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曾国藩 著
发布时间:2019-09-12 14:40:43
字数:22249
二十、唯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七日寄弟书一封,内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二页,已改寄萧莘五先生处,不由庄五爷公馆矣。不知已到无误否?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信,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冯树堂用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在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半年,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①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唯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此二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如何,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而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作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但心中不甚惬洽耳。
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尚未到。汤海秋久与之处,其人诞言太多,十句之中仅一二句可信。今冬嫁女二次:一系杜兰溪之子,一系李石梧之子入赘②。黎樾翁亦有次女招赘。其婿虽未读书,远胜于冯舅矣。李笔峰尚馆海秋处,因代考供事,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去大钱七千串,皆于明年可选实缺。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工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沉潜之至,虽天分不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沉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资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③,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近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注释】
①德业:品德、学业。
②入赘:指男方到女方家里落户,俗称“上门女婿”“倒插门”。
③阕:停止、终了,这里指期满。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七日寄给弟弟们书信一封,里面有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两页,已经改寄至萧莘五先生处,不再用庄五爷公馆那个地址了。不知道已经收到了没有?
十一月的前八天,已经将日课抄给弟弟们看了,以后每次往家写信,都可以抄三页寄回去。日课本都是用楷书写成,一丝不苟,可惜往回抄的时候不能用楷书。冯树堂最用功,我也像兄弟一般教导他,知无不言。可惜九弟已经不在京城,不能与树堂时时切磋,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叹息!九弟在京城这半年,我懒散不努力;九弟走后,我才稍微努力,因此我实在是有愧于九弟!我曾经对岱云说:“我想尽孝道,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我若能教导诸位弟弟在品德、学识上面有一分进步,那我就是尽了一分孝心;若是能教导弟弟们有十分进步,那我就尽了十分孝心;如果全都没有被教导成才,那就是我大大的不孝!”九弟没有取得进步,是我的大不孝!只希望诸位弟弟发奋立志,持之以恒,以弥补我的不孝之罪,那样就太好了!
岱云与易五最近也准备了日课册,可惜他们的见识不是很高超,我虽然每天都同他们谈论,他们还是不能悉心领会,还非常怀疑我的言语太过夸张。不过岱云最近非常勤奋,将来肯定有所成就。
何子敬最近待我很好,我们之间经常作诗附和,因为他的兄长非常钦佩我作的诗,最谈得来的还是讨论书法,所以子敬也对我非常有礼。子贞现在临摹隶书,每天临摹七八页,今年已经临了一千多页了,最近又考订《汉书》的真伪,每天手不释卷。子贞的学识,五个方面很擅长:一是精通《仪礼》,二是熟悉《汉书》,三是精通《说文》,四是各种文体的诗作得好,五是书法好。这五个方面,他都想有所作为传给后世。在我看来,有两个方面我不擅长,不知道他的学识究竟是深是浅,但是书法能流传千古这是不用怀疑的,他所作的诗也远在当今文人的水平之上,能成为一个大家。最近京城作诗的大家太少了,所以我也想多作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着,两人表面和善,但是心有嫌隙。唐诗甫也与小珊有嫌隙。我现在还与小珊来往,表面上没有嫌隙,但是心中感觉不是很融洽。
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在还没有到。与汤海秋这个人相处久了,发现他谎言太多,十句话中只有一两句可以相信。今年冬天有两家嫁女:一是杜兰溪之子,一是李石梧之子入赘。黎樾翁的二女儿也招上门女婿。这个女婿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远比冯舅强多了。李笔峰还在海秋那里教书,因替人代考,得到了数十两银子,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了一个知州,花了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了一个知县,花了大钱七千串,明年就都可以正式任命了。今天去黄子寿那里看望他,他的水平长进很快,很有古文方面的才华,喜欢买书,涉猎范围很广,心里有许多古代方面的知识。何世兄也很好,非常沉稳,虽然天分不高,但是将来一定能成才。吴竹如近来没出城,我也没有出城,因此每次相见都能消耗上一整天时间。他的世兄也非常沉稳,言语举止非常有礼,现在也在学习倭艮峰先生。我看何吴两个世兄的资质,与诸位弟弟相等,远不如周受珊、黄子寿,但是将来的成就,何、吴两人则更切实际。这其中的原因,希望弟弟们能通过这封信明白,希望你们能以此自勉励。这几个人,都是后起之秀,都是不一般的人才,如果诸位弟弟能与这些人并驾齐驱,我将会非常高兴!季仙九先生服丧期满,回到京城,待我很好,有意对我另眼相看,同年会课,近来都懒散了,但是十日一次会面好似跟往常一样。
我今年过年,还需要借一百五十两银子,其中五十两还给杜家,自己留一百两用。李石梧到京城,交出长郡馆公费,就在公款里面借用,免得外出向人开口,不然的话,还需要张罗。
门上的陈升,因一句话不合而离去,所以我作了一首《傲奴诗》,现在换一周升作门上,非常好。我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卦的人说:“以旅与下者,是指把仆人看做旅客,他们刻薄寡恩,漠然无情,仆人也会将主人看做是一条逆行的道路。”我对待下属虽然不刻薄,但是也没有把他们当做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所以他们会不忠实,今后我要视他们为手足。身份虽然分得严明,但是感情是可以沟通的,贤弟们,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如此。
每当我听到邮差来了,便十分盼望收到家信,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设法多寄几封来?再寄信的时候,弟弟们一定要写好日期,那就太好了!我在信中也就不为诸位弟弟出题目了,免得你们厌恶,只是将我近几天的情形真实记录下来而已,希望你们仔细阅读。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二十一、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需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①,往往其姑反服侍她,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干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做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②,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名。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黄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唯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唯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在做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唯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注释】
①晏:晚。
②渊薮:渊,深水。薮,水边的草地。此处是指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日寄出第三号家信,想必已经收到。父亲到县里纳粮,诸位弟弟为何不写一封信,让父亲从县城转寄到省城呢?以后凡是有这种顺便的机会,就要写信寄来,切记切记。
九弟到家之后,到各家亲戚家去拜访,肯定挺热闹,为何不在信中详细地告诉我?
四妹流产,以后很难再生孩子了,虽然生儿育女很重要,但这绝对不是人们所能决定的,要劝说一下她家里顺其自然,不要过于强求。还听说四妹起床最晚,常常是她的婆母服侍她,这是不合乎常理的,是最折福的。天底下没有哪个不孝之妇最后有好下场的,诸位弟弟必须经常劝导她,让她明白其中的道理。
诸位弟弟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怎样用功?我自从十月初一日立志改过自新以来,虽然还和以前一样懒惰,不过每天都坚持用楷书写日记,每天读史书十页,每天记录茶余偶谈一则,这三件事,一天也没有间断过。十月二十一日立下誓言永远戒掉水烟,至今两个月不吃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我给自己定下要做的功课太多,唯独记茶余偶谈、读史书十页、用楷书写日记这三件事情,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天都要自己立下一些课程,必须要天天坚持,即使是行船走路,也要带在身边。我除了这三件事情以外,其他的课程不一定会有所成就,但是这三件事,我将坚持一生。
以前曾经立志要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谈过这件事,后来在摘录经史的时候才发现,若非将经史烂熟胸中,仅凭零碎的摘录,连条主线都没有。至于摘录诸子百家的言论,尤其显得浩繁,虽然抄了数百卷,还是不能收尽。后来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的时候,胸中早就有了条例,实属胸有成竹,用到的各种书在引用的时候更是随手拈来,而不是现翻书摘录。这才知道著书有多难,所以暂时不打算作《曾氏家训》,等将来掌握的道理多了,意见贯通了,再着手去作。
我的朋友现在越来越多,讲究身体力行的,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钻研经书、探寻道理的,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章、书法,而艺通干道者,有何子贞;才气奔放的,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的,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的世兄)、庞做人(名文寿,浙江人)。这四位都是慕名而来拜访我的,虽然他们的造诣有深浅,但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心碌碌无为。
京城这里人才济济,不去发现就没有,越是发掘就越多。最近听说了有很多人值得一交,我不打算先去拜会别人,免得被人称做是标榜虚名。用交朋友来端正自己的缺点,这是交友最大的好处。而标榜自己赚取虚名,这是最大的坏处。天下那些对你有益的事情,其中肯定包含着对你不利的因素,不可以不去辨别。
黄子寿最近作了一篇《选将论》,一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戌年才开始做文章,仅仅用了六年时间,就做成了大学问。这种独一无二的天分,是如何也学不来的,弟弟们不要感到吃惊。我不希望弟弟们学他,只希望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的世兄,现在也在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说话有规矩,做事有章法,那种沉稳的作风实在是太让人喜欢了!何子贞的世兄,每天从早上到晚上都在温习书,三百六十天,除了做文章、写诗的时候除外,没有一刻不在温书,真是持之以恒。所以我以前写信给弟弟们的时候总是给你们出一些功课,而现在再给弟弟们写信不再设功课,只求弟弟们能有恒心就够了。
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学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气就是绝不甘心落于人后;有学识就是知道学海无涯,不要为一点成绩感到自足,像河伯观海、井蛙窥天之流,都是没有学识的;有恒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情。这三点,缺一不可。诸位弟弟现在只有学识,不可能立刻就收到见效,至于志气和恒心,还需要诸位弟弟互相勉励。
我的身体非常虚弱,不能苦思,苦思就会头晕;不能长时间坐着,坐久了就倦乏,每时每刻都在期望的就是几位弟弟。
明年正月,迎来了祖父大人七十岁大寿,京城这里年龄进十都要举办正式的庆典。我本打算在戏园摆设寿筵,窦兰泉和艮峰先生都劝止我,因此不再设宴。因为京城这里设筵席唱戏,名义上是祝寿,实际上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将我劝止,就是这个原因。现在做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是何子贞撰文并书写的,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是吴子序撰文,我自己写的。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像铜钱一样厚,光彩耀目,一般琉璃厂也没有。昨天碰巧有了,所以买了四张。子贞的字很古雅,可惜太大,怎么也寄不回去,没有办法!
你们的侄儿甲三身体越来越胖,看上去很笨,夜间小解自己会说,不至于把床褥弄湿了。侄女身体也好,非常听话,完全不用大人劳神费力。
今年冬天,贺耦庚先生寄来了三十两银子,李双圃先生寄来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进项。汤海秋自己又说要借一百两银子给我用。估计除了还清兰溪、寄云以外,还可以过个宽裕年。统计今年除了借会馆的房钱以外,只借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岱云借的稍微多点儿。岱云说他在京城已经欠下九百多两的账了,家中欠下的大概也是这个数,真不知道将来如何还清。贫穷的读书人出身,这种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我在京城还欠着不到四百两,如果还得不到官职的话,就会一天比一天窘迫。
书不能尽言,唯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二十二、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做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六日、二十日补请二席。又请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女俱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借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繁,必不能常在家塾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读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柬①修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心志。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即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肄业②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十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第,可喜也!谨述一二,余续禀。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注释】
①柬:泛指信件、帖子等。
②肄业:修习课业,学习。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儿子去年腊月做了寿屏两架,今年同乡有五个人送了寿对,来拜寿的客人有四十人,早上设了四桌面席,晚上设了三桌酒席。没有吃晚上酒席的人,在十六日、二十日又补请了两桌酒席。还请人画了幅“椿萱重荫图”,观者没有不感叹羡慕的!
儿子的身体像往常一样,新年应酬太频繁,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停,儿媳及孙子、孙女都平安。
正月十五日,收到四弟、六弟的来信,四弟想与季弟一起跟从汪觉庵学习,六弟想与九弟一起到省城读书。儿子想父母亲大人家事繁重,肯定没时间常待在家塾照顾管教诸位弟弟。再说四弟的天分很平常,绝不可一日无师,无论是读书还是修改诗文,一节课都不能耽搁。希望父母亲大人答应儿子的请求,让四弟、季弟拜觉庵为师,他们上学的钱,儿子八月寄回,两位弟弟一定会加倍发奋努力!
六弟不喜欢被约束,乡间孤陋寡闻,不能够增长他的见识,不能坚定他的志向。再者,年轻人身上的英锐之气,不可总是受挫。六弟没有入学,已经是受挫了,想要进京被儿阻止,又一次受挫。若是这次又不许他到省城学习,岂不是太挫他的锐气了?恳求父母亲大人答应儿子的请求,让六弟、九弟去省城读书,上学的费用,儿子在二月间将十两银子,寄到金竺虔家里。
家庭和睦的话,福自然就会降临,如果一家之中兄长的话,做弟弟的无不遵守;弟弟有恳求,做兄长的无不答应,则一家和气,家庭自然也就兴旺。希望父母亲大人体察儿子的用意!在此一并敬叔父大人,就不再另写信了。六弟将来肯定是叔父家继承家业的人,也可以为我们族上争光,可喜!说到这里,其余的话以后再禀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二十三、以和睦兄弟为第一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内呈堂上信三页,复诸弟信九页,教四弟与厚二从汪觉庵师,六弟、九弟到省从丁秩臣,谅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肠风,赖神灵默佑,得以速痊,然游子闻之,尚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恭逢寿筵,男不克在家庆祝,心尤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弟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家塾读书,自己亥年男在家时,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彼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来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专擅,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申①,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②,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曾教弟一字,可怨二矣。临进京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另择外傅,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愿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唯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此含意不申,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
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惧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情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悌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何伤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惊而怪之,谓两弟到衡阳、两弟到省,何其不知艰苦,擅自专命?殊不知男为兄弟和好起见,故复缕陈一切;并恐大人未见四弟、六弟来信,故封还附呈。总愿堂上六位大人俯从男等三人之请而已。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言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男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注释】
①怫郁难申:忧郁难言。
②威克厥爱:威严远远超过溺爱。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儿子发出第一号家信,里面有呈给父母亲大人的信三页,回复诸位弟弟的信九页,教四弟和厚二拜汪觉庵为师,六弟、九弟到省城拜丁秩臣为师,想必已经收到。二月十六日收到第一号家信,是新年正月初三日交给彭山屺的那一封,信已经看过了。
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祖父大人忽然患了肠风,多亏神灵暗中保佑,很快就好了,不过在外的游子听说后,心里还是觉得很慌!六弟生了一个女儿,这当然是一件大喜事。初八日恭逢寿筵,儿子不能在家庆祝,心里感到很牵挂。
几位弟弟在家不听教训、不努力,儿子看了诸位弟弟的来信后已经知道了。几位弟弟的意思是,很不愿意在家中的私塾读书,从己亥年儿子在家的时候,弟弟们就有这种想法,并且非常坚定。六弟想跟儿子进京,儿子因为差使没有定下来,所以没有允许。庚子年接家眷进京的时候,就是让弟弟们送我,本想让弟弟们来京城读书,但是祖父母大人、父母大人在上,儿子不敢擅作主张,所以信中只写诸弟并没有指定是谁。派遣九弟来京读书,他的心愿达到了,但是四弟、六弟的意愿还没有实现。年年守在家里,学业都有所耽误,大人们又不能经常在家里面教他们,近处又没有好朋友,考试也没中,这些困扰,让他们心中抑郁,无处诉说,四弟、六弟难免会埋怨儿子,他们埋怨儿子是有原因的。丁酉年在家中教导弟弟们的时候,非常严厉,没有宠爱,这是第一点要埋怨的。己亥年在家时,没有教弟弟们一个字,这是第二点要埋怨的。进京城的时候不肯带六弟,这是第三点要埋怨的。没有为弟弟们挑选外面的老师,只是让丹阁叔教他们,违背了他们的意愿,这是第四点要埋怨的。明知道四弟、六弟不愿在家中待着,却每次都在信中劝他们安心在家塾中读书,这是第五点要埋怨的。因为儿子身上有这五点可以抱怨的,所以四弟、六弟难免会内怀隐衷,以前不愿意说,所以从不写信给儿子,去年腊月来了一封长信,将所有的苦衷都吐露出来。
儿子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看到弟弟们志气勃勃,不可阻挡。之所以怕,是怕儿子再违背弟弟们的意愿,伤了兄弟间的感情。兄弟和睦的话,就算是贫穷的小户人家也肯定能兴旺;兄弟不和睦的话,就算是大户人家也肯定要衰败。儿子深知此理,所以禀告堂上大人,就让儿子维持住与兄弟之间的感情,兄弟和睦才是最重要的。九弟在前年的时候想回家,儿子百般苦留,到去年不再强留他,也恐怕违背了他的意愿。临走分别的时候彼此恋恋不舍,情深似海,所以儿子自从九弟走后,非常想念他,也非常信任他。九弟即使在科举方面没有造诣,不能考中,也绝对是一个孝敬父母的人。兄弟们若是人人都这样,可以终身互相依靠,即使不去考取功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父母亲大人收到儿子正月的信之后会感到吃惊并且怪罪儿子,说两个弟弟到衡阳、两个弟弟到省城,难道就不觉得艰苦?怎么会如此擅作主张?殊不知儿子也是为了兄弟和睦才这样做的,所以把一切都详细地说明白;还担心父母亲大人没见到四弟、六弟的来信,于是封好了附在后面呈上。希望堂上六位老人答应儿子等三人的请求。
读完来信,说儿子教导弟弟的时候应该直言责备,不宜谈些琐碎的阅历功夫。儿子回想这些年教导弟弟们的信,不下数万字,有时直言责备,有时婉言相劝,有时泛泛而谈,有时简约明了,把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了,总之是尽心竭力了。
儿媳、孙子、孙女身体都平安,敬请放心。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二十四、报告荣升侍讲
【原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初六日,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初闻之,诚惶诚恐,盖久不作赋,率亦生疏。向来大考,大约六年一次,此间自巳亥岁二月大考到今,仅满四年,万不料有此一举。故同人闻命下之时,无不惶怕!
孙与陈岱云等在园同寓,初十日卯刻进场,酉正出场,题目另纸敬录,诗录亦另钞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场者五人,病愈仍须补考。在殿上搜出夹带,比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其余皆整齐完场。十一日,皇上亲阅卷,二月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七人,阅毕,拟定名次,进呈皇上钦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孙蒙皇上天恩,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单十四日引见,共升官者十一人,记名候升者五人,贷①缎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贷缎。
孙男蒙上格外天恩,升翰林院侍讲,十七日谢恩。现在尚未补缺,有缺出即应对。其他升降贷资,另有全单。湖南以大考升官者,从前雍正二年,惟陈文肃公,一等第一,以编修升侍讲。近来道光十三年,胡云阁先生,一等第四,以学士升少詹,并孙三人。而且孙名次不如陈文肃之高,而升官与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孙学问肤浅,见识粗鄙,受君父之厚恩,乃祖宗之德荫,将来何以为报?惟当竭力尽忠而已。
金竺虔于二十一日回省,孙托带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项裁二座,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外竺虔借银五十两,即以付回。昨天竺虔处寄第三号信,寄函信里,管写银四十两,发信后,果又借去十两,前后二信不符。竺虔于五月半可到省,若大弟九弟在省城,可面交。若无人在省,则家中专人去取,或请弟有高兴到省者托带。
今年考差,大约在五月中旬,孙拟于四月半下园用功。孙妇现已有喜,约七月可分娩,曾孙兄弟并如常。寓中今年派用一老妈,用度较去年略多,此次升官,约多用银百两;东扯西得,尚不窘迫,不知有邯郸报来家否?若其已来,开销不可太多,孙十四引见,渠若于廿八日以前报到,是真邯郸报,赏银四五十两可也。若至四月始报,是省城伪报,赏数两足矣。但家中景况不审何如?伏思示悉为幸!
孙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廿三日
【注释】
①贷:赏赐。
【译文】
孙儿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初六日,奉皇上谕旨于初十日大考翰林与詹事,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刚听说的时候,惶恐不安,因为很长时间不作赋,都已经生疏了。大考大约是六年一次,向来都是如此。此刻距离巳亥岁二月大考,仅满四年,实在是没料到有此一举。所以同人在听到这个命令下达的时候,没有不惶恐的!
孙儿与陈岱云等在园中住在一起,初十日卯刻进场,酉正出场,题目另外录在一张纸上,诗录也用另外一张纸抄出,翰林与詹事总共一百二十七人,因病不能入场的有五人,病愈之后仍然要参加补考。在殿上搜出携带小抄,交刑部治罪的有一人,其余人全部顺利完成考试。十一日,皇上亲自阅卷,二月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七人,阅完之后,拟定名次,呈送给皇上钦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孙儿蒙皇上天恩,取得二等第一名。湖南六个翰林,二等的有四人,三等的有二人,另外附有全部名单。十四日觐见皇上,升官的共计十一人,记名候升的共计五人,赏赐缎的共计十九人,升官的人不赏赐缎。
孙男承蒙圣上天恩,升任翰林院侍讲,十七日谢恩。现在还没有补缺,有缺出孙儿就马上补任。其他升降贷资的人,另附有全部名单。湖南因为大考升官的人中,从前朝雍正二年,唯有陈文肃公,考取一等第一,从编修升为侍讲。近些年,在道光十三年的时候,胡云阁先生,考取一等第四,从学士升为少詹,加上孙儿只有三人罢了。孙儿名次不如陈文肃高,但是升官与他一样,这是皇上破格恩典。孙儿学问肤浅,见识粗鄙,受到皇上的厚恩,乃是祖宗的德荫,将来拿什么回报?只有竭尽全力尽忠朝廷。
金竺虔于二十一日回省,孙儿托他带回五品补服四副,水晶项裁二座,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另外竺虔借了孙儿五十两银子,他回去就还给家里。昨天向竺虔处寄了第三号信,在信中,写的都是四十两银子,信寄出去以后,又借给他十两,前后两封信上银两的数目不符。竺虔于五月中旬可以到省,若大弟、九弟在省城,可以当面交付。若是没人在省城,则家中派专人去取,或者让弟弟中有愿意去省城的带回去。
今年考差,大约在五月中旬,孙儿打算于四月中旬开始用功。孙媳妇现在已经有喜,大约七月可以分娩,曾孙兄弟们像往常一样。家中今年雇用了一个老妈子,花销比去年略微增多,这一次升官,大约多花了一百两银子;东挪西借,还不算是窘迫,不知道有没有邯郸的喜报到家?如果已经来了,花销不用太多,孙儿十四日觐见皇上,喜报若是于二十八日以前报到,是真的邯郸的喜报,赏四五十两银子就行了。若是到四月才收到喜报,肯定是省城的伪报,赏几两银子就足够了。但是不知道家中景况如何?伏思示悉为幸!
孙儿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二十五、从业未有之巨案也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二十日,男发第三号信,二十四日发第四号信,谅已收到。托金竺虔带回之物,谅已照信收到。男及男妇、孙男女皆平安如常。男因身子不甚壮健,恐今年得差劳苦,故现服补药,预为调养,已作丸药两单。考差尚无信,大约在五月初旬。四月初四御史陈公上折直谏,此近所仅见,朝臣仰之如景星庆云,兹将折稿付回。
三月底盘查国库,不对数银九百二十五万两,历任军官及查库御史,皆革积分赔,查库王大臣亦摊赔,此从业未有之巨案也。湖南库查御史有石承藻、刘梦兰二人,查库大臣有周系英、刘权之、何凌汉三人,已故者令子孙分赔,何家须赔银三千两。同乡唐诗甫、李杜选陕西靖边县,于四月二十一出京,王翰城选山西冀宁州知州,于五月底可出京,余仅如故。男二月接信后,至今望信甚切。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二十日,儿子寄出第三号信,二十四日寄出第四号信,想必已经收到了。托金竺虔带回去的东西,应该也照信收到了。儿子及儿媳、孙子、孙女都和往常一样,平安无事。因为儿子的身体不是很强壮,恐怕今年要为差使所累,所以现在在吃补药,想调养一下身子,已经做好了两服丸药。考差还没有消息,大约在五月初就会有结果。四月初四日御史陈公上奏折直言进谏,这是近年来少有的,朝廷大臣们都非常敬仰他,现在将奏折的稿子附在信后寄回。
三月底的时候盘查国库,有九百二十五万两银子对不上数,历任军官和查库的御史,都被革职,还要承担赔偿,查库的王大臣也摊派了赔偿,这是他上任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大案。湖南库查御史有石承藻、刘梦兰二人,查库大臣有周系英、刘权之、何凌汉三人,已经去世的让子孙分别承担赔偿,何家要赔银三千两。同乡唐诗甫、李杜选择去陕西靖边县上任,在四月二十一日离京赴任,王翰城选择去山西冀宁州任知州,五月底的时候离京赴任,其余的同乡都跟往常一样。儿子自从二月收到家信后,至今非常盼望来信。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二十六、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
【原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日两次所发家信。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横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愈欲速则愈锢蔽①矣。
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悌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大铜尺已经寻得。付笔回南,目前实无妙便,俟秋间定当付还。
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后半劝凌云莫看地仙,实有道理。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花之说,如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妇,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南之妇人耕田,犹三河之男人纺布也。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布,皆无论贫富男妇人,人人依以为业,此并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遽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释】
①锢蔽:禁锢,蔽塞。
【译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的时候接连收到三月一日、四月十八日发出的两封家信。四弟的信中,透露着真性情,有内心忧虑,想尽快成功的迹象。绝不能想快速见效,追求速度就会导致拔苗助长,不但无益,而且有害。只要日积月累,就像愚公移山一样,最终肯定会有前途明朗的时候,越是求速度就越无出头之日。
来信中往往词不达意,我能体会其中的苦衷。现在的人都将“学”字误解了。若是细读《贤贤易色》一章你就会发现,大学问都体现在家庭日用之间,在孝、悌两字上尽一分心,便长一分学问;尽十分心,便长十分学问。现在人读书都是为了考取功名,认为孝、悌、伦、纪这些大道理都跟读书没什么关系。岂不知书上所记载的,古代的圣贤所说的,无非就是让人们明白这些道理。若是能把这些事情都做好,即使笔下写不出来又有何妨;若是不明白这些事情,并且没有遵循伦、纪的道理,即使文章写得再好,也只能算是个名教中的罪人。贤弟性情真挚,写诗做文章方面不擅长,为何不在孝、悌两字上多下工夫?《曲礼》、《内则》上面所说的每一句,你都照着去做,不要让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有一点儿不快乐,有一点儿的不舒适;接下来是兄长、弟弟、妻子、孩子,都能做到和蔼有恩,秩然有序,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就算是诗文不好,也是不值得去计较的小事,不知道贤弟是否肯听兄长的这一番话?
科举功名之所以很可贵,是因为它能让长辈感到高兴,是因为可以拿到俸禄养活家人。现在我已经得到功名了,诸位弟弟即使得不到,也可以让家人高兴,可以养活亲人,何必我们都要得到呢?贤弟要是细细琢磨这个道理,在孝、悌上面用功的话,即使不在诗文上用功,诗文也会自己进步的。
凡是作书法必须要有气势,要让每一笔都下笔千里。三弟的字,每一笔都没有气势,所以显得局促。去年曾经与九弟说过这件事情,想必他已经忘记了。九弟想看我的白折,我写的折子很少,所以还是算了吧。大铜尺已经找到。想寄笔回湖南,眼下实在是没有机会,等秋天肯定寄回去。
去年要寄给牧云的信还没有寄,信中前半部分劝牧云用功读书,后半部分劝凌云不要看算命先生,非常有道理。九弟可以将这封信抄一遍交给他,不过要将纺棉花那一段删去。算命先生为人家主持丧事,害别人一家,丧尽良心,经他主持的没有不家破人亡的,一定要竭力阻止他。至于纺棉花的说法,如直隶的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无论男女,人人以纺布为生,就像我们那边耕田为生一样。江南的妇人耕田,就像三河县的男人纺布一样。比如湖南浏阳的夏布、祁阳的葛布、宜昌的棉布,都是无论贫富,无论男女,人人可以从事的行业,这并不足为奇。这些风俗习惯难以改变,外人听说后肯定觉得惊奇,还是将这一段删去为好!信就写到这里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二十七、多则必不能专
【原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力实实可爱。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①,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②。”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至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测、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幅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讨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释】
①直达其隐:直接批评他的过错。
②曲致其情:委婉地劝诫他的错误。
【译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日、六月初一日接连收到弟弟在三月初一日、四月二十五日、五月初一日寄出的三封信和两首四书文,笔力着实让人喜欢。信中说“对于兄弟的缺点和过失要直言不讳,对于祖父、父亲等长辈若有不满应当委婉地提出”这几句话非常有道理。我做事情的时候,每次都以为至诚可质天地,直接一点又有何妨呢?昨天收到四弟的来信后,才知道,就算是家人这样的至亲有时候也应该委婉地行事。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香海的为人非常好,我虽然与他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是太长,但是非常了解他,你可以将他视为兄长。丁秩臣、王衡臣两位,我都没有见过,大概可以当你们的老师。当老师,还是当朋友,弟弟们自己决定。若他们真的是非常有威仪,淳朴厚实,宏达通广,可以当做老师;如果仅仅是博学儒雅,擅做文章,那就当做朋友来相处。无论是老师还是朋友都要常存敬畏之心,不能搞错你们之间的关系,以至于慢慢地懈怠他们,那样的话就不能从对方身上受益了。
你在三月的信中安排的功课太多,多了就做不到专一,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后面信中说已经向陈季牧借《史记》,这是必须要熟读的书。你既然看《史记》,就绝不要再看其他书。做功课没有统一的方法,但必须要专一。我以前教导弟弟们的时候,常常布置功课。近来觉得强行给人布置功课,往往会强人所难,如果他不愿意,就算是每天都会按你说的去做,也不会有所进步。所以近来教导弟弟们的,只有“专一”二字。除了专一以外,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特意用冷金笺写出来。弟弟们可以贴在座右,时时自省,再抄一幅寄给家中的三弟。
香海说时文要学《东莱博议》,他说得很对。你们要先下笔圈点一遍,然后自己挑选几篇读熟,不读也可以。无论是什么书,都需要从头到尾看一遍,不然的话,仅凭乱翻几页、摘抄几篇,无论是这本书的大局之处,还是精华之处你都了解不到。
学诗从《中州集》入手也很好,不过我总觉得读总集不如读专集。这种事情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喜好也不同。我的喜好是,五言古诗喜欢读《文选》,七言古诗则喜欢读《昌黎集》,五言律诗喜欢读《杜集》,七言律诗最喜欢的也是杜甫的诗,只读一个人的诗是不好的,所以还兼读《元遗山集》。我作诗最短的也是七律,其他体裁的诗也都有一些心得,可惜京城中没有人与我畅谈这些。你们要学作诗,必须看一位作者的集子,不要东翻西阅;要先学一种体裁,不可以同时学几种体裁,因为只要一种体裁精通了,其他体裁也会精通。凌笛舟最擅长作律诗,若是他在省城的话,你们可以向他求教。
练字的时候临摹《千字文》就行,但要有恒心。每天临帖一百字,千万不要间断,这样下去,几年后就能成为书法家了。陈季牧最喜欢谈论书法,而且喜欢思考,善于领悟。我看到他寄给岱云的信,体会到了一些书法的诀窍,让人喜欢又让人畏惧。你们可以与他切磋学习,这种好学的朋友越多越好。
来信说要我寄诗回湖南,我今年身体不舒适,不能费心思,所以作的诗非常少,只作了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己觉得可以堪比陈卧子,不过语言太激烈,不敢拿给人看。其他的只作了几首应酬诗,没有什么好看的。为了答应弟弟们的讨要,现作诗两首,弟弟们看后觉得怎么样?
京笔现在没有机会寄回,等秋天一并寄回,如果没有笔写字了,暂时向陈季牧借一支,日后再还他就行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二十八、寄银还债济人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男在四川,于十一月廿日返京,彼时无折弁回南,至十二月十六日始发家信,十二月除夕又发一信,交曾受恬处,受恬名兴仁,善化丙子举人,任江西分宜县知县,上年进京引见,正月初四日出都,迂道由长沙回江西;男与心斋各借银一百两,与渠作途费,男又托渠带银三百两,系蓝布密缝三包,鹿胶二斤半,阿胶二斤,共一包,高丽参半斤一包,荆七银四十两一包,又信一封,交陈宅,托其代为收下,面交六弟九弟,大约二月下旬可到省。
受恬所借之银百两,若在省能还更好,若不能还,亦不能急索;俟渠到江西必还,只订定妥交陈宅,毋寄不可靠之人耳,若六月尚未到,则写信寄京,男作信至江西催取也。
廿二夜,男接家信,得悉一切,欣喜之至!祖父大人七旬晋一大庆,不知家中开筵否?男在京仅一席,以去年庆寿故也,祖母大人小恙旋愈,甚喜!以后断不可上楼,不可理家事,叔父大人之病,不知究竟如何?下次求详书示知,男前次信回,言付银千两至家,以六百为家中完债及零用之费,以四百为馈赠戚族之用,昨由受恬处寄归四百,即分送戚族可也,其余六百,朱啸山处兑钱百三十千,即除去一百两,四月间再付五百回家,与同乡公车带回,不同县者亦可,男自有斟酌也。
男自四川归后,身体发胖,精神甚好,夜间不出门,虽未畜车①,而每出必以车,无一处徒步;保养之法,大人尽可放心,男妇及孙男女皆平安,本家心斋,男待他甚好,渠亦凡事必问,男所作诗赋,男知无不言。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来男寓住,目前渠自用功,男尽心与之讲究一切,会试后,即命孙儿上学,每月修金四两。郭筠仙进京,亦在男处住,现在尚未到,四川门生,已到四人,二月间即考国子监学正。
今年正月初三,下诏举行恩科,明年皇太后万寿,定有覃恩,可请诰封,此男所最为切望者也,去年因科场舞弊,皇上命部议定,以后新举人到京,皆于二月十五复试;倘有理文荒谬者,分别革职停科等罚,甚可惧也!在京一切,男自知慎,余容续陈,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
【注释】
①畜车:自己置办车辆。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儿子在四川,于十一月二十日返回京城,当时没有信差去湖南,到十二月十六日才寄出家信,十二月除夕又寄出一封信,交到曾受恬那里。受恬名兴仁,善化县丙子年举人,任江西省分宜县知县,去年进京引见,正月初四日出京城,绕道由长沙回江西;儿子与心斋各借给他一百两银子,给他当路费。儿子又托付他带银子三百两,用蓝布密缝成三包,鹿胶二斤半,阿胶二斤,共一包,高丽参半斤,共一包,荆七银四十两,共一包,还有一封信,交到陈宅,托付他代为收下,当面交给六弟、九弟,大约二月下旬可到省城。
受恬所借的一百两银子,若在省城就能还更好,若不能还,也不能急着索要;等他回到江西肯定会还,说好了只交给陈宅,不要寄给不可靠的人,如果六月还没到,就写信来京城,儿子写信到江西去催取。
二十二日夜里,儿子收到家信,得知了一切,非常欣喜!祖父大人过七十一岁大寿,不知道家中开筵没有?儿子在京城只摆了一席,因为去年已经办了七十大寿了,祖母大人的小病已好,很高兴!以后绝不可上楼,不可料理家事,叔父大人的病,不知道究竟如何?下次来信详细告诉我。儿子前次回信中说寄一千两银子回家,其中六百两用来还债和日常家用,剩下四百两送给亲戚、族人,昨天由受恬寄回四百两,把它们分送给亲戚、族人就行了,其余六百两,朱啸山那里兑钱一百三十千,就是一百两,四月的时候再寄五百两回家,让同乡的举人带回去,不同县的也可以,儿子自然会协调处理。
儿子自打从四川回来后,身体发胖,精神很好,夜间不出门,虽然没有专门配车,但是每次出门都乘车,不多走一步;关于如何保养,大人尽可放心,儿媳以及孙子、孙女都平安。本家心斋,儿子待他很好,他也凡事必问,儿子所作诗赋,儿子知无不言。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日来儿子住处,目前他自己很用功,儿子一切都将就他。等会试后,就让孙儿去上学,每月学费四两。郭筠仙进京,也在儿子这里住,现在还没有到,四川的门生,已经到了四个人,二月的时候就考国子监学正。
今年正月初三日,皇上下诏举行恩科,明年皇太后万寿,一定会广施恩泽,可请求诰封,这是儿子最为关注的一件事。去年因为科场舞弊,皇上命令部里议定,以后新举人到京,都在二月十五日参加复试;若有文章做得十分荒谬的人,将给予主考官革职、停科等处罚,十分可怕!在京城的一切事务,儿子自然知道谨慎,剩下的事情以后再陈述,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
二十九、温经更增长见识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伊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赁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伙食。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余家,抉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以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誊寄也。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廿五六人。然有求于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迥①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师,甚妙!然城南课以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可识。季弟每日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余容后陈。
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注释】
①迥:绝然,完全。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城,收到家信,信已经看过了,非常欣慰。朱啸山也于当天到京城,现在与心斋住在一起。他兄长替他找好了房子,离我这里很近,不过一箭之地。郭筠仙现在还没有到,我已经为他租下了本胡同的关帝庙房,让他在庙中住,在我家吃饭。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我家,选择于会试后再上学,这是因为他的小儿子春天怕冷的缘故。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目是“而耻恶衣恶食者”,“不以天下奉一人策”两句,共五百人入场参加考试,树堂写作俱佳,应该可以考中。
陈岱云于初六日搬家到报国寺去住,他妻子的棺材也停在寺中。岱云非常哀伤,无法劝止,他作了一篇祭文共三千余字,我为她作了一首墓志铭,不知道陈宅已经寄回去没有?我懒得誊写往回寄。四川的门生,现在已经到了二十多个人,我们县的会试者大约有十五人,甲午同年有二十五六人。然而有求于我的,一点儿也不少。
我今年的应酬更加繁忙,幸亏我身体好了很多,与以前大不相同,脸上肥胖而红润,比以前稍白了一些。耳鸣也好了十之七八,还有一点儿病根没有断,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全好了。内人以及儿子、两个女儿都很好,陈家的小儿子在我家也很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拜罗罗山为师,非常好!然而城南的课也要适应,不适应的话,恐怕山长会不以为然,所作的诗文以及功课,希望这几天寄过来。四弟、季弟从师觉庵读书,自然很好。四弟年龄渐渐大了,必须每天看十页史书,无论能不能取得科举功名,总可以稍长些见识。季弟每天必须看史书,不过温习经书更要紧,今年不必急着赶考,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三十、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
【原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孙发第二号信,不知已收到否?孙身体平安,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
孙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中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目,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信,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①,其借银恐难遽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
孙所以汲汲②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资助,则他日不知何如。自孙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知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
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做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箱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
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注释】
①丁艰:父母的丧事。在古时候,为父母服丧三年期间不可做官。
②汲汲:汲是指从井里打水,汲汲则形容着急、急切的样子。
【译文】
孙子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日孙子寄出第二号家信,不知道收到没有?孙儿身体平安,孙媳妇和曾孙子、曾孙女都很好。
孙子去年腊月十八日曾经给家里寄了一封信,信中说要寄一千两银子回家,其中六百两用来偿还家中的外债,另外四百两用来馈赠亲戚、族人,具体分赠的数目,记在给弟弟们的信中,这是为了表明孙子不敢自行做主,后来收到家信,得知兑给了啸山一百三十千,那样的话,这笔银子就少了一百两。刚听说曾受恬要在家服丧,他借的银子恐怕近期将无法还完,这样的话,又少了一百两,只剩下八百两了,家中的旧债还有很多,馈赠亲族银子,是孙子一个人的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觉得可行不?请你们决定。
孙子之所以急着要把钱馈赠出去,原因有二:一是我们家气运太盛,必须要格外小心,家族兴旺的时候要谨慎行事以保持兴泰,如果把旧债都还清,则十全十美,恐怕乐极生悲,留点外债不偿还,就是美中有不足,也是一种保持家族兴旺的方法;二是各亲戚家都很穷困,那些年老的,现在不略微资助,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从孙子进京至今,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经有好几人都过世了,再过几年,那些我们想馈赠的人,还真不知道会怎样了,家中的外债,现在不还,以后还可以还,馈赠亲戚钱财,现在要是不做,以后肯定会后悔!这两点原因,是孙儿的愚见。
不过孙子年龄小不懂事,不能考虑得面面俱到,请祖父、叔父做主,孙子绝不敢擅自决定。这些银子等欧阳小岑回去的时候带回,孙子还寄了一大箱衣物,银两和衣物都寄到他那里,孙子出了一半路费。到时候还会往回写信。
孙子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