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维纳斯.3
作者:[奥]马索克 著
发布时间:2020-12-24 16:32:49
字数:16087
一鞭地打在他身上,她的红唇半启,露出牙齿,直到他用那蓝色哀怨的眼神向她求饶,这才罢了手。这样的场景美得真让人无法形容。
现在旺达正和他一起在工作室里。他正画她的头部。
她将我安置在隔壁的房间,在厚厚的窗帘之后,在那里他们看不见我,而我却能清楚地看着他们。
但是现在她想做什么呢?
她害怕他了吗?旺达已经将他变得很愚蠢了呀,或者这是她对我一种新的折磨方式?我的双脚开始颤抖。
他们俩开始谈论些什么。他放低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她也同样放低声音回答着。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们俩在商量着什么呢?
我承受着可怕的痛苦,我的心都快要爆炸了。
他跪在她面前,抱着她,头靠在她怀里;而她——无情地——大笑起来。然后就听见她大声说起来。
“啊!你需要再次挨鞭子。”
“夫人!天啊!难道你这么无情吗?你没有爱吗?”德国人呼喊着,“难道你甚至不懂得,爱意味着什么?不懂得那种被渴望与激情包围着的感觉吗?你甚至无法想象我所受的折磨,你一点都不同情我吗?”
“一点也不!”她骄傲地嘲弄般地回答,“我只有鞭子。”
她迅速地从裘皮外套的口袋中掏出鞭子,抽打在他脸上。这个德国人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么,你现在能开始作画了吗?”她无情地问。德国画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回画架前,拿起了画笔和调色板。
这幅画出奇的棒!这幅肖像画得无比逼真,画出了一幅理想的画面。画中颜色如此浓烈,恶魔的形象栩栩如生。
画家将他所受的折磨,他对旺达的爱慕和对旺达的诅咒全部都画进了这幅画。
现在他正给我画像;我们俩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单独待在一起。今天,他突然用颤抖的声音问我:
“你爱这个女人吗?”
“是的。”
“我也爱她。”他的眼眶湿润了,沉默不语好一会儿,然后接着画画。
“在我德国的家乡,有一座山可以给她住,”他喃喃自语,“她真是个魔鬼。”
画像终于完成了。她像个王后一般,非常慷慨地坚持要给他报酬。
“噢!你已经给过我报酬了。”他苦笑着,拒绝了她。
在他离开之前,他偷偷地打开了文件夹,给我看里面的东西。我完全惊呆了。在画中她看着我的情景就好像是出现在镜子里一般,活灵活现,出神入化。
“我要将这幅画带走,”他说,“这是我的,她无法从我这儿拿走。这是我费尽心血画出来的。”
“我真的对那可怜的画家感到抱歉,”她今天这样对我说,“我善良的样子真荒唐,你说呢?”
我没敢说什么。
“哦,我忘了我是同一个奴隶说话,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转移注意力,忘掉这些事。”
“去备马车,快!”
她的新衣服真是奢侈浪费:带着貂皮边的紫罗兰天鹅绒做成的俄罗斯短靴,同样质地的短裙,用细长的丝带和玫瑰花形的裘皮做装饰,外面套了一件非常合身的短外套,外套上也用许多的貂皮做装饰。头上戴的帽子是类似凯瑟琳二世戴的高高的貂皮帽子,帽子边上有一根用宝石扣固定住的小小的白色羽毛,她的红头发散落在背上。她坐上车夫的位置,自己驾着马车,我坐在后面。她用力地鞭打着,马车疯狂地往前冲。
很明显,今天她这么做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引起轰动,而她确实成功了。她就像是卡希纳的母狮子一样。人们从马车里探出头向她致敬,在小路旁,人们成群地聚集在一块儿讨论着她。她一点也没有留意其他人,除了不时向年长的绅士们轻轻地点头表示还礼。
突然间,有一位年轻人骑着一匹小黑马狂奔而来。他一看到旺达,便勒马停止奔跑,并且赶马走了过来。当靠得很近的时候,他完全停了下来,让旺达先过。这时候,旺达也看到了他——仿佛是母狮遇见公狮——他们四目相对。然后旺达疯狂地驾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但她无法摆脱他带有魔力的视线,她仍转过身去,追随着他的身影。
当我看着旺达见到那个年轻人时那半是惊讶半是兴奋的眼神,我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但那个年轻人确实值得让人留恋。
因为他确实是个英俊的男人,不,可以说,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英俊的了。他像是贝凡维迪宫里的雕像,一座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雕像,有着和雕像一样的修长身材,钢铁般结实的肌肉,相同的脸庞和卷发。但是他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没有留胡须。如果他的骨盆更窄一些,那么可能他会被误认为是女扮男装。他的嘴角显出古怪的表情,嘴巴半张着,露出牙齿,为这张英俊的脸庞增添了一种冷酷的意味。
阿波罗正在鞭打玛绪阿斯。
他脚上穿着黑色的高筒靴,正好配上白色的皮质马裤,意大利军官穿的黑色裘皮短外套,带着羔皮边儿,还有许多的装饰环。他黑色的头发上戴着顶红色毡帽。
我现在明白什么是爱神厄洛斯,我现在对苏格拉底竟然能在亚西比德面前还能把持得住而深感惊讶。
我从来没有见过旺达——这头母狮子如此兴奋。当她下了马车回到别墅的时候,她的脸颊还在发烫。她快步上楼,蛮横地命令我跟上。
她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了好久。终于,她开始说话了,声音如此急促以至于把我吓到了。
“你马上去给我弄清楚那个在卡希纳的男人是谁!”
“噢!多么英俊的男人啊!你看见他了?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告诉我。”
“这个男人很英俊。”我闷闷地说。
“他真的很英俊,”旺达停了下来,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令我无法呼吸。”
“我能看得出他对你的影响。”我回答道,我在想象中来回旋转,“我自己也沉醉在爱慕之中,我能想象——”
“你能想象?”她大声笑话道,“那个男人是我的情人,他也会鞭打你,你会享受他的鞭打。”
“现在你走吧,快去弄清楚。”
直到夜幕降临前,我才弄清楚消息。
当我回来的时候,旺达仍然还是着装整齐的,她斜靠在沙发上,脸埋在手里,头发凌乱地散落着,像是母狮红色的鬃毛。
“他叫什么名字?”她问道,出奇的冷静。
“亚力克斯·帕帕多波利斯。”
“那么说,他是希腊人了?”
我点了点头。
“他非常年轻?”
“好像不比你大。据说他在巴黎念书,是个无神论者。他还曾经在坎迪亚跟土耳其人作战。据说,不管是在种族憎恨、残忍性格还是英勇善战方面,他都是很突出的。”
“那么,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她大叫,两眼放光。
“他现在住在佛罗伦萨,”我继续说下去,“据说他非常有钱——”
“我不是问你这个,”她立刻尖锐地打断我的话,“这个男人是个危险人物。难道你不怕他吗?我很害怕。他有妻子吗?”
“没有。”
“有情妇吗?”
“没有。”
“他去哪个戏院看戏?”
“今晚他会在尼可利尼剧院,维吉尼娅·玛丽妮和萨尔莉妮在那儿表演;她们是意大利,也许是欧洲最红的艺术家。”
“你在那儿给我订个包厢——快去!”她命令道。
“但是,主人——”
“你想尝尝鞭子的滋味,是吗?”
“你在大厅等我。”当我把看歌剧的望远镜和节目单放在她包厢角落里,然后调整好脚凳的高度的时候,她对我这么说。
现在,我站在大厅里,身子斜靠在墙上,这样才能支撑自己,不会因为嫉妒和愤怒而倒下。不!不是愤怒,而是致命的恐惧才对。
我看见她穿着蓝色的绸缎礼服,裸露的肩膀搭着貂皮大衣坐在包厢里;而他坐在旺达对面。我看见他们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对他们来说,舞台、哥尔多尼的《帕美勒》、萨尔莉妮、玛丽妮、剧院里的观众、甚至是整个世界今晚都已经不存在了。而我,此时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今天她去参加希腊大使家的舞会。她知道会在那里碰见那个希腊人吗?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打扮得好像会碰到他的样子。一件厚重的低胸无袖的绿色丝绸连衣裙将她女神般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头发扎了个颇似红色火焰的结,戴了朵白色的百合花,绿色的芦苇叶交织着松散的线垂在脖子上。她再也没有表现出兴奋得颤抖的迹象,相反,她显得如此的冷静以至于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的心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变凉了。她慢慢地爬上大理石楼梯,有如王后般的庄严里带着种厌倦、懒散的感觉,任凭那宝贵的披肩滑落,冷冷地走进聚会的大厅内,那儿有几百支蜡烛燃烧着,已经形成了银色的烟雾。
我目光呆滞地跟随着她,我好几次捡起不注意的时候从手中滑落的裘皮披肩,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亲吻着这裘皮披肩,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已经到了。
他穿着黑色的天鹅绒外套,上面用许多的黑貂装饰着。他像是一个英俊高傲的暴君,玩弄着人类的生命与灵魂。他站在接待室里,骄傲地环视四周,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好长一段时间,令我很不安。
在他的注视下,我又有那种致命的恐惧。我预感这个男人能将旺达俘虏、迷惑,最终征服她。相对于他的阳刚之气,我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心里对他既羡慕又嫉妒。
我觉得我只不过是个行为怪异,软弱无能的东西!而令我最感到羞愧的是,我想恨他却恨不起来。为什么在这里这么多仆人中,他却偏偏选了我。
带着独特的贵族气质,他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过去,而我,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顺从地走过去。
“给我拿着我的裘皮。”他立刻命令道。
我整个身体都因怨恨而颤抖,但是我像个可怜的奴隶一样照做了。
我一整晚都等在接待室里,像发烧了一样胡言乱语。许多奇怪的影像在我眼前掠过。我仿佛看见他们互相对视,持续好久。我仿佛看见旺达穿过大厅,投入他怀里,沉醉于其中,眼睛半闭着靠在他胸前。我仿佛看见他躺在沙发上,不是奴隶而是作为主人,而旺达就待在他脚边。我跪着服侍着他们,手上摇摇晃晃地端着茶盘。我仿佛看见他拿起了鞭子。实际上,这时,仆人们都在讨论着他。
他是个清秀得像女子的男人;他了解自己长得英俊,举止也变得轻佻。他一天换四五套衣服,像是朵虚荣的交际花一样。
在巴黎,这个希腊人第一次穿着女装,就惹得许多男人发来情书。甚至有一个因歌唱技艺和热情而出名的意大利歌唱家闯入他家,跪在他面前,威胁说如果希腊人不跟他在一起,他便要自杀。
“对不起了,”他笑着回答,“我很愿意成全你,但是现在你除了自杀别无选择了,因为我是个男人。”
厅里的人已经散了许多,但是旺达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已经快蒙蒙亮了。
最后,我听见她厚重的裙子发出的沙沙声,拖在地上仿佛是绿色的波浪一般。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开始和他交谈起来。
我在她眼里不复存在,她已经不想再命令我些什么了。
“为夫人穿上披风。”他命令道。他显然没有想过要亲自为她穿上。
当我帮她穿上裘皮披风时,他两手交叉站在一旁。但是当我跪着给她穿上裘皮靴子时,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他肩膀上,问道:
“你对母狮做何感想?”
“当她选择一起生活的公狮子被其他的狮子攻击的时候,”这个希腊人继续讲下去,“母狮会静静地待在一边观看他们的战斗。甚至当她的配偶受伤时,她也不会过去帮忙的。她会无情地在一旁看着他在对手的爪子下流血至死,然后跟随着胜利者而去——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此时,我的“母狮子”好奇地瞟了我一眼。
这令我不自觉地战栗,不知道为什么。黎明的太阳升起,我、她和他三个人沉浸在那仿如血色的阳光中。
她回去并没有睡觉,而只是脱掉她的礼服,将头发散落下来,她命令我去生火,然后她坐在火炉旁,盯着火炉里的火苗。
“主人,你还需要我吗?”我几乎没能说完最后一个字。旺达摇摇头。
我退出房间,穿过走廊,坐在通向花园的台阶上,北风轻轻地从亚诺河上吹来,带来清新又潮湿的清凉,绿色的小山延伸至远处,笼罩在玫瑰色的迷雾中,金色的薄雾环绕着整个城市,飘荡在多莫大教堂顶上。
浅蓝色的天空中还颤抖着几颗星星。
我解开外套,滚烫的前额靠在大理石阶上。迄今为止发生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只是场孩童的闹剧,但是情况却变得越来越可怕。
我预感到灾难即将来临,我已经能够看到它,抓住它,但是我却没有勇气面对它,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老实说,我既不害怕我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也不害怕所遭遇的虐待。
我只是害怕失去这个我疯狂爱着的女人,这种感觉如此强烈,简直要把我压倒,以至于我像个小孩一样开始哭泣。
这一整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叫了黑人女仆进去。当夜幕降临,星星在深蓝色的天空中闪烁,我看见她走进花园,便偷偷地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见她走进维纳斯神庙。我偷偷跟着,通过门缝窥探她。
她站在维纳斯女神像前,双手合十祈祷着,神圣的恒星发出爱的微光,蓝色的光环绕着她。
深夜,我躺在床上,那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和绝望的感觉紧紧地将我的心揪住,这种感觉令我变得大胆。我点着挂在走廊圣徒画像下的红色小油灯,走进了旺达的卧室,用手将灯光遮住。
这头母狮子在白天已经被追赶得筋疲力尽,现在正靠在枕头上睡觉。她平躺着,双手紧握成拳状,呼吸很沉重。她看上去像是在做噩梦。我慢慢地松开遮住灯光的手,让这红色的灯光照在她美丽的脸上。
但是,她没有醒过来。
我轻轻地将油灯放在地上,坐在旺达床边,头靠在她柔软又温暖的手臂上。
她轻轻地动了动,但还是没有醒过来。我不知道在那儿待了多久,被恐惧的感觉折磨着,几乎冻成了一块石头。
最后,我开始颤抖,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的眼泪落到她手臂上。她缩了好几次,终于醒了,坐了起来。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看着我。
“塞弗林!”她大叫,恐惧多过于愤怒。
我说不出话来。
“塞弗林,”她继续柔声地说,“你怎么了吗?病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同情,那么善良,充满了爱,我的胸口就像被一个红彤彤的灼热的钳子夹住一般难受,大声哭泣起来。
“塞弗林,”她又开始说起来,“我可怜的伤心的朋友。”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将你治愈。”
“哦,旺达,必须这样吗?”我痛苦地呻吟着。
“什么,塞弗林?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我继续说下去,“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的同情吗?难道那个英俊的陌生人已经完全占据你的心了吗?”
“我不能对你撒谎,”停了一会儿后,她轻轻地回答,“他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压过我从中所遭受的折磨和担忧。这种吸引力原来我只在书中见过,在舞台上看过,我原以为它只是一种想象虚构出来的感觉。哦,他像是一头公狮子,强壮、英俊并且温柔,不像我们北方男子那么残酷。对不起,塞弗林,真的对不起,但我必须拥有他。我在说什么呢?如果他要我的话,我会愿意跟他在一起的。”
“想想你的声誉,旺达,到此为止还那么的纯洁,”我大叫,“甚至我对你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吗?”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她回答道,“我的愿望已经变得越来越强烈,我希望——”她把头埋进枕头里,“我希望成为他的妻子——如果他愿意娶我的话。”
“旺达,”我哭喊着,被致命的恐惧牢牢揪住,不能呼吸,身上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你想成为他的妻子,永远属于他!噢!不要赶我走!他不爱你——”
“谁说的?”她咆哮道。
“他真的不爱你,”我激动地说下去,“但我爱你,我仰慕你,我是你的奴隶,我愿意让你踩在脚下。我这一生都愿意陪伴在你左右。”
“到底是谁说他不爱我的?”她猛然打断我。
“是我!”我回答,“是我!没有你,我根本没法活下去。你发发慈悲吧,旺达,发发慈悲吧!”
她看着我,脸上再次现出冷漠的表情和邪恶的笑容。
“你说他不爱我,”她轻蔑地说,“那么好,你就把这当做是给自己的安慰吧。”
说完,她转向另一边,背对着我。
“我的天啊,你难道是个冷漠无情、没有血肉的女人吗,难道你没有心吗!”我哭喊道,我的胸口一阵痉挛,抽搐着。
“你是知道我的,”她冷冷地回答我,“我是个石头一样的女人,‘穿着裘皮的维纳斯’,你的理想情人,跪下!向我乞求。”
“旺达!”我乞求道,“对我发发慈悲吧!”
她开始笑了起来。我把脸埋在她的枕头里。痛苦已经打开了泪水的闸门,眼泪不停地肆意地流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沉默着。旺达慢慢地站起来。
“你真烦人!”她又开口说话了。
“旺达!”
“我累了,我要去睡觉了。”
“发发慈悲吧,”我乞求道,“不要将我赶走。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会像我这么爱你。”
“让我去睡觉。”她再次转过身去。
我跳了起来,将挂在她床边的匕首抢了下来,从刀鞘中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胸膛。
“我该在你面前自杀。”我苦涩地咕哝着。
“随你的便,”旺达冷漠地回答,“但是不要影响我睡觉。”她打着呵欠,“我真的很困了。”
我完全呆掉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我开始又笑又哭。接着,我把匕首插在皮带上,跪到了她面前。
“旺达,听我说,就一会儿。”我恳求她。
“我想睡觉,你没有听到吗!”她生气地尖叫起来,用脚狠命地将我踢走,“你忘了我是你的主人了吗?”看我一动不动,她抓起了鞭子,抽打我。我站了起来,她继续打我——这一鞭,打在了我脸上。
“可恶的奴隶!”
我紧握住拳头,突然下定决心,离开了她的卧室。她将鞭子扔在一旁,大笑了起来。我可以想象到我夸张的表情有多么的滑稽。
我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无情的女人,她对我那么残忍,还要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背叛我,这就是我对她奴隶般的崇拜的回报,这就是我忍受着她的折磨的回报。我收拾了我的那点家当,然后写了封信给她:
夫人:
我爱你爱到疯狂的程度,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像我这样受控于一个女人之下。而你侮辱了我最神圣纯洁的感情,和我玩了一场无礼轻佻的游戏。然而,如果你只是对我残忍,我还可能仍然爱着你。但现在你变得低级、粗俗。我就不再是那个任你打任你踢的奴隶了。是你自己给了我自由,我现在要离开你这个让我只怀有怨恨和鄙视的女人。
塞弗林·库什弥斯基
我将信交给黑人女仆,然后逃得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火车站。突然我心中一阵疼痛,于是停了下来。我开始哭泣。我想逃离这里却走不了,真是太羞愧了。我该去哪里呢?回到她那儿?这个我憎恨又爱慕的女人那儿?
我又停住了。我不能回去,不敢回去。
但现在我怎么才能离开佛罗伦萨呢?我想起我没有钱,一个子儿都没有。那么,步行好了,做一个诚实的乞丐总好过吃面包的**。
但我还是不能离开。
她那儿还有我的誓言,还有我以名誉立下的声明呢。我必须回去。也许她会放我走。
快走了几步,我又停下了。
她拥有我的声明和合同,只要她愿意,我就必须一直做她的奴隶,直到她给我自由的那天。但是我可以自杀啊。
我穿过卡希纳走到亚诺河边。在这儿,黄色的河水单调地拍打着旁边一排杂乱的柳树。我坐在那儿,最后回忆一下过往的生活点滴。生活中的一幕幕场景在我眼前一一飞过。我发现我的生活是多么可怜啊——欢乐那么少,而无穷无尽的是那些无关痛痒和毫无价值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中只收获了许多的痛苦、不幸、恐惧、失望、破灭的期待、苦恼、伤心和悲痛。
我想到了母亲。我那么爱她,但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她在疾病中慢慢死去。我想到了我哥哥,还没有尝到生活的滋味,他就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离我而去了。我想起那死去的保姆,我童年的玩伴,和我一起努力奋斗一起学习的朋友。但他们——他们已经被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泥土所掩埋了。我想起我的斑鸠,它经常咕咕地对我点头,而对其他人却从不这么做。但他们都化为了尘埃。
我大笑着,跳入了河里,但同时我也抓住了一条挂在黄色的河面上的柳树枝。这时,我看见那个造成我现在所有不幸的女人。她遨游在河面上,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个透明人,红色的光亮环绕着她的头和脖子。她转过头来冲我笑了。
我又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水一直往下滴,因羞愧和发烧而浑身滚烫。黑人女仆已经将我的信递给旺达了。所以我等待着这个无情的愤怒的女人的判决。
那么,就让她来杀了我吧,虽然我自己下不了手,但是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当我绕着屋子走的时候,她站在走廊里,斜靠着栏杆。她的脸上光彩照人,绿色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还活着呀?”她一动也不动地问。我低着头,站着不说话。
“把我的匕首还给我,”她接着说下去,“它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你甚至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
“已经丢了。”我回答道,因寒冷而瑟瑟发抖。
她瞥了我一眼,骄傲而轻蔑。
“我猜是掉到亚诺河里了,”她耸耸肩,“不要紧的,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了?”
我咕哝着说了一些,她,甚至是我自己都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哦!你没有钱,”她大叫,“这儿!”她非常轻蔑地将钱包丢给我。
我并没有捡起来。
我们俩僵持了一会儿。
“难道你现在不想离开了?”
“我不能离开。”
旺达驾车到卡希纳并没有叫上我,去剧院的时候也没有叫上我,她有客人来的时候,黑人女仆招待着。没有人问起我。我在花园中流浪,漫无目的地,就像是宠物失去了主人。
我躺在灌木丛中,看着成群的麻雀,抢食一粒种子。
突然,我听到女人裙子的沙沙声。
是旺达穿着的一件高领深色绸缎裙子所发出的声音,那个希腊人跟她在一起。他们愉快地讨论着,但我却听不清他们讲的是什么。他使劲跺脚,让沙砾四溅,拿着鞭子在空中飞舞。旺达惊呆了。
她担心被他鞭打吗?
他们交往得那么深了吗?
他离开的时候,旺达叫他,但是他没有听见,也许是故意不想听见。
旺达难过地低着头,然后坐在附近的石椅上。她坐了好长时间,陷入了沉思中。我得意地观察着她,最后我猛地靠近她,轻蔑地走到她面前。她被吓到了,浑身颤抖。
“我来向你表示祝贺,”我说完,向她鞠了个躬,“我看见,我亲爱的主人也找到了个主人。”
“是的,感谢上帝!”她大叫,“不是个新的奴隶,我已经有足够多的奴隶了。一个主人!女人需要一个令她崇拜爱慕的主人。”
“旺达,你崇拜他?”我喊出来,“这个野蛮人——”
“是的,我爱他,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旺达!”我握紧拳头,泪水充满眼眶,我内心交织着激情与疯狂,“非常好,让他做你的丈夫,做你的主人吧,但我还是想永远做你的奴隶。”
“甚至是这个时候,你还是想做我的奴隶?”她说,“这会是很有趣的,但是我担心他不会允许这样做的。”
“他?”
“是的,他已经嫉妒你了,”她大声说道,“他嫉妒你!他要求我立即解雇你,当我告诉他你是谁的时候——”
“你告诉他——”我重复她的话,像是被雷电击到了一样呆住了。
“我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她答道,“我们所有的事情,还有你的古怪,所有一切!而他并没有感到有意思,而是非常生气,气得直跺脚。”
“他威胁要鞭打你吗?”
旺达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是的,一定是这样,”我嘲讽又苦涩地说道,“旺达,你怕他!”我跪在她脚边,激动地抱着她的膝盖,“我不要得到你的任何东西,我只想成为你的奴隶,总在你的身边,成为你身边的一条狗——”
“你知道吗,我已经对你厌倦了。”旺达无情地说。
我跳了起来。我整个内心在沸腾。
“你现在不再残酷,而是低俗了。”我清楚地强调着每一个字。
“你已经在信里很清楚地说明了,”旺达回答,耸了耸肩,“一个有头脑的人不应该重复的。”
我脱口而出:“你现在对待我的方式,你怎么说?”
“我可以惩罚你的,”她讽刺地说,“但是这次我更愿意跟你解释而不是鞭打你。你没有权利指责我任何事情。难道我不是一直对你很诚实?难道我没有不止一次地警告你?难道我没有全身心地爱你,充满激情地爱你?我曾经告诉过你,在我面前贬低你自己,说你受控于我是很危险的,而我想要的是被征服,我并没有隐瞒过这些事实。但是你还是希望成为我的玩物、我的奴隶!你发现最令你兴奋的是靠在一个傲慢冷酷的女人脚边,受她鞭打。现在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我体内危险的因素一直在沉睡状态中,但你是第一个将它唤醒的人。如果我在折磨你、虐待你中获得快乐,这也是你的错。是你让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责怪我只是因为你怯懦、软弱、悲惨。”
“是的,我有罪,”我说,“但是我也因此而受到惩罚了。现在让我们为这个野蛮的游戏做一个了结吧。”
“这也是我的意愿。”她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我,回答道。
“旺达!”我猛地大叫出来,“不要逼我走上绝路,你看我已经又是个男人了。”
“你就像稻草烧的火,”她回答,“一时能引起些骚动,但是很快会熄灭。你想象着能威胁我,却只是令你自己更显得可笑。如果你是我原先认为的那种人——认真、有内涵、严厉的男人,那么我会对你忠诚,真心爱你,但是一个像你这样主动将脖子伸给别人踩,她当然将你当做是个受欢迎的玩具,只是当她玩腻的时候,就会将你丢在一边。”
“你就试着将我踢开吧,”我讽刺地说,“有些玩具也是危险的。”
“不要向我挑战!”旺达嚷道。她气得瞪大眼睛,满脸通红。
“如果你不能成为我的,”我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也没有其他人能拥有你。”
“这句话是哪部戏里面的台词?”她嘲笑道,揪住我的胸膛,气得脸色发白。“不要向我挑战,”她接着说,“我并不残酷,但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是不是有什么底线。”
“还有什么比让他成为你的爱人,你的丈夫更糟的呢?”我大叫,越来越愤怒了。
“我可以让你成为‘他’的奴隶,”她立刻回答道,“难道你不是在我的控制之下吗?我不是还拿着你的合同吗?但是,当然,如果我将你绑住,然后对他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将同样享受在其中。”
“你疯了吗?旺达!”我大声嚷道。
“我完全清醒。”她冷静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试图反抗。一个像我这样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走得这么远的人,是很有可能走得更远的。我心里有些憎恨你。希望看着他将你鞭打得死去活来,那会很过瘾。但我还是忍住没有这么做,不过——”
我几乎丧失了理智!我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到地上,让她跪在我面前。
“塞弗林!”她叫喊道,愤怒和恐惧交织在脸上。
“如果你和他结婚,我就杀了你。”我威胁道,从胸口蹦出来的这些话低沉又嘶哑,“你是我的,我不要让你走,我太爱你了。”然后我一把抓住她,紧紧抓住她,我的右手不自觉地抓起藏在皮带下的匕首。
旺达瞪着大眼睛,冷静地深不可测地看着我。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她不经意地说,“现在你是个男人,在这一刻我真喜欢你的样子。”
“旺达!”我喜极而泣,低下头,亲吻着她可爱的脸庞,而她突然快乐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已经找到你的理想情人了吧,那么你对我满意吗?”
“你的意思是?”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非常认真的。”她欢快地继续说,“我爱你,只爱你。而你这个小傻瓜,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只是个游戏。让我鞭打你是多么为难的一件事呀!我宁愿把你抱在怀里,亲吻你的脸。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经历得够多了,不是吗?我扮演的残酷角色比你预想的还要出色。现在你一定很满意我这个富有魅力的小妻子,不是吗?我们将像理智的人一样生活着——”
“你愿意嫁给我!”我欢呼起来。
“是的——嫁给你——这个可爱的男人。”旺达轻声地说,亲吻着我的手。
我将她拉近我的胸前。
“现在,你不再是格列高,我的奴隶了。”她说道,“而是塞弗林,我唯一爱的男人——”
“那么那个希腊人呢?你不再爱他了吗?”我兴奋地问她。
“你怎么会相信我爱上了他那种野蛮类型的男人呢?你真是瞎了眼了。我真为你担心。”
“我几乎为此而自杀。”
“真的?”她惊呼,“啊!我一想到你在亚诺河里,就浑身颤抖。”
“但是你救了我,”我温柔地回答,“你徘徊在河面上,微笑着。你的微笑让我重回人世来。”
当我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现在她静静地靠在我胸前,微笑着让我亲吻。我感觉自己突然间从精神错乱中清醒过来,或者是像遭遇海难,在海上与波浪搏斗了好多天的人,最后终于安全上岸了。
“我讨厌佛罗伦萨,在这里你过得很不开心,”当我跟她道晚安的时候,她这么说,“我想要马上离开,明天就离开。请你为我写几封信,在你写信的时候,我去城镇上与他们道别。这样安排你满意吗?”
“当然,我亲爱的,美丽的妻子。”
今天一大早,她便来敲我的门,问我睡得好不好。她的善良体贴真是太棒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有这么温柔。
她已经去了四个小时了,我早就写完了信,现在正坐在走廊,往街上张望,寻找她的马车。我有点担心她,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该怀疑还是恐惧。但是,有种压抑的感觉藏在心底,我没有办法摆脱它。也许过去那段遭受痛苦的日子,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她回来了,神采奕奕,非常满意的样子。
“那么,一切都如你所愿?”我柔声地问,亲吻她的手。
“是的,亲爱的,”她回答,“我们今晚就离开,帮我打包东西吧。”
快到傍晚的时候,她让我亲自到邮局一趟,把她的信寄了。我驾着她的马车去,一个小时还不到就回来了。
“主人在叫你。”黑人女仆说完,咧开嘴笑了。我爬上宽阔的大理石台阶。
“还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了。”她回答道,像一头黑色的猫蜷缩在台阶上。
我慢慢穿过客厅,走到旺达的卧室前。
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难道我还不够幸福?
我轻轻地打开门,掀开门帘。旺达正靠在沙发上,好像没有注意到我进来了。她看上去多么漂亮啊,穿着银灰色的裙子,正好合身,突出她完美的身材,丰满的胸部和美丽的手臂都露了出来。
她的头发用一条黑色的天鹅绒丝带扎了起来。火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悬挂着的油灯发出红色的光芒,整个房间好像笼罩在血光之中。
“旺达。”最后,我叫了她。
“噢!塞弗林,”她见到我高兴地叫了起来,“我已经等你等得不耐烦了。”她跳了起来,紧紧抱住我。她又坐回垫子上,试图再次抱住我,但是我轻轻地滑落到她脚边,头靠在她的大腿上。
“你知道我今天有多么爱你吗?”她轻声说,拨开我前额上的几绺儿头发,亲吻着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多么美啊!我最喜欢你的眼睛了,它们今天真令我陶醉。我完全——”她舒展着美妙的四肢,从红色的睫毛下温柔地看着我。
“而你,你对我太冷淡了,你抱着我就像是抱着块木头一样。等等,我要激起你爱的火花,”说完,她再次温柔地亲吻了我的唇。
“我不再讨好你了,我猜想我必须再对你冷酷。很显然,我今天对你太好了。你知道吗,你这个小傻瓜,我该怎么做呢,我该再鞭打鞭打你——”
“但是亲爱的——”
“我想要嘛。”
“旺达!”
“过来,让我把你绑起来,”她高兴地在房间里跑来蹿去,“我想看你真正沉醉在爱中,你明白吗?这是绳子。我想知道是否我还能这么做。”
她开始捆住我的脚,然后将手绑在背后,像绑犯人一样捆住双臂。
“试试,”她兴高采烈地说,“你还能动吗?”
“不行了。”
“好的——”
然后,她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做了个绳索,套住我的头,然后拉到臀部上,她绑得很紧,我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
在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侵袭了我。
我低沉地说:“我有一种好像要被处决的感觉。”
“那么,你今天就要经历一场彻底的惩罚。”旺达叫着。
“请穿上你的裘皮外套。”我说。
“我很愿意这么做。”她回答完,便将外套穿上了。然后她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用半闭的眼睛看着我。
“你还记得那个戴奥尼夏公牛的故事吗?”她问道。
“我只有模糊的印象了,讲的是什么?”
“一个奉承者为锡拉丘兹暴君发明了一种新的折磨工具,叫铁牛。那些死刑犯被关到铁牛里面,然后再推进一个火炉里。
“当铁牛一开始变热的时候,受刑者就开始痛苦地哭喊求饶,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公牛的叫喊声。
“戴奥尼夏对这个发明者优雅地点了点头。为了给这个发明做个实验,他便被关进铁牛里。
“这是个非常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是你挖掘了我的自私、骄傲和残酷,而你——也将成为第一个试验品。我现在享受着这种控制着一个像我一样会思考、有感觉、有欲望的男人的感觉。我喜欢虐待一个智商比我高、身体比我壮的男人,尤其是这个男人还爱着我。
“你还爱我吗?”
“爱到发疯!”我大叫道。
“这样最好,”她回答道,“你将会从我现在所要做的方式中享受到更多的乐趣。”
“你怎么了?”我问,“我不明白,今天你的眼睛里有着真正残忍的光芒,你今天出奇的漂亮,完全就是一个‘穿裘皮的维纳斯’。”
旺达没有回答我,她把双臂绕在我脖子上,亲吻着我。我再次被心里的激情所围绕着。
“鞭子在哪里?”我问道。
旺达大笑了起来,退后好几步。
“你真的希望被鞭打?”她骄傲地甩了甩头,问道。
“是的。”
突然旺达的脸完全变了样。她的脸上充满了怒气,那一刻,她看起来甚至很丑陋。
“非常好,那么,‘你’出来鞭打他!”她大声嚷道。
在这时候,那个英俊的希腊人从她床后的门帘中探出头来,他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最初的时候,我惊呆了,根本说不出话来。这真是个滑稽的场面。我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凄惨过,这么受侮辱过。
这种场面大大超过我所想象的。当我的情敌从旺达的床边走过来,穿着马靴,白色紧身的马裤,还有天鹅绒短外套时,我还看见了他运动员般的肌肉,一阵寒意从后背蹿了上来。
“你真的很残忍。”他转过去跟旺达说。
“我只是非常喜欢找乐子而已,”她幽默地回答,“只有快乐才能体现存在的意义。享受生活的人很难离开生活的圈子,而遭受痛苦的人则像是欢迎朋友一样欢迎死亡的到来。
“但是,一个追求快乐的人必须快乐地生活,就像古代世界一样;他敢于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从来都不为此觉得抱歉,他必须像套动物一样将其他人套在马车或是犁上。他必须知道如何使奴隶感到并享受和他一样的感觉,如何让奴隶为他服务,让他取乐而他却毫无良心上的不安。不管奴隶是否喜欢,是否走向绞刑架或者走向死亡,都不关他的事。他必须牢记如果他在他们的控制之下,那么他的下场也会跟他们一模一样,为了他们的快乐,必须流血流汗甚至是出卖灵魂。这就是古代世界的写照:快乐、残忍、自由、奴役总在交替着。如果你希望像奥林匹亚山上的诸神那么活着的话,就必须有奴隶,任他们随意扔入鱼塘,有角斗士,任他们观看比赛,在宴请宾客时,他们不介意是否会在宴会上看到血光四溅。”
她的话语让我的神志清醒了。
“给我松绑!”我生气地尖叫道。
“难道你不是我的奴隶,我的私有财产吗?”旺达回答说,“你想让我给你看看合同吗?”
“给我松绑!”我威胁道,“否则——”我用力拉扯着绳子。
“他能扯开吗?”她问道,“他威胁要杀我。”
“不用担心。”希腊人扯了扯绳子的松紧,说道。
“我会喊救命的。”我又开口威胁。
“没人会听见的,”旺达回答,“没有人能够阻止我虐待你最圣洁的感情,和你玩一场轻佻的游戏。”旺达用魔鬼般讽刺的口吻说着我信上的语句。
“此时,你觉得我仅仅是残酷无情还是我变得低俗了?什么?你还爱着我吗,还是已经恨我,鄙视我了?鞭子在这儿——”她将鞭子递给希腊人,那个希腊人快步走来。
“你敢!”我大叫,浑身愤怒颤抖着,“我不允许——”
“噢!因为我没有穿裘皮吗?”希腊人嘲笑我,他从床上拿起短的貂皮外套穿上。
“你真是令人敬佩。”旺达吻着他,帮他穿上他的裘皮衣服。
“我真的可以鞭打他吗?”他问。
“你尽管打。”旺达说道。
“禽兽!”我大叫着反抗。
这个希腊人用冷冷的老虎式的眼神注视着我,试了试鞭子。在他收回鞭子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鼓了起来,鞭子在空中嘶嘶作响。我像玛绪阿斯一样被绑着,等着阿波罗的鞭打。
我的眼睛环顾四周,然后停在天花板上,画里参孙躺在黛利拉脚下,眼睛就要被菲利斯人弄瞎了。在当时,这幅画对我来说就是个象征,一个有关激情与欲望的象征,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的象征。“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参孙,”我想,“不论是好是坏,无论穿着普通衣裳还是貂皮外套,最终都会被他所爱的女人背叛的。”
“现在看我怎么收拾他。”希腊人说,他龇牙咧嘴,脸上显现出一种残忍的表情,就是第一次见到他时让我恐惧的那种表情。
他开始挥动着鞭子,那么无情,那么凶狠,每抽一下我都颤抖着,而且整个身体因为疼痛而战栗。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同时,旺达穿着裘皮外套,靠在沙发上,用手撑着身体。她好奇地看着这残忍的场景,纵情大笑。
被胜利的情敌在自己爱慕的女人面前鞭打,这种被虐待的感觉真不知该如何形容。我几乎羞愧绝望得快要疯了。
而最令我感到羞愧的是,尽管我的处境非常令人恐惧——阿波罗还在鞭打我,我的维纳斯在残忍地嘲笑我,最初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超越感觉的美妙。但是阿波罗一下接一下地鞭打我,直到我忘却所有的诗意,最后我咬紧牙关,充满愤怒,诅咒着我那疯狂的想象,诅咒着女人,诅咒着爱情。
突然我清楚恐怖地意识到,自从赫洛夫尼斯和阿伽门农时代开始,盲目的激情和欲望就将人们引向一条黑暗的小路中,引入女人背叛的陷阱中,引向不幸、奴役和死亡。
我仿佛是从一场梦中惊醒过来。
血顺着鞭子流了下来。我像是一条任人践踏的虫子一样受伤,但他还是鞭打着我,毫无仁慈可言,她也毫不同情地继续笑着。那个时候,她甚至去锁上打包好的行李,穿好她旅行时穿的裘皮,并且还在大笑。然后她挽着希腊人的手臂走下楼,进了马车。
之后的一刻,周围一切都是安静的。
我屏息倾听着。
马车门关上了,马儿开始跑了,开始的一小段时间还听得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结束了。
有一刻,我想着要报仇,将他杀死,但是我还受着那可恶的合同制约呢。所以我除了信守诺言和咬紧牙关,别无他法。
在经历了我人生中最残忍的事之后,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找一份难度较大的,有危险性、剥夺感的工作。我本来想去亚洲或者阿尔吉尔当兵,但是我父亲年老体弱,他需要我回去帮他。
所以我悄悄地回家,两年中都在帮他承担压力,学习怎么照看管理田产,这是我以前从没做过的。我工作着,尽自己的义务,就像是一条进了新鲜水而复活的鱼儿。后来,我的父亲去世了,我继承了他的家业,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我有什么变化。
我穿上了西班牙式的靴子,继续理性地生活着,仿佛有个老人站在我身后,睁着睿智的大眼睛注视着我。
有一天,我收到个盒子,里面有封信。我认出那是旺达的笔迹。
我莫名地被感动了,打开信,读了起来。
先生:
自从佛罗伦萨的那晚分别以后,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我认为应该向你坦白,我是深深地爱着你的。但是你那些怪异的梦想,你荒唐的激情把我对你的爱给扼杀了。从你成为我奴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的丈夫。我认为帮你一起实现你的梦想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执行的过程中我也享受到了乐趣,然而我还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希望这样将你治愈。
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强壮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我非常幸福,我想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伴侣。
但是所有事情都会有终结的时候,我的幸福也很快就走到尽头了。大约一年前他在一次决斗中倒下,从此以后,我就住在巴黎,过着像阿斯帕西娅一样的生活。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没有被幻想所控制,你的生活应该会充满阳光,你拥有许多优点,正是这些优点吸引着我:条理清晰,心地善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道德认真严肃。
希望我的鞭打将你治愈了,这种治疗方式虽然残忍,但却很有效,你会记得曾有一个女人深深地爱过你,我把那个可怜的德国人画的肖像送给你。
穿裘皮的维纳斯
我不得不笑了,因为我完全陷入沉思的时候,这个穿着装饰了貂皮的天鹅绒夹克的漂亮女人突然站到我面前,手里还拿着鞭子。我冲着这个我深爱过的女人微笑,她的毛皮大衣曾给我带来愉悦,她的鞭子也是。最后,我在自己的伤痛面前微笑,我对自己说:“治疗方法虽然残忍,但是很有效果。关键是,我痊愈了。”
“那么,故事的寓意是什么?”我问塞弗林,把草稿放到桌上。
“寓意就是我像头蠢驴一样笨。”他嚷道,并没有转向我,他似乎很尴尬,“如果我鞭打她就好了。”
“这倒是一种有趣的办法。”我回答,“你可以用在你的农奴姑娘身上。”
“哦,她们已经习惯了。”他急切地答道,“但是想象一下在娇弱、精神紧张、情绪激动的女士身上使用会有什么效果。”
“那么寓意是什么?”
“女人,就像大自然创造了她们,男人生来教育她,是男人的敌人。她只能成为他的奴隶或暴君,但不会成为他的伴侣。只有当她与男人有相同的权利,在教育和工作中相互平等的时候才能成为伴侣。”
“现在,我们只有选择做铁锤或是铁砧。而我就是那种让女人把他当奴隶的蠢驴。你明白吗?”
“故事的寓意是这样的:不管谁愿意让别人鞭打,那么他就真的值得别人鞭打。”
“正如你看见的,这些鞭打很适合我。玫瑰色的迷雾已经散去,没有人令我相信‘贝拿勒斯神圣的猴子’[15]或者‘柏拉图的公鸡’[16]是神的化身。”
[1]译者注:旧时奥斯曼帝国和北非高级文武官的称号。
[2]译者注:法国十八世纪一位铁腕女强人,凭借自己的才色,蓬帕杜夫人影响到路易十五的统治和法国艺术。
[3]译者注:罗马传说中的贞妇名,贞节的模范。
[4]译者注:古罗马的高级**,以美著称。
[5]译者注:古罗马暴君。
[6]译者注:古代埃及司生育和繁殖的女神。
[7]译者注:《尼伯龙根之歌》中的勃艮第国王。
[8]译者注:虚构的培密史利德王朝和所有捷克人的祖先。
[9]译者注:古希腊锡腊库扎(意大利西西里岛东部一港市)的暴君。
[10]译者注:古希腊的高级**。
[11]译者注:《观景的阿波罗》,希腊雕像,现收藏于梵蒂冈博物馆。
[12]译者注:皮翁比是威尼斯城内臭名昭著的总督府监狱。
[13]译者注:米兰主教教堂,佛罗伦萨的地标,外观以粉红色、绿色和奶油白三色的大理石砌成,展现着女性优雅高贵的气质,又称为花之圣母大教堂。
[14]译者注: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里的仙后,被人施魔法爱上了一个长着驴头的男子。
[15]译者注:叔本华用来形容女人的一个称呼。
[16]译者注:柏拉图曾将人定义为“长着两条腿的没有羽毛的动物”,于是戴奥真尼斯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鸡来到柏拉图学院门口,高呼:“这就是柏拉图所定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