,还立体呢。哪里,黑是健康嘛,不过确实长得不帅,但也不是很难看,起码不是野兽派的啊。”她邪邪地笑着,“而且还真的有人喜欢你呢,想不想知道?”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接着她说出几个女生的名字。
“神啊,救救我。”
她大笑。我对她直翻白眼。
元旦的时候,她一定要拉我去参加学院的化装假面舞会。我没有面具,她就跑到服装班那边给我弄来了化妆颜料。她问我想要画成什么样的面具,我想了一会儿说:“把我画成大象吧。”
牙牙很认真地在我脸上折腾着,我和她的脸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她呼出的气就像是软筋散,让我有点晕乎乎的感觉,还有她的眼睛,因为认真显得格外有神,眼睫毛那么长,就像是两只黑蝴蝶一样在我瞳孔里飘着。她的嘴唇没有涂唇彩,看上去像粉红色的旱地。
我突然间觉得很尴尬,因为我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兵荒马乱的。
在舞会上,她一直嚷着叫我教她跳舞,不过到后来我发现她跳得比我好很多,还在那边装傻,被我发现了她就吐着舌头鬼鬼地笑。化装比赛的时候,我们挽着手一起绕着舞台走了一圈,还很一本正经地往下面扔玫瑰花瓣,台下的同学们就拼命地鼓掌欢呼吹口哨。我们很容易就拿到了第一名。
“我们挺有夫妻相的是不是?”我打趣她,她就踩我的脚。牙牙很喜欢踩我的脚,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她对我翘鼻子我就知道她又要在桌下踩我的脚,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踩我的脚的时候,我会觉得很舒服。
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对牙牙张开我的双臂。她愣了一下:“我就吃亏一点儿,让你占一次便宜。”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身体原来是这么的柔软,也第一次发现她是个充满诱惑力的异性。这让我觉得迷茫。
在回宿舍的路上,很多人一起唱起了歌,路过每栋宿舍楼就大喊“新年快乐”。
狂欢过后,我觉得整个人有点虚脱,便悄悄地脱离了人群,默默地走在后面,我想起了我以前的生活,又想起自己暗藏在心中的可怜的理想,我一直想再去考中央美术学院,可时间越来越紧迫了,这一学期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觉得这种希望真的很渺茫。
牙牙跑过来问我什么了,我强挤出一点笑容告诉她只是有点儿累。她能明白我吗?她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寻找我的大象。
一路上她和她的那群死党们打打闹闹,很快乐地唱着歌,天真无邪的一个女小孩。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喜欢她,她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生。我们不适合的,因为我不快乐。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照了下镜子,想洗去脸上的油彩,我才发现她在我脸上折腾了半天,只是写了“大象”两个字。这个可爱的女小孩。
4
元旦节过后,牙牙神经兮兮地跑去买了一大堆的铜戒指,然后拉着我到处游荡。
“今年是指环年,只要有陌生的人送你戒指你就会好运七十年。”她说,“我们看到好人就送给他一个戒指怎么样?”
我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才算是好人,所以我只有待在一旁看她很快乐地送出她的祝福。
“好了,这是最后一个了,送给你怎么样?”她跑到我身边。
我从街边的栏杆上跳了下来,“不要了,我又不是好人。再说,你看我的手,光光的,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的。”牙牙的嘴马上就嘟了起来。
“生气了?我们本来就不是陌生人啊。”我低下头看牙牙生气的样子,她的鼻子也翘起来,还是乱糟糟的短头发,她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把自己的头发弄乱。
“不跟你说了。我送给我自己,反正也没有人送戒指给我。”我第一次看到她生这么大的气,不理我直往前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晚秋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我的头发也不停地在风中飘。
第二天,我碰到牙牙,以为她还在生我的气,刚想给她赔个笑脸,她就已经“咯噔咯噔”地跑过来拉住我的衣服:“小西,听说学生街那边又来了很多好东西,下课后陪我去好不好?”看她涎着的笑脸,我无法拒绝。
去学生街的途中有个岔口,一条是直下的水泥路,然后左拐。一条是先拐到地理系门口再顺着台阶下去,汇在一起。每次走到这里她都要和我分开走,然后再碰面,她说她喜欢这种相遇的感觉,很惊奇。
而我在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开始以为,我曾经和我的大象一起走进一片森林,我们站在两条分岔路上约定,彼此选择一条路走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突然相遇。
我路过很多分岔路口,也失去了很多走另外一条路的机会,我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条分岔路要走。
学生街只有一家店我们都喜欢进去,那就是总统俱乐部,这里有各种各样跟足球篮球有关的东西,我们的爱好是如此的不同。她挚爱足球,而我却是个篮球迷,在那家店里面我觉得我们就是陌生人,各自顾着挑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竟有点失落。
我依然会经常带她出去游荡,慢慢地毫无目的地到处晃荡。看着别的男生把后架拆掉,然后载着女孩子出去兜风,我就对她说:“嘿,我们这样子也很浪漫啊。”
“是啊,又烂又慢。”话虽这么说,可是常常在礼拜六的一大早,她就背着包戴着网球帽把我们宿舍的门敲得砰砰响。对此,我的舍友们非常地愤慨,认为是我破坏了他们难得可以光明正大睡懒觉的时间,为此他们一顿吃掉了我一个礼拜的伙食,并要求我必须每个礼拜六的早上主动早起,开好门等她。
下午没有课的时候,我都会去打篮球。每次打完球,我都会看到牙牙提着一瓶矿泉水站在夕阳里。我笑她像极了安格尔的那张《泉》,女孩和水是最动人的组合。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牙牙很善良,然而她根本不给我一点儿快乐的理由,特别打击地对我说只不过因为要去看足球队踢球,顺道感动一下我。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不受女生喜欢——尽管我一直强调她只是我的一个女小孩。
而打死其他人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和牙牙居然没有恋爱关系,还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真的搞不懂,我不迟到不早退不抽烟不喝酒不闹事不染头发不穿耳洞,为什么在别人的眼里就是流氓一个?我告诉她,跟我这个不求上进的流氓混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会没人要,而且我也不想毒害祖国花朵的健康成长。
我以为很善良、很纯真的牙牙,一定会大受感动,然后来安慰我其实我还很不错,只是那些人看走了眼嫉妒我才这么说。她居然一脸不在乎的表情:“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叫你负责,等哪天我想谈恋爱了,我随便说一声肯定会让一大堆的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再说了,都说你是牛粪嘛,鲜花长在牛粪上,才会更加娇艳啊。等我绽开的时候,呵呵,你等着瞧吧。”
看着她那粉红的俏皮的脸蛋,我假装呕吐。
5
我们的日子就这样子慢慢地过去了。日头越来越短,头发越来越长。虽说还不觉得冷,但冬天毕竟是到了。看到学校各个角落里一对对相偎依的情侣,她也会裹紧自己的衣服对我说:“小西,好冷啊。”我不会像那些人那样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只是慢慢地走在她前面,替她抵挡那萧瑟的夜风。
宿舍里的兄弟依旧天天去玩网游,通宵达旦地玩。经常就剩下我和林君两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我们就躺在床上零碎地扯。
林君是我们院足球队的队长,人长得阳光,虽然不高,但还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小西,听说你和牙牙只是哥们,没有什么是吧?”有一天他突然这么问我。
“是啊。”我说。
“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愣了很久,然后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我明白林君喜欢她,可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介绍给他认识,都是同学,以他的条件想接近她还不是很简单的事。这件事搞得好几天我都晕晕的,但我还是介绍牙牙去给他们足球队当了啦啦队队长。或许这样子也好,我再也不用陪着她到处瞎逛,可以安心地想想自己的事。
事实是,我经常一个人出去游荡,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逃避什么,我用各种理由推脱她,后来我干脆对她说你知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学校,我要再去北京考试,你不要找我和你出去瞎逛浪费时间好不好啊。她愣在那里,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就跑了。
牙牙还是经常会来我们宿舍,不过是来找林君谈足球队的事,每次我都面对着墙壁蒙头睡觉。
我看到林君和她一起坐在篮球场旁边的台阶上看电影,看到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我才知道女孩子还是喜欢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喜欢温暖。林君为了感谢我,特地请我去吃饭,她还习惯地用脚踩我,我像以前一样感到莫名的美好的感觉,可我看到林君看我们的眼神,我发现我已经没有权利再来享受这种幸福。那天我喝了两瓶酒就吐了,我拿了她递给我的纸巾跑到小巷的桥下,该死的,我竟呜呜地哭。
我再也没有去打球,因为我不想接受也无法拒绝牙牙递给我的水。
“小西,林君他说他爱我。”有一天牙牙突然对我说。
“……”我的心痛了一下。
“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她死死地盯着我。
“好,不错啊,我是说林君他真的很优秀,你会快乐的。”我真想能够躲开她的眼神。那萧瑟、落寞的眼神。
我突然想起了川端康成:“啊,那深邃的目光,就像一派秋色,向我横扫过来。”
终于放假了,我和她同时间段的车,我帮她提了行李,一起去车站。路上我们一句话没有说。
我要走的时候,跑去给她买了一包橄榄和一瓶水。回来的时候,脚踩到一个坑里,拐了一下。
临上车的时候,牙牙给了我一张自制的卡片。在车上,我一遍一遍地看着那张卡片。
“小西,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跷跷板,任何一方越想靠近另外一方,她就越容易输呢?”
下车的时候,我觉得脚踝一阵刺痛,已经肿得老大。
整个春节我都待在家里,我上网得知,福建人今年不能在北京考中央美术学院。我心里有一根神经一下子松掉了,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竟不觉得悲哀,是不是我怀念的只是在北京的生活,或许这只是一直以来自己给自己编的理由,自己给自己的莫名其妙的行为安上的借口。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看着外面灿烂的烟花。新的一年来了,祝你快乐。我对自己说。
我和来找我玩的朋友不停地喝酒,不停地上网。看到林君给我发的短信,说他好喜欢她,说搞不懂为什么她是那么的忧郁,原本她是那么的快乐。我看着那张卡片,好像看到她跟在我后面被风吹得发红的脸,她那幽幽感伤的眼神渐渐地浮现出来,仿佛这冷冷的黑夜就是她的眼睛。
6
春节过后,我的脚好了一点儿,我又开始习惯性地出去游荡。在每一个街口我脑海里总会浮出她的影子,以及那声浅浅的“Hi”。我想起她招手对我喊:“是牙牙,牙牙啊。”
我想起她把所有的东西往我手里一搁,就冲出去的背影。我想起她买一大堆的东西看我吃的时候的酒窝。我想起她踩我的脚,鼻子往上翘的样子。我想起她拉着我满大街地发送戒指,那些人肯定会好运相伴的吧。我想起她生气不理我的模样。我想起在去学生街的那个路口和她相遇时,她一脸灿烂的表情。我想起她在一旁看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她递给我的矿泉水。我想起我们一起玩牌,她输了就要回答我的问题,她告诉我她喜欢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没有长头发没有颓废的样子。我想起,我想起无数无数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想起这些我的眼睛总是痒痒的,心就莫名地疼,我就拼命地喝水,对自己说我是个不快乐的人,我不可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我想起那个秋天的午后,我和她在美术学院下面那条树叶不断在头顶飘落的小巷里画画。突然下起了太阳雨,我们快乐地笑着,手拉着手把画板挡在头上,脚踩得雨花乱溅。
我想起“小西,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跷跷板,任何一方越想靠近另外一方,她就越容易输呢?”这句话。
开学的时候,我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我给自己的理由是要经常去江滨公园画画,所以特意挑了一辆车后座比较牢固的车。
我们的学院在一个很高的坡上,我骑着自行车慢慢地上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快到顶端的时候,有一辆宝马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牙牙摇下车窗和我打招呼,一个寒假过去,她明显成熟了很多。她旁边的驾驶座上是一个白马王子型的人物,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我一眼。
宝马车开走很久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停了下来,最终也没能骑上坡。
林君请我去吃了晚饭,喝了点儿小酒,他格外健谈。他一直不停地说着牙牙和她的宝马男人,说他的痛苦与失望,我只是默默地喝酒,这个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头疼得厉害,却意外地无比清醒。
我剃掉了长发,在外面租了房子,从宿舍里搬了出去。我开始逃课,一个人躲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画画,看书,睡觉。时间一天一天地重复,我觉得日子好长好长。即使是去上课,我也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样我就能对着窗户傻傻地发呆。
偶尔也跟牙牙说上一两句话,但更多的只是在逃避,除了逃避,我什么也做不了。
7
“小西。”我带着我的公文包在公交车站等车去上班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叫我,回头看到牙牙,只觉得有点恍惚。
牙牙在大二的时候作为我们学院唯一的一个交换生去了德国。这次回来是为了毕业的事情。
我们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这种感觉一直没有被我忘却,即使我穿着白衬衫,西裤皮鞋,即使我天天把头发梳得整齐光亮,即使我现在突然感觉到了这个城市的燥热,把领带拉松,斜斜地挂着,像我当年的凤凰相机。我还是无比怀念当年和她一起逛马路的情景。
她是一个女小孩,我独一无二的女小孩,带着灿烂的笑容跟随在我的左右。
一转眼,我们都变得成熟稳重了,不知道该交谈些什么,除了一些平常自己的生活,似乎就没别的话题好说了。对于未来,她说她会再去德国念完研究生,然后可能会去新西兰定居。
我已经在一个广告公司上班,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虽然辛苦,却衣食无忧,这适合我这样的人的生活。对未来我没什么好说的,可能哪一天,我也会像我的大象一样,消失在密林深处,没有人能找得到我。
只是走过了一个路口,我们都感觉到疲倦了。牙牙站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五分钟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并排站着。我看着斑马线,想起她那时候在我背后轻轻地说了一声“Hi”。我突然就笑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到我笑的时候她也笑了。
然后,那辆宝马车悄然无声地停在了她的身边。牙牙说:“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堂哥。我大一下的时候,他就来这里帮我叔叔打理公司了。爸爸怕我早恋,就让他来看着我。这个是我同学,要好的同学。”
我微笑了一下,他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牙牙坐进去,然后又摇下车窗和我说:“你找到你的大象了吗?你找到大象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我笑笑,看着她在后视镜里轻轻地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车慢慢地开走,不见。我想和她说的,本来有一只大象一直在我的身边,现在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打电话和公司请了假。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把放在衣柜里的凤凰相机拿出来,挂在脖子上。我沿着一堵破败的围墙,踩着一地的落叶,不徐不疾地走着,走着。
在围墙的尽头,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榕树,围墙里面有一棵不大不小我不知道名字的树。我站住了,然后抬头看了看天,天空阴沉,没有明媚的阳光落在我稚气未脱却满脸沧桑的脸上,头发遮住了我眼珠子的北半球。我,在这个时刻,流泪了。我竟然流泪了,我轻轻诅咒了一声,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这该死的沙子。
我拿起我的相机,想拍下点儿什么,然后想起,这个相机只花了我10块钱,买来的时候就是坏的,不能装胶卷。
我从来没有拍下一张照片,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既定的框架里进入我的瞳孔,而后消失。她也从来没有向我讨要过我给她拍的照片。
我从来不能保留住我的旧时光。我能做的,就是继续在这个森林里走着,期待在下一条分岔路口,能遇见我的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