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画中人(11)
作者:仙人掌果酱
发布时间:2021-06-15 08:10:20
字数:3557
“小萱,可是有恨?”白芷明明知道她痛苦仇恨,却假意不知。
“自是恨。”秦萱咬牙切齿。
白芷坐下,翘起腿,拿起一颗果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回来报仇的,可仔细想想,你这凡人一个,如何报得了大仇,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报仇?你还真是高估我了,我要如何找你报仇,送死吗?”秦萱嘲讽道。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理了理,抹了抹眼里的泪。
“从小就喜欢哭哭啼啼的,就你这样,真是让我看不起。”白芷将手里的果子塞入嘴中。
“我何曾需要你看得起,总有一天,我娘亲的命,我会向你们讨回来。”秦萱攥紧拳头。
白芷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黏糊糊果汁,满脸厌恶,道:“我这人,天生喜欢闹事,最怕被别人看不起,坏事我都做过了,这辈子,好像活着也没有意思,我也等着你来报仇。”
“你难道还想死?”秦萱噗嗤冷笑,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白芷偏着头,道:“你以为我是喜欢这牢笼般的秦府,还是喜欢这秦墨城,喜欢万贯家财?小萱,你太天真,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在意这些。”
“那你告诉我,这种人,他在意何物?”她没有反驳,秦萱自是知道她这妖什么都不缺,她只是好奇,为何白芷愿意停留在秦府,一待数年。
“我天生喜欢看别人受苦受难,你可信?我控制不了内心的快感,别人越是凄惨,我越是快乐。”白芷失去了原先的笑意,留给秦萱意味深长的表情。
秦萱未曾料到是这个答案,原来,有些人,只是喜欢看别人受难,就不停地去加害,不停地去破坏,不停地去摧毁,别人的人生越凄惨悲凉,他们愈是开心,愈是欢乐。
“你生病了。”秦萱看着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白芷怔了怔,道:“有这心病几十年了。”
“为何会有?”秦萱不死心,她要知道,她内心还是恨她入骨,反正自己早晚会拿画杀了她,不如问个清楚。
“大概是儿时被欺负得多了,就有了这病吧!”白芷目光呆滞,似沉浸在回忆里,可一下被回忆吓醒,满脸惊慌恐惧。
“我娘亲真是爹爹打死的?”秦萱再一次开口,她需要确定这个答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芷收回刚才的惊恐,又恢复了那个强势的模样。
风渐起,二人各怀心思,立了许久。
明月当空,月光清冷。
秦墨城匆匆走着,萱儿说夜半在书房与他有要事商量,他自是欣喜,清晨萱儿还对他冷言相向,果然还是血缘亲情难以割舍,他的萱儿还是懂事的,知道心疼他这父亲。
“吱——”秦墨城推门而入,书房很是暖和,秦萱正在挑蜡,她身着白衣拖地,腰间别一画,头插一金簪,一双流耳环他甚是眼熟,笑容温和,侧身抬眼看着秦墨城,道:“爹爹,你今日可是晚来了。”
秦墨城傻笑着,萱儿这般同他玩笑,还是很长远的事情,有多远了,好像很远很远,好像自从白芷来府上,她和她娘亲不曾与自己亲近,也不在同自己说笑,说起来也是自己的错,害得这个家变成这般模样。
“萱儿今日好兴趣,平日里爹爹处理公务,求着你来磨墨,你这小丫头都不肯,如今都是自己来了,果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他欣慰地笑着,看着秦萱,这丫头,果真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想起毕灵儿,他收了收心,他怎么可以想起那个贱女人
“爹爹忙得紧?”秦萱弄完了灯,便走向砚台,有条有理地开始磨墨。
秦墨城脱下玄色外衣,披上了秦萱的肩,道:“这寒冬未至,夜里也很是寒冷,你这丫头也不多穿几件衣服,娘亲不在,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他视线落在秦萱的手上,看着上面竟有些伤痕,想必是那乡下贫苦,她只得靠劳力谋生,做了许多粗活,秦墨城有些心疼
“萱儿知道。”秦萱心里一酸,她不敢看秦墨城,明明身上披着爹爹的衣服,她竟越来越冷,她顿了顿,道:“爹爹像是做了亏心事,今日怎对我这么好?”
秦墨城像是被戳中心窝,他总觉得萱儿话里有话。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爹爹自然是要关心,何来亏心事,爹爹向来没有做亏心事情。”秦墨城拿起一本书册,有些心虚。
“是我多心了。”
“丫头,你这墨磨好了吗?”秦墨城说道,手指着砚台。
“自然是好了。”秦萱说着,端着磨好的墨汁走了过来。
“阳城人都说爹爹的书法苍劲有力又有如行云流水,萱儿从未见过,今日想见见,开开眼界。”她走到秦墨城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揉捏。
“你想要什么?爹爹今日高兴,倒是可以满足你。”秦墨城手腕一转,扔下了书册,往桌面铺了一页白纸,轻拿起笔。
“我念,爹爹写,可好?”秦萱道,语气温柔。
“自是可以。”秦墨城应道。
秦萱念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墨城气冲冲地扔下笔,迅速起身,愤怒使他面目狰狞,他一把推开秦萱,道:“你这是何意?为何要念这诗?你这分明是在羞辱我!”
“爹爹此话怎讲,萱儿如何羞辱你了?”秦萱被推开,她急忙抚着书桌,才免于摔倒。
“这分明是你娘亲和那狗男人私会证据,没想到你,如今还记恨着我。”秦墨城用力地拍了拍桌子,胸口一阵剧痛,像千万针扎在他心上,他逃避不了,每每想到毕灵儿与那狗男人纠缠在床,他都能气出血来。
秦萱道:“爹爹,我并无此意,我自然是向着你的,更何况,娘亲她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何必挂念着她,记恨着她,这样下去,只会伤了我俩的感情。”
“惩罚,那是她活该,萱儿,是她活该!”秦墨城瘫坐在座椅上,难以起身。
“对,我娘亲背叛了你,是我娘亲不知廉耻,瞎了眼,嫁了个狗东西,她识人不清,信错了人,这辈子,也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死了。”秦萱轻轻靠近秦墨城,她半蹲着,看着秦墨城,秦墨城也悲痛地看着她。
“萱儿,是她对不起我,是她对不起我,我恨她,我恨她!”秦墨城颤抖着,那日毕灵儿惨死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浮现,她满身是血,满身是伤痕,她的伤口外翻,皮肉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袍子,她哭喊,她嘶吼,她嚎哭着,她说:“秦墨城,我恨你,恨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
那个女人死了,她死了。他还没折磨够,她就死了。
“你娘亲确实被大火烧死,萱儿,爹爹未曾骗你。”秦墨城拉着秦萱的手,生怕萱儿又一次不要他了。
“我知道,我知道。”秦萱走到秦墨城身后,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脑门,他正是疲倦愤怒,这凉意使他愤怒散去大半。秦萱轻轻地揉着他疼痛的额头,他闭上眼。
“萱儿,你真不恨爹爹?”
“自是——”她尾音许久未落,秦墨城感觉不对劲,睁开眼时,脖间撕裂般的疼痛,他连忙用手捂住脖颈,却发现为时已晚,大片大片的鲜血汩汩涌出,他满手是血,身体失力,坠落在地。
“啊——”疼痛使他难以起身,失血使他渐渐感到身体的虚弱,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面无表情,就如木头般立在自己面前。
“萱儿,你怎能如此对我?”秦萱头上的金簪此刻竟深入秦墨城的血肉里,他难以置信他疼爱的孩子竟趁他不备要了他的命,他悲痛欲绝,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这个女儿。
秦萱勾起嘴角,爹爹如今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命不久矣,她苦笑道:“今日,我终要为母亲讨个公道。”她大笑,一时竟笑出泪来,她摸了摸眼角的泪水,看着自己手指,摇着头。
秦墨城意识模糊,他奄奄一息,说道:“你终究恨我,恨……恨我……”
“恨你,当然恨,恨你害我一直相信娘亲是被白芷烧死!恨你懦弱!恨你死不承认!恨你毫无悔意!”秦萱似疯了一般,她立马上前,抓住秦墨城的衣领,瞪大了眼睛,道:“恨你害死我娘亲!”
“你怎可——”秦墨城咳了起来。
秦萱放下他,缓缓起身,道:“我有多尊敬爹爹你,有多爱你,如今就有多少仇恨。你想死个痛快,我秦萱偏是不依!”
她拿出别在腰间的画卷,整个手指冰凉,轻轻地打开,幽幽地走到秦墨城面前,道:“爹爹,女儿杀了人,为了逃避责罚,不得不送你去画中,那画中有一秃鹫,喝爹的血,啖爹的肉,爹爹你可满意?”
“你……你……不孝!”秦墨城终是死去了。
秦萱见他断气,突然失力,她重重地跪下,眼里满是绝望,她,亲手杀死了秦墨城,她的爹爹,她秦萱,如今真是不孝!
“爹爹,你终于死了,罪有应得,罪有应得!”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有些许解脱,她恨的人终于死了,那个恶毒的男人,惨死在她面前,她好像高兴,又好像不高兴,她不懂,她看不懂自己的心。
秦萱跪了半柱香,反反复复犹豫许久,缓缓起身,拾起了掉落的画卷,她用力地从秦墨城脖子上拔出金簪,金簪浸血,她将金簪拿出,鲜血一滴,竟落在了秃鹫的眼上。
“啊——”秦萱大叫着爬开,只见那大鸟受到血腥味,竟夺画而出,巨大的翅膀在这房间竟显得拘束,它大嘴一张,将秦墨城叼在嘴里,振翅一飞,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萱被惊吓得愣在原地,她慌乱地爬了过去,那秃鹫竟又在画里,它立在枯枝上,凶神恶煞,那画中哪还有秦墨城的踪影。
她伸手,轻轻地抚摸在画上,那画染上了腥气,令人反胃,她赶紧将画卷起,藏在怀里。她拿起爹爹的衣服尝试去擦拭地上的血渍,却发现地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了,都没了……”她恍然失神,呆呆的。
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