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浩然 著 发布时间:2020-08-24 11:39:39 字数:6309
  初春的夜风,像个吃饱饭、没有正经事儿干的游手好闲的家伙,一直东溜溜、西逛逛,在屋前房后兜圈子,还时不时地推推窗户、拥拥门扇。只有当人们劳累得想睡,而又忧愁得睡不着的当儿,才能够听到它那讨厌的脚步声。

  昏暗的小屋里,寂静了一阵子。田成业轻轻地捶打着两只蜷起来的、既酸痛又有点儿麻木的腿,时不时地叹口气,或是轻轻地呻吟一声。

  他今儿个喝酒喝得过了量。但是他没有大醉,更没有又哭又笑。他的确被邱方拉到洞房里看过新媳妇儿。他只是站在屋门外边朝里瞄了一眼,就退到酒席桌子跟前来。他并没有像真的喝醉了酒的电工说的那样追人家新媳妇儿。而且在几个醉了酒的人正大吵大闹、打酒“官司”的当口儿,他就自动地溜开,溜到街上。他要到村西去收拾地,好准备种早棒子。

  他出了大门,一抬头,望见了对面抹着白灰的墙上的黑漆大字儿:“田家庄”。他不由自主地跨到跟前,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耳边又回响起复员军人郭少清的那句话:“风水变了,田家庄得改成巴家庄啦!”当时,他田成业并没有完全品出这句话的味道,直到此时此地,才感到那种压人的分量……他立刻就像丢了魂、落了魄那样转身往东急步行走;同样在不知不觉中走出很远,走到田家老坟地里,待到天黑不见人的时候才回到家。回家就上炕,上炕就大被蒙头地睡下了。他睡不着,等到忙里忙外的老伴儿躺下之后,他就诉开了委屈、道开了心事,叨叨咕咕地说到半夜。

  田成业甘拜下风地承认老伴儿比他强。他的老伴儿田大妈是他的精神领袖,是他行为的主心骨,让他崇敬而又信服。他这样地看待和对待老伴儿,不是偶然的,其中有现实的原因,也有历史的依据。论起历史根由,田成业老头儿敢说:“我老伴儿对我们田家的恩德,我们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她呀!”

  田成业的老伴儿田大妈的娘家姓周,住在燕山镇,是个土财主:住着一砖到顶的大瓦房,种着旱涝保收的水浇地,拴着双套的铁轴车,雇着两个扛活儿的。那日子真是粮满仓、钱满箱,肥得冒油。别看这么富,一家老少谁都没有享过福。田大妈的爹当家理事,固执地按照他家祖传的规矩过日子。“克勤克俭”“节衣缩食”“丰年防歉”这些古训,是他的虔诚信条。他从来舍不得往自己身上穿一件细布衣服,全靠土织土纺的粗小布换季;除了逢年过节,没有动过荤腥,全家人一日三餐都跟扛活儿的一个桌上吞咽糠菜两掺着的饭食。那年头联姻,讲究门当户对。实际上,姑娘的爹妈总想给自己的闺女攀上一个比自己家大业大、肩膀头高、腰杆子硬的婆家。这样子才能够有光可沾,不吃亏。因此,田大妈还没有过一周岁生日,她爹就自作主张,把她许配给比她大四岁的田成业,过了彩礼,定了终身。那当儿,老田家这一个门口正走运,不光在田家庄种着一顷[市制地积单位,100亩为1顷,约等于66667平方米。——编者注]多河滩好地,还在县城一家绸缎铺里有股子。不料,两家定亲三年过后,绸缎铺老板要吞掉田家的股子,到官府把田家诬告一状,田家不服,打开了没头没脑的糊涂官司。结果把绸缎铺的股子赔进去了,把土地卖了,把宅院分成四块,割出去三块,剩下一座最老最破的屋子,也拆掉东西两边的厢房。田家败了家,败个“精眼毛光”。等到田成业长到能够挑动两满筲水的岁数,他们只剩下如今还住着的三间房壳壳、七亩山坡子上的薄地,外带一个在炕上吃、在炕上拉的瞎了眼睛的老娘。田大妈的娘家爹妈嫌贫爱富变了心,等到田家这一头择好日子要成亲的当口儿,就像评戏《茶瓶计》里的那种爹妈一样,硬要给闺女退掉这桩婚姻,另选高门。

  田大妈那会儿年十八,爱面子的性格、火暴的脾气,已经很强了。她能够放着高枝儿不去登,硬往窟窿里钻?她能够有福不享,偏找罪受?反正女人长大了得嫁个汉子,爹妈做主给找的,又是爹妈做主给散的,再等爹妈做主另外寻个更好的呗!

  田成业年轻时不像如今这么“蔫儿”,更不似如今这么“”。他害怕爹妈给定的这个媳妇儿跟他散了,害怕打一辈子光棍儿,所以一听“退亲”就急红了眼,给多少钱多少粮,也不肯吐口答应。他还三天两头地跑到燕山镇的周家要人,声言不给人就到县衙门告状。其实这是吓唬人的一个招数,尤其是吓唬怕见官的土财主的招数。

  那当儿,田大妈每逢听说“那个穷光蛋来了”,就连忙不迭地从前院往后宅子跑,害怕见着面,也害怕听爹妈训斥人家。有一回大晌午,她正在没有树荫遮挡的前院晾晒刚刚浆过的线,有一个人忽然从大车门走进来,站到她眼前。

  “您是给周家做工织布的?”那个人低声细语地问她。

  “您找谁?”她抬起头来,见到一个身个儿高高的、脸蛋红红的、眼睛大大的小伙子,笑容可掬地望着她,就大大方方地回答,随后警告,“小心点儿,二门里边有狗,别咬着您。”

  “我知道。求您给通报一声,就说我是来找他家主事人打官司的!”

  “哟,太太平平的年月,谁也没惹着谁,更没有偷谁抢谁,打哪家子官司呀?”

  “他们周家惹着我了,这比偷了我抢了我还厉害。”小伙子愤愤地诉说,“他闺女命薄福浅,跟我一定亲,就妨得我们家败人亡……”

  田大妈听到这儿,已经明白这个人是谁;因为这几句话大大地伤害了她的面子,光顾恼怒,忘了回避,急赤白脸地回击对方:“谁给你判定的人家‘命薄福浅’?你们家败人亡怎么是人家妨得呢?你说这话太缺德啦!”

  小伙子分辩:“他们才缺德哪!他们看着我们家败人亡还不够,又想让我断子绝孙!”

  “你这话啥意思?”

  “这还不清楚。我们田家这一支儿就剩下我这独根独苗了。他们嫌贫爱富,要跟我退亲,一退亲,我再也成不了家,那不就断了、绝了?”

  “你喊叫什么?小声点儿,让外人听见。”

  “他们不怕寒碜,我怕什么?我要在全燕山镇给他们嚷嚷,还要到县衙门里给他们嚷嚷!”

  田大妈心里打个沉,暗暗地想:这小伙子多好,有钱的人不见得有这么可心的人品相貌;那些“命薄福浅”“嫌贫爱富”的话要是真传出去,名声太坏,实在没有脸面再出门见人;古时候的王宝钏,还能为男人在寒窑里苦熬十八年,我为啥偏当个让人咒骂的缺德货呢?

  “你别在这儿糟践人啦!”她终于对小伙子说,“爹妈变了心,人家闺女可是个贞节烈女。你回去就择个好日子成亲吧!”

  小伙子喜出望外:“真的吗?”

  “不信你就试试嘛!快走吧,快走吧,狗要出来咬你啦!”

  那天后晌,她跟爹吵闹,跟妈哭号,当着爹妈的面要上吊抹脖子。发誓不当“嫌贫爱富”的人,不做“缺德”的事儿,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抱着走”,就这一个,再不找第二个大门口。

  爹妈跟她绝情,声称:只要她敢跟田家人成亲,一件嫁衣都不给。

  她回答得更干脆:“你们陪送我万两黄金我也不要,就要一个好名声!我空着肚子、光着身子出这个门儿,入那个户,我也饿不死、冻不死!”

  田家那头穷得办不起喜事儿,她就把自己从小积攒的一些“体己钱”偷偷地转交给田成业,让田成业咋露脸、咋光彩,就咋操办。在办喜事儿那天,果然雇了一顶花轿,请了一班吹鼓手。她坐上轿,故意让吹吹打打的从前街到后街,又围着村子转了三遭儿。

  她这一手,在这一带乡村可真扬了名、露了脸。有人要给她送匾,有人要把她的节烈之事写进新编纂的县志里去。虽说这些事儿都没有真办成,当时田家庄老田家媳妇儿的美名可传扬出去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在阳世间活几十年,得让别人竖大拇指夸好。至今有人提到这段光荣史,田大妈仍然引以为自豪。

  田大妈跟田成业成亲以后,实在过了一段苦日子。尤其连着生了几个丫头,男人把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伺候那几亩薄地,长出的粮食也填不满这么多的嘴巴。好强、爱面子的田大妈赌一口气,一定要把老婆婆扶持好,把孩子抚养好,让一家人不挨饿、不受冻。她像个男人那样,白天到荒山野岭刨药材、打山柴,夜晚回到家再纺线织布,一干就是半夜。结果,田大妈想办到的事儿办到了,在乡亲邻里面前没有丢人。左邻右舍的老婆婆教训儿媳妇儿,都拿田大妈当样子。

  田大妈因祸得福,捞到更光荣的脸面。因为没有多少年,**掌了权,鼓动穷人斗争地主老财,土地改革搞得热火朝天。田家庄的穷人们组成贫农团,把地主巴福来“扫地出门”。燕山镇田大妈的娘家人,全部像田家庄的巴福来家的人一样挨了斗争,戴上了帽子。田家这边正相反,被划个地地道道的贫农成分,成了光荣的翻身户。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十年,越搞运动,田家人越吃香、越有脸面。田大妈那平平常常的庄稼日子,也就越过越舒心。

  田成业有这样一个老伴儿,有这样一个家,应该痛痛快快地过个幸福的晚年,他不应该接着茬儿受苦、发愁,也不应该变成蔫头耷拉脑袋的,窝囊成如今这个样儿。千不怪,万不想,就是因为孩子多,给拖累的。当初,他一心要生个接种续根子的儿子,女人却一连胎地生丫头。病死仨,过继给人家一个,还有两个。他抱定了“不见小子不罢休”的决心,终于生了个小子。本来到这一步可以见好就收了,他偏又自起矛盾,嫌只有一个儿子“孤单”,怕“保不住苗”,又生了一个。他这才肯收作、关门儿。靠他一个劳动力,把闺女儿子一大群都拉扯成人,耗费他多少心血呀!

  “闺女大了,倒省心,嫁出去完事大吉。儿子可不行。他们大了,要是娶不上媳妇儿,成不了家,接不上香火,咱们老田家就要在田家庄断种绝根儿啦!”田成业趴着身子,下巴颏支撑在油渍麻花的枕头上,再一次忍不住地自言自语起来,“我爷爷那一辈哥五个,绝了四户。他们都是咋绝的,我那会儿小,听老人说过,早给忘干净。我爷爷打光棍儿打到四十岁,才娶上我奶奶——死了男人的寡妇,生下我爸爸他们哥儿仨。我大伯给巴家扛活儿,麦收时节累病了还不让歇,结果死在麦子地里。三叔在吴佩孚的队伍当兵,两军一开仗,他想跑回家来种地,吃了连长的枪子儿。就数我爸爸命好,跑买卖撞运气发了财。他自个儿给自个儿买地、修房子、娶我妈,生儿养女没成绝户。他真是田家的大功臣。哪想到哇,没有善终。因为遇上小人,打起糊涂官司,给活活地气死了……撇下我这独苗,要不是你好心眼儿,田家庄老田家的这一支儿就要吹灯了……”

  “嘘!让你快睡觉,你怎么还是没完没了地瞎嘀咕呀!”挨着他躺着的田大妈,也在眼盯着灰蒙蒙而又透黄的窗户纸儿想心思、出神儿。听到老头子又一次诉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话儿,就说:“我跟你说了一车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啦?眼下是啥年月,跟过去不一样儿了……”

  “啥,眼下咋的?包的那几亩地,绝不会变出房子变出媳妇儿来。”田成业一卯一星地算开了账,“你想想,这一年四季里,买化肥,购农药,花机耕钱,交水电费,再除去承包款和公粮,还有杂七杂八的用项。这么里外一扒皮,土坷垃里再往高增产量,又能够剩下多少?四张嘴还得填,一群鸡、两口猪还得喂吧?”

  “你说的倒是这么个理儿。”田大妈这么应和着,又宽慰老头子,“事有事在,你也把心胸放大点儿,别老像小酒盅儿那么小。不管它千难万难,只要你听我的,咬紧牙关往前奔,我就保证不让儿子打光棍儿,都给他们体体面面地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小日子过……”

  “你保证?保证哪一天能像巴福来那样,把媳妇儿给儿子娶到家里?老大都二十八了,老二也往二十四奔哪!”

  “如今讲周岁,你说的是虚岁。”

  “周岁虚岁的,能差多少?”田成业喊冤叫屈似的提高了声音,“你拿眼睛瞄瞄,如今的乡村里,到了咱家俩小子这般年纪的,还有几个是没抱上娃娃的光棍儿汉?要是这么一年一年地出溜下去,把儿子耽误了,咱们这当爹妈的,咋对得起他们?”他说到这儿,音调有点儿呜咽了,“田家庄从古到今都有老田家的人,偏偏到了我田成业这一辈断子绝孙,就是死后到了阴曹地府,也没有脸见老祖宗啊!”

  “快别这么可怜巴巴地诉苦了。你当我心里不急,我心里好受是咋的?”大妈见老头子真的动了悲伤,赶紧用温和的语气表白,“田家庄的大人小孩都知道,田家这个门口是由我这个妇道人家领兵挂帅的。我的肩头比你压得慌。儿子长了胡子,有了抬头纹,还没娶上媳妇儿,我的脸没处搁。在家里烧火做饭,喂猪养鸡,洗洗涮涮,全靠我单枪匹马地转来转去,手脚不闲,没有个儿媳妇儿替换替换。到代销店打油打醋,到加工点碾米磨面,照样儿得我自己颠颠地来回跑,更觉着显鼻子显眼的丢人。走在街上,遇见个老姐妹儿,人家不是抱着背着,就是领着孙子孙女的隔辈人,离着老远我就绕开躲避,怕见人家。心里难受,嘴巴难说。从前,还有人跟咱家做伴儿的。如今可好,连巴福来的儿子都能把我家儿子的对象夺走了。你当只有你难受,我就不难受吗?这个脸丢得太大啦!咋办呢?光愁不行,还得干、争气!”

  这对老夫妻这样相互诉说一阵子,发觉越诉苦水越发多,只好暗暗往下咽,忍耐着不再吭声。他们都想打个盹,解解乏,暂时地撇开那些为难着窄的事儿。可是他们睡不着。特别是田大妈。她对老头子开导了半夜,原来她比老头子心事还要沉重。她嫉妒“老地主”巴福来。她恨那个跟儿子搞过对象,却变了良心,最后跑到巴福来家当了媳妇儿的那个女人。她特委屈,认为自己不该丢这份脸,不该落到这步田地。

  在墙窟窿里隐藏了一天的耗子们,此时此刻学起庄稼人的样子,也开始为生计和后代冒险奔忙。它们经过反复和周密的盘算之后,偷偷摸摸地爬了出来,四下里寻找能够捞点吃食的门路,瞧准了就不辞辛苦地付之行动。有的耗子拼命地嗑柜角,因为老式木板柜里有一布袋子白面。有的耗子死乞白赖地咬囤底,由于荆条编的圆囤子里盛着半囤子棒子粒儿。有的耗子围着罐子打转,那个大号瓦罐里搁着几个吃剩下的夹馅饼子,油渣子味儿和青菜味儿,从扣在罐子上的大磁盘的边缘冒出来。这些物件不是硬邦邦的,就是没有茬口可以下嘴的,所以嗑不动、咬不开,更没法儿钻里边去。这情景,使得耗子们急如火燎,嗑咬一阵子,就“滋溜、滋溜”地蹿跳,伴着“吱儿、吱儿”的乱叫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哧!哧!”田成业爬起身,用舌头尖儿顶着门牙,连连发出怪声,吓唬和轰赶那些讨厌的东西。

  耗子们对这种吓唬和轰赶,一点儿都不理会,照旧地嗑,照旧地咬,不停地转圈子,寻找可以得逞的空隙。

  “该死的耗子都成精啦!”田大妈这样低声地嘟囔一句,侧过身子,伸胳膊从炕沿下边摸到一只鞋,抓起,猛然地朝着嗑咬声最厉害的柜子下端,狠狠地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柜盖的钌铞儿和放在上边的玻璃瓶子、壶碗,都给震动得直摇晃、直碰撞。耗子们的嗑声、咬声,以及转圈子的“嚓嚓”声,戛然停止。它们都仓皇地逃回墙旮旯的洞穴里,余惊不息,好久没敢再出来活动一下。

  田成业佩服地说:“还是你的手段高,比我强啊!”

  “所以我叫你别遇见事儿总是唉声叹气的。”田大妈借机会又安慰一下老头子,“我让你咋干你就咋干,肯定没有渡不过去的河,没有爬不过去的山。”

  这当儿,大公鸡开始打鸣儿。一只公鸡起了个带头,就听见这边一声,那边一声,此起彼落,相互呼应。沉寂的初春之夜,立刻变得热闹非常。

  田家老夫妻能够分辨出哪一声是哪一家养的公鸡叫的。打头第一个叫起来的高嗓门儿,是支部书记邱志国家的公鸡。从远处传来的、尖声尖气的啼叫,是专业户孔祥发养的鸡。那个有点颤颤悠悠不怎么洪亮的叫声,来自“老地主”巴福来新修起的大宅院里……

  田家也养着一只红冠子、花翎子大公鸡。它不甘寂寞,也跟随着众多的公鸡叫起来。只是这叫声实在不悦耳,越叫越觉得难听,像叹气,像哭。

  田大妈“嗖”地坐起身,一面摸着裤子往里伸腿,抓过棉袄往里伸胳膊,一面下命令:“起来,去背石头吧!”

  田成业有点没好气地说:“鸡叫头遍就轰我?黑咕隆咚的,啥都看不见,天气又冷……”

  田大妈好言好语地开导老头子:“早一点儿动手,不就能多背两趟吗?咱这样的平民百姓,为了给儿子成家立业,为了争口气,不把牙咬得紧紧地拼命奔,可有啥法子呢?”

  田成业听老伴儿这样说,就闷声不响地穿起衣服鞋袜,跟在打开屋门的老伴儿身后朝外走。他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摸索着找到背架挎在肩上,找到锤子、钢钎提在手里。他在二门外移动两条不灵便的腿,冲着满天闪耀的繁星瞥一眼,嘴里不由得叨咕一句:“这年月,啥都涨价,大姑娘的价儿涨得最凶,简直要买不起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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