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F·S菲茨杰拉德 著 发布时间:2020-12-31 14:12:11 字数:7407
  在西卵和纽约之间大约一半路程的地方,公路匆匆忙忙地跟铁路会合了。这里是一个由灰烬堆成的山谷—一个十分奇怪的农场,在这里灰烬像麦子一样生长,有的长成小山丘,有的会堆成房屋、烟囱等形状,有的甚至会堆成一个个灰蒙蒙的人,在尘土飞扬中隐隐约约地走动,最后化为灰烬。有时会有一列灰色的货车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慢慢爬行,突然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一些灰头土脸的汉子立刻就拖着铁铲一窝蜂地拥上来,顿时尘土飞扬,让你根本看不到他们隐秘的活动。再过一会儿,在这片灰蒙蒙的土地上,你就能看到医学博士T.J.艾克尔堡医生的眼睛。

  艾克尔堡医生的眼睛是深蓝色的,那巨大的瞳仁恐怕有三尺高。令人惊讶的是这双眼睛不是出自任何一张面孔,而是透过一副硕大无比的黄色眼镜看着外面的世界。这显然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眼科医生为了招揽生意而竖立的巨型广告牌,后来或许他自己都永远闭上了眼睛,要不然就是搬到其他的地方了。然而,他留下的那两只眼睛,由于年深月久,日晒雨淋,光彩早不如前,但依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片阴沉沉的灰堆。

  灰烬谷一边有条肮脏的小河,每次河上吊桥被拉起来让驳船通过时,等候过桥的火车上的乘客们就只能盯着这片凄凉的景色,等上大约有半个小时。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初次见到了汤姆·布坎南的情妇。

  他有个情妇,这恐怕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了。他的熟人都觉得很气愤,因为他经常带着她上时髦的酒店。我虽然对这个女人很好奇,可并不想和她见面—但后来我还是见到她了。

  一天下午,我跟汤姆一起搭火车去纽约。当我们在灰堆停下来的时候,他一骨碌跳了起来,死死地拽住我的胳膊,强迫我下了车。

  “我们就在这儿下车,”他决然地说,“我要带你见见我的女朋友。”

  他那天中午肯定没少喝,因此他的做法简直近乎一种暴力行为。他自以为我在星期天下午一定没有什么别的更有意思的事情可做了。

  我跟在他身后跨过一排低低的雪白的铁路栅栏,然后沿着公路往回走了一百码。眼前唯一的建筑物是一排黄砖房子,它们坐落在这片荒原的边缘,大概是为本地居民供应生活必需品的一条小型“主街”。

  这排房子一共有三家店铺,一家正在招租;一家是通宵营业的饭馆,门口有一条炉渣小道;还有一家是汽车修理行,招牌上写着:乔治·威尔逊—维修与买卖汽车。我跟着汤姆走进了第三家。

  车行没有丝毫兴旺的气象,甚至可以说空空如也。我们只看见一辆汽车—一部盖满灰尘、破旧不堪的福特车,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突然想,这间有名无实的车行该不会是个幌子,而楼上是豪华温馨的房间吧?这时车行的老板出现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拿着一块抹布擦着手。他金黄的头发显得无精打采,脸上没什么血色,样子倒还不难看。一看见我们,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便流露出一丝暗淡的希望。

  “威尔逊,你这家伙,”汤姆一边说,一边嘻嘻哈哈地拍着他的肩膀,“生意怎么样?”

  “还行,”威尔逊的回答显然缺乏说服力,“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那部车子卖给我?”

  “下个礼拜。我已经让我的司机在整修它了。”

  “他是不是干得很慢?”

  “不,他干得一点儿也不慢,”汤姆冷冷地说,“如果你抱着这样的看法,那我还是把它拿到别的地方去卖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尔逊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说……”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汤姆不耐烦地向车行的四面张望着。接着我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粗粗的身体挡住了办公室门口的光线。她的年纪看起来三十五六,身子有些胖。她穿了一件沾有油渍的深蓝色双绉连衣裙,她的脸蛋没有一丝一毫的美,但她很有活力,仿佛浑身的神经和细胞都在不停地燃烧。她轻轻一笑,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她丈夫身边闪过,似乎他只是个透明人。她走过来跟汤姆握手,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对她丈夫说:“怎么不拿两张椅子让人家坐下?”

  “对,对。”威尔逊连忙答应着,随即转身向小办公室走去,一层灰白的尘土笼罩在他深色的衣服和浅色的头发上,笼罩着他前后左右的一切—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她一步步靠近汤姆。

  “我来接你,”汤姆热切地对她说道,“就搭下一班火车。”

  “好吧。”

  “我会在车站下层的报摊边上等你。”

  她点点头,然后很快就从他身边走开了,此时威尔逊正好从办公室搬了两张椅子出来。

  于是我们在公路上没人看见的地方等着她。过几天就是七月四号(美国独立日)了,一个瘦骨伶仃的意大利小孩沿着铁轨点放一排“鱼雷炮”。

  “噢!这地方真可怕,不是吗?”汤姆深深地皱起眉头,看着艾克尔堡医生的眼睛。

  “简直糟透了。”

  “换换环境会对她有好处。”

  “她丈夫没有意见吗?”

  “威尔逊?他只会认为她到纽约去看她妹妹。那家伙愚蠢至极,恐怕连自己活着都不知道。”

  就这样,汤姆·布坎南与他的情人,再加上我,三个人一同去纽约了—或许不能说是一同去,因为威尔逊太太还是很识相地坐到了另一节车厢里。汤姆肯这样做,也是不想招同在这趟车上的那些东卵人的反感。

  她换了一身棕色花布的连衣裙,到了纽约汤姆扶她下车时,那裙子便紧紧地绷在她肥大的臀部上。她先在报摊上买了一份《闲话纽约》和一本电影杂志,紧接着又在车站药店里买了一瓶冷霜与一小瓶香水。在楼上那阴沉、回声重重的车道里,她故意放过了四辆出租车,最后终于选中一辆淡紫色车身、灰色坐垫的新车。

  于是我们便坐着这辆车驶进了阳光灿烂的城市里。没过多久,她突然敲了敲前面的玻璃,让车夫停住。

  “我想要买一只那样的小狗。”她热切地说道,“我要把它养在公寓里。那会很有趣的。”

  于是我们的车子倒退到一个白头发老头跟前,他长得很像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看起来有点儿滑稽。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有十几条刚出世的、还难以确定品种的小狗崽子。

  “它们都是什么品种?”还未等老头走到出租汽车的窗口,威尔逊太太就急着问道。

  “各种都有。您想要哪一种,太太?”

  “我想要警犬,你那儿一定没有吧?”

  老头向竹篮子里望了望,伸手进去拎起一只来,因为被捏着颈皮,小狗的身子一直在扭。

  “这可不是警犬。”汤姆开口说道。

  “是,这不是正宗的警犬。”老头的声音里明显流露着失望,“这多半是一只硬毛猎狗。”他用手抚摩着狗背上棕色的皮毛。“可你瞧这个皮毛,很不错的,这条狗绝对不会伤风感冒给您添麻烦的。”

  “它可真好玩儿,”威尔逊太太兴高采烈地说,“多少钱?”

  “这只狗吗?”老头顿时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它,“十美元。”

  于是这只硬毛猎狗很快转了手—毫无疑问,它的血统里曾经跟硬毛猎狗有过关系,不过它的爪子却白得出奇—随即安静地躺到了威尔逊太太的怀里。她欢天喜地地抚摩着它的皮毛。

  “它是雄的还是雌的?”她又委婉地问道。

  “这只狗吗?它是只公狗。”

  “不,一定是条母狗,”汤姆却斩钉截铁地说道,“钱给你。拿去再批购十条吧。”

  接着我们坐车来到第五大道,在这夏日的星期天下午,空气中满是温暖而柔和的味道,颇有几分田园风味。

  “请停一下,”我说,“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不行,你不能走,”汤姆急忙插话,“要是你不去我们公寓,梅特尔会生气的。是不是,梅特尔?”

  “来吧,求你了,”她恳求道,“我会打电话叫我妹妹凯瑟琳来,很多见过世面的人都说她很漂亮。”

  “哎,我是很想去,可是……”

  我们继续向前走,出租汽车在一百五十八号街上一大排白色蛋糕似的公寓中的一幢前停下。威尔逊太太向四周扫视了一番,随即捧起小狗和其他买来的东西,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俨然一副皇后回宫的气派。

  “我要把麦基夫妇请来,”她在电梯上大声宣布,“当然,我还要打电话把我妹妹叫来。”

  他们的那套房间在最高层,有一间小起居室,一间小餐室,一间小卧室,以及一个洗澡间。起居室被一套大得一点也不相称的家具挤满,以至于在室内走动时会不时绊倒在那些漂亮的家具上。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相片,猛一看像是一只母鸡蹲在一块轮廓模糊的岩石上。可是,如果从远处细看,那只母鸡就幻化为一顶女帽,一位胖老太太笑眯眯地俯视着屋内。桌子上放着几份旧的《闲话纽约》、一本名叫“彼得·西门传”的流行小说,以及两三本百老汇的黄色小刊物。威尔逊太太最关心的是她的狗。她打发一个电梯工弄来了一只垫满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牛奶,电梯工自作主张买了一包又大又硬的狗饼干。汤姆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

  我这辈子只喝醉过两次,第二次就在那天下午,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就像在云雾里一样,模糊不清。我记得威尔逊太太坐在汤姆的腿上打过好几通电话。然后我发现香烟没了,就跑去街角的商店里买。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人都不见了,于是我识相地坐在起居室翻阅那本《彼得·西门传》—可是这本书实在太糟糕了,要不然就是我喝了太多的威士忌,总之我没读出什么名堂。

  等到汤姆和梅特尔(喝完第一杯威士忌之后,我和威尔逊太太便直呼对方的名字了)重新露面时,客人们也陆续来敲公寓的门了。

  她的妹妹凯瑟琳是一个苗条却俗气的女人,年纪三十上下,长着一头浓密的红色短发,脸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粉,抹得比牛奶还白。她的眉毛是拔掉后重新画的,画的角度弯弯的,不过自然的眉毛又长出来,所以两条交错的眉线显得十分俏皮。当她走动的时候,胳膊上的许多假玉手镯随着她的身体起起落落,叮当作响。凯瑟琳大模大样地走进来,像主人似的对家具扫视了一番,仿佛这些东西理所应当归她占有,我不禁怀疑她是否就住在这里。当我问她的时候,她放声大笑,然后才告诉我她和一个女朋友同住在一家旅馆里。

  麦基先生是住在楼下的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他似乎刚刮过胡子,因为他颧骨上还残留着一点儿白肥皂沫。他和每一个人打招呼时都毕恭毕敬。他告诉我,他是“吃艺术饭”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摄影师,墙上挂着的那幅模糊不清的放大照片就是他的作品。他的老婆说话尖声尖气,打扮得倒也漂漂亮亮,但是非常令人厌烦。她得意扬扬地告诉我,自打他们结了婚,她的丈夫已经替她照过一百二十七次相了。

  威尔逊太太不知道何时又换了一套衣服,她现在穿的是一件十分精致的奶油色雪纺绸连衣裙。当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衣裙沙沙作响。由于这衣服的影响,她的个性也随之起了变化。早先在车行里的活力变成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她的笑声、姿势、言谈,都变得愈发矫揉造作。

  “亲爱的,”她装腔作势地对自己的妹妹说道,“这年头谁都想骗你。他们脑袋里想的只有钱。上个星期我找了个女人来看我的脚,当她把账单给我时,我还以为她是给我割了阑尾呢!”

  “那女人是谁?”麦基太太问道。

  “埃伯哈特太太。她经常到别人家去替人看脚。”

  “我真是太喜欢你这件衣服了,”麦基太太说,“它真是漂亮极了。”

  威尔逊太太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都是些破烂旧货罢了,”她说,“当我不注意形象的时候,就把它随便往身上一套。”

  “可是穿在你身上确实特别漂亮,”麦基太太紧接着说,“如果契斯特能把你现在这个姿势拍下来,我想一定会是一幅杰作。”

  我们沉默地望着威尔逊太太,此时她把一缕头发从眼前拨开,对着大家嫣然一笑。麦基先生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端量着她。

  “我得改换一下光线,”他说,“我想把她的面貌的立体感表现出来。”

  “可我觉得不需要改换光线,”麦基太太大声反对道,“我认为……”

  没等她说完,她的丈夫“嘘”了一声,于是我们大家又把目光转向了摄影的题材,这时汤姆·布坎南大声地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

  “麦基,你们两位想喝什么?”他说,“再弄点儿冰和矿泉水,梅特尔,不然大家都快睡着了。”

  “我老早就叫那小子送冰来了。”梅特尔把眉毛一扬,表现出一种对这些懒惰无能的下等人的绝望,“这些人!非得盯着他们不可。”

  她看了看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接着又跳到小狗跟前,欢喜地亲了亲它,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那神气仿佛那里有十几个大厨在听候她的调遣。

  “我曾在长岛那边拍过几张好的。”麦基先生自信地说。

  汤姆茫然地看着他。

  “其中有两幅我们还配了镜框挂在楼下的公寓里。”

  “拍的是什么?”汤姆追问道。

  “两幅风景而已。其中一幅我称之为‘蒙涛角—海鸥’,另一幅叫‘蒙涛角—大海’。”

  此时那位名叫凯瑟琳的妹妹坐到我身边来。

  “你也住在长岛吗?”她问我。

  “我住在西卵。”

  “是吗?我大约一个月前曾经去那儿参加过一次聚会。在一个姓盖茨比的人家里。你认识他吗?”

  “我家就在他隔壁。”

  “噢,人家说他可能是德国威廉皇帝的侄儿,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显贵亲戚,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真的吗?”

  她点点头。

  “我害怕他。我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可惜有关我邻居的这段引人遐思的报道,由于麦基太太突然伸手指向凯瑟琳而中断了。

  “契斯特,我倒觉得其实你能给她拍得更好。”她大声嚷嚷着,可是麦基先生只是懒洋洋地点点头,又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向汤姆。

  “我想在长岛多搞些业务,如果有人介绍的话。我希望有人能帮我开个头。”

  “你去问梅特尔好了。”汤姆哈哈大笑,正好威尔逊太太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她可以给你写封介绍信,是吗,梅特尔?”

  “做什么?”她有些惊讶。

  “你帮麦基写一封介绍信给你丈夫,让麦基给他拍几张特写。”汤姆嘴唇蠕动了一会儿,却没出声,接着又胡诌道,“像《乔治·威尔逊在油泵前》啦,或者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凯瑟琳凑到我耳边,小声对我说道:“他们俩谁都受不了自己的那口子。”

  “真的吗?”

  她先看了看梅特尔,又看看汤姆:

  “照我说,既然受不了,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呢?要是换了我,马上离婚算了,谁也不耽误谁。让他们不能结婚的其实是汤姆的老婆。她是天主教徒,教义对这方面有规定。”

  这个煞费苦心的谎言不禁让我有点儿震惊,因为黛西并不是什么天主教徒。

  “等哪天他们结了婚,”凯瑟琳接着说道,“他们准备到西部去住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我想更稳妥的办法是去欧洲。”

  “原来你喜欢欧洲?”她出乎意料地叫了起来,“我正好刚从蒙特卡洛回来。”

  “真的吗?”

  “就是在去年,我和另一个姑娘一块去的。”

  “待了很久吗?”

  “没有,我们只到了蒙特卡洛。我们从马赛出发,动身的时候带了一千两百多美元,可是才两天就在赌场里让人骗光了。我们回来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唉,我恨死那个城市了。”

  窗外,天空在夕阳的余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很像蔚蓝色的地中海。无边无际,清澈透明。这时麦基太太那尖锐的声音又把我的注意力唤回到屋子里来。

  “我也差点儿犯了错误,”她兴致勃勃地大声说道,“我差点儿就嫁给一个追了我好几年的犹太小子。我知道他配不上我。可是,如果我没有碰上契斯特的话,我想他最终会把我追到手的。”

  “没错,可是,”梅特尔·威尔逊一面说,一面不停地摇头晃脑,“可是好在你并没嫁给他啊。”

  “这我知道。”

  “但是,我却嫁给了他,”梅特尔含糊地说道,“这也许就是我们俩情况不同的地方。”

  “那么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呢,梅特尔?”凯瑟琳不客气地质问道,“又没人强迫你。”

  梅特尔深思熟虑了一会儿。

  “我嫁给他,是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个上等人呢,”她最后说,“我本以为他多少还有点儿教养,没想到他连替我提鞋都不配。”

  “你可是有好一阵子爱他爱得发疯呢。”凯瑟琳说。

  “爱他爱得发疯!”梅特尔不可置信地喊道,“我什么时候爱他爱得发疯啦?我从来没爱过他,就像我从来也没爱过那个人一样。”

  她突然指向我,于是大家都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看我。我只好竭力做出一副和我不相干的样子。

  “我干的唯一发疯的事就是跟他结了婚。我立刻就知道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他居然借了人家一套做客的衣服穿着结婚,还一直不告诉我,直到有一天他不在家,那个人来讨还衣服。”

  “她实在应该离开他,”凯瑟琳又继续跟我说下去,“他们在那汽车行的楼顶上住了十一年了。汤姆是她的第一个情夫哩。”

  那瓶威士忌—已是第二瓶—大家都喝个不停,只有凯瑟琳除外,因为她“什么都不喝也会感到飘飘然”。汤姆按铃把看门的喊了来,叫他去买一种很出名的三明治,吃了据说可以抵得上一顿晚餐。此刻我真想离开这个地方,比如沐浴柔和的暮色去公园走走,但每次我想起身告辞的时候,都被迫卷入吵闹刺耳的争执中,结果就是仿佛有一条绳子把我又拉回到椅子上。我们黄澄澄的窗户高踞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它一定给街道上观望的过客增添了些许秘密。

  梅特尔把她自己的椅子拉到我旁边,忽然间她向我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她与汤姆初次相逢的故事。

  “事情就发生在火车的两个小座上。我当时上纽约去看我妹妹,准备在她那儿过夜。他那时穿了一身礼服,一双发亮的漆皮鞋,我忍不住老是看他,可当他一看我的时候,我就假装在看他头顶上的广告。我们走进车站,他靠在我的身边,他那雪白的衬衫不停地蹭着我的胳膊,我跟他说我要叫警察了,可他知道我是在说假话。我神魂颠倒地跟着他上了一辆出租汽车,我当时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你又不能永远活着。你又不能永远活着。’”

  她突然又回过头去跟麦基太太讲话,整间屋子都充满了她那不自然的笑声。

  “亲爱的,”她喊道,“这衣服我就送你吧。明天我去另买一件。我得把所有要办的事情列个清单。按摩、烫发、替小狗买项圈,买个精致小巧的烟灰缸,还要买一个挂黑丝带的假花圈给妈妈坟上挂着。我一定得写个单子,免得忘记了。”

  已经九点了,等我再看表就发觉已经十点了。麦基先生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我掏出手帕,终于把他脸上那一小片肥皂沫擦掉了。

  小狗趴在桌子上,可怜兮兮的在烟雾中迷茫地张望着,不时还轻轻地哼两声。屋里的人一会儿全都不见了,一会儿又重新出现。接近半夜的时候,汤姆·布坎南和威尔逊太太开始面对面地争吵,两人都非常激动,争的是威尔逊太太有没有权利提黛西的名字。

  “黛西!黛西!黛西!”威尔逊太太大声喊叫,“我想叫就叫!黛西!黛……”

  汤姆·布坎南身手敏捷,一巴掌便打破了威尔逊太太的鼻子。

  接下来,浴室里满是血淋淋的毛巾,一片混乱中只听见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哀号。麦基先生也醒了,迷迷糊糊地朝门口走。走了一段路,又转过身来,看着屋子里的景象发呆—他老婆和凯瑟琳正一面骂着,一面还拿着急救用的东西跌跌撞撞地来回跑,还有正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凄楚的女人。然后麦基先生调过儿身子走出门去。我赶紧从灯架上取下我的帽子,也跟着走出去。

  “改天过来一起吃午饭吧。”当我们在电梯里的时候,他提议说道。

  “在什么地方啊?”

  “管他什么地方都好。”

  “请不要去碰电梯开关。”开电梯的工人毫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麦基先生也不甘示弱地回答道,“我还不知道我碰了呢。”

  “好的,”我表示同意,“我一定奉陪。”

  ……一会儿我发觉自己正站在麦基的床边,而他身上只穿着内衣,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大相片簿。

  “《美女与野兽》《孤独》《小店老马》《布鲁克林的大桥》……”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宾夕法尼亚车站冰冷的候车室里,一面盯着刚出炉的《论坛报道》,一面等候清晨四点钟的那班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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