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记忆被高森禹的声音打断，我回过神来，看向他，苹果已经削完，同样地圆滑玲珑，甚至连果皮也惊人地相似，丝毫未断。

　　我坐起来，高森禹拿了个枕头塞在我的背后，一并把苹果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好甜！”

　　是真的甜，甜得我牙齿发酸，让我忍不住有些想哭，我知道，不管如何相似，却始终不再是当年的味道。

　　高森禹看着我，有片刻没有说话，我为了掩饰尴尬，冲他笑了笑。

　　“晚荼，今年和我一起跨年吧，我父母去加拿大陪我外祖母一起过春节，家里剩我一个人，怪冷清的，要不，你来和我凑合凑合。”他又拿了一个苹果在手里削，他微垂着头，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我只能看到他半边侧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我先是怔了怔，心里却是明白，他会这样说，其实是怕我无处可去。

　　我摇了摇头，“不了，我有很久没回家了，打算回家和父母过春节。”

　　高森禹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这个决定感到有些惊讶，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不难听出失落来。

　　“你还和你爸妈僵着呢？”对于他的家庭，我没有资格去过问，但身为他的好友，兼受害人，我觉得我有义务劝一劝他。

　　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过不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回不来的始终不会回来，再这样僵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人生在世，最疼爱自己的人莫过于父母，即便是白头到老，相携一生的另一半，也未必会像父母那样倾其所有地给自己一切。

　　高森禹没说话，只专注着手里的动作，而我也没再继续往下说。这个世界的人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有些事，一旦刻骨铭心，不到最后闭眼的那一刻，终究释怀不了。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

　　我透过窗户，看着对面屋顶那层皑皑白雪，陡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说，“森禹，新年那天我们出去看电影吧。”

　　大年初一有一部贺岁片要上映，有我最喜欢的明星，我期待了很久，我曾经以为我会在美国过春节，因此我还特意问过季莫琛，在美国的电影院可以看到吗？我忘了他说了什么，还是根本就没有回答我。

　　高森禹脸上一喜，“好啊。”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像个孩子，我也笑了……

　　生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只要我自己没放弃信念，只要我自己还有勇气，我就可以迎面所有的困难。

　　第二天，办好出院手续，高森禹将我送回了家。那一天，也正是他父母出国的日子，把送我到巷子口，也没来得及上去坐一会，就急匆匆地赶去了机场。

　　临走前，他让我给我妈带声好。

　　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回来过了，这些年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城市化不断扩迁，像这种老房子，基本上都拆得差不多了，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城中村之一。

　　我临走前，就听说这里快要被征收了，据说是一个很有名的上市公司，打算在这里建一幢全世界最高的楼。一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红砖黑瓦，枯藤老树，房子虽然陈旧，但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摊贩的叫卖声，电视机的影像声，还有左邻右舍的谈笑声，每一种声音都是我熟悉的，从我八岁到这里来，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这才是我的世界。

　　见我回来，不少认识我的婶婶们，都围了上来，“晚荼呀，你回来啦，听你妈说，你去了那个有很多很多钱的国家，赚大钱去了。”

　　“你妈还说你每个月寄很多钱回来，你过去是做什么啊？你也让我女儿女婿过去瞅瞅呗。”

　　“你看，出了国就是不一样，这气质，哪看得出是从我们这个贫民窟走出去的闺女啊！”

　　“你妈可有福气咯，收养了这么一个有能力的女儿，想当初，她把你抱回来，你爸还要把你扔出去呢，这下你爸可要乐颠了。”提起我爸，她们的脸色都变了，很快她们就转开话题。

　　她们把我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她们的每个问题都要扯上我妈，我知道，我妈才不会说这种话，她这一辈子都是低着头做人，连门都不敢出。

　　我好不容易挣脱开那些婶婶们，上了楼，我家住六楼，最顶楼。小时候，苏秦枫老是喜欢站在阳台上喊楼下的孩子们出去掏鸟窝，他是我们小区的孩子王，只要他吼一声，楼下屁颠屁颠的小屁孩就齐刷刷地站成了一排，听他指挥。我们这里的阳台都没有护栏，有一次，他没踩稳，从六楼摔了下去，幸亏四楼一户人家在阳台外面，铺了几根竹竿来晾衣服，这才救了他一命，他不但不记事，还变本加厉的在阳台上跳到别人家去，为此，爸爸狠狠打了他一顿。

　　我有很久没爬过这种楼了，没走几步就喘得不行。我以前上六楼的最快速度是五十四秒，我体育成绩很差，每次考试都不及格，苏秦枫每天放学回来，就拿着竹棍像恶魔似的追在我后面赶我，我稍微跑慢一点，他就毫不留情地一棍子打到我屁股上，有几次我还被他打哭了。

　　我喘息着站在门口，看着那张熟悉的大门，却是迟迟不敢打开，别家门口都贴上了新联，唯独我们家没有，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揉了揉脸，才拿钥匙开门进去。

　　刚打开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不禁哆嗦了下，我提着刚在巷子口买的水果走进去，一边叫：“爸，妈！”

　　叫了几声，没人应我，我以为家里没人，不一会，我妈就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她，我差点就哭了。

　　我妈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见到我回来，她像是没晃过神来似的，就直直地站在门口，不动也不叫我。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手指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塑料袋，像是害怕一样，隔了好久，我才低低地开口，“妈，我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这是她的第一句话，紧接着，便是她撕心般地咆哮，“谁让你回来的，谁准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