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添柴
作者:迟也
发布时间:2023-05-22 11:04:36
字数:4014
“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啊。”
说书人把醒木一拍,身着戏服的女人从戏台上下来,随手把手里的假枪扔在了一旁,捧着个铜碗来要上前,寸心叫住他,从腰封里取出了几个钱,那女人笑眯眯地说了句好话,把一碗铜钱放到了说书人面前,杜蘅定睛一看,竟是个瞎子,也不知道那女郎在说书人耳朵旁说了什么,随后女郎看了过来,杜蘅冲她向上举了举茶盏。
“阿姊,你认识这人啊。”杜晋坐在杜蘅旁边,看那女郎又翻上了戏台,今天演的一出新戏,来看的人很多,杜晋刚刚赈灾完,有些毛手毛脚地,杜蘅淡淡瞥他一眼,他又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
杜蘅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子“不算认识,常听人说聚德楼不光这吃得好,演的更是好,今天一瞧,我也算是不虚此行,多打赏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客官,您的叫花鸡来了。”下人肩上搭着一块白布头子,端上来的正是这聚德楼里的名菜,这聚德楼来得多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看杜蘅看的起劲“这位客官,您真是好眼力,都说着天上一颗星不如聚德一台戏,这场戏啊是咱们说书先生新写的,今日是第一回登台呢。”
台上的女郎正在哭诉“爷也可怜可怜奴婢吧,爷半个月都不回一次家,这次就要去北边那么远的地方,这得多久,那二房的小贱蹄子都有了身孕,我这个做姐姐的却没有个自己的孩子,传出去要叫满京城的人笑掉大牙的,我还怎么活啊。”
男人穿的极为华贵,头上带着一顶小小的毡帽,一脚踹开女子,画面再一转,男子已经换上了骑装,脸上也满是风霜,身旁跟着一个刀疤脸,两人似乎对着一对苦命鸳鸯要赶尽杀绝。
“咚”的一声,那对夫妻从戏台上跌了下来,直直地躺平,男子也不含糊,立刻把刀疤脸的男子也给杀了。台下的宾客看的是满腔愤恨,最后收尾的还是女郎,她在屋中哭诉“下辈子,我宁死也不做你臧家夫人。”
苏子衍饶有深意地点了点头,瞧瞧附耳在小厮耳边,小厮拿起了铜锣,敲得震天响“今个儿,有位贵人欣赏咱们的戏,特地为每位能看到的宾客送上叫花鸡一只,还望各位吃好喝好啊。”台下的众人纷纷叫好,也有人在猜测着这出戏是新戏,不会与这贵客有什么关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台子上演的越来越起劲。
“丞相大人,今日可是大手笔。”杜蘅轻轻一笑,杜晋见这两人又说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埋着头只管地吃菜喝茶。
姚颂组织着官兵,给城门处的灾民登记,苏子衍又叫了个食盒,给他带去些,这出好戏他没眼福,真是太为可惜,从戏的开场,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再看杜蘅一副了然,心里有了结果,既然她要烧一把火,那他就多添些柴,让这火烧的更旺盛一些。
“阿姊,苏大人,你们俩要赏戏我就不作陪了,吃了这饭,我还得去面见皇上,请求拨粮,再耗着就要过了时辰了。”小厮最后上了一道葡萄莲子粥,这粥是杜晋的心头好,他一边哈着气,一边仰头把粥全部灌到了嘴里。
杜蘅叫他擦擦嘴再去,他用袖子蹭了蹭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苏子衍自己没个兄弟,见杜蘅与杜晋这般相处,说道:“你兄弟思考事情真是越来越周全了,你不考虑为他找个媳妇,来管管他,以后彼此也要有个照应。”
“我不管这事,我为他相看的都是些世家大族的女儿,他偏偏嫌人家活在格子里,自己瞧不上,那就让他自己瞧去吧,只要是两情相悦,不管什么家室不家室的,都好。”杜蘅去年,也为这事着急过,为媒婆要了好些女子的画像,谁知道杜晋连看也不看,就扔到了地上,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朝堂那边怎么样了,皇上怎么想?”
苏子衍拂过桌上的纹路,沉默不语,盯着盖章的这出戏,明眼人一看,就是意有所指,也有不少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皇上有意纵着,不愿去管这件事,那张家也不是个傻的,已经不再想去护着,也就是太后娘娘不愿意放手罢了。”苏子衍想起自己那五十军棍,下面的人对张瑞权也颇有怨气,是小德子看着指定的,象征性地数了五十下,就让他走了。
他嘴边端着一抹浅浅地笑,台下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这人他识得,杜蘅也识得,正是那日在朝堂上为张瑞权说话的张家人,他急得跳脚,却又不肯承认这是自己家的,只能一味骂女郎,骂说书人,又掀翻了桌子。这一举动让台下众人纷纷揣测,这戏唱的是张家人了。
“你也好久没进宫看看了吧,不如晚些去看看,省的有人熄灭了咱们的火。”两人相视一笑,台下的说书人正说着“上回说道,这臧大人有一母家,是极为有势利的。”,与那台上女人的哭泣声相得益彰。
杜蘅换了一袭浅银色夹玫瑰金线云锦宫装,裙摆有深一色的银线夹着玄色丝线密密绣着团寿纹样,满头白纷纷珍珠珠流苏如寒光轻漾,在殿中光线掩映之下,更显冷清,她有些日子不见皇帝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皇帝披着明黄色的外衫,见她穿的这般隆重,大吃一惊。
“太傅怎么现在来了?”皇帝已经翻了丽妃的牌子,她这两日总喊着梦魇,请皇帝瞧瞧,皇帝耐不住,今夜叫了内务府的总管,想着去看看他,一时杜蘅来了,就也耽搁了。
杜蘅跪在地上,满头的朱翠压的她脖子都疼,她手里捧着一件狐裘,雪白的皮毛彰显着它的优质,她今日的打扮也是颇有来头。前朝有一官妇,受了夫家的欺辱,无地可去,又不敢投河自裁连累母家,便把许多珍珠都编在发丝中,穿着诰命服面见了圣上,圣上听闻她的遭遇,也是感慨万千,狠狠惩罚了她的夫家不说,又把她升为一品诰命,这才有了接下来的日子。
“奴才今日来,是有状纸想要递给皇上。”小德子已经拿了狐裘端到皇帝面前“因为这牵扯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给奴才的恩惠,奴才受之有愧,所以特地拿来,希望皇上能够收回,也好全了奴才对太后娘娘的敬意。”
“太傅这话严重了。”皇帝拽起狐裘的一角,细巧的眉眼斜斜一飞,杜蘅身上还带着伤,从她选择进宫的时候,皇帝心里已经猜到了两分。
“奴才要状告张瑞权大人。”杜蘅从怀中拿出自己的状纸,屋内热气腾腾,她刚从屋外赶来,冷意森森的纸上凝了些水汽,她撩开手臂,雪白的胳膊上有着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痕:“奴才要状告张瑞权大人三桩罪,其一,是他目无法纪,青天白日之下就要谋害朝廷官员,不止是奴才,更是买通了贼人想要致人于死地,奴才这个人就是最好的证据。”她的伤看起来有些可怕,皇帝借着明晃晃地蜡烛,有些不忍。
“其二,他残害百姓,致使民不聊生,他掌控北边盐铁,却高价出售,能买的起的人少之又少,许多百姓都因为吃不到盐而活活饿死,更有甚者割肉换盐,曝尸荒野。”杜蘅想到了山洞中死者的惨状,打了个寒颤。
皇帝想要打断她,这事他心里都清楚,杜蘅却深深叩头“如果只有这两点,奴才一定不提出来污了您的圣听,其三,他在北部培养自己的亲信,竟然要盖一座庙宇受百姓供养,好多次对圣母太后出言不敬。”圣母太后是皇帝的生母,自他上位,被溜须拍马的人提议封为圣母太后,当今的太后也想要笼络与皇帝的情分,多次劝导。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杜蘅也不敢出声,圣母太后是皇帝的逆鳞,触之即死。而张瑞权此人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脾气也喜怒无常,为了恭维中宫太后,对其不敬的话也没少说。
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张瑞权大人,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竟然敢为自己建造庙宇。”
皇帝拿了杜蘅的状纸,从头快速看到了尾,里面张瑞权犯的错误一桩桩一件件也算写的明白。
“来人啊,把张瑞权给我押进牢中,朕要即刻把种居心不良的人关押起来。”皇帝的怒气像山洪一般,爆发起来,就有倾泻的态势,杜蘅的膝盖跪的有些发痛,皇帝也不让她起来,她伏在地上,按按的动了动。
外面有些窸窸窣窣地声音,小德子生怕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思忖着小心道:“应该是丽妃娘娘,见皇上久久不过去,又发了梦魇,派了人来请。”
皇帝站在窗前,向前瞥了一眼:“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儿,朕去了,她的病就不发了,难不成朕还是她的药引子?传话下去,降丽妃为嫔,无事不许再来打扰朕。”
皇帝派去的亲卫来到张瑞权的府邸时,她正与女子在寻欢作乐,场面也算香艳,女子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绒被,靛蓝色水仙肚兜还挂在张瑞权的身上。
官兵闯了进来,女子急急忙忙把被子扯了将自己盖了个严实,张瑞权一掌打在她脸上“下作东西,也敢给爷抢被子,爷是万金千金的身躯,是你一个小小女子所能比得吗?”他盖着自己的肚腩,耍了好一通威风,那女子却不松手,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巴,眼里包了一泡泪。
“你们可看清楚了我是谁,竟敢闯入我的府邸,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让人砍得!”张瑞权没心思去哄女人,背上因为刚才的惊吓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他故作镇定对官兵说道。
官兵也是平日里受够了他的谩骂与欺压,掏出皇帝御赐的腰牌,在他面前好好晃了晃“这些话张大人还是到牢里去和皇上解释吧,正是皇上要我等人前来捉拿你。”张瑞权吓得脸色一白“张大人不如想想到底是那些事触怒了皇上圣颜,平日里要是多多行善积德,那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说罢,就要上前去捉拿他,张瑞权一边拉着摇摇欲坠地裤子,一边紧紧地扒着床,那女子也是狠心,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张瑞权疼得呲牙咧嘴,一撤力,就被官兵拖下了床榻。
“我要见我姑母,我要见我姑母,你们今日这样对我,我姑母饶不了你们。”张瑞权被三两下镇压下来,他袒着胸膛,又露着半个脊背,不住地骂人挣扎,这个时候却没人把他当回事了。
牢狱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张瑞权,打铁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地传来,烧红了的铁铲,冒得热气,这是宫里最狠的审讯官,名叫许尧,在他手下就没有问不出来的话,他含了一碗水吐在铁铲上,发出些刺啦刺啦的声音,他是自己请命过来的,他可怜的侄女死在了选修当日,死状惨烈,如今风水轮流转而已。
张瑞权被人扔到了牢里,他有些害怕地看着周围这一切,还有一只小老鼠在角落里啃食,他无助地向后缩着,一味地吵着要见太后,一切都准备好了,许尧坐在桌前“张大人还是省省力气,不然一会儿只有大人更不好受的。”
“你要对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姑母是当今太后,你惹了我没有好果子吃的,没两日我就出去了,我劝你识相点。”张瑞权看着许尧拿着铁铲向他走来,声音越来越颤抖。
铁铲接触来皮肤之际,立刻有烧焦的味道传来,这是一种肉烧焦了发出些腥臭的味道,许尧偏偏还不解气,扭了扭铁铲,张瑞权被人压住了手脚,只能大喊着,到后面,张瑞权已然哑了声,叫不出来了。
外面的守夜人打着盹儿,看里面没什么声音了又翻了翻身,睡了过去。