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朱红
作者:迟也
发布时间:2023-05-22 11:03:59
字数:2017
杜蘅独自坐在屋中,看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香炉的灰灭了,也没人来更换,只剩下一把冰冷,如同她的心一般,散碎成齑粉,不知哪一阵风来,就散得不见踪影了。像是丢了魂似的喃喃道:“走一步便算一步吧。”
雪已经停了,放晴后的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屋中沉水木的屏风上,木头散发着清清浅浅的香气,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中庭一株高大的枇杷树,没有什么花,光秃秃的树干雪还没化干净,如意心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成百上千只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她的面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她抱紧了膝盖,李志一铲一铲地在火炉里添着火炭。
下面的人又抱了一床被子进来,围在如意脖颈之中,柔软的棉布将如意层层包住。
李志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道:“杜大人一介女流,看着是一个好相与的,没想到这么狠毒。”
如意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忽然转首拽住李志的手,泫然欲泣道:“我与杜大人主仆一场,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可大人心中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又不是她家养的婢子,自从大人来了北边,无人管束之后,性情日渐乖戾,她自然不把我当个人看,我心里明白,她是我的主子,我只能听她的。可她每每便是非打即骂,我心里并不好受,今日只是烧炭走了神,她便这样罚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如意身上欢爱的痕迹仍然明显,李志揉着她的手腕,嘴角一抹诡异的笑,他放轻了声音,眼中却没有如意的身影,他说道:“唉,我今日向她求娶你,却被她赶了出来,只说是我家中兄长定要为难你,她不知的是我兄长向来是个好相与的,我又是刚被认回来,只怕还是要苦你一阵了 ”
“只要能和大人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的。”如意双眼紧闭,泪水在眼眶里汹涌打转,窗外艳阳高照,却还是带着森森冷意,如意清晰而又分明的感觉到,她的寒冬快要过去了。
李志握着如意冰凉的手,话语间带了几声哽咽:“还是我没本事,连你都护不住,还让你受这样的屈辱。”
如意眼底都是泪,只是坐在李志身前,诚挚道:“如意人傻,又愚笨不懂得周旋,如是遇不着大人,也不过任人欺凌罢了,我愿意的。”
李志从怀中拿出一包朱红色的粉末,塞到如意手里,如意接过轻轻一嗅,上面带着写梨花木的味道,和她们那日去正堂的气味如出一辙,如意心中更加安然,紧紧地攥着,李志说道:“我属实不放心,若是她再要为难你,你便将这粉末散到屋内各角落之中,放心,只能让人昏睡一会儿,没什么损害。”
屋子里的香气愈浓,朦朦胧胧地屏风后有一阵响动,安神香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日光骀荡,屋门深闭,只看着黄昏暮色无可阻挡地自远处逼近,如意嗫嚅两声,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李志将她放回床榻上,眼神使不加掩饰的险恶,忽然,帘下闪过一点响动,李志转过脸去,却见张瑞权一身华服,头上戴着一顶镶金的帽子,他站在屏风后,肥胖的脸庞上腻得像刮了一层油的猪肚肉。他脸上的肉几乎挤的看不见眉眼,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一双干枯的眼,黑得让人生出怕意。
他调侃道:“李兄,真是做大事的人。”如杏核儿一般的眼睛挤在一起,他的额头上有许多皱纹,像是没剥皮的核桃,他的笑让李志恶心。
李志拍拍身上,他的身上并没有尘土,这两天苏子衍与姚颂明里暗里地在查盐铁的税收,让张瑞权十分苦恼,足足添了十跟白发,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张瑞权,声音轻得仿似一缕幽魂:“大人若是我,也会和我做的一样,可惜大人不是我,达到目的的方法便是好办法。”
如意回去时,杜衡正在奋笔疾书,她便捧了一小碟点心和茶水进来,不动声色地努了努嘴,她心里积着一口气,怎么也挥散不去,如意跪在杜蘅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请喝茶。”
杜蘅只点了点头,看都未看她一眼,更没有问她是去了哪,如意便悄无声息地替杜蘅研起墨来,她的手势不轻,手腕一转一转,墨汁磨得浓淡相宜,毛笔沾沾也不留痕迹。如意往前凑了凑,看见宣纸上上写了一个——“忠”字。
“苏大人罚你罚的不轻,你自去一旁歇着罢,我这里还用不着人。”杜蘅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寻常的陌生人一般,口气却郑重其事,她把刚写的字揉成了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
如意福了福身,讽刺一笑,随即应了声“是。”
如意退出正屋,卷好裤腿,露出又青又紫的膝盖,最严重的地方积了青紫的瘀血,一些鲜红的血丝外露着,她从床头的包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紧咬着牙关,把药粉涂抹在伤口上。
她颤颤巍巍地瓷瓶扔到了一旁,靠在床榻上,这是跟着杜蘅以来,第一次不睡在她的榻下,她是有自己的屋子的,只是为这那丝丝的情谊和想要脱离宫中的决心,她每每便和衣卧于杜蘅处。
如意忍着痛换了一身亮紫色的衣裳,她平日跟着杜蘅穿的甚少这样鲜艳,手腕上还戴着那支镯子,她握紧了李志给的小瓶,心中沉了几分。
“不是叫你去歇着了吗,怎么过来了?”杜蘅点燃了三支檀香敬在屋中的坛子上,香上的暗红星火闪烁不停,如意心中生了恐惧,杜蘅转过身来慢慢打量着她。
如意跪在地上拜了拜,眉心一动,乖乖巧巧地说道:“是奴婢一时偷了懒,活该有一场这样的责罚,如今奴婢只求着能够随侍大人左右,不敢肖想别的。”
杜蘅床头摆着一本佛经,默默捻着佛珠,良久,她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