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
作者:司马文森 著
发布时间:2022-09-16 13: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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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林和玉华是两个亲密的同志又是爱人,他们在禾市大学求学时,曾一起工作过,××军组织新政府时,大林奉派来刺州工作,两人又在一起。工作一直在一起,又有情感上的联系,从工作关系来说,大林领导了她,从私人关系说,又是一对情人。因此大林在这个破落的进士家庭中,在这座古老的宅院里,地位也比较的特殊。
大林是惠县一个石匠的独生子。
他一家三代都是石匠。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著名的石匠。他们的手艺扬名全省。他祖父雕石龙,他父亲刻石狮子,是全省数一数二的能手。豪富人家举凡盖宅院、修墓地,都要从老远地方把他们请来,更有些华侨资本家,从海外寄信寄钱来定制林氏雕品,由海道运出国去。
但这名闻全省的石雕艺人,家境并不比一个普通石匠好。他们一生精力都用在为地主、官僚建造高楼大厦、陵园墓地,细心地把一块块从荒山上开下的青石,雕成生动瑰丽的龙、凤、狮子、麒麟、梁山好汉,供人清赏,自己住的却还是败瓦泥墙的破屋,吃的还是三餐番薯稀粥。为生计,终年不得不离乡背井,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这豪富东家到另一豪富东家。
老石匠用简单工具雕琢了一辈子石头,双眼昏花了,背脊弯曲了,手脚也不灵活了,还得在石头上做功夫。他祖父直到闭上眼那一天还在问:“我那条龙还缺了个爪子没雕好,怎么对东家交代?”因此,当大林将近长大成人时,他父亲就下了决心不让他再做石匠。他对大林说:“天成呀天成,即使我一天只喝一顿稀粥,也不能让你再当石匠。我一定要栽培你读书成器,出人头地!”因此,这门家传手艺到大林这一代就断了。
大林从小就聪明懂事,眼见家境凄凉,又深受他父亲“读书成器”的影响,也决心做个出人头地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从小学读起一直读到高中,成绩都是优等的,在头三名中。但到了初中快毕业时,他父亲双目失明,不能劳动,断了生计,只靠一些徒弟周济过日,对他的供给自然也不能继续。但他还是决心继续求学,从进高中起就是工读生。
就在他进高中时,接受了一些进步书刊所宣传的马列主义思想影响,领会到勤工苦读也不是解决广大人民贫穷的道路。要闹革命、推翻旧世界、建设新社会,才是唯一的正确道路。因此,他积极地参加了社会活动,加入了CY(共青团),后来又入了党。入党后他没有离开学校,还在禾市大学读书。不过,他这时进大学已不是为个人找出路,而是在党的安排下进行革命活动。
当时禾市大学的阶级斗争很尖锐,以地方实力派为背景的学校当局,对这样的局势采取了“学术重地,不问政治”的态度,提倡读书救国。但左派学生实力强大,且在学校中占有一定阵地,右派学生也不弱,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后来“蓝衣社”插入,右派实力增加,强制学校当局对左派学生采取行动,提出一批黑名单要学校开除,学校当局还是采取“不介入”政策,不敢接受,蓝衣社遂采取恐怖行动,因而打人、绑架时有发生。
左派学生不甘示弱,也进行报复,凡是右派学生有集会,左派学生就去扔石头,捣乱会场。发展到最后,一个蓝衣社头子突然失踪了,风传在那蓝衣社头子失踪前,大林曾去找他,并和他在海边沙滩上散步。事隔多日,那蓝衣社头子的尸体才被人发现,在海上漂流,胸口插着七寸长的一把匕首。
事情已发展到这地步,学校当局不能不报案,当有一队民军开来学校驻防,全校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在一个暗淡的夜晚,成为左翼学生运动中骨干分子之一的蔡玉华,忽然被人叫醒。她起身问:“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匆促而又低沉:“玉华,是我。”门开了,进来的是大林。大林比玉华高一班,他们在禾市大学共同工作已有两年了。
大林的出现完全出乎玉华的意外,她又惊又喜地问:“为什么还不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你!”大林却镇定地回答:“我还没交代工作,怎能就走。”他把当前的形势对她介绍一遍,又说:“组织上已决定把我调开,这儿的工作交给你负责。”
玉华对这个决定没有意见,她知道那件事是谁干的,在动手前,他们一起讨论过,做过决定。但十分关心他的行止,她问:“你要离开禾市吗?”大林微笑着:“还不知道。”玉华有几分激动,又问:“我们能够再见面吗?”大林还是那副乐观坚定的笑容:“我们一定能够再见!”周围的环境是不好的,大林得从速离开,他没有说别的话,把工作交代完了就匆匆离去。
从此,玉华代替了大林在禾市大学的工作。
说起蔡玉华,她是刺州人,她的高中学业是在刺州立明高中完成的。当她还在高中读书时,在刺州知识界就很有名气。不仅因为她长得端庄、秀丽,被称为“校花”,而且很有写作才能。在刺州报上,经常发表她清丽抒情的散文,为青年知识界所崇拜。她算是出身“名门”,祖父是晚清进士,伯父是留日学生,老同盟会员,追随过**,是国民党元老,又是现任监察院委员,人皆称之为蔡监察。父亲算是最无出息,读了一辈子书,却不曾出去做过事,靠祖遗产业,株守过日,自称为英雄无用武之地,悒悒地过了五十个年头,丢下一妻一女一子与世长辞。在她父亲临终前,他们的家业已变卖殆尽,只剩下这所进士第和东大街几间铺面,收铺租度日。
蔡玉华从小追随父亲,熟读诗书,玩弄文墨,却也沾染她父亲高傲自负的旧知识分子习气。在中学时代就不知有多少人追求过她,豪富人家也纷纷派人说媒求亲。但她却瞧不起那些“家有几文臭钱,而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至于普通人家,也因为话不投机一律拒绝。因此很受攻击,有人说她是虚无主义者,主张独身主义,有人又说她在闹同**。而她对这些毁谤,均一笑置之,不与理论。高中毕业后,她到禾市升大学,那儿是个通商口岸,现代化城市,政治空气与刺州这一守旧落后的古城自不相同。当禾市大学地下党大活跃时,她因为不畏权贵、黑暗,敢说敢为,受到地下党注意,先被吸收入反帝大同盟,后又入党。
大林离开禾市大学后,曾发生过一次大逮捕,但有关人士早已离开,没什么损失,玉华在市委领导下也及时把工作方法改变,她把组织巧妙地伪装起来,成立“禾大文学研究社”,出版一份《禾岛》文艺月刊,由她出面主编。这份月刊虽只出版了三期,却很有影响,特别是她写的几篇散文,被报界捧为“具有全国水平”。
蔡玉华大学毕业后,被她母亲一封电报追回刺州。她母亲正看中一门门当户对的人家,要她结婚,便以“母病速归”的电报,把她骗回家。但她却坚决拒绝这门婚事,她母亲说:“你不结婚,也不能再回禾市,亲老弟幼,家中无人照顾。”在家告养的蔡监察也说:“你已大学毕业了,就没有理由再留在禾市。想找事干,我替你在中学谋一份书教。”凭那老监察一封信,她便在私立刺州女子中学当国文教员。她的组织关系由禾市转到刺州特支,由陈鸿直接联系并分配她负责互济会工作。
她和大林的联系从那次分手后一直没有接上,书信也不通,但感情却没有断。三年来的恋爱生活给他们在感情生活中,打下很牢固基础。只是不知道今后前途如何。她近三十了,他又因工作关系不能和她在一起,也不便通信。在更深夜静,对着春风秋月,有时想起这些,不无有些愁怀,却从不对人吐露。
回到刺州约过一年,刺州局势大变,许久没见面的陈鸿突然来通知她:上级派了个新同志来,特支已决定把她的关系从他手中交出去,由那位同志负责。她不知道代替陈鸿来领导她的是什么人,一直在等待。一天,陈妈突然把一个人带进进士第,玉华先是吃惊,而后却忍不住兴奋地叫起来。
大林还是那样冷静而亲切,他微笑着说:“没有想到吧?”玉华道:“做梦也不会想到。”大林幽默地说:“这不是叫分久必合吗?”两人同时大笑。
这一笑把玉华娘惊动了,她从内屋赶出来,遇到陈妈就问:“是什么使玉华这样高兴?”陈妈道:“是小姐来了朋友所以高兴。”玉华娘问:“是男的还是女的?”陈妈笑道:“是个男的,长得可俊俏。”
玉华把大林介绍给她娘,玉华娘把大林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恍然大悟了:“原来她早有对象,怪不得一点不急。”从此,玉华娘、陈妈就把大林当作未来的姑爷看待。
久别重逢,两人分外地亲热,感情联系又接上了,却很少谈到公开结合问题。新出现的形势、复杂多变的政局,使他们都无法来考虑个人的事情。玉华只要求能再和大林在一起也就满足了,大林却把她的家当作自己的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她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