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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卡梅隆·赫莉 著
发布时间:2022-12-30 10:05:47
字数:3194
只靠听说很难理解一件事情,你要身处其中才会有所感触。
加入企业军团也是一样。
强制训练的第一周,他们会给你注射一大堆东西,不管你能不能挺得过来。因为就算你被淘汰了,还是可以去做些后勤保障工作—一些他们不想找平民来做的危险苦役。
我是有居留权的。我本来可以去化工厂工作或去焊接军用硬件,直到牙齿都掉光了。到时候公司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批准我用一杯混合了神经肌肉阻滞剂和氯化钾的鸡尾酒,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我并没有选择那条路。
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就算我不加入军团,我也会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支持战争。我一直吃不饱,也不太喜欢挨饿的滋味。有居留权不意味着有公民身份,但总比当个合同工好,在更糟的情况下,你会沦为一个“食尸鬼”—一个失业的游魂。当个“食尸鬼”意味着永远也填不饱肚子,生活在别人的垃圾里,每一声咳嗽都得祈祷不会变成肺炎。一个“食尸鬼”很清楚坏疽散发的气味,擦伤的膝盖一旦感染就可能致死,还得靠吃路上被车撞死的动物为生。
我宁愿当个英雄。
入伍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你的衣服脱光,给你植入追踪器—生命体征追踪器。他们会把这玩意儿植入到肩胛骨之间,这样就能随时随地像靶子一样瞄准你。这个位置自己也很难把它取出来。
“是怕我临阵脱逃吗?”我问技术人员,还以为自己很幽默。
“这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保证迅速的医疗撤离,而且能确保我们监控你的身体和情感状态。”
“情感状态?”
“我们没办法消除你的情感。”她说,“暂时还不能。”
“明白了。”我说。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表情,我到现在都不敢断言看懂了。“别的又是干什么的呢?”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她说,又给我注射了另一支提前装好的针剂,里面装着乳白色的黏稠物质。
她不断地拿出一支接一支的针剂,把一盘子针剂都打完了。我想,因为军团知道病患是出不了力的,所以给我打了所有能打的疫苗。然而在我见过这个技术人员之后,他们又把我从一个房间推到另一个房间,新面孔,新手套,新针头,至少给我打了十几针。
没人告诉我针管里都装了些什么,我也没再问过,问问题感觉……很冒犯。毕竟我已经把身体交到了他们手上,也在那些没读过的表格上签名了。我觉得不理解他们在做什么是自己的错。
接下来我们又配备了头戴式显示器。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某种笨重的科技产品,但其实只需要把镜片塞到眼睛里,和普通人戴的视网膜显示设备一样。这些镜片让你有权查看通信、示意图表,以及任何指挥官给你发送的指令。你甚至还能通过眨眼来查看自己的生命体征—所有信息都显示在左眼的左下方,往下看能让信息升起来,再抬抬眼睛,就能把它们划走。
第一次戴上这东西的时候,我并没有为它惊叹。我以前戴过视网膜显示器,用来操控沉浸式设备和上课。我们取得居留权之后,七岁大的我第一次去学校上课,结果他们都说我迟钝,但那是因为我以前从来没上过学。为了赶上学习进度,我花了不少时间在沉浸式设备上学习。
成为一名居民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克努”。“克努”是一个复杂的量子纠缠的数据节点系统,为所有大公司存储和传输信息。“克努”上的信息访问分层次,不是所有来自不同公司的“克努”节点都能互相交流。作为一个居民,我对“克努”的访问权很有限。当了兵之后,这种权限被限制得更严了。强制训练期间,我们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每一次我点一下“克努”的图标,都会跳出来一个“受限”的警告,然后就把我踢出来了。
最初的几天里,军团一直保持着比较轻微的通信量。体能训练、起床时间、熄灯安排之类的信息就在视野底部滚动,闪烁着提醒你往下查看信息并标注已读。你几乎忘了他们也用这套设备来记录你所看和所做的一切。
我听说他们给我们打疫苗是为了预防敌人带来的疾病,而这些疾病正是火星用来与“六巨头”抗衡的制胜法宝。火星要想宣布长期封锁地球,还有什么办法比人为制造的瘟疫更好呢?也有人说他们给我们注射的全都是些能变得更快、更聪明、更强壮的药物。大家都想变得更强,不是吗?
穆妮奥斯正是这么想的。
入伍和培训之后,我认识了穆妮奥斯。企业军团里每个人都剪了规定的发型。她有浓黑的头发和眉毛,她的膝盖和手肘关节突出,瘦弱到我都不明白她是怎么通过重重考验的。军团给她双份口粮,想把她喂胖点儿。每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一侧的嘴角总是会翘起来,让你觉得她不是被逗乐了,就是被恶心到了。
我们班一百三十七人共用一个简易宿舍,里面搭着三层床。穆妮奥斯想抢我们那张床的上铺。我把她从上面拽了下来,结果被教官罚做五十个俯卧撑。穆妮奥斯看起来毫不惊讶。
“你的俯卧撑做得烂死了。”她说。在我做完俯卧撑之后,她递给我一块口香糖。不是从配给箱里拿的,说明肯定是她偷带进来的。真是个壮举啊!
我接过口香糖,“你懂什么?”
“我能做一百个。”
“瞎扯!”
“你来这里之前没受过什么训练吗?真希望你能用聪明才智跟上大家的训练。得承认,你看起来速度也不怎么快。”
“你这么瘦小,想速度快点儿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我可是玩过美式足球的人。”
“腰上绑旗子的那种美式足球?”
“姐看不上那种。”
“你是踢球手?”
她翻了个白眼,“你是接球手?还是四分卫?你那态度就像个该死的四分卫。”
“我打的橄榄球。你这么能说,难道是辩论队出来的?来自公司信息部门?来这儿是因为你想搞张重婚许可证?”
“那也比当个‘食尸鬼’好。你肯定不需要许可证。你看起来像个明白人。我来这儿是想进入公司的情报部门。”
“你这话自相矛盾了。”
“你还会用成语呢?运动健将。”
“四个字呢。”
“我叫穆妮奥斯。”
“迪兹。”我们碰了碰手肘。
第一次体能训练之后,我和穆妮奥斯一起坐在餐厅里。她讲起对奇怪的疫苗接种的猜测。
“他们是想把我们全都变成超级英雄。”她说。
我们吃的是上面浇了浓缩蛋白质的土豆泥,也可能是红薯泥,全部堆在吐司上。
“我爷爷管这玩意儿叫‘木瓦片的屎’。”穆妮奥斯说着,把可降解勺子捅进一大坨滴滴答答的烂玩意儿里,任由它从勺子上滑落,“他还说,他们趁这玩意儿还在传送带上的时候就把它吃了,因为这是食物打印机唯一能精确打印出来的东西。我猜这就没变过。”
“还以为当英雄能吃好点儿呢。”我说。“说不定情况会好起来。”
结果并没有。第二天我们都生病了。
无论如何,教官们还是把我们拉去体能训练了。当你边跑边吐的时候,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们都是狗屎。”穆妮奥斯参加第一次体能训练时说。她在赛道上蹒跚而行,把早饭都吐出来了,“一堆要跑出光速的狗屎。”
我拍了拍她的背,大声说道:“你跟得上再说吧!”然后拖着脚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教官骂了些脏话,但我充耳不闻。
在参加基础训练之前,我还以为身体很好,能一口气跑上十一公里不带休息的。然而在那一周里,那些药物可把我们害惨了,甚至还害死了两个人—一个精瘦的小兵,叫法罗斯;还有个年轻女人,叫阿科斯塔。他们俩都在第二次训练的时候死了,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住,身体脱水,精神失常。至于我,我真想撕破这副皮囊爬出去,去吊一瓶盐水—那感觉像得了急性肠胃炎,有个扭曲的怪物在肠子里面,拼命想逃出来。
“我真的快没命了,迪兹。”晚上,穆妮奥斯对我说完后,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我们铺的第三个同伴—拉契—把她臭骂一顿,扔条毯子盖住呕吐物,然后翻个身又睡着了。
我跌跌撞撞地朝厕所走去,还没走到,就差点儿吐了出来。厕所里不止我一个人,凄惨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群没有吃晚饭的丧尸在一同呻吟。
“一般人一天只拉得出来一磅。”在我旁边蹲坑的家伙说,他黝黑的圆脸上汗如雨下。他向前弯着腰,湿气聚集到宽大的鼻尖,混合着汗水和鼻涕,再滴落到地板。他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但腰部线条柔顺。
“英雄是不拉大便的。”我说。
“那我们算什么呢?”
“小兵而已。”我笑了,直到感觉胆汁又一次从喉咙里冒出来。
“看来我要在蹲坑里把该死的战争蹲过去了。”
“想美事儿吧!”
他哼了一声,呻吟起来,又一股爆炸性的湿气从身体里窜出来,“我叫琼斯。”他说。
“迪兹。”
“等不及要当兵了。”
“先从这儿开始吧。”我说,然后吐了自己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