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童年岁月

作者:(英)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著 发布时间:2021-01-14 10:23:48 字数:3454
  1889年4月16日晚八时,我出生在沃尔沃斯区的东街。不久后,我们搬进了三间陈设优雅的房子,坐落在兰贝斯区圣乔治路的西广场。当时的家里的生活是相当安逸的,在我残余的童年记忆里,每天晚上,母亲总让我和比我大四岁的哥哥雪尼一起躺在舒服的床上,怜爱地给我们盖好被子,嘱咐女仆好好照顾我们,然后才去剧院。她每天夜里才从戏院回来,总会在桌上放些好吃的让我和雪尼第二天早晨吃,或是一块那不勒斯式蛋糕,或是几颗糖果。早上她经常睡到很晚,所以前一天晚上会跟我们说好不要太吵。那时,还不到三十的母亲是戏院的喜剧演员,长得娇小可人。那些认识母亲的人都觉得她当时美艳动人,别有风韵。那时的周日,母亲总会开心地带我们一起出去旅行,穿得漂漂亮亮的一家人信步走在肯宁顿路上,总能引来许多艳羡的目光。在我眼里,那时候的伦敦,一切都是优雅从容的。那里萌生出我很多情感,萦绕着我很多记忆。有和母亲一起坐在公共马车顶层时,我伸手触摸紫丁香树枝的瞬间,也有那些五彩的车票被扔在人行道上的画面,橘黄的、蓝的、粉红的、绿的,散落在有轨马车和公共马车站附近;有威斯敏斯特桥拐弯处正在做纽扣眼插花的卖花姑娘们,她们灵巧的手指穿梭在亮晶晶的锡箔纸和抖动的羊齿草之间,红扑扑的脸蛋和鲜艳的插花相映成趣,也有那些勾起了我绵长忧伤的玫瑰花,

  她十分开朗。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跟外祖父很早就分开了。从凯特姨妈那里听说,是因为外祖父无意中看见外祖母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缘故。可能得益于外祖母家族的遗传吧,我漂亮的妈妈和姨妈,早早的就登上了舞台,离开了家庭。凯特姨妈是母亲的妹妹,也是个喜剧演员,不过只是我们生活中的小插曲。她很漂亮,火气却很大。来我家的时候,她常常因为母亲的一句话、一件事而大发雷霆,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母亲十八岁的时候,跟一个中年男人私奔到了非洲。后来她常常提到那里的奢华生活,提到她拥有的大农场、雇用的仆人和喂养的马匹。我哥哥雪尼就生在那一年。我听别人说他是爵爷之子,有一笔二千镑的财产等着他继承,只消他等到二十一岁。不过母亲很快就回了国,嫁给了父亲。在生活极度窘迫的时候,我总会埋怨母亲,说她不该抛下非洲的幸福生活。她只是报之一笑,说当时太年轻了,做事欠考虑。我无法了解母亲对父亲有多深的感情,但她提起父亲时的语气并没有满怀怨恨。一说到父亲的事,比如酗酒和打架,母亲有时候会带着同情的口吻。她和父亲的恋爱始于她去非洲之前,他们俩共同登台演过戏。母亲在十六岁时就成了剧团的主角,在巡演的时候,和那个非洲的中年爵爷相遇并且私奔了。回英国时,她又邂逅了父亲,旧情复燃的两个人结了婚,三年后生了我。我一岁时父母就离婚了,不知道除了父亲饮酒过度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当时母亲正当走红,每周能挣二十五镑,足够维持一家三个人的生活,所以她没向父亲要抚养费。后来是因为她在事业方面开始走下坡路了,才会去打抚养费的官司。她早年就经常会嗓子干涩,又容易染上喉炎,一病就是好几个星期。歌又必须要唱,疲劳和疾病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差。这样一来,她从剧团里接的活也就从渐渐减少到完全没有了。因为母亲嗓子的缘故,我五岁那年偶然有了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

  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毫不拘谨,对着台下又是说话又是跳舞,还会模仿别人的动作。母亲在我唱完后上台领我回去,这时,台下掌声雷动。那一晚是我表演生涯的开始,也是母亲表演生涯的终结。命运是不公的,他总是爱戏弄人。母亲的声音再也没有复原。天气日渐寒冷,而我们的家境也日渐窘迫。母亲虽然有些存款,但完全不经花。为了生活,她把珠宝首饰和一些仅有的值钱什物都当了。我们也已经无法支付原来那么多房租了,住的屋子从三间减少到两间,再减少到一间。新家也让人感觉十分灰暗。也许是因为希望嗓音能够复原吧,母亲信教了。每个周日,她都要到威斯敏斯特桥路的教堂做礼拜。我每次都要坐在那里等她很久,有点按捺不住。母亲在牧师讲话的时候会偷偷掉泪,所以我觉得那演讲应该很是感人的吧。不过她的眼泪又让我有些担心。最让我欢喜的就是牧师手中的《圣经》被合上的时候,因为说教结束后,就只剩下最后的祈祷和唱诗了。信教后,母亲曾经在剧院里拥有的一片天地就灰飞烟灭,徒留伤悲了,她很少再去看当时的朋友们。从那之后,家里的生活就一直很潦倒。我们度日如年,承受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贫困和穷苦。当时的工作很难找,对于只会唱歌的母亲来说,就更难找了。运气好的时候她也曾经找到当保姆的活儿,但工作时间短,机会也少。幸好母亲当年需要自己做戏服,所以做得一手漂亮的针线活,于是她就想出为教友们做衣服的法子,靠这门手艺挣点小钱。但我们一家三个人靠这点钱根本难以度日。而父亲那边每周十先令的抚养费也渐渐没了下文,因为他酗酒过度,导致戏院不再跟他签订长期的合同了。到这个时候,母亲能卖的东西都已经卖光了。家里唯一值钱的就只有那口箱子里的戏服。但是她一直期待着有一天恢复嗓音,登台演出,所以怎么也不肯卖了它们。我们在母亲找东西的时候偶尔会看见,箱子里有一件绣着金线的戏服在闪闪发光,或者是一头假发,于是就撒着娇要看母亲装扮起来。记忆中有一次她穿戴好之后,俨然一副法官的打扮,用嘶哑的嗓音唱起一支二拍子的轻松愉悦的歌,那是她过去自编自写的走红歌曲:

  我是一名女法官,

  公正廉明的好法官。

  审起案子水平高,

  判决从来不偏袒。

  律师们都来看一看

  我就是要你们惊叹,

  女孩比你们男人更能干……

  一曲歌毕,她舞了起来,那舞姿真是惊为天人。母亲不但给我们表演自己擅长的歌舞剧,还在我们面前模仿她见过的“正牌剧院”中其他女演员所演的戏。每模仿一部戏,她都要担任好几个角色。她自始至终都能分出谁才是有真才实学的演员,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凭着自己的天赋,她对每个演员的演技都能很准确的理解。能做到像她那样深入探讨戏剧的,必须是一个真正热爱戏剧的人。我们住在奥克利街地下室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有一天的黄昏,我因发烧而睡在床上。雪尼去夜校上学了,只有母亲在我身边。她给我读着《新约》,并且表演着书中的故事,告诉我基督是怎样怜悯穷苦的人和孩子们,她生动的神态和语调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我觉得当时的母亲十分感伤。从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她那样清楚明白的告诉我,耶稣是怎样对待世人的。母亲跟我说,耶稣对普通人是那么仁慈和宽容,他对想要砸死那个有罪女人的暴徒们说:“你们中谁是无罪的,就可以先拿起石头砸她。”我被母亲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巴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好能见到耶稣。可母亲并不支持我。“耶稣教导我们好好生活,”母亲说,“首先要做好在这世上应该做好的事。”就是那个下午,在那间灰暗的地下室里,母亲把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仁慈光芒带进了我心里。只有在这种光芒的闪耀之下,文学、戏剧中关于爱情、仁慈和人性的主题才显得那么伟大、丰富和熠熠生辉。生活在下等社会的我们,在说话中常常注意不到语法的错误,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但母亲永远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她时时给我们灌输这样的意识:自己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她对我们说的话特别注意,随时随地更正我们的语法错误。入冬后,雪尼没有御寒的衣物了。母亲只好把自己的一件旧天鹅绒衣服给他改成一件外套。那衣服怎么改都很难看,雪尼忍不住哭着说:“同学们看了会怎么想啊?”母亲则安慰他:“管人家怎么想呢?何况这衣服也挺帅气的呀。”雪尼到今天也没想通自己当时怎么答应穿了那件衣服,可能母亲就是这么能说服人吧。她不但让他穿了那件衣服,还让他穿了一双削了跟的高跟鞋。就为这副行头,雪尼在学校没少打架。我也好不了多少,穿着一双皱巴巴的长筒袜,是母亲用自己的红色紧身衣改的。在窘迫的生活中,母亲得了偏头痛,不能做活了,而且一躺就是好多天。那段日子,能维持我们生计的只有领来的贫民救济粮、赈济包裹和换粥的粮票。雪尼利用课间那点休息时间卖报纸挣点小钱,聊胜于无。但就在家里的情况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原来,雪尼去卖报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一个钱包放在公共马车顶层的空座上。他急忙装作不小心掉了一张报纸,接着就一手抓起报纸和钱包,一路忐忑地跑回家来了。母亲把包里的钱都倒出来放在床上,钱包却依然很重。她在夹层发现了另一个小袋子,里面有七个金镑!这让我们高兴得快发疯了。感谢上帝,母亲没因为她的信仰而有负罪感,因为钱包里没找到失主的地址。我无法知道母亲的病根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短短的一个星期内,她就痊愈了。病刚好,她就带我们去绍森德海滨玩了一天,而且全家都穿得焕然一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我就像被催了眠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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